青大王

2020-03-24 12:36小河丁丁
少年文艺 2020年4期
关键词:木芙蓉菜头花菜

小河丁丁

我散步的地方,是一片田地,笔直的水泥路从大街岔进去,这头有座小桥。

过了桥,街边的楼房阻隔了车辆行驶的声音,世界就安静了。年复一年,季节轮换,我在水泥路上自在徘徊,有时是白天,有时是晚上。只要不是太晒,或者雨不太大,我看书打字,眼睛累了,头皮木了,就一定会来。没有别的地方可去,步行所及,唯独这片田地还算偏僻,还保留着一点大自然的意趣。

这是一个水乡小镇,过去的年代里,有街,有巷,则必有渠,以便舟楫之利。许多老屋后门临渠,设着石级,那是小巧玲珑的私人码头。如今车辆取代了舟楫,小桥下的水渠不再有桨声船影。但见白鹭展翅低飞,抑或伸着脖子在水边寻觅,弓着背脊在树上休憩。还见到一个打鱼的人,大木盆当船,手掌当桨,慢慢悠悠下网起网。

水泥路那头也横着一条水渠,还有一株纷纷开且落的木芙蓉。对岸是绿化带,将公路隔开。这一岸芳草萋萋,浅水区长着野菱和水藻,深水区映着蓝天和彩云。木芙蓉鲜艳的花朵,绿化带翠绿的身姿,不仅把我引来了,还引来钓鱼的人。他们静静地坐在那儿,看着平静的水面。我静静地看着他们,也看着平静的水面。偶尔,他们把鱼竿提起,空中就跳着一条不盈一握的小鱼。木芙蓉附近长着刺莓,果实熟透了就红红的,一球一球像是小小的珊瑚珠子攒成,味道很不错。但除了我,未曾见过别人品尝。木芙蓉附近还有薏苡,果实坚硬光滑,像小珍珠,天生有孔,嫩的碧绿,老的苍黑,做手链項链那是极好的。但除了我,未曾见过别人采摘。

水泥路不长,路旁立着四根电线杆,都有路灯。我走过去,又走过来,反反复复。两边平坦的田地是看不完的画册啊!

今年,田地里种的是花菜。花菜起初是小小的苗,叶子是不起眼的蓝,后来长大了,就长出菜头来了。那么大的菜头,大号的比得过篮球,一般的比得过足球,但是它们不知不觉就长起来,我天天去看,竟不曾留意。为什么呢?菜头还小的时候颜色跟叶子相似,且藏在叶心,并不显。长大变白,打眼了,菜农就把叶子折一下,将它们覆盖起来。那天我去散步,田地里到处放着好大的铁丝筐子,筐子里装满了菜头,水泥路上停着大卡车,厢板加到一层楼那么高,当中摞满了大筐子,真是叫人惊叹不已。菜头收完了,路边三五棵发育迟缓的就没人管了,它们越长越大——啊,当初的菜头变成了好大的花束,黄白色的花瓣长满了小树似的花枝。花菜,花菜,这才叫作花菜!市场上见到的菜头,只是硕大的花蕾。人们不肯欣赏花菜之美,只是用来满足口腹之欲。这几株被人们遗漏了,才得以迎来绽放的时节,究竟是幸运还是不幸呢?

去年,这片田地种的是水稻。白天来,有粼粼的绿波、芬芳的金浪。晚上来,蛙声那个吵闹啊,仿佛盛大的乡村集市。收割的日子,联合收割机转动着巨大的刀轮,像电推子推头发那样,一路开过去,稻禾就割掉一大片。当收割机开到路旁,将一根大管子伸到等候多时的卡车上方,稻谷就像瀑布一样喷出来。收割机有个小小的遮阳篷,收割机手仍然晒得黑黑的。此人块头也大,少见的黑大个,他坐上收割机好比项羽骑上乌骓马,彼此都更加神气了。田角只剩几株稻禾,顶多一小捧谷子,黑大个仍然开着庞大的机器,倒退,前进,压低刀轮,收割得干干净净。单论成本,一小捧谷子的价钱兴许还抵不过这一次低效操作的油钱,但仍然是值得的——那一种珍惜粮食的心意多么宝贵啊。翻耕的日子,操控联合耕作机的仍然是黑大个。耕作机像坦克一样转动履带前进,后边巨大的铁耙翻起泥土,如同浑浊的浪花。成群的白鹭来了,成群的八哥也来了,纷纷降落在铁耙后头,欢快地捡拾美味的虫子。它们一点也不怕耕作机,一点也不怕黑大个,简直就像家禽一样。黑大个对它们呢,熟视无睹,只顾干活。

这片田地十分肥沃,一看那灰黑的泥色就知道了。但不知为何,水泥路东侧竟留下一块荒地,长满杂草灌木,还有一株苦楝。荒地住着一个神秘的家伙,轻易不肯露面。这是一只黄鼠狼,曾在草丛中偷偷朝我窥视,鼓着圆圆的小眼珠,好不机灵。一天夜晚,一道黑影从我前方横过路面,快如闪电,悄无声息,正是此君。比起白鹭和八哥,黄鼠狼的行踪多么诡谲啊。

这片田地散落着几口小小池塘,每口都竖了牌子,标明名称、位置,还有池塘长的姓名、电话和职责。真想不到,这么小的池塘,有的连给水牛洗澡都嫌小,却都叫湖。后横湖、南长湖、圆湖、四方湖、双联湖、吃水湖、煤湖……煤湖?以前堆过煤么?我不知道。它比圆湖还圆,位于水泥路东侧,紧挨荒地。农历十五十六的夜晚,我站在湖畔,只见圆圆的白月映在圆圆的湖中,恰似圆圆的大眼睛,密密的香蒲就是睫毛。那枚亮晶晶的瞳仁多么动人啊,与天上的玉轮相对默然。朝阳初升的时刻,白色的水气在田地上升腾,蔬菜和野草竞相戴上明亮的露珠。我踩着潮湿的泥路走向后横湖,水面日光晃耀,仿若火花闪跳。

春天来了,路边沟边,总能找到艾蒿、藠头和粑粑菜。粑粑菜是老家的叫法,此地土著管它叫“青”,会做“青圆”,蒸熟了呈现一种深暗的绿,要是用花生红糖做馅,我愿意吃个饱。青圆虽然好吃,青却很少,近乎珍稀。那天我随意逛荡,竟在小桥附近发现大片的青,不是躲躲闪闪长在路边沟边,而是像蔬菜那样堂堂皇皇长满一块菜畦。简直就是奇迹。我看了好久,觉得这些青不会是野生的,应该是种植的。我继续逛荡,走到一条水沟边,心中不由惊呼起来:啊,青大王!

这条水沟野草茂密,极为阴凉,加之沟底尽是膏腴的淤泥,因此草间长出一株特别茁壮的青,称为大王那是当之无愧。好想将它采下,可是采这么一株有什么用呢?与其糟蹋了它,不如让它长在这儿,尽其天年。

隔天又来散步,那畦奇迹还在,不远处两个老汉在渠边洗手。我摘了一枝青,过去请教其中一位:“那块地上长着好多青,是谁种的还是野生的?”那张泥土一般朴实的面庞洋溢着蔬菜一般亲切的笑容,说:“是我种的,你去摘一点吧。”

啊,这么巧!我这才注意到,渠堤上就放着刚摘的青,用小塑料袋装着。

我欢欢喜喜去摘青,没有东西装,就装在衣服帽子里。像摘菜一样摘青,蹲在那儿连续不断地摘,而不是走走停停地摘,真是痛快极了。

我摘了一帽子的青,该回去了,又想起了青大王——哈,这下我可以把大王请回家啦!可当我来到发现青大王的地方,顿时大失所望。那条水沟疏浚过了,好似开膛破肚一般,野草连泥带水翻到两岸,狼藉不堪。

青大王会不会怪我当初没有摘它?我虽然没有摘它,在它跟前伫足观赏了许久,也算知音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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