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花果

2020-03-24 12:36韩佳童
少年文艺 2020年4期
关键词:无花果树大姨喜鹊

韩佳童

傍晚,太阳哗哗掉进水里。火烧云飘起来,像风筝拴在天边。路上满是放学的孩子。村庄,红色的瓦。石鸣背着书包,踢踢踏踏往家走。

进门看见爸爸在院子里蹲着。手里拿根铁凿,将地上红砖一块块撬出来。墙根,几粒草芽子,铁锨扔着,一株什么苗苗倚在墙上。苗苗根部是塑料袋包着的一块黑土疙瘩。

“爸,这是什么爱物?”石鸣把书包往屋里一甩,蹿出来一条腿跪到墙根。

爸爸指着石鸣的膝盖,掂起一块小小的泥土砍过去,“看你身上,要饭去啦!”

石鸣赶紧站起来,拍打拍打裤子,嘿嘿笑,“爸,这是什么树呀?”

“猜猜。”

“无花果?”

“对喽。”

真是?石鸣乐了,他盼这个可不是一天两天了。大姨家有棵无花果树,每回他去,就跟打劫一样。

爸爸起出几十块红砖,露出四四方方的土。铁锨,翻地。掺进一大捧羊粪蛋子。揭下来的砖在四界斜埋进土里,成矮矮护栏。石鸣小心提起那棵无花果树苗,解下根部的塑料袋,插进土里。

扶正。填土。绕着树根圈出一个圆圈。浇水。得是日晒水,井水可不成。

齐活儿!

石鸣看这棵无花果树,弱弱的,像个黛玉姑娘似的。细胳膊细腿,一层褐皮透青。顶上顶着芽子,模模糊糊像一团绿疙瘩。

“爸,能活得了吗?”石鸣很怀疑。

“看你上不上心啦。”爸爸说着收拾起凿子、铁锨,“明年就等着吃果子吧。”

石鸣用脚将树根周围的土掩了掩,进屋去了。外面起了风,是南风,无花果树苗像草稞子一样晃来晃去。

转天早上,石鸣挂念他的果树,跑出来一看,还是那么一株小苗苗嘛。不光没蹿高,反而往下长了。怎么,怎么比昨天还矮了些。浇水!快长个呀!石鸣拿起窗台上的水壶咕噜噜灌满水,又咕噜噜浇下去。喝啵!

“石鸣,别浇了!”爸爸从屋里出来招呼他,“人家本是耐旱不耐涝的,照这个浇法,早晚叫你折腾死。”

“哦。”石鸣扔下水壶,进屋去吃早饭。大米粥,浇上一勺又一勺白糖。他爱吃甜哦,要不怎么会缠磨着爸爸给他移来这么棵无花果树呢。

吃饱了,抿抿嘴去学校。等中午放学回家,有点儿不对劲了。果树苗几个顶芽侧芽昨天还水润润的,现在全蔫了,耷拉脑袋了。偏偏爸爸又不在家,问妈妈,她也说不出个一二三四。

以前石鸣自己往地里点过绿豆,纯是为了玩儿。绿豆秧长出来后,赶上天热,就会发蔫,石鸣就猛灌水。可早上爸爸说了,无花果不耐涝,不能再浇了。那怎么办呢?

石鸣带着一肚子担心去上学,四节课很不安生。十道数学题做错七道!傍晚放学,他第一个飞出去,一路狂奔回了家。再看无花果树苗,嘿,没事了!又精神起來,虚惊一场。

石鸣又喜又惊,等爸爸下工回来赶紧问他。

“你这孩子,瞎着急。刚移来的苗,哪有就地拔高的?它们伸不开根,总得抽抽两天。你也得等它放开胆子,把这儿当家啊。”

石鸣低头想,敢情它们也害臊呢。

春天里,风接着起,呼呼吹。刮来了春分,刮来了清明,刮来了谷雨。石鸣看着小无花果树吐开芽子,摆开叶子,递出长长的斜枝子。层层洇墨般,嫩绿,浅绿,浓绿,墨绿。密密叠叠,乱成一片。

五月末一天,石鸣正趿拉着拖鞋在院子里薅薄荷。稍一定睛,在一片巴掌叶叶柄和树枝接口那儿,看见一个绿豆大小的无花果。小小的,防备心很重似的,布满细密白色绒毛。石鸣凑上去闻一闻,怎么一点儿也不香,鼻尖倒沾了些无花果叶子的怪味。他又四处找了找,确认满树叶子只有这一颗果。

“爸妈,你们快出来看看。”石鸣把爸妈全招呼出来。

爸爸从北屋推门,妈妈从厨房出来,一边解围裙一边拍身上的面粉。

“看,结果啦!”石鸣小心地指指那粒绿豆,手伸过去又缩回来。

妈妈弯下腰仔细看了看,笑弯了眉,“这么点儿小东西,只怕到过年也熟不了。”

“我不信。”石鸣瞪着大眼说。

“凡事都有个过程,没听说种下树第一年就吃果子的。”

石鸣撇撇嘴,“难说,说不定我就创造了奇迹呢。”

爸爸和妈妈对视一下,笑了,“好啊,到时候你这个奇迹熟了,我们也不跟你抢。”

下半晌,石鸣跑到爷爷家,捧了一大把羊粪回来。小心深埋了,不敢用锨,怕伤了树根。

过了几天再看,见效吗?谁知道呢。长是长了,白毛毛也褪了。可照这速度,甭说过年,就是再来它一个年,也熟不了。眼看进六月了,那颗独果才指甲盖大小,还硬邦邦呢。大姨家表哥可来电话了,说他们家的无花果都开始熟了,叫他哪天去吃呢。

石鸣心里着急,怎么才能让它长得快点呢?到班里问问同学,一帮熊人出了一帮熊主意。有说增加光合作用,夜里架上手电照的;有说每天多摸一摸的;还有说往果子里打葡萄糖液的。想来想去,石鸣回家拿一根尼龙绳把独果周围的叶子全捆了起来。这样它就能见到更多阳光了。石鸣还想拿剪刀清理清理其他枝叶,正好被下工回来的爸爸看见,“瞎忙,你把它们全剪喽,明年果子往哪儿长?”

石鸣吐了吐舌头,只好作罢。

暑假来得很快。暑假到来时,无花果树下生出一丛猖狂茂盛的马齿苋,肆无忌惮地争夺养分。石鸣把它们全拔了,交给妈妈熬成菜粥。大姨想着他,让表哥给他送了好几回无花果。表哥最后一次来时,还带着女朋友。

“嫂子。”石鸣冒冒失失一喊,羞得人家满面通红。

而石鸣倾心照料的那颗奇迹,却仍然慵懒地蜷缩在叶柄上,碧绿坚挺,似乎已经放弃生长。

太阳向南回驾,离赤道越来越近,北半球的夏日即将宣告结束。石鸣知道,那颗独果没有成熟,就再也不会成熟了。它将以现在的姿态枯死在枝上,直到寒风把它吹落在凛冽冬天。

天一天天凉了,北风终于压倒南风,吹进窗子。石鸣打了一个悠长响亮的喷嚏。他披上厚厚的外套,咳嗽着走出去。在院子里,石鸣看见无花果的叶子像小孩子的手奋力挣脱大人胳膊,哗啦啦落在地上。

爸爸找来许多玉米秸捆,将不穿衣服的无花果树团团围起。从现在开始,臃肿的无花果姑娘什么也不用想。日来则晒,风来则摆……

下雪了,她的枝上落满雪。降霜了,她浑身上下晶莹冰亮。石鸣穿着棉袄在院子里进进出出,似乎把她忘了。

倏而冬去春归。

石鸣有了去年的经验,静静等待果树回青。他用指甲刮开树上一层老皮,莹莹的绿像湖水一样淌出来。石鸣看见果枝在阳光下张开毛孔,一紧一合。看见浓稠的绿色汁液在褐色外皮包裹下缓缓流动,拱上枝头。看见无花果树的嫩芽像栗子突然爆裂,层层剥开。石鸣看见叶小手再次随风外展,张合招摇。看见十几颗几十颗小果的微粒在叶柄上悄然凸起,蔚为大观。

每天放学,石鸣都要站在无花果树前仔细打量。爸爸说,用不了一个月,他就能天天吃上无花果了。

果子长得很旺,枝叶也没闲着。新长的果枝淡绿色,还是软的。大大小小的叶子,错落如云朵。

无花果的叶子用处很大,晒干了熬水,清肿解热,祛火下痰。

一天又一天,石鸣发现一颗长在最下面的无花果突然变得膨松起来,颜色也由淡绿变成浅红。

去年爸爸就告诉过他,他们家这棵果树品种是波姬红,成熟的果子是紫红色。看这样子,过不了几天,就能摘下来吃了。

大姨家的那棵无花果树是早黄,早黄熟得再好也是黄绿色,从头至尾不变色;波姬红不,从一开始膨松就变红,变紫。等熟透了,就像那老胭脂膏子浸过似的,都舍不得下嘴。这紫果得是什么味儿啊?

晚上,火烧云很红,很艳。那颗波姬红果比火烧云还红,还艳。它隐藏在因暮色而灰翳模糊的茂密叶丛中,散发着诱人的浓郁色彩与异香。石鸣把爸爸从屋里拽出来,问:“能摘了吗?”

爸爸说:“你自己摸摸。”

石鸣把手伸进去放到无花果上,捏一下,鱼肚皮一样;轻轻晃一晃,没掉。石鸣点点头,又摇摇头。

“一早摘最新鲜,可想着点儿,晚了就让鸟儿啄去了。熟了这一个,就有第二个第三个,排着队吃吧!”

石鸣点头,又把鼻子凑上去闻了闻。这回可是真闻到香味儿啦,是一种成熟果子混合夏天的味道,浓得抖都抖不开,吹都吹不散。

石鸣心满意足地收回贪婪的鼻子,随爸爸进屋吃饭。石鸣今天的食欲很好,吃了一大盘拌芹菜,喝粥没撒白糖。他是就着刚才闻到的果子蜜香把一碗粥喝下去的。他觉得很甜。

石鸣早早睡去了。生吃、造蜜、酿酒、蒸糕、泡水,无花果所有的吃法都在他梦里过了一遍。石鸣睡得很放松,很香。等第二天一早,他听到屋外鸟儿喳喳叫,才知道大事不好。

石鸣连鞋子也没穿,赤脚跑到院子里。他看见一只硕大的黑白喜鹊在无花果樹丛中匆忙起飞,嘴里叼着那枚红嘴唇一样的鲜艳果子升到屋顶。石鸣惊呆了,随手摸起一把扫帚扔过去。肥喜鹊叼起无花果,飞到房后那棵最高的杨树上。它从容收起翅膀,一双爪子锁住树枝,对准无花果嘚嘚啄了起来。石鸣甚至能想象得到多汁多糖的无花果肉是如何骨碌碌滚进它的肚子里。

石鸣光脚穿过院子跑到房后,肥喜鹊已经享用完丰美的早餐,将最后一点果把对准石鸣抛下来。果把在空中打一个旋儿,带着残存的芳香落到石鸣脚下。上面布满了肥喜鹊的喙痕。石鸣仰头疯狂摇动杨树,肥喜鹊在枝上立不住,急忙振翅转移到另一棵树上。石鸣赶紧跟过去,随肥喜鹊在林子间腾挪晃动。天上飞的,是吃无花果的喜鹊;地上跑的,是种果树的石鸣。

直到筋疲力尽,石鸣才回到院子。一转身,又看见肥喜鹊飞回最初那棵高杨树上,猫着两眼安静地梳理羽毛。树冠处的枝条很细,肥喜鹊立在上面,就像荡秋千一样晃来晃去。晃得高兴了,竟吱吱地叫起来,大为得意。

石鸣懊丧地拍拍自己的脑袋,跑到无花果树前扒拉开厚厚叶子。还有好几个无花果要熟了,得想个辙,不能都喂了喜鹊啊。

石鸣找来青竹竿、破衣服、旧布、铁丝、钳子,还有麦秕子、画笔、针头线脑。忙活了半天,扎出个假人。青竹竿捆十字,套上衣服,竿顶还绑了个圆球充脑袋。是拿破布裹了秕子缝的,用画笔画出眉眼鼻腮,有模有样。石鸣把假人扎到无花果树旁边,怎么看怎么像个云游的老道。

中午妈妈从地里回来吃饭,一进门,倒先吓了一跳,“哎呦,小崽子,几时弄出个这玩意儿来?”

“还不是为了吓鸟。”石鸣边说边朝后边林子望去。林子里这会儿倒安静,风也不起。那只肥喜鹊不见了踪影,不知又飞到谁家去祸害果子了。

一天无事。第二天,石鸣早早睁了眼。出来一看,还真管用,一颗无花果也没丢。有两颗半熟的已熟透了,喝了一包红墨水似的,肚子戳一戳就要破掉。石鸣用手轻轻一拨,带把儿放进嘴里。唔,这波姬红,甜得齁嗓子!

两颗无花果还没来得及在嘴里翻个个,就顺着食管下去了。石鸣的舌头在嘴里一转,搜罗着残存的果肉。一抬头,看见那只肥喜鹊。此时它正缩在树枝上朝这儿望着。石鸣躲到南屋,看见它几次拍拍翅膀飞下来,却只绕着院子盘旋,始终不敢靠近果树。石鸣拍着手跑出来,“哈哈,这下可治住你了。”

肥喜鹊拍一拍空气,高高飞了起来,向远处去了。临走还幽怨地叫了几声,以示不满。

一连几天,肥喜鹊都只能干瞪眼,看着石鸣大快朵颐。无花果熟得一天比一天多,不光石鸣可以大饱口福,爸妈每天早上也能尝上几个。还有富余,就给爷爷奶奶送去,班里同学也有找石鸣要的。有人吃的,就是没有鸟吃的。肥喜鹊气得站在枝头破口大骂。

大约过了一个多星期,坏了,它明白过来了。那假人风里雨里站着不动,自然就不吓人了。

这天石鸣往果树里一探头,两眼一扫就知道果子又少了。都是昨天看好的熟果子,准备早上摘下来的。正瞧着,天上一声长鸣,肥喜鹊绕着石鸣画个圈。圆脑袋圆身子,黑背白翅,小眼溜圆锃亮。只一闪,便落回树尖尖上。跑不了,准是它干的。

肥喜鹊好像很骄傲,昂首挺胸,顾盼有神。石鸣伸出手指弯成枪状,拿到眼前瞄准喜鹊,嘴里模拟着:“叭!”

赶走肥喜鹊,石鸣跑到仓屋里鼓捣了好一通。然后跑出来,拔下假人,用钳子给它的脖子动了个小小的手术——他在竹竿上加了个小轴承。

石鸣把经过升级的假人插回土里,只要有一点小风,假人的脑袋就呜呜转起来,四下打探。白天还不觉什么,到了夜里,更深人静,院里传来的哧哧声音令人毛骨悚然。轴承是石鸣从废门上卸下来的,一块轴承倒有一半铁锈。珠子转起来不滑畅,互相磨擦,自然吭吭乱叫。石鸣心想,照这样,能不能吓住偷果贼还另说,家里可都甭打算睡了。

第二天一早,石鸣把假人拔下来,打算扔到仓屋去。可巧妈妈烧火蒸馒头,就把竹竿什么的全拆下来塞进了厨房灶洞里。轴承里的钢珠崩出来,在火里噼里啪啦了好一阵子。

热气掀开锅盖,一大锅喜馒头,馒头顶上点着红蜜枣。白白胖胖。有小狗小猫样的,有鸡羊样的,还有大福盆,捏出来的送子娘娘、鹊登枝。表哥结婚急等着用呢,为摆盘好看。石鸣趁妈妈不注意,揪下一颗蜜枣扔进嘴里,溜到院子里去了。

肥喜鹊今天没来,石鸣倒觉得有点儿闷得慌了。这些天他算是和喜鹊较上劲儿了,满树无花果,基本是喜鹊一半他一半。一不留神,它就把石鸣那份也叼走了。树上又有几颗果子熟了,石鸣打算晚半晌去大姨家的时候现摘现带去,让吃惯了早黄的也尝尝咱的波姬红。

天阴沉沉的,有点儿想下雨的意思。天上破絮青一块紫一块乱飘,压得很低。气温不算太高,胳膊有些凉。石鸣进屋去穿衣服,刚进屋,就听院里无花果树嘎啦嘎啦乱响。等他提着一只没穿好的袖子跑出来,肥喜鹊已经衔着一颗无花果飞过了墙头。它嘲弄似的回头眨眨眼,随即扬长而去。石鸣又急又气,赶紧把剩下那几颗无花果摘下来捧进屋里。等到大姨家,肯定都不新鲜了。

石鸣想,表哥结婚,最起码要待两天。要就这样走,等他和爸妈回来,估计就剩满树的叶子了。

拿塑料袋把果子都套起来?不成不成,夏天雨水多,无花果本来就怕湿热,再这么一捂,全得化成肥料。石鸣围着院子扫了一圈,对着西墙上那挂爸爸刚买来捕鱼的细网发了会儿愣。

有了!他把渔网从墙上摘下来,抖开,唰,高高泼到无花果树上。仔细拽好四角,拿砖头压住。严严实实,一点儿口子也没留!

肥喜鹊进不去,又挡不住果子晒太阳喝雨水,蛮好!石鸣围着渔网包围的无花果树转了一圈,欣赏艺术品似的点点头。只是可惜了这网,新新的,一晒一淋,只能用一季了。

爸爸提前半天,午饭前就回来了。一家人吃过饭,喜馒头装进干净口袋里,收拾收拾准备去大姨家。“赶紧赶紧,大姨等着咱们去帮忙呢。”妈妈不住催石鸣。石鸣换了新衣服,爸妈却不换,仍穿着平常干活儿的衣服,婚礼那天要穿的另拿袋子装着。仔细检查了屋里屋外,拉下闸门,水龙头什么的全拧好,关门。

“等等。”石鸣突然叫起来。

“小鬼,又落下什么了?”妈妈骂他。

石鸣不说话,拉开门闩跑进屋里,把那几颗波姬红装到小袋子里揣出来。

出发!一路兜着风,好凉快。到了大姨家,嚯,好多人。石鸣顾不得和大姨姨父打招呼,哧溜钻进新房找到正安排撒请帖的表哥,把无花果塞到他手上,“哥,这是我送你的结婚礼物呢。”

表哥接过来拍拍石鸣的肩膀,“嘿,头一次见拿无花果当礼物的。”

“不许独吞,一半给你,一半给嫂子!”

表哥笑着把石鸣推出来,“快去前院找点好吃的吧。”

婚礼很热闹,大人们忙坏了,石鸣倒乐得玩了两天。高兴了就帮忙倒倒茶,摆摆点心;无聊了就自己猫一边躲着歇着呗。汽水儿、果汁,管够!前院那棵无花果树,十几年了,比他家那棵不知大了多少,结的果子也多多了。石鸣摘下来尝了尝,还是觉得自己家的好吃,毕竟那是他用羊粪球、日晒水一天天亲自喂起来的。

忙活了两三天,终于大礼告成。石鸣跟表哥表嫂一一告别——他现在可以名正言顺叫嫂子了,跟爸爸妈妈回家了。才几天呐,院门口就长小草了。从砖缝里挤出来,伸手拧腰的。推开门,石鸣嚷着熱,跑进院子刚要进屋,傻住了。什么东西挂在无花果树上,一动不动。

石鸣赶紧跑过去,嘶,倒吸一口凉气,是那只肥喜鹊!头朝下吊在渔网上,长尾巴高高撅着,已经死了。嘴里还叼着半颗波姬红,一双眼大睁着。石鸣哆嗦着看了看,发现它的爪子紧紧缠锁在网眼上,怎么扯也扯不开。

地上,落了一地羽毛,黑的白的,凌乱交叠。果枝上,蚯蚓一样的抓痕蜿蜒绵亘,露出深青色木质。

石鸣绊了一跤,跑进屋里拿出剪刀。他缓缓地将渔网剪开,将肥喜鹊抱下来。地上铺了一张浓绿色无花果叶子,贴在黑白羽毛中间。石鸣将喜鹊放在上面,帮它收起僵硬的翅膀。他从果树上摘下一颗又大又红的果子,放到肥喜鹊嘴边,“吃吧吃吧,我让你吃的,吃吧吃吧……”

风一吹,地上的羽毛飞起来,散了。那果子也追着风,骨碌碌滚远了。

发稿/沙群 朱云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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