闽东革命根据地典型民间组织研究
——从大刀会到红带会

2020-03-22 10:23马旭东刘新玲
福建技术师范学院学报 2020年3期
关键词:闽东民间组织学法

马旭东,刘新玲

(福建农林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福建福州 350002 )

中国民间组织历史悠久、分布广泛、人数众多、影响深远,其会员大多是社会底层农民和无业游民。这类组织深受封建宗法思想的影响,一般利用迷信虚幻的噱头吸引会员加入,且普遍拥有自卫武装,因其在农民反抗旧时官府压迫和土匪侵袭的斗争中发挥不可替代的作用而在中国很多地区有广泛的社会基础。近代以来,多次农民起义和武装斗争都是利用这种民间组织,动员广大群众反抗统治者腐朽的统治。中国共产党从建党早期就开始关注到了民间组织团结抗暴的斗争以及对民间组织的利用、改造问题。李大钊、陈独秀、毛泽东、瞿秋白等一大批早期领导人,在深入调查的基础上,提出要争取和引导这一部分力量的主张[1]。土地革命战争时期,闽东党组织结合当地民间组织的实际状况,利用大刀会的形式和“红带会”的名称建立起遍布于闽东地区的农民革命武装,并领导其开展轰轰烈烈的土地革命,同时对“红带会”进行整顿和改造,使之成长为真正的工农革命武装。

一、闽东大刀会的缘起及活动

闽东地区“背山临海,地貌复杂”[2],长期处于封闭保守、自给自足的状态。然而近代以来,闽东人民却在水深火热中艰难求生。鸦片战争后,随着福州的开埠通商,各种“洋货”充斥着闽东市场。列强操纵物价,闽东地区以传统个体农业和手工业为主的封建自然经济遭受严重的破坏,农民阶级在破产的边缘徘徊。与此同时,帝国主义以信教自由为借口,勾结恶绅为非作歹,强占农民房屋土地。清王朝覆灭后,封建地主阶级又伙同军阀势力对农民进行残忍的压榨。当地农民除了要忍受租用土地的高额盘剥,还要受到“订田鸡”“年头租”“掏谷担”等形形色色的剥削。并且,地主阶级利用欺骗的手段把“民团费”“壮丁费”“婚丧捐”等苛捐杂税转移到农民身上[3]12。地主豪绅的经济掠夺已经使闽东地区农民苦不堪言,而统治阶级为了满足对金钱的攫取,竟然逼迫农民放弃种植粮食,而大量种植鸦片,从中收取高额的鸦片税。于是,闽东良田改种鸦片的亩数逐年增加[4]。农民失去了大量赖以生存的土地,只能流离失所,卖妻鬻子。民穷则生盗,当时土匪何金标和周玉光等人啸聚在闽东地区,人数达到两三千之众,经常袭扰附近村庄[5]5。而且,闽东地区经常遭受台风、水灾等自然灾害的侵袭,天灾人祸使当地农民草衣木食,整日惶恐不安。

在这种极其动荡的社会里,闽东人为求生存和发展,往往借助宗族势力或者依靠结社以达到自保和互助。“我们在中国东南地区看到的这种宗族当然是政治与地方组织”[6]。这种宗族势力,为了维护个人和宗族利益,以保卫家乡免遭贼寇劫掠的名义,怂恿青年农民练武,成立大刀会这种民间自卫组织。当地乡绅土豪对大刀会提供财力等方面的支持,在自己村庄或者联合周围几个村庄,深挖壕沟、高筑围墙、置办武器,抗击贼寇侵略。他们表面上指使宗族中有能力的人担当大刀会头领,其实大多自己在幕后操纵,成为实际上的首领[7]292。对于农民,加入大刀会不仅可以满足保家防匪的需要,还可以依托刀会,对抗兵役壮丁制度,同时,大刀会封建迷信的思想也使担惊受怕的农民在精神上有所寄托[8]。因此,当地农民纷纷加入大刀会。这种发源于山东,以大刀和梭镖为主要武器,以吃符念咒、刀枪不入的口号来号召群众对抗土匪、保卫家乡的民间组织相继发展起来。在闽东地区流传的一心会、九仙会、黄祖会、红带会等组织,实际上都是属于大刀会[9]417。

根据福建大刀会的活动情况,其大致分为三种类型:第一类是乡绅土豪掌握的武装,分布最广。这类大刀会实际被地主阶级所控制,进行保家护村,在土地革命战争时期,受到诱骗,对党的活动进行破坏和袭扰;第二类是土匪组织,各地大刀会经常混入流氓分子,而这些坏分子通过各种手段取得大刀会的领导权,进而盘踞山林,时常到周边各地进行抢劫;第三类是纯粹的农民迷信组织,由农民自发组织,有浓厚的封建宗族色彩,其目的和宗旨比较单纯,没有具体的政治倾向,以团体的利益为首[7]287。闽东地区也无外乎这三种类型,并且各处大刀会运作方式基本相同。组织者一般会从外地请来法师,传授会徒学法。因为本地会徒对外地法师比较陌生,同时法师流动教学,神秘感就得到了很好的保持[10]。学法需要设立固定的地点,也就是所谓的法坛,乡和村都能作为法坛供法师传经授法。会徒学法大概需要一个多月的时间,学法的内容通常都是打坐练气和拳脚武术等内容。学法结束后,要集中进行“试法”,由法师在会徒坦露的胸膛上连续进行刀砍,会徒没有受伤即学法成功[11]164。“试法”在农民看来不可思议,其实,法师在用刀砍会徒时,力量拿捏十分精准,再加上会徒学习了气功的基础,“试法”前深深憋了一口气,所以基本都能“试法”成功。大刀会在参加正式战斗前,会徒要先行拜祭神坛、吞服神符;作战时,会徒身着法衣法帽、念动咒语、手持武器、密集冲锋[7]287。大刀会战斗力非常强悍,可以有效抵御土匪的劫掠。

二、闽东红带会的创建及改造

大革命后期,郑眠石、蔡威等这些受到中国共产党影响的闽东籍知识分子,纷纷回到家乡,进行马克思主义的宣传和建立当地党组织的活动[12]。大革命失败后,中共福建省委召开紧急代表(扩大)会议,确定各区的工作方针,《农民运动决议案》中指出“在闽海道以福州为中心,应由日常斗争中扩大党和群众的组织,向福宁府(即闽东主要地区,包括福安、霞浦、宁德、寿宁、福鼎五县)及闽清、永泰、连江、长乐、古田发展”[13]。中共福州市委先后委派邓子恢、叶飞、曾志等同志到闽东指导工作,协助闽东党组织开展农民运动,并且发展了农会,贫农团,船工会等一大批群众组织,陆续发动了“平粜”赊粮斗争、“三抗”(抗租、抗债、抗税)、“五抗”(抗捐、抗税、抗租、抗粮、抗债)斗争等[14]。

中国共产党领导的闽东农民革命活动,冲击了国民党在闽东地区的反动统治和地主的既得利益。为了维护统治需要,国民党利用地主阶级控制的大刀会,破坏和镇压革命活动。这些受到封建迷信思想鼓动的会徒,在镇压农民革命活动时“如痴如醉,一拥而上”[15]42,使闽东党组织遭受了很大的损失。因此,除了“抗鸦片税”斗争在闽东地区取得较大胜利外,其他斗争减轻农民负担的目标依旧没有实现[11]162。闽东党组织意识到大刀会严重阻碍了党的革命活动,并找到了一些受到我党影响的大刀会法师进行座谈,研究对策。通过分析和总结,得出几点重要认识:第一,大刀会具有普遍性和群众性的特征,与大刀会严重对立,既不利于我党开展武装斗争,也不利于争取广大的农民;第二,大刀会在“护村防匪”方面发挥着重要作用,同时符合我党的方向和政策要求;第三,大刀会这种形式是国民党政府许可的民间组织,以此为掩护,有利于我党革命活动的开展;第四,大刀会在每个乡镇或者村庄设置一个法坛,只要控制这个法坛就能掌握住这个乡镇或者村庄的大刀会[15]44。基于这样的考虑,闽东党组织认为工作重心要聚焦在对大刀会的利用和改造上——可以采用大刀会这种民间组织的形式,把广大农民阶级动员起来,组建一支受我党影响和领导的“红色”大刀会,并逐步对其进行改造。

“红色”大刀会在闽东党组织的策划和领导下,首先在寿宁发起。1932年,闽东党组织委派范浚、叶秀蕃等人,回乡发动农民。范浚回到家乡大安村后,“派人到浙江庆元县的江根村请了一个吴某来传授符咒,对外则称是为了防匪而立坛学法(当时范浚家是地主)”[9]419。获得国民党县政府的批准后,范浚就组织当地秘密农会20多名骨干分子跟随法师学法。经过一个月的训练,这一批积极分子“试法”成功,学成出师,而后一些思想觉悟高的会员被分派到周边的各个村庄去“开坛”传授。为了不引起国民党反动派的注意,同时能象征中国共产党革命的力量,闽东党组织把这一民间武装组织定名为“红带会”。寿宁党组织号召全县学习大安村的经验,召集各地打铁匠来打梭镖,请法师来设坛“教法”[16]2,大力发展“红带会”。很快,大安村周边的亭溪、官场田、伏溪等数十个村庄,陆续组织了“红带会”,整个寿宁县会员迅速发展到一万多人。1933年7月,中共福安中心县委召开会议,对利用“红带会”的形式开展斗争展开了热烈讨论。“大家都认为,利用红带会的组织形式来迅速地武装革命的农民,是发动农民反抗国民党反动派的很好形式,也可以满足群众武装自卫的要求。因此决定在闽东各县凡有工作的地方都要有计划的发展红带会组织,并以此团结和组织广大贫雇农参加各种革命斗争”[11]169。

自此,闽东地区农民运动有了更加坚实的依靠力量,闽东党组织领导“红带会”积极开展各种革命活动。第一,开展“五抗”斗争,进行打土豪和筹款筹粮。“红带会”成立伊始,经费问题十分紧张,据“红带会”组织者之一的范式人同志回忆:“组织红带会的活动经费来源是多方面的。首先,每个学红带者需交5元学费;其次叶秀蕃、范浚为了凑足活动经费,先后卖了十几担租的田契,叶秀蕃还拿出一部分薪金来做补贴。后来这些钱都用光了,才去大熟筹款,搞了150多元大洋”[9]507。这150元大洋,就是范浚带领寿宁大安村“学法”成功后的“红带会”队员,在大安乡的大熟村打土豪缴获的。之后,赤陵洋“红带会”配合大安等地“红带会”,袭击了泮阳、犀溪的粮櫃,为队伍补充了大量的物资[17]。第二,进行农村武装暴动。“红带会”在寿宁西区农民武装暴动、福安甘棠暴动、赛岐暴动、霞浦青皎暴动以及两次攻打霞浦县城等战斗中都发挥了主力军的作用[3]78。第三,镇压反动大刀会,保卫土地革命的成果。随着农民运动的持续开展,闽东革命进入高潮时期。中共闽东党组织利用“闽变”的大好时机,在各县乡,甚至村庄建立了苏维埃政权,成立了苏维埃政府,进行轰轰烈烈的分田分地运动。但是,随着“闽变”的失败,遭受打击的地主阶级利用自己控制的民团和反动刀会,勾结国民党地方势力卷土重来,对闽东革命根据地进行多次“清剿”和骚扰,企图破坏革命成果。闽东革命根据地分到土地,得以翻身的穷苦农民当然不会让反动派得逞,他们依靠工农游击队和“红带会”奋起反抗,多次对反动势力进行无情地打击,保卫革命的果实。这种诞生于寿宁大安村的农民武装如星星之火,以燎原之势在整个闽东地区飞速发展,“红带会”在最鼎盛时会员高达10万之众。

由于“红带会”是利用大刀会这种民间组织的形式创建的农民武装,在实际的革命斗争过程中,难免会存在一些不足和缺陷,因此在“红带会”发展过程中,闽东党组织还十分重视对其领导、教育和改造,逐渐去除其迷信落后的东西,提高其成员的阶级觉悟等等,使之很快发展成为真正由党领导的工农革命武装[18]。

第一,“红带会”是沿袭大刀会的规制建立的,而大刀会是以封建迷信为噱头来吸引农民的,“红带会”在创立前期,会员们也会受到不同程度封建迷信思想的影响。为此,中共福建临时省委指出:“县委在创造‘赤卫军即是法兵’的现象中,不会依靠工农群众对豪绅地主资本家和国民党军阀的阶级仇恨,不会加强群众的政治教育,提高群众的政治觉悟的观点上去创造和扩大阶级的武装”[19]271。中共福安县委认为,只要与反动的大刀会真枪实弹的作战,“刀枪不入”神功的谎言,就会不攻自破[20]。届时,党员同志再用浅显易懂的话语向“红带会”会员们传播唯物主义思想、破除封建迷信,帮助农民树立正确的阶级观念,号召被压迫的阶级积极参与反抗,才能达到理想的效果。同时,在会员们“学法”时,逐渐弱化吃符念咒的程序,直至完全摒弃;加强枪法、刀法的练习,掌握军事技能,增强真正杀敌的本领。

第二,虽然“红带会”前期的会员大多来自农会、贫农团中深受我党影响的骨干分子,但是随着“红带会”规模不断扩大,也会混入部分不良分子,甚至反动派的爪牙。部分“红带会”的基层领导权被这些人窃取,或者被法师掌握,出现了“红带会”难以统一管理,纪律涣散的状况。中共福建临时省委指出:“我们固然不能否认一部分法兵是能够在我们党的政治领导和影响之下,但是我们不能进一步去粉碎他上层头目的一切欺骗和麻醉,那我们就必然不会去加强对他们阶级的政治教育,使他们为着阶级的利益,为着土地革命的利益而流最后一滴血”[19]271。首先,闽东党组织动员党员和思想觉悟较高的积极分子去“学法”,回来之后以法师的身份“设坛传法”,把“红带会”的领导权紧紧地掌握在党组织的手里。其次,对不良分子进行坚决地清除,把他们的丑恶嘴脸公之于众。同时,大力动员农会、贫农团的积极分子参加“红带会”,降低不良分子的比例。然后,对红带会的建制进行调整,一般都是以村为单位,例如“寿宁东区以连、排、班的形式,西区以总队、大队、中队、小队的形式”[5]32, 这就有利于闽东党组织对其集中管理和教育。中共福安中心县委还在柏柱洋狮峰寺成立了“闽东红带总队”,统一调动闽东各地的“红带会”[11]192。

第三,大刀会中有一些不合理的纪律规定,而“红带会”依旧沿袭。比如在战斗中不准捡拾掉落在地上的东西,不能拾枪,这就让“红带会”受损不小。在猪母洋战斗中,因为“红带会”的纪律规定,队员们就连敌人丢的枪也不拾,结果敌人爬上屋顶开枪,我们反而伤亡数十人[16]2。闽东党组织吸取血的教训,及时废除了这些不合理的规定。

三、闽东红带会的历史地位及作用

闽东“红带会”是中国共产党在土地革命战争时期根据当地大刀会的形式创建并经过改造的民间革命武装,也是开辟闽东苏区的重要依靠力量之一。这支民间革命武装在闽东革命斗争史上占据了重要的地位,发挥着不可替代的作用。

第一,闽东“红带会”是中国共产党改造民间落后组织的成功范例,破除了农民封建落后思想。土地革命战争时期,对民间组织的利用和改造,是中国共产党进行农村武装斗争的一大亮点。闽东党组织在开辟闽东革命根据地的斗争中,将利用和改造当地落后的民间组织大刀会作为重要任务,通过思想政治教育、组织改造等方法克服“红带会”队员们的愚昧和落后思想,提高其革命性和纪律性。“红带会”也逐渐由带有封建迷信残留的民间革命武装组织转变成“为革命斗争到底”和“不投降、不叛变,服从命令,遵守纪律”的正规革命军事武装。

第二,闽东“红带会”的蓬勃发展是闽东党组织广泛开展群众动员的重要标志,大力激发农民革命热情。中国共产党在农村建立革命根据地,离不开农民的支持和参与。“红带会”初创时“不公开打出赤卫队旗号”,吸引了大批对中国共产党持中立、观望态度的农民加入,“使闽东武装斗争具有广泛的群众性”[15]44。“红带会”队员通过亲戚、朋友等关系网的影响范围,积极动员周围各村农民参加队伍。同时,“红带会”的革命活动给农民带来了切实利益。无论是“红带会”参与的“五抗”斗争、“打土豪烧田契”,还是陆续举行的武装暴动,农民都能从中得到生活必需物资。如在赛岐暴动中,“红带会”把几千担的粮食和食盐分给贫困农民,这对于草衣木食的农民无疑是救焚拯溺,因此深受群众拥护。

第三,闽东“红带会”是闽东革命根据地武装力量的重要组成部分,沉重打击国民党反动统治。“红带会”作为不脱产的民间革命武装,队员们不仅可以在平时从事农业生产活动,隐蔽自身,保存实力,而且一旦有战斗任务,迅速集结,与闽东工农游击队密切配合,开展武装斗争。1933年后,闽东党组织领导的“五抗”运动,农村暴动、镇压反动大刀会以及开辟和保卫闽东苏区的革命斗争中,“红带会”都积极参与,并发挥了极其重要的作用。

第四,一大批中国共产党的杰出领导干部在闽东“红带会”中得到锻造和历练。叶飞、曾志、范式人、陈挺等同志通过创建“红带会”、指挥“红带会”的历次战斗和积极推进“红带会”的改造等活动,积累了丰富的政治经验、军事策略和工作方法,为今后指挥对敌大规模作战和解决地方性事务夯实了基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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