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田衣对现代服装设计的影响与启示

柯杰华，方泽明

（福建师范大学美术学院 , 福建福州 350007）

传统民间服饰是中国古代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每个时期的服饰形制都受到政治思想的影响，水田衣的出现代表社会政治发展，也同样象征着古人们思想观念。它独特的形式美被巧妙运用在现代女装设计，不同的面料拼拼补补，让人感受随机与不确定性，并且实现了废弃面料打破重组，注入绿色环保的理念，是时装创造时尚的重要元素，既传承延续传统文化，亦对现代女装产业的发展具有指导性意义。

一、 水田衣历史渊源及对近现代中国服装产业的深刻影响

（一）水田衣的概念和设计思路

在87版的《红楼梦》中，妙玉出场总穿的一件黄色和紫色相拼接的衣服，如图1所示,使人记忆犹新，它的外观形似“袈裟”，是一款用各式各样零碎的棉布加以拼接缝补起来而形成的衣物，织布颜色相间，对比鲜明，衣纹规律方正，远远看过去就像是阡陌交错的水田一般，制作方式的不同，形成不一样的风格特征，产生不同的艺术效果，因此得名为“水田衣”，亦称为稻田衣。

图1 《红楼梦》中妙玉的角色[1]

（二）水田衣的历史渊源

据史料记载，春秋时期是水田衣的萌芽期，《二十四孝》 中的戏彩娱亲记载：“周老莱子，楚人，至孝，极其甘脆，行年七十，言不称老。常着五彩斑斓之衣，为婴儿戏于亲侧”[2]，这句是讲述春秋老莱子极其孝顺，七十岁也不觉得自己老，经常穿“五彩斑斓”的衣服像婴儿似的嬉戏在父母身边，由此推测早在春秋时期就出现这种用各种颜色的布料拼缝而成的服饰。如图2所示[3]，根据考古学家发掘的实物，鉴定为春秋时期的儿童连衣裙。该衣服上身采用各种颜色的布料拼缝而成，证明早在春秋战国就出现了水田衣的拼布制作工艺。明朝初建，服饰制度等级森严不得逾越，服饰的色彩选取也同样受礼仪的制约；明朝中期，服饰的面料也发生变化，因政治变革、社会背景、文化变迁、商业经济繁荣，棉花、桑、麻等经济作物的普遍种植，推动纺织生产、染色技术，这种严格的服饰等级制度稍微削弱；明朝末期，随着织布技艺进步和政权管制的弱化，服饰呈现百花齐放的景象。水田衣这种张显个性的拼接艺术服饰尤其受到贵胄妇女的偏爱，更加讲究面料的质感，如图3所示[4]。审美的进步促进了思想解放，原本的封建保守思想开始转为着重提升形象、表达自我。水田衣也代表着当年服饰产业的工艺最高水平。水田衣工艺上运用多种针法缝制，每一针都寓意浓厚的情感与美好的祝愿。例如，明末清初的文学家李渔在他的著作《闲情偶寄》中阐述：“……则零拼碎补之服，俗名呼为 ‘水田衣’者是已……不料人情厌常喜怪，不惟不攻其弊，且群然则而效之。……此制不昉于今，而昉于崇祯末年。”[5]讲述的水田衣的出现，与当时的等级森严的服饰制背道而驰，然而人们不但不排斥它，反而得到大部分人的效仿，因此而盛行起来。这种“奇装异服”从美学设计上来看初期制作注重匀称、规律的缝缀，后期不再拘泥规整，织布大小不一、形态各异。这种无规律可寻的拼接艺术，看似未经修剪的线头，能发现漫不经心的剪裁，让一切随意的美无尽的发挥着。水田衣在整个发展演变的过程中，从简单的形式到拥有独特的文化寓意，从实用到时尚，是不断适应、改变环境的成果。说明在当时的年代，“水田衣”改变了人们固有的审美心理，不再一味的墨守陈规而是追求别创新格的时尚与个性，象征着民族文化的多元性，这种“未完成感”的设计对现代女装有着深远的影响和启示。

图2春秋战国儿童连衣裙

图3 明代水田衣

（三）水田衣对近现代中国服装产业的深刻影响

明朝末年，鉴于人们对面料材质的深爱以及奢靡生活的向往，水田衣异彩纷呈；清朝入关之后推行的“剃发易服”等政策，虽然一定程度上改变了汉文化的一些习俗，许多明代的流行服装还是得以保留，清康乾时期的女子着装中有许多水田衣的相关记载。民国以后，水田衣在江南地方少数出现，但已经不是妇女们的穿着，而是大人为孩子祈福消灾而缝制[6]。我国传统服饰在辛亥革命以后，经过服制改革，中西方文化的影响，成人的服装彻底发生变化，只有儿童服装保留了更多的传统元素。所以在近现代服装保存和传承最多的就是百家衣，它集百家之布，在讨要碎布的过程中大家就会送上祝福，为了追求健康、辟邪等作用，会在每块布料上缝制花卉、动物等图案，寓意着保佑孩子吉祥、健康。如图4所示[7]，图案拼接多样，色彩活跃。沉淀了民间的风俗，蕴含长辈对小孩的关爱。

图4彩缎菱格百家衣

图5 彝族女上衣

图6哈尼族球路纹背（图片来源：拼布网）

我国是多民族的国家，这种传统的拼布艺术应用于各个民族的服装中，不同的民族依靠各自不同的智慧创造出属于自己的服饰造型，象征民族文化的精髓。各种色彩、形状、大小的零碎布块经过精选、剪裁、刺绣等工艺，重构成一种新的形式，这就是水田衣形式与民族服装的紧密结合。比如云南彝族支系白倮人在荞菜节上所穿的衣服，上身运用了多个彩色的三角形布料排列进行拼接，呈现上装绚目，下装端庄，颜色搭配和谐，既统一又有变化，产生了艳丽缤纷的视觉美。如图5所示[8]，滇西地区哈尼族球路纹背带。背带中间的球路纹图案，也被称为“铜钱纹”“如意纹”，采用拼布折叠的工艺制作，在上方还用各色的布条折成三角形，堆叠制作而成的几何纹样，蕴含了对小孩庇佑的传统观念。这种制作工艺的背儿带在云贵不少地区都可见，也有人用其来制作成挎包的。此种球路纹折叠的拼布在现代拼布中称为“教堂之窗”，因其形状类似教堂的玻璃窗而得名，归属折纸拼布一类。如图6所示，水田衣形式与民族服装的结合不仅是丰富服饰本身同时也是丰富人们的审美，它既是民族的，也是世界的。

二、水田衣对世界现代女装设计的影响与启示

从服装设计行业来看，当今世界时尚舞台都能看到各式各样“中国风”的影子,“中国风”对世界影响最大的两个系列,一种是唐装,另一个就是“水田衣”。比如Viktor&Rolf 2020年春夏高级定制大秀就采用拼接的工艺，比如Ralph Lauren 2006年春夏高级定制将“补丁元素”应用在女装西服上。这些使人深切的体会到，在这多元文化的世界中设计师们都被中国传统文化所吸引着，也说明了传承和弘扬中国传统文化的必要性和中国传统文化对世界服饰的贡献度。

图7 Etro 2018/19秋冬高级成衣系列

（一）现代水田衣的表现形式

1.水田衣表现形式适应于世界不同民族的需求

近代随着民族风、复古风的兴起，传统的拼缝手法就是民族风常用的形式。特别是进入21世纪，水田衣的拼接艺术表现形式已广泛地应用在现代女装的设计上，已经成为现代女装不可或缺的装饰手法，服装设计理论层面上系统阐明了拼接与装饰的原理，将不同明度、纯度、色相的面料拼接搭配，看似无规律的布局和明暗对比，形成视觉上的立体感，可以根据不同民族的传统元素和爱好进行特色设计，使之适应不同民族的需求。

目前国际秀场直观、街拍合集与水田衣异曲同工的设计数见不鲜。每件衣服上的图案都经过精确计算、用3D建模进行手绘，带有印经平纹织物技艺的民族服饰，以及宇宙星空图案，传递了新的波西米亚风。大花和小花的纯色快拼接，几何波点格子的混搭，还有民族感几何素拼接，融入了折衷主义风格，多种搭配碰撞出新颖的效果（如图7）。

2.水田衣的表现形式是世界流行趋势不可或缺的要素

世界四大时装周都各自有各自的侧重点，纽约的自然、巴黎的奢华、米兰的新奇和伦敦的前卫，它们就是国际流行趋势的风向标。目前国际流行趋势的“拼接”，也就是变相的水田衣形式。比如意大利品牌华伦天奴、美国香奈儿2016秋冬发布了一系列水田形式的服装作品，把零散的碎片拼接成几何形状，色彩拼撞交错使得中国风的气息更为浓烈（如图8、图9）。

3.水田衣表现形式对欧普艺术风格的影响

欧普艺术与服装设计的交集在20世纪60年代由于纺织技术和印花水平的提高被大量应用在服装设计中。欧普艺术图案跟传统的图案有所不同，具有强烈的视觉冲击力，打破原有的束缚。在Christian Dior的时装秀中可以看到欧普艺术受到水田衣的表现形式影响，以水田衣的形式再表达为精心排列构成的几何形态，从而展现出幻觉感和眩晕。如图10所示，以黑白的颜色贯穿整体，运用了对比、交错和重叠等手法，丰富的艺术元素让简约的黑白两色充满震撼而感性的视觉爆发力，在这种克制得体的状态中以黑白交替的冷静流露出些许的犹如当代艺术中的样貌。显而易见，这种设计元素以及拼接艺术形式与水田衣的形式美和应用有异曲同工之处，都是有序中创造多变。

图8 Valentino 2014春夏

图9 Chanel 2016春夏

图10 Christian Dior 2018 spring

（二）水田衣形式美感的启示

服装完美的效果呈现离不开服装结构的合理性，设计师们在裁剪之前都会对服装的每一个部件结构拆解，以达到服装与人体的吻合程度和整体的平衡。假如将水田衣的形式（即小碎布拼接而成）直接运用到女装设计中，不仅会影响服装的形式美感，还会造成缝合的压力，分割的混乱。结合现代设计的手法，充分的考虑服装结构与人体的动态需求以及合理的装饰部位，得出以下几种方法。

1.面料重组拼接

服装面料在设计中有着举足轻重的作用，影响服装风格的表现式样。设计师在设计过程中可以选择不同面料，面料的正反都会带来不一样的视觉效果。在此基础上，运用不规则的拼接方式将面料进行重组，视觉上强化面料外观对观者的刺激，同样增添趣味（如图11）。

图11面料重组拼贴

2.编织拼缝

将编织拼缝放大来审视，可以发现它的褶裥结构和梭织细节与水田衣式的拼布形式相比，完全可以取而代之。Viktor＆Rolf的2016秋冬高级定制时装系列是使用精选面料制成的织物被撕裂，混合并手工编织以创造出新的大量形状和纹理。营造新颖的厚重感（如图12）。

图12 Viktor＆Rolf 2016秋冬高级定制

三、 水田衣的拼接艺术契合绿色循环的可持续发展理念

随着经济的快速发展，人们的生活质量不断提高，纺织业的发展速度较快，市场上的“快时尚”品牌层出不穷，商家在最快的时间抄袭复制生产，服装的更新进度快，价格低，款式新颖，紧跟时尚的脚步，使消费者从中获得新鲜感，反正也不贵，不要了就正好换新，更换服装和生活纺织品的频率不断加速，形成了废即弃的消费观念。因此每年废弃纺织品都堆积如山，翻倍的增长，大部分工厂为了生产效率，对于一些废弃的边角料都没有合理利用、循环使用，处理方式基本上是焚烧、或者填埋，然而填埋这些服装垃圾要经过多么漫长的时间才能降解，因此造成大量资源浪费、环境破坏。对比发达国家我国的废旧纺织品的利用率相对较低，总体上看，欧洲的废旧回收产业发展较成熟，欧盟推出《欧盟废弃物指令》，制定垃圾循环利用分层管理措施和最大限度的再利用措施等[9]。例如德国就拥有当今最先进的纺织物回收处理系统，企业之间达成联盟互相合作形成产业链[10]。日本的回收产业发展历史悠久，有着明治时代废旧纺织品回收后做手套和抹布的传统[11]。目前废旧纺织品的回收产业构建的比较完整，渠道较为多样化，回收利用率稳步上升，有关数据显示，2001年到2009年增长了1倍以上。日本总的来说公民的环保意识强，教育体系强调节约环保。极少量的废旧纺织品会直接被填埋、焚烧，基本资源的合理利用，部分服装企业比如优衣库、无印良品也回收自己品牌废旧物，加工再利用，或者捐赠，不会直接焚烧。结合习近平总书记说：“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我国注重的是“资源节约型”社会，经济快速发展同时也要重视人与自然和谐共处的生活状态。为了满足消费者对时尚的追求，那么设计师要进行怎样的艺术创作才能解决这些废弃的边角料的问题，有效利用使之达到最高的价值，形成真正意义上的可持续发展，需要设计师深入挖掘传统技艺，旧衣升级改造循环再生使之重新成为时尚的标杆。比如由藤原新和石橋真一郎创办的日本品牌 KUON，KUON 的意思是 “Eternity（永恒）”，主 张 “New things get old，but beautiful things stay beautiful”。如果是旧部和补丁做旧风格的爱好者，不妨试试看。 KUON 的 2018 秋冬系列（图13），也是变相的水田衣形式，设计上发挥着将各种破旧的布料拼接成最后的成品，拼贴制成拥有绝无仅有的服饰。长辈节俭的谚语：“缝缝补补又三年”，满是补丁的衣服曾经是穷苦人家因为买不起新衣，为了御寒而勤俭生活的标志。不过，拼拼凑凑满是细节的物现在却成为了工艺精美的典范，走上了时尚的舞台，并形成了独到的美学，具有很好的研究意义和实用价值。

图13 KUON 2018秋冬

四 、结语

我国正处于绿色发展的阶段，纺织业追求绿色化发展，结合我国废旧纺织业的现状，以发达国家的废旧纺织业为参考，提出更有利的发展措施。

作为独一无二的传统民间服饰——水田衣，它的出现转变固有封建守旧的思想观念，不受束缚，追求多变和突破、越破越美的感觉，完美的传递出对自由的向往。它承载着深厚的历史文化底蕴以及实用性，既是我们先辈们的伟大智慧，更是民族的记忆。在时装设计者手中，拼接设计同样是门艺术技法，受到世界各个品牌的关注，逐步发展成人们生活中不可或缺的艺术手法，许多世界知名设计师以此为灵感来源根据面料、款式、色彩的不同将这种拼接工艺应用在现代女装设计上。呈现一种“未完成感”的设计，体现出传统工艺的独到之处。

当今社会，资源浪费问题对国的经济发展产生严重的负面影响，水田衣式的拼接艺术这门传统工艺就显得尤为重要，拼接艺术正好可以合理利用资源这种思维方式实现“变废为宝”，赋予废旧面料二次生命，带来新的生命力，降低生态污染、倡导环保绿色的理念。水田衣发展至今，在历史长河中没有被淘汰，从古人的无意拼缀到现在有意的再造，让人体验这种破坏重生的成就感。这种传统的手工艺现在依然存在于世界各个舞台上，我们的设计师们更有责任和义务将这种利国利民的水田衣拼接艺术与特色产业进一步传承和推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