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丽娟
(贵州师范大学 大数据与计算机科学学院,贵阳 550025)
法国经济学家托马斯·皮凯蒂的代表著作之一《21世纪资本论》,运用二十个国家和地区、跨度两百多年的历史数据,描绘了资本积累上升和贫富鸿沟益深的趋向,证明了资本收益率高于经济增长率是当下发达国家社会不平等的根本原因。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克鲁格曼和索洛对之予以高度赞誉。同时,学界也有许多对该书内容、数据、研究方法等方面的质疑之声。该书问世以来,政学两界众说纷纭,莫衷一是,形成了蔚为壮观的“皮凯蒂现象”。习近平总书记在2016年5月17日哲学社会科学工作座谈会上特别提到《21世纪资本论》“使用的方法、得出的结论值得深思”。不可否认,皮凯蒂成功使得社会不平等这一时代典型问题再次成为经济学的中心问题。经济学家布兰科·米兰诺维奇评价该书为“经济思想史上具有分水岭意义的著作之一”。本文拟对国内外学者已有研究成果进行梳理与总结,以延伸分析脉理,深化对皮凯蒂财富与收入分配理论的理解,为我国实现经济高质量发展,突破发展不平衡不充分的困境提供理论借鉴。
2014年3月《21世纪资本论》英文版发行之初,欧美左、右翼人士带有政治倾向的评论此起彼伏;2014年末我国学者也加入讨论,多以马克思主义视角探究皮书的理论价值;随着研究的推进,学界开始大量涌现不同学科视野的理性阐释。概而言之,论者主要围绕着该书的学理渊源、研究方法、理论建构、思想价值、政策建议等方面展开了广泛探讨。
(一)从学理渊源理解皮凯蒂财富与收入分配理论的学术价值和现实意义。基于不同立场,研究者对此认识存有差别。部分右翼人士认为皮凯蒂深受马克思影响,否定皮凯蒂财富与收入分配理论的学术价值和现实意义。皮凯蒂与马克思一样,对资本持鄙夷之态(Geoffrey Nunberg[1]);在有意无意中将社会财富总量固定不变作为经济学假设前提;把社会不平等当作少数富人对大多数人财富掠夺的结果;认为劳动者收入没有显著提高。实际上,自由市场经济中工人工资会随生产力提升而增长(Thomas H.Mayor[2])。论者将皮凯蒂财富与收入分配理论标识为马克思主义、新马克思主义或软马克思主义(James Pethokoukis[3],Ross Douthat[4])。他们认为,皮凯蒂财富与收入分配理论不过是马克思主义理论的翻版,不适用于自由市场经济。
左翼人士和马克思主义学者则大多否定《21世纪资本论》对《资本论》的承袭关系,从以下几个方面反对过分拔高皮凯蒂财富与收入分配理论的学术价值:第一,从理论立场看,皮凯蒂提倡改良资本主义制度,不具备马克思的革命立场(Christian Lotz[5],Christopher Caldwell[6]),始终维护的是资本主义制度,由此可判断皮凯蒂不是马克思主义者(王峰明[7],周新城[8],杨军[9])。皮凯蒂采取这种折中立场,本质上应该归于新古典经济学(卜祥记[10])。第二,从核心范畴看,皮凯蒂对资本的定义是物化的,脱离了马克思界定的生产关系和产生剩余价值的价值等定义域(David Harvey[11],Christian Lotz[5],Frédéric Lordon[12],Esteban Ezequiel Maito[13],王峰明[7],李其庆[14],杨军[9],屈炳祥[15]);两者就资本是否为生产要素、资本是否能够买卖、对人力资本的态度(王峰明[7])以及资本是否受金融波动影响(David Colander[16])等方面的观点是不一致的。第三,从理论基础看,皮凯蒂继承了西方古典经济学的理论,并结合了新古典经济学理性和实用的部分(Robert J.Antonio[17],Christopher Sheil[18],ELarsPålssonSyll[19],Esteban Ezequiel Maito[13])。第四,从论证逻辑看,在物化的资本定义下,皮凯蒂论证逻辑远不及马克思将资本置于社会关系中进行论证那么严谨和科学,论证浮于数据、历史事件的现象表层,缺乏过程的分析,割裂了思想史批判和实在史批判的统一关系,未涉及价值范畴,很难区分清楚劳动收入和资本收入,无法揭示阶级关系、剥削关系和对抗性,理论逻辑的效力尽失(David Harvey[11],Christian Lotz[5],FrédéricLordon[12],Jean-Claude Delaunay[20],Robert J.Antonio[17],王峰明[7],严法善和颜建南[21],刘元琪[22],吴照玉[23],彭召昌[24])。关键是,皮凯蒂以实证驳斥了马克思主义理论的核心逻辑(汤姆·洛克莫尔[25])。第五,就研究方法而言,皮凯蒂单纯采用历史描述式方法,而未使用马克思的社会阶级的分析方法,使其论述缺乏马克思强调的革命必要性,导致其理论基础薄弱(John E.O’Brien[26],Erik Olin Wright[27],LarsPålsson Syll[19])。论者大多感叹,皮凯蒂虽欲创建新的政治经济学体系,但还踟躇于主流经济学的分析框架,仅是一个社会民主乐观主义者,解决危机的态度勉强而不彻底(Miriam Ronzoni[28]),其理论的学术价值远不及《资本论》。
此外,部分学者认为《21世纪资本论》与《资本论》存在某些关联,一定程度上认同皮书的学术价值。皮凯蒂关于资本回报率高企的结论是现象归纳的结果,与马克思的社会一般利润率下降规律本质上是统一的。在全球化、技术和竞争的驱动下,资本收益率高企带来的是全社会的贫困积累和资源攫取(鲁品越[29],丰子义[30])。皮凯蒂是用数据事实验证了马克思资本主义积累的一般规律(Jan Fagerberg[31],严法善、颜建南[21],桑朝阳、马可[32])。皮凯蒂还用两条定律对资本主义的不平等做了理论阐释,大量历史材料用作经验描述,与马克思的研究方法有共同的特征:既有系统理论,又有历史判断(汪行福[33])。就资本主义生产关系是什么、如何来和为什么三个问题来说,皮凯蒂与马克思的研究思路是契合的、研究结论某种程度上是一致的。《21世纪资本论》的研究主题反映了时代典型问题,观点尖锐,堪称本世纪伟大的经济学著作之一(许光伟[34])。
(二)从研究方法维度探讨皮凯蒂财富与收入分配理论的学术价值。对此,学界评价不一。大多数学者肯定皮凯蒂在研究方法方面做出的巨大贡献。首先,皮凯蒂以翔实的数据揭示了发达国家社会不平等恶化的现实,颠覆了库兹涅茨U型曲线假说,获得国内外学界的普遍赞誉。尽管存在瑕疵,但不可否认皮凯蒂的数据质量仍是目前最好的,收入所得税记录是数据质量的保证。通过历史数据回溯分析,皮凯蒂对不平等问题的思考是彻底的,改变了我们思考经济学的方式,让不平等问题回归为经济学界的中心问题,其理论具有重大的学术价值和深远的社会影响力(Paul Krugman[35],Branko Milanovic[36],Joseph Eugene Stiglitz[37]245,N.Gregory Mankiw[38],Christopher Gregory[39],Steven Pressman[40],杨春学和张琦[41],陈平[42],何帆和罗知[43],许光伟[34],李实,岳希明[44])。研究者也谨慎指出皮凯蒂依凭历史数据总结的规律不能理解为铁律(Christopher Sheil[18])。其次,皮凯蒂使用交叉学科的研究方法值得推崇。(Sarah Winter[45])皮凯蒂反对只把人当作经济要素,忽视人的福祉和发展,尝试把当代资本和社会文化、伦理重新联合,这一工作非常有价值(伍洋[46])。皮凯蒂结合历史学与经济学进行理论分析,提升了理论说服力(陈平[42],付文军和刘凤立[47],何祎金[48]),其以“文学描述”来勾勒概念内涵和社会价值观变迁的方法尤其应受到重视。数据与鲜活的观念相互映照,使得论证更为可信。这一方法强过数据统计和理论分析,可以避免社会舆论的情绪性和政治纷争,是《21世纪资本论》的一大特点,对研究工作和认识现实社会也是富有启示作用的(赵修义[49])。最后,皮凯蒂的研究范式和风格值得提倡。皮凯蒂构建事实的古典政治经济学方法及其使用的分配表、劳动与资本收入分割、完整的国民资本核算对于收入分配研究是有启发价值的(荣兆梓[50])。其中对于人的阶级性和阶级的区分,非常有利于划分社会结构和解释现实问题(宗寒[51])。我们应该重视应用相对简单的理论框架解释现实重要问题;关注会计报表中宏观经济参数的变化趋势,这将促进整个经济学的研究(李黎力,张红梅[52])。
部分学者指出,皮凯蒂数据技术性处理存在漏洞,其结论难以令人信服。比如,皮凯蒂在数据条目及抄写、计算公式、权重等方面均有误(Chris Giles,Ferdinando Giugliano,Emily Cadman[53][54][55][56]);关于具体数据核算的错误,表现在把企业高管收入算作劳动收入、公共服务纳入资本和收入、资本的一部分算作收入、资本收益比等方面(余斌[57])。又如,数据采集没有考虑投资费用、个人消费和慈善捐助的因素(Thomas H.Mayor[2]),忽略税收政策变化对数据源的影响(Potter Michael[58],Glenn Hubbard[59],Auerbach A J,Hassett K[60])。数据处理也存在“高度典型化”的问题(Auerbach A J,Hassett K[60])。
学者还借助皮凯蒂的数据或沿着皮凯蒂的思路重新采集数据进行实证研究,得出不同的结论。现实中,财富和收入近年来上升的趋势是由资产市场价值增加所致(Robert Rowthorn[61],Matthew Rognlie[62]),房价上涨是主推手,资本回报率实际上是递减的或者至少相对稳定(Matthew Rognlie[62],Odran Bonnet[63],Esteban Ezequiel Maito[13]),且慢于总体收入增长率,不平等差距是缩小的(Allan H.Meltzer[64])。也有学者经过检测不同数据库后发现,针对皮凯蒂数据库使用税前收入数据的指责不能令人信服。皮凯蒂的数据库往往低估了不平等问题,但对于收入分配研究是非常有价值的资源(George Mechling,Stephen Miller,Ron Konecny[65])。
(三)对皮氏理论建构的质疑。论者认为,由于假设前提、核心范畴、理论基础、分析视野、数学模型方面的缺陷,皮凯蒂财富与收入分配理论建构的严谨性和深刻性受到影响,非科学的理论建构削弱了理论的解释力。具体表现为:第一,皮凯蒂关于劳动和资本的替代弹性、储蓄率、增长率和相关的资本收入比的理论假设是可疑的(Lawrence Summers[66],Gary Mongiovi[67],桑朝阳[68])。第二,皮凯蒂定义的资本脱离了社会关系(David Harvey[11],Erik Olin Wright[27],Elaine Coburn[69]),或者说是在价值创造和生产要素之间徘徊不定(Michel Husson[70]),导致资本概念模糊(何帆和罗知[43]);事实上,生产方式和生活方式的变化已经促进了概念属性的变化(宁殿霞[71])。现在的财富概念应包含人力资本和财富转移两个部分,资本回报定义需考虑资本贴现率下降因素(David N.Weil[72])。皮凯蒂还混用资本和财富、收益与租金两对概念(Homburg S[73],Antonella Stirati[74],Peter Mihalyi,IvánSzelényi[75],Nadia Garbellini[76])。第三,皮凯蒂的理论基础源于新古典经济学(丁为民[77]、顾炜宇[78]),单单着眼于分配环节的数量分析,未顾及生产领域(Robert M.Solow[79]),推导得出的只是经济现象之间的关系。第四,皮凯蒂历史的分析视角只显示出资本量的变化,没有考虑劳动力、生产关系和阶级结构历史变迁对资本属性的影响(热拉尔·杜梅尼尔,多米尼克·莱维[80],Lauren Langman,David A.Smith[81]),特别是经济全球化下资本自由流动的现实情况(普拉巴特·帕特奈克[82],足立真理子[83])。论证缺乏过程的根基和分析规定的内置,没有建立历史与逻辑一致的过程分析(许光伟[34])。比如,社会政治环境的变化会加深不平等程度。一方面,金融监管放松推进资本回报的上升,另一方面,工人和福利国家遭受攻击加剧劳动工资收入降低(Anwar Shaikh[84]);经济环境的变化同样影响不平等问题。具体到全球范围内重大的政治和经济事件来说,忽略苏东竞争、马歇尔计划(陈平[42])、西方国家中寡头政治、高福利社会模式和去工业化进程(刘元琪[22])、美国金融衍生品的创立和完善、里根政府私有化政策(申唯正[85])等事件,致使皮凯蒂对1945—1970年间的不平等问题解释并不充分。皮凯蒂也欠缺哲学角度的思考,回避了劳动价值讨论,没有解释清楚资本利润是如何发生与实现的,资本与劳动的关系是如何产生的(魏小萍[86])。从社会学角度讲,忽略了性别、种族、残疾、健康、性取向、人力资本、房地产政策对收入和机会分配的影响,这使得皮凯蒂的研究具有技术价值倾向,缺乏社会事实支撑(David Piachaud[87])。第五,皮凯蒂构建的数学模型并不完善。首先,变量设置不当。顶层劳动力收入可进一步细化区分(Charles I.Jones[88],Charles Reitz[89])。储蓄总额与储蓄净额也可区别开来(Per Krusell and Anthony A.SmithJr[90])。经验数据显示β(=s/g)处于漂移状态,皮凯蒂按照古典和新古典经济学理论定义β为一个稳定的均衡值与事实不符(Nadia Garbellini[76])。其次,影响因子范围狭窄。储蓄偏好(LIU,Yongfeng[91])、生产周期(Alberto Benítez Sánchez[92])、社会养老保障(Keith P.Ambachtsheer[93])、人口迁移、技术进步、慈善活动(Saul Levmore[94])、人口增长率、勤奋程度、运气、税收因素(Charles I.Jones[88])、制度和宏观政策(安东尼拉·斯蒂拉迪[74])、资本家对资本在投资和储蓄之间的分配特权(Thomas R.Michl[95],约翰·贝拉米·福斯特[96],热拉尔·杜梅尼尔,多米尼克·莱维[80],何帆和罗知[43])、政治寻租(Randall G.Holcombe[97])等因素都没有纳入模型分析框架,这些影响因素的缺失都可能导致对r与g的动态关系认识不足,尤其是将技术、制度和政治视为外生因素,这使得理论缺乏历史深度(Daron Acemoglu,James A.Robinson[98],吕守军和严成男[99])。需要特别说明的是,皮凯蒂财富与收入分配理论不能解释经济危机与不平等问题之间的关系,而明斯基的“金融不安定假说”将金融交易作为分析起点,为资本主义经济的繁荣与衰退呈现周期性交替提供了一种解释。皮凯蒂的数学模型可以尝试兼容由金融构成的经济模式(Keith Tribe[100],李黎力,张红梅[52])。那么,资本转移动态和经济停滞的调节机制(Manuel Tarrazo[101]),尤其是经济活动低迷、劳动者议价能力和劳动工资挤压之间的关系(Lance Taylor[102])则可得以阐明。
上述问题使得皮凯蒂数据统计不够准确,理论构建的前后逻辑缺乏一致性(Gary Mongiovi[67],Stefan Homburg[73],MilovanovicMilic[103]),理论分析不能触及问题本质,甚至推导出一些错误论断。比如,皮凯蒂的资本收益率与马克思的利润率、利润量的概念各自具有不同的内涵,导致皮凯蒂对马克思利润率下降规律产生误读(王峰明[7],李其庆[14],宁殿霞[104])。其限于单纯的数量分析,认定不平等问题是外生的(丁为民[77]、顾炜宇[78]),忽视对金融资本进行社会关系层面上的分析,以致存在基于头寸平衡的国际平等悖论(宁殿霞[105])。
(四)从思想层面评判皮凯蒂财富与收入分配理论的学术价值。论者就皮凯蒂的公平观及其产生的社会影响展开评述,褒贬殊异。褒赞者指出,皮凯蒂认为通过租金和承袭制不劳而获是不公正的,这一独特见解为我们观察世界经济、社会结构演变的趋势,尤其是贫富分化问题提供了重要视角(赵修义[49])。其实现社会公平的政策建议想法与中国古代大同理想颇为相似,对当前解决贫富悬殊问题提供了有意义的思路和政策启示(马涛[106])。批评者则认为,皮凯蒂倡导的公平观与马克思的资本扩张和积累的逻辑不兼容,仅为维护资本的长期统治(董必荣[107],钟锡进[108]);也不符合社会再生产规律,不过是小业主的意识形态(余斌[57])。甚或说,皮凯蒂在财富分配原则和状况方面其实没有清晰的公平观(冒佩华[109]、徐大建和郭娆锋[110]),仅存有在社会或经济危机冲击下较易实现社会平等的模糊意识(叶志鹏,陈宇峰,黄冠[111])。
论者还通过与罗尔斯公平观的比较中辨明皮凯蒂公平观的内涵。皮凯蒂引用《人权宣言》以表达个人对于社会制度正当性的规范理解,其关于公平正义的规范诉求和罗尔斯的“差别原则”是一致的。这在马克思主义的立场看来是缺乏革命性的,但在新自由主义的市场原教旨主义主宰世界的时代是有积极意义的(汪行福[33])。仔细分析,皮凯蒂的经济平等包含权利和公正,只在社会合作公正意义上与罗尔斯的“差别原则”是一致的。本质上,皮凯蒂持有的这种不具有自明前提的经济平等,是指结果不公正,不同于罗尔斯的正义原则是区分先后次序的(Murphy,Liam[112],Gissurarson Hannes H[113],何怀宏[114])。
(五)从政策层面探究皮凯蒂财富与收入分配理论的学术价值和现实意义。多数学者认为皮凯蒂缺乏对现实情况的深入思考,普遍反对其提出的资本税政策建议。首先,市场自发秩序是趋向公平的,无需政府干预。在市场竞争的过程中,资本与劳动收益实际上是趋同的,劳动者收入得益于资本投资带来的经济增长(Randall G.Holcombe[97],Saul Levmore[94])。导致财富集聚的唯一原因应是长期储蓄率偏差(Scott S.Condie,Richard W.Evans,Kerk L.Phillips[115])。其次,资本税可能对经济具有负面效应。资本种类没有区分不含劳动的无风险纯粹资本收益、含有劳动并带有风险的金融资产收益、以及作为创新性劳动报酬并带有风险的知识产权收益和股票期权收益,这可能会损伤经济发展(徐大建,郭娆锋[110])。若考虑不确定性和不可逆性因素,财富税对个人国内投资时机会有不同影响,是否有经济效率取决于不同财富税参数(1)注:财富税参数包括:历史成本会计项目初始税值、公允价值会计下初始税值的乘数、估价方法、财富税折旧率、金融资产的可征税部分和财富税率。情况下核心投资阀值的偏导数(Rainer Niemann,Caren Sureth-Sloane[116])。从财税学角度看,资本税明显违背了税收中性原则,会造成经济扭曲(Clemens Fuest,Andreas Peichl,Daniel Waldenström[117],Joseph Bankman,Daniel Shaviro[118],Alan J.Auerbach,Kevin Hassett[60])。具体来讲,财富税将直接对无风险投资收益征税,不单单导致跨期扭曲,同时也放弃了向回报率中其他组成部分征税的可能;当替代弹性大于1时,征收资本税会增加税收成本(Glenn Hubbard[59],Alan J.Auerbach,Kevin Hassett[60])。从经济思想方法论视角看,皮凯蒂财富和收入分配理论与中国古代抑兼并思想都是基于整体主义的。这种方法论指导下的经济政策具有经济激励消散的缺点,会降低市场活跃度,抑兼并政策也已被历史证明大多是失败的(舒丽娟,钟祥财[119])。整体而言,资本税会降低社会普遍的生活水平和质量,应当通过教育或者基于累进消费税的社会福利保障系统等政策来帮助处于生活底层的民众,引导他们尽量多地储蓄,让更多的人成为资本家(N.Gregory Mankiw[120])。再次,资本税只是缓解社会不平等,不能根本上解决问题(Joseph Bankman,Daniel Shaviro[118],丁为民[77],董必荣[107],韩和元[121],舒丽娟[122]),甚至会恶化不平等问题,因税负可能从资本方转向劳动者(Hubbard G[59],Clemens Fuest[117])。最后,对资本税实施困难缺乏充分认识。皮凯蒂没有意识到国家制度(Clemens Fuest,Andreas Peichl,Daniel Waldenström[117],Joseph Bankman,Daniel Shaviro[118],Alan J.Auerbach,Kevin Hassett[60])、政府的阶级性局限、国家征税和监管的能力趋弱、经济停滞难以维持社会高福利等因素,都将阻碍资本税的顺利实施(刘元琪[22],丁为民[77])。有一种解释是,皮凯蒂没有认清资本创新逻辑是要突破一切限制并将限制变为附属以增殖,无法进一步分析资本税实施的根本障碍(车玉玲和刘庆申[123])。
与此同时,亦有少数学者赞同通过资本税调节社会不平等问题。理由有三:首先,征收资本税有其必要性。从政治经济学角度看,r>g意味着储蓄大于投资,会引起通货紧缩和高失业率,有必要加强工人力量和征收公司税,转移利润到工资中,限制资本回报过高(Malcolm Sawyer[124])。从人类学角度看,资本税会增进市场与社会其他领域的互动,不仅控制私有资本的过度增长,也可改善社会福利(Stephen Gudeman[125])。其次,财富税是直接降低不平等程度的最佳工具。资本收入不易统计,且用于投资的资本有利于社会福利和扩大税基,财富税是实现经济平等最好的办法(Murphy,Liam[112])。将市场激励和社会公平综合考虑,税率设置为70%为宜(Joseph E.Stiglitz[37])。中国具有制度优势,资本税完全而且唯一适用于中国(马拥军[126])。最后,征收资本税对于经济效率影响不大。基于生存理论,社会产出只会轻微下降(Maximilien D O'Keefe,Jacek B Krawczyk[127])。而且,征收财富税可削弱财阀对政治和经济的控制力量,还有提高经济效率的可能(Barry Eichengreen[128])。
在短短五年多的时间里,国内外学界关于《21世纪资本论》的研究已取得丰硕的成果,突破学科限制,从不同角度和层次对该书进行了深入探讨,评价其理论的学术价值、现实意义与缺陷。研究者在问题意识和历史数据分析方面普遍认为该书具有极高的学术价值,对于政策建议的空想性多基于理性分析并予以否定。但对皮凯蒂财富与收入分配理论的学理渊源、研究方法、理论建构和思想体系层面的研究还不够充分,与之在经济思想史上“分水岭”的历史地位难以符称。
首先,在学理渊源方面,研究初期有相当一部分论者囿于各自的政治、学术立场,表现较为情绪化,陷入皮凯蒂身份之争中。其后有学者提及皮凯蒂财富与收入分配理论框架是马克思主义理论和西方主流经济学的混合体,但对于皮凯蒂财富与收入分配理论的学说史回溯分析并不深入。已有研究成果表明,学者对于皮凯蒂与马克思的关联分析非常细致。皮凯蒂对古典和新古典经济学的依袭关系分析,则限于研究方法和数学模型建构两方面,在学术思想方面比较欠缺。如皮凯蒂与斯密、李嘉图的思想传承、皮凯蒂财富与收入分配理论构建理念与剑桥资本之争的关系等方面的关注远远不够。特别要注意皮凯蒂对李嘉图稀缺性原则的承继关系,有利于进一步挖掘皮凯蒂在时代转型之际提出资本要素处于稀缺状态的实质意义。
其次,在研究方法方面,有学者注意到了皮凯蒂沿袭古典和新古典经济学传统,使用社会结构的方法对财富分配进行分析。皮凯蒂的研究方法与法国学术传统的隶属关系却少有人涉及,如法国结构主义、社会表征理论等。皮凯蒂曾谈及由于对美国经济学数学化研究方法的不适应,最终选择回到法国工作。其研究的范式和风格很大程度上也受到法国文化影响,在这方面深耕细作,将有助于发现更多皮凯蒂研究方法的闪光之处。
再次,在理论建构方面,学界讨论要点在于资本概念定义,但始终没有明确皮凯蒂对于资本定义是否合理。在资本概念史的回顾中诠释其现代意涵,应是辨明皮凯蒂资本概念合理性的一条可能路径。以往研究还有一处缺失在于,皮凯蒂财富与收入分配理论中所涉及的现代财政国家理念、债务问题、分配域和经济发展的关系需要更为全面和系统的阐发。这实质上也是皮凯蒂的公平效率观的具体体现。
最后,在思想体系方面,皮凯蒂的公平观是学者关注的焦点。以往研究主要将之与罗尔斯的公平观进行比较,偏重于在社会合作中个人的权利和公正。实际上,研究还可以拓展至皮凯蒂在普通民众、顶层富人和国家之间的财富分布关系的正当性、财富继承的合理性等方面的价值取向。如果能够在中西比较视野下审视皮凯蒂的公平观,更有助于理解其思想内涵与价值。法国宗教对皮凯蒂公平观的形成的影响也不容忽视,这有利于探明皮凯蒂公平观形塑的完整过程。
此外,在政策建议方面,全球资本税实属不可行,单就资本税而言,是有必要作延伸研究的。在经济领域,税收调节不仅与再生产相关,与社会保障、金融市场也有关联;在社会领域,税种设立与社会价值取向密切关联。这些影响因素在皮书里都有提及,但相关研究几为空白。而且,法国政府自身就有实施财富税政策的历史,正好为该税种提供了经济史层面的经验验证分析。
相信在未来更多不同学科领域学者的参与和努力下,《21世纪资本论》会得到更为广泛而深入的阐释和解读,其理论价值和历史地位亦将随之日渐明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