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几与绍兴
——以新见曾几第二孙曾栗墓志考释为中心*

2020-03-16 13:27钱汝平
赣南师范大学学报 2020年5期
关键词:曾氏墓志陆游

钱汝平

(绍兴文理学院 越文化研究中心,浙江 绍兴 312000)

近日,笔者从专门收藏墓志墓砖的绍兴会稽金石博物馆处获得一张宋代著名诗人曾几孙子曾栗的墓志,该博物馆由志石收藏家张笑荣创办。这是一个颇具规模和声望的民办博物馆,收藏古代墓志和古甓十分丰富。在所藏墓志中,又以关涉越中文献者居多,尤以宋代墓志为最多最精。该志共22行,满行36字,计771字。全志保存完好,文字清晰。该志对研究曾几生平及其家族情况具有重要的文献价值,对纠正传世地方文献记载的错误也有一定的作用。兹先将其录文标点,再略作阐释。

一、释文

宋故朝请大夫囗公,讳栗,字德宽。其先赣人,曾祖少师,葬河南,为河南人。南渡不常厥居。祖文清公,葬山阴,因家焉。曾祖讳凖,朝请郎、轻车都尉,累赠少师,曾祖妣孔氏,魏国太夫人;祖讳几,通奉大夫、敷文阁待制,累赠少师,谥文清,祖妣钱氏,益国太夫人;父讳逮,中奉大夫、徽猷阁待制、知泉州,累赠少师,妣冯氏,秦国太夫人。公生于绍兴十五年(1145)十月八日,以文清公郊恩补将仕郎,试吏部出官,授迪功郎、秀州华亭县尉。以赏转承务郎,知平江府长洲县,通判严州。丁父忧,服阕,主管临安府城北右厢公事,知江阴军,改知广德军。召除太府寺丞、刑部郎官,兼敕令所删修官,度支郎官。以左曹郎官总领淮西江东军马钱粮,就除太府少卿。改差福建路转运副使,未上,以母老丐祠,主管建宁府武夷山冲佑观。起知婺州,荆湖南路转运副使,两浙西路提点刑狱公事。过阙奏事,除直焕章阁。寻召除太府少卿,移大理,就迁卿,兼删修敕令官,移司农卿。丁母忧,服阕,除直焕章阁、福建路提点刑狱公事,以言者罢。嘉定八年(1215)七月十九日,以疾终于正寝,享年七十有一。以其年九月二十八日葬于绍兴府山阴县承务乡凤凰山先茔之侧。积阶至朝请大夫。先娶李氏,知藤州洪之女,赠恭人,先公四十三年卒。再娶韩氏,太师同卿之女,恭淑皇后之姊,封福国夫人,先公五年卒。男七人:然,将仕郎,幼卒;熙,通直郎、前知太平州芜湖县;槱,宣教郎,新知庆元府鄞县庶从事郎,新扬州录事参军;杰、麃、荩,未仕。女七人:长适从事新建康府溧水县丞张澄;次适文林郎、新知光化军光化县祝文之,早卒;次适文林郎、台州军事判官钱如川;次适承事郎、新知福州候官县赵汝镃;次适迪功郎、监台州赡军酒库张淮;次复适祝文之;次适迪功郎、前监绍兴府和旨酒库魏渊。孙男四人:塾、垕、塈、至。孙女一人。公才高识远,质厚气劲。自幼侍文清公,常在左右,洒扫应对,奉承惟谨。文清公自幼教之,初学为诗,即有惊人语,公喜,教之愈力。壮而从仕,表表自立,扬历既久,绩效著明。折狱理财,三登卿列;分符仗节,七奉除书。晚岁居闲,一意书史之乐。不幸微疾以没,其所蕴畜,不克尽见于用,是可叹也。方著其行实,乞铭于立言之君子,以葬日之迫,姑叙出处大略,刻之幽宫之石。婿从事郎、新建康府溧水县丞张澄谨书。

二、志主生平考证

这方墓志由于缺了志盖,再加上首行第七字漫漶难辨,初看似一时难以确定志主。但“其先赣人”“祖文清公”等字样提醒了笔者。宋代是赣人且谥文清者,在笔者印象中,似只有曾几一人。于是立即去传世文献中检索,在陆游《渭南文集》卷三十二《曾文清公墓志铭》中果然找到了证据:

公讳几,字吉甫。其先赣人,徙河南之河南县。曾祖识,泰州军事推官,妣祖氏,宁晋县君李氏;祖平,衢州军事判官,赠朝散大夫,妣慈利县君刘氏;考凖,朝请郎,赠少师,妣魏国太夫人孔氏……有司谥曰文清。娶故翰林学士钱勰之孙、朝请郎东美之女,封鲁国太夫人。男三人:逢,朝散大夫、尚书左司郎中;逮,朝奉大夫、充集英殿修撰、知湖州;迅,通直郎、主管台州崇道观……孙男七人:槃,迪功郎、监户部赡军乌盆酒库;栗,承务郎、新知平江府长洲县;梁,从政郎、监户部赡军诸暨酒库;棨,迪功郎、监建康府提领所激赏酒库;槩,宣教郎;棐,修职郎、监明州支盐仓;棠,迪功郎、新湖州长兴县尉……孙女九人,长适从事郎、衢州江山县丞李孟传;次适通直郎、新通判杨州军州事朱辂;次适宣义郎、新浙东提举常平司干办公事詹徽之;次适从政郎、新婺州金华县丞邢世材;次适宣教郎、干办行在诸军审计司叶子强;次适修职郎吕祖俭;次适文林郎、湖州长兴县丞丁松年;次适迪功郎、前明州慈溪县主簿王中行;次适迪功郎、监衢州比较务张震……

将其与上述墓志比对,若合符契。因此,完全可以肯定这方墓志的志主是曾几的第二孙曾栗,他是曾几第二子曾逮之子。从墓志记载来看,曾栗自幼随侍在祖父身边,“洒扫应对,奉承惟谨”,因此深得曾几的喜爱,一直由曾几亲自教诲,在发现其孺子可教后,“初学为诗,即有惊人语”,曾几更是倾囊相授,“教之愈力”。而其初入仕途,也是蒙曾几的恩荫,“以文清公郊恩补将仕郎”。可见曾几对曾栗这个孙子倾注了很大的心力,寄予了很高的期待。应该说,曾栗也没有辜负祖父的期望。他“才高识远,质厚气劲”“壮而从仕,表表自立,扬历既久,绩效著明,折狱理财,三登卿列;分符仗节,七奉除书”。无论在人品,还是事功上,都卓有表见。从墓志记载来看,曾栗还是皇亲国戚,他的继配韩氏,是韩同卿之女、宁宗恭淑韩皇后之姊。从履历上来看,曾栗的升迁还是比较顺利的,其间受到过韩皇后的照拂也未可知,这就为我们考察宋代越中名门望族之间的通婚现象提供了极好的资粮(1)韩同卿属相州韩氏韩肖胄一支,韩肖胄南渡后定居于越中,见拙作:《新见相州韩氏韩肖胄家族墓志考释》,《殷都学刊》2018(2).。

传世文献中有关曾栗的记载虽然不多,但也可和曾栗墓志的部分内容相互印证,相互补充。比如曾栗“知平江府长洲县”事,乾隆《长洲县志》卷八《职官》宋知县中有曾栗,注云:“淳熙间任。”隆庆《长洲县志》卷五《县治》云:“知县厅在州东北一里余,绍兴初重建,见《祥符图经》。厅事东曰茂苑堂,中有百花亭、尊美堂、维摩丈室、绿野轩、绿筠庵,绍兴九年石珵重建,米友仁记。淳熙九年曾栗绘王元之像以祀,改曰企贤。”可见曾栗淳熙九年(1182)前后在知长洲县任上。

其“知广德军”事,嘉靖《广德州志》卷七《秩官志·宦籍》云:“鲁栗,庆元二年知军事,政多仁惠。时有大水入城,筑三堤以障之,民免水患。”将“曾”字误为“鲁”字,乾隆《广德州志》也沿袭其误,应据改。陆游《渭南文集》卷十九《广德军放生池记》亦云:“承议郎曾侯栗以庆元二年来领郡事。”可知曾栗出知广德军在庆元二年(1196)。

其以“左曹郎官总领淮西江东军马钱粮,就除太府少卿,改差福建路转运副使”事,景定《建康志》卷二十六《官守志三·总领所题名》云:“曾栗,朝奉郎、守尚书户部郎中,庆元五年(1199)八月二十八日到任,六年闰二月十六日除守太府少卿,依旧淮西总领。当年六月一日磨勘,转朝散郎。当年七月十三日,因修庆元宽恤诏令,转朝请郎。十二月初七日,改除福建运副。”可见其事发生在庆元五年(1199)。

其“起知婺州”事,万历《金华府志》卷十一《官师》知婺州军州事中有曾栗,注云:“嘉泰二年由朝奉大夫任。”陆游《渭南文集》卷二十《婺州稽古阁记》云:“嘉泰元年,太守丁公逢乃即讲堂后得旧直舍地以为阁,而请于今参知政事许公大书其顔。公书宏伟有汉法,于是阁一日而传天下。丁公既代去,曾公栗来为郡,阁之役尚未既也。”可知嘉泰二年(1202)曾栗确实出知过婺州。

其为“荆湖南路转运副使,两浙西路提点刑狱公事。过阙奏事,除直焕章阁,寻召除太府少卿”事,绍定《吴郡志》卷七《官宇·提点刑狱司》云:“曾栗,以朝散大夫、荆湖南路计度转运副使除,嘉泰三年八月到任,十七日除直焕章阁,当年除太府少卿。”可见其事发生在嘉泰三年(1203)。

这方墓志详细记录了曾栗一生的行迹,可补传世文献对曾栗记载之不备,是了解曾栗生平和曾氏家族情况的第一手材料,因此弥足珍贵。

三、曾几家族落籍绍兴的事实

在笔者看来,这方墓志的最大价值是提供了曾几籍贯的信息。上引陆游《曾文清公墓志铭》只是说曾几“其先赣人,徙河南之河南县”,并没有明确指出曾氏家族何时何代由何人迁徙到河南,这容易导致一些地方志和家谱对曾几籍贯记载的错误。同治《赣州府志》卷五十四《儒林》列有曾几传,下有按语:“李《志》云:‘曾吉甫既由赣入豫,入河南籍,吉甫后人俱不得隶赣籍,窦《志》为吉甫之子(曾)逮作传,误矣。’今删之,而存吉甫传,以吉甫实生长于赣云。”可见历代《赣州府志》一致认定曾氏家族是从曾几开始迁入河南的。虽然曾几已加入河南籍,但由于曾几自幼生长于赣州,因此姑且将其传列入。至于其子嗣,同治《赣州府志》就概从删削了。然而,上述曾栗墓志黑底白字明明白白刻着:“曾祖少师,葬河南,为河南人。”可见迁入河南的是曾几之父曾凖,而不是曾几。同治《赣州府志》卷五十四《儒林·曾凖传》云:“字子中,赣县人。刻励嗜学,登嘉祐八年进士。判武功簿,摄理狱事,抗法不挠。知公安,火燔民居,叩天返风。判临江,明慎刑狱,芝草生于圜扉。或劝以献,曰:‘此偶然耳。’历集庆军节度推官,知蓝田,所至俱有治迹。卒祀乡贤。”可知曾凖是进士出身,其迁入河南或许是为了仕宦的方便。曾几作为曾凖的幼子(2)同治《赣州府志》卷五十四《儒林·曾几传》称其为曾凖季子,今从之。,很有可能就出生在河南,而不一定如同治《赣州府志》所云“生长于赣”。而且曾几南渡后也没回归原籍,曾栗墓志也明确刻着“南渡不常厥居”。其实这也很好理解,因为曾几是做官之人,一直游宦在外,调动频繁,很难在某个地方固定下来。在曾几籍贯这个问题上,历代《赣州府志》均误,应据曾栗墓志纠正。

这方墓志还提到了曾几最后落户绍兴的情况:“祖文清公,葬山阴,因家焉。”可见曾氏家族自曾几开始就落户于绍兴了。这个情况,历代《赣州府志》均未提及,只提到其占籍河南之事,对南渡后之事概从缺略,这方墓志足可补此缺失。曾几葬于绍兴,在绍兴地方志中也有记载,嘉泰《会稽志》卷六《冢墓》云:“曾文清公墓在(山阴)道树,大卿(曾)逢、侍郎(曾)逮并祔文清墓。”与上引陆游《曾文清公墓志铭》和曾栗墓志提到的“绍兴府山阴县承务乡凤凰山”完全相合,可以进一步确定曾几一族落户于绍兴这一事实。1966年,余姚梅溪乡南嶴出土了南宋曾静真墓志,曾静真是曾几孙女、曾逢之女,是上引陆游《曾文清公墓志铭》中提到的嫁与“迪功郎、前明州慈溪县主簿王中行”者,是曾栗的堂妹。志文由曾静真孙子王筌所撰,云:“祖妣令人,姓曾氏,讳静真。其先赣人也,后迁河南府大囗。文清公葬绍兴,因家焉,今为绍兴府人。”[1](3)录文“大囗”当作“大父”,应属下读,作“大父文清公葬绍兴”。也提到了曾氏家族由于曾几“葬山阴,因家焉”的事实,完全可以助证上述曾栗墓志的说法。最近,笔者又从上虞墓志收藏爱好者方仲元先生处获睹一方曾几曾孙女的圹志,志主曾氏为曾槃之女,是嫁与上虞李光之孙李知先者。圹志为其兄曾黯所撰。(4)圹志云:“孺人曾氏,家世赣川人。父槃,见任朝请大夫、新除湖南运判;母詹氏。淳熙四年正月二日生,年二十有二,适迪功郎、庆元府司户参军李知先。嘉定四年七月三十日,以疾卒于官舍之正寝,享年三十有五。生女一人,曰建儿,男一人,未名,皆早夭。以嘉定五年正月十一曰己未葬于馀姚县兰风姜山文西原,与姑宜人曾氏墓之左相去才百步。兄从政郎、监三省枢密院激赏库曾黯记。”曾氏之姑“宜人曾氏”,就是陆游《渭南《曾文清公墓志铭》中提到的曾几的长孙女,适从事郎、衢州江山县丞李孟传者,李知先是李光之孙、李孟传之子。可见曾几一族与李光一族世代通婚。近年来,浙江省武义县明招山出土了南宋吕祖谦家族的一大批墓志,其中一方是吕大器妻曾氏圹志,这个曾氏就是上引陆游《曾文清公墓志铭》中提到的曾几唯一的女儿。[2]又《渭南文集》卷三十《跋曾文清公奏议稿》:“绍兴末,贼亮入塞时,茶山先生居会稽禹迹精舍。某自局罢归,略无三日不相见,见必闻忧国之言。先生年过七十,聚族百口,未尝以为忧,忧国而已。”也已经点出了曾几一族百口聚居于绍兴的事实。这一点在时代稍后的文献中也可得到印证。宋刘克庄《后村先生大全集》卷一百五十一《墓志铭·王孺人》:“孺人王氏,新昌人。年二十,归于新临安府右司理参军曾坚……曾氏去章贡居越,自文清始,参军于文清为高祖,于侍郎(指曾逮)为曾祖,奕世文献,本朝名家也。”可见曾氏家族确实是从曾几开始迁入绍兴的。只是刘克庄忽略了曾几曾为河南人的一节,那是因为曾氏在河南居住时间并不长的缘故。又,同书卷一百〇二《跋放翁与曾原伯帖》:“温伯(曾几曾孙曾黯)擢第,人物高雅,词翰精丽,有晋唐风韵,放翁尝举自代。今挂冠居于越上。”从“今挂冠居于越上”一句不难窥见曾几一族世代定居于绍兴的消息。还有一点也顺便提一下,曾逢、曾逮死后也袝葬于曾几之墓,上文已提及,此不赘。可见曾氏父子确实把绍兴当作了自己的归骨之所。

四、曾几落籍越中原因分析

曾几之所以最终选择落户越中,可能与他三次旅居越中有关。第一次是在绍兴二十一年(1151)夏,他来绍兴探望其兄曾班。《茶山集》卷六有《长至日述怀兼寄十七兄》诗,自注:“辛未年长至日在绍兴侍兄宴会。”辛未即绍兴二十一年(1151),这与《说郛》卷四十三陆游《感知录》所云“文清曾公几,绍兴中自临川来省其兄学士班,予以书见之。后因见予诗,大叹赏,以为不减吕居仁。予以诗得名,自公始也”也相合,因此有学者认为陆游从曾几学诗始于是时,[3]其说可信。此时的曾几馆于女婿吕大同家,陆游《渭南文集》卷三十一《跋吕伯恭(祖谦)书后》云:“绍兴中,某从曾文清公游,公方馆甥吕治先(大器),日相与讲学。治先有子未成童,卓然颖异,盖吾伯恭也。”据吕祖谦之弟吕祖俭所撰《东莱吕太史年谱》,绍兴二十一年(1151),吕大器为浙东提刑司干办官,吕祖谦随侍于越。第二次是在绍兴二十五年(1155),他以朝请大夫出任提点两浙东路刑狱。上引陆游《曾文清公墓志铭》:“(绍兴二十五年)十一月,起公提点两浙东路刑狱。”十二月到任,宝庆《会稽续志》卷二《提刑题名》:“曾几,绍兴二十五年十二月以朝请大夫到任。”不过,这次任职时间不长,次年三月即移知台州。第三次是在绍兴三十年(1160)夏,因长子曾逢通判绍兴,他就养曾逢任所。这一次居住时间较长,长达四年,直到隆兴二年(1164)初赴行在临安为止。到了该年闰十一月,其二子曾逮出为提点两浙西路刑狱,两浙西路刑狱驻地在苏州,曾几于是又赴苏州,就养于曾逮任所。[4]或许正是由于这样多次的旅绍经历,使得曾几对越中的风土人情有了较深的了解,从而产生了依恋不舍之情。他留下了不少歌咏绍兴的诗作,《茶山集》卷四《留别荣茂实侍郎》诗:“老为吴会客,耆旧不相忘。千年书穴在,六月镜湖凉。”虽然他对苏州的老朋友无法忘怀,但他更怀念“千年书穴在,六月镜湖凉”的越中。同书卷五《次苏守朱新仲舍人留会稽之行韵》:“公知此老发船时,不作河梁送别诗。但说江湖留我住,为言岩壑与人期。凝香燕寝定自好,怀绶稽山无不宜。早晚欢迎剡溪上,去公亦复意迟迟。”平江知府朱翌(字新仲)为了挽留曾几,就借口说苏州的江湖需要你留下,而曾几却说我与越中的岩壑有期约,应该回去,虽然住在苏州的“凝香燕寝”里也很好,但“怀绶(指隐居)”于越中的稽山镜水之间对我来说更相宜。同书同卷《适越留别朱新仲》:“长洲茂苑著身久,秦望镜湖行脚宜。”在苏州呆得久了,他更急切地向往来越中的秦望山、镜湖行脚。可见曾几已经深深地留恋上了越中的风物人情。更何况越中还有他最得意的弟子陆游在等着他。曾几与陆游的因缘,早已成为师生相得的一段佳话。其实,陆游真正追随曾几杖履的时间并不长,亲聆謦欬的机会也不多。陆游只在绍兴三十一年(1161)从行在敕令所删定官罢归山阴的一两个月里与曾几直接接触较多。《渭南文集》卷三十《跋曾文清公奏议稿》:“绍兴末,贼亮入塞时,茶山先生居会稽禹迹精舍。某自局罢归,略无三日不相见,见必闻忧国之言。先生年过七十,聚族百口,未尝以为忧,忧国而已。”完颜亮入寇,时在绍兴三十一年(1161)九十月之间,此时陆游从行在罢归,但是该年冬陆游又赴行在,入玉牒所为史官。[5]可知两人真正频繁接触的时间就在这一两个月内。而且陆游的诗风也并没有被曾几的江西诗派所牢笼,在诗歌创作上陆游受曾几的影响其实不大。然而陆游对这位授业恩师却一直念之在兹,敬仰感恩之情洋溢在诗文的字里行间。曾几去世后,陆游写下了不少怀念曾几的诗篇。《剑南诗稿》卷二《追怀曾文清公呈赵教授赵近尝示诗》:“忆在茶山听说诗,亲从夜半得玄机。常忧老死无人付,不料穷荒见此奇。律令合时方帖妥,工夫深处却平夷。人间可恨知多少,不及同君叩老师。”同书卷十二《与黎道士小饮偶言及曾文清公慨然有感》:“临川税驾忽数月,嗜睡爱闲常闭门。君诗始惬病僧意,吾道难为俗人言。秋雨凄凄黄叶寺,春风酣酣绿树村。曾公九原不可作,一尊破涕诵《招魂》。”同书同卷《书李商叟秀才所藏曾文清诗卷后》:“陇蜀归来两鬓丝,茶山已作隔生期。西风落叶秋萧瑟,泪洒行间读旧诗。”同书卷七十九《梦曾文清公》:“有道真为万物宗,巉然使我叹犹龙。晨鸡底事惊残梦?一夕清谈恨未终。”怀念之情跃然纸上,并写下了声情并茂的《曾文清公墓志铭》,堪称墓志写作的名篇。而作为一代宗匠、“一世龙门”、素少许可的曾几,生前对陆游这位弟子也是称赞有加,揄扬备至。《茶山集》卷五《陆务观效孔方四舅氏体倒用二舅氏题云门草堂韵某亦依韵》诗:“陆子家风有自来,胸中所患却多才。学如大令仓盛笔(自注:寺本王子敬宅,有笔仓),文似若耶溪转雷;襟抱极知非世俗,簿书那解作氛埃。集贤旧体君拈出,诗卷从今盥水开。”足可见他对陆游的高度重视。对此陆游也不由得产生知己之感,《渭南文集》卷第三十《跋曾文清公诗稿》:“河南文清公早以学术文章擅大名,为一世龙门,顾未尝轻许可,某独辱知,无与比者。士之相知,古盖如此。方西汉时,专门名家之师众至千余人,然能自见于后世者,寡矣。扬子惟一侯芭,至今诵之。故识者谓千人不为多,一人不为少,某何足与乎此!读公遗稿,不知衰涕之集也。”并且曾几在临终前还在给陆游写信,《曾文清公墓志铭》:“某从公十余年,公称其文辞有古作者馀风。及疾革之日,犹作书遗某,若永诀者,投笔而逝。”不难发现陆游这位弟子在曾几心目中的地位。曾几与陆游的关系,早已超越了师生之情而具有了朋友之间惺惺相惜的意味,这或许也是曾几最终选择在越中息影的原因之一。

五、曾几子嗣与陆游的交往

与曾几结下的深挚的师生情缘使得陆游与曾几的子嗣也有密切的交往,陆游诗文集里就有颇多这方面的记录。比如曾几长子曾逢,字原伯,官至司农卿。《剑南诗稿》卷一有《病起寄曾原伯兄弟》,同卷有《曾原伯屡劝居城中,而仆方欲自梅山入云门,今日病酒,偶得长句奉寄》,同书卷六十七《素饭》自注云:“曾乐道(曾槃字)近馈茶山茶。”《入蜀记》卷一:“(乾道六年闰五月)十九日……曾原伯逢招饮于其子(曾)槃廨中,二鼓归。原伯复来,共坐驿门,月如昼,极凉。四鼓解舟行,至西兴镇。”曾逢死后,陆游还撰写了《祭曾原伯大卿文》(《渭南文集》卷四十一)。可知陆游与曾逢、曾槃父子关系不同一般。又比如曾几次子曾逮,字仲躬,累官至户部侍郎,世称习庵先生。《剑南诗稿》卷十七有《曾仲躬见过,适遇予出,留小诗而去,次韵二首》。清卞永誉《式古堂书画汇考》卷十四《书》十四收有陆游《拜违言侍帖》,云:“游顿首再拜,上启仲躬侍郎老兄台座。”可见陆游与曾逢交情也不浅。又比如曾几曾孙曾黯,字温伯。《剑南诗稿》卷五十一有《赠曾温伯邢德允》,《渭南文集》卷五有《除宝谟阁待制举曾黯自代状》,云:“令侍从授告,讫限三日内,举官一员充自代者。右臣伏睹从政郎、总领淮东军马钱粮所准备差遣曾黯克承家学,早取世科,操行可称,文词有法,臣实不如,举以自代。”能在辞职后举荐曾黯来代替自己的职务,交谊自非浅浅。

曾几迁居越中只是历史的偶然凑泊,但是这种偶然的凑泊冥冥之中似乎又有着某种必然。多次旅越的见闻感受以及与弟子陆游割舍不断的深厚感情或许就是这种必然的两大原因。大诗人曾几青睐古越大地,迁居于斯,聚族于斯,归骨于斯,作为古越大地的子民,笔者深感荣幸和自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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