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凡菊 (桂林电子科技大学 广西桂林 541004)
1945年6月,在四川璧山的国立社会教育学院,一份鲜为人知的杂志——《图书馆学报》创刊问世。这份首次以“学报”命名的图书馆学专业期刊,仅仅出版了创刊号之后便因各种原因停刊了。在很长一段时期,学术界基本上忽略了这份刊物的存在。直到20世纪80年代后,有人在论及徐家麟在1945年向国人介绍芝加哥学派代表人物巴特勒的《图书馆学导论》一书时,才提及到该文是首先刊发在《图书馆学报》之上①。也有学者在论及民国时期的图书馆学术团体时,对《图书馆学报》的办刊机构——1945年创办的中国图书馆学社做过简单的介绍[1]。以汪长炳为代表的学人们是在什么样的背景下创办了《图书馆学报》,该刊代表了图书馆学理论发展什么样的方向,以及该刊所刊发的论文对后来的图书馆学理论发展又产生了哪些影响,本文将对之做出进一步的探讨。
自近代以来,随着国内图书馆事业的快速发展,对图书馆人才的培养提出了新的要求。从20世纪30年代开始,有关图书馆如何去积极主动地推动社会教育发展问题,逐渐引起了学界的重视。1937年4月,俞爽迷就曾指出②,图书馆教育的重心,既不是馆舍也不是图书数量的多少和质量的好坏,更不是图书馆服务的对象,而是在于图书馆的“馆员”。他认为“馆员在图书馆内施教,不论是动的,是静的,是呆板的工作,成是失于学问的指导,处处当竭用其精力,综括的说,当图书馆教育重心的馆员,是应当会想,会讲,会干,会写,方才对于处事,对于指导,对于教化,对于宣传,都能绰绰有余的应付”[2]。在他看来,馆员既是图书馆的动力与生命,也是图书馆服务对象的导师。这就必然要求馆员在学识、品性与工作方面有着较好的能力,才能更好地满足图书馆服务对象的需求。
然而如何才能培养出如此多合格的馆员,来满足图书馆事业迅速发展的需要呢?自20世纪20年代开始,虽然国内也曾经创办了几所图书馆学校(系),但这些学校(系)所招收学生人数之少,与社会教育推广过程中对合格馆员的需求相比,真可谓是杯水车薪。全面爆发以来,如何在唤醒民众中充分发挥图书馆的功能来引领社会教育事业的发展,尤其是如何才能培养出一批符合图书馆事业发展的合格人材,成为了朝野共同关注的热门话题。1938年7月,国民参政会举行第一次会议时,国民政府教育部在提出各级教育实施方案中的第16项第3条列有“设立培植社会教育人员专科学校”一项,此案经大会通过并建议政府应着力推行。国民政府教育部在次年拟订第二期战时行政计划中有“筹设国立社会教育学院培养社会教育高级人才并训练社会教育干部人员”的提议,得到了行政院的核准施行。1939年4月,国民政府教育部开始成立国立社会教育学院筹备处,但经国防最高委员会审查后,要求该部延期至1940年之后筹设。1941年1月,国民政府教育部任命社会教育司司长陈礼江为国立社会教育学院筹备会主任委员,马宗荣等9人为筹备会委员,筹备工作总算正式启动[3]。1941年8月,国立社会教育学院在四川璧山正式成立,第一家专门以社会教育见长的独立学院应运而生。
与社会教育密切相关的图书馆学,成为国立社会教育学院首要关注的学科。这是当时整个国立高等学校系统中的第一家,标志着官方对图书馆学教育的重视程度提升了一个新的台阶。国立社会教育学院决定创办图书馆学科,与该院筹备期间的马宗荣委员有关。马氏早年留学日本,1930年曾任大夏大学图书馆馆长兼社会教育系主任,5年后出任国民政府教育部秘书,1940年被推选为国民参政会参政员。马氏之所以参与到国立社会教育学院的筹建工作,与他长期以来对社会教育的关注有着密切的关系[4]。在参与国立社会教育学院筹备期间,他对开设图书馆学科提出了具体的建议。为了办好该学科,也是在马宗荣的极力推荐下,学院决定邀请此时正在文华图书馆学专科学校任教授兼教务主任的汪长炳,前来创办图书博物馆学系。
汪长炳之所以接受邀请前来创办图书博物馆学系,与他此间开始注重社会教育的理念分不开的。在美留学期间,他对美国50年的图书馆学教育发展历程感慨良多,更是对其在“事业社会化,学业专门化,作业分工化”方面的成就印象深刻[5]19。为了实现图书馆“事业社会化”的愿望,汪长炳决定来到国立社会教育学院,开创一番新的事业。1941年秋,国立社会教育学院图书博物馆学系在汪长炳的谋划下才初具规模,开始正式招生上课[5]147。他在既缺乏专业教师,又缺乏专业书刊的艰苦条件下,凭借着自己的声望与努力到各处张罗聘请教师。在他的影响下,先后有徐家麟、严文郁、岳良木、杨家骆、顾颉刚、黄元福与钱亚新等7位教授前来任教;并通过多方搜集、筹借、商让、捐募等方式,同时包括接受美国图书馆协会、哥伦比亚大学图书馆学院与美国国会图书馆等机构的赠书,使国立社会教育学院图书馆的馆藏亦逐步得以充实。
20世纪40年代的国立社会教育学院图书博物馆学系,在很短的时间内就聚集了大批从事图书馆学研究的学人,汪长炳等人开始谋划成立一个学术团体。1945年3月30日,由汪长炳、严文郁、徐家麟等人发起的中国图书馆学社在国立社会教育学院成立。学社内部组织设理事会及监事会,理事会下特设编辑出版委员会,计划陆续编印各种丛书和经常发行一种刊物《图书馆学报》[6]。至于为何要发起成立这个社团,毛世锟在后来的《领导国内图书馆事业的两个会社》一文中,一方面肯定了中华图书馆协会成立之后,对国内图书馆界联络所做出的重要贡献,另一方面也感叹“我国新式图书事业自创始以来,因诸种障碍为梗,鲜有进步。时至今日,中国图书馆学术之建立,中国图书馆事业之推动,实至刻不容缓”。他对中国图书馆学社的成立给出了新的期许:“中华图书馆协会经二十年之努力,虽功绩昭著,然此项事业艰巨,究非独力所能竣工,兹者中国图书馆学社乃应运而生,共襄伟业,实堪称幸事。考国外图书馆界会社并立之前例,则我国图书馆界之两该会社,固属并行不悖,愿彼此合衷共济,同建斯业,此不啻为著者所殷盼,即阖界人士亦寄有厚望焉。”[7]
在中国图书馆学社成立3个月后,《图书馆学报》也于6月30日正式创刊。在该刊发行之前,我国图书馆界已经出版了一些图书馆学专业期刊,其中影响力较大的要数中华图书馆协会主办的《中华图书馆协会会报》与《图书馆学季刊》,以及由武昌文华图书馆学专科学校主办的《文华图书馆学专科学校季刊》。与以上三者有所不同的是,《图书馆学报》是在抗战期间非常艰苦的条件下创办起来的,承载了以汪长炳为代表的一批学人新的希望,这在由他亲自撰写的《发刊词》中得到充分的体现。
一份刊物的创办,首先离不开它明确的办刊宗旨。《图书馆学报》在办刊宗旨上与以上三者有些不同。如《中华图书馆协会会报》在1925年创办之时,学界状况正如其创刊号上所言:“近虽取法欧美,颇有设施。顾尚馆自为政,不相闻问,将收远效,实待他山。同人服务典藏,行能无似,深苦观摩乏术,商榷莫由。”[8]因此成立中华图书馆协会并发行会报的主要目的,正是为了改变图书馆界“馆自为政,不相闻问”的现状。而在《图书馆学报》创刊之时,学界交流已经有了很大的改观,但现状却让汪长炳感到相当的不满意。在上文中毛世锟对国内学界状况的描述尚比较含蓄,而汪长炳在《发刊词》中则说得更加直白地指出:“本社同人认为不能不令人深抱遗憾的,乃是我图书馆界,在近一二十年内,的确并没有干出什么好的成绩来。本界多种事体,多只是在停顿的,或退化的状态中。”虽然图书馆事业原有其本身的限制,它是一种最依赖外力支援、最易受外界影响的教育文化学术业务,“然而将我等自己的不肖与不长进,全部掩饰起来,完全只诿过于时会与环境,我等却当认为这是最不应该,最失智,最危险的一种作风!”[9]
正是在这样一种强烈的时代责任感感召下,汪长炳对创办《图书馆学报》寄予了很高的期望。他在《发刊词》中着重表达了三层意思:首先是世界图书馆学发展的趋势,让他感到加强图书馆学研究迫在眉睫。他说:“自本世纪以来,尤其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之后,领导世界图书馆业务的美国图书馆界,对于图书馆服务有关的学理之研究,技术之改进,制度之建立,专业之创办各方面,都有了好些崭新的,精炼的学术研究作品问世。它们对于近年图书馆业务的进展,贡献尚大。”正是在如此紧迫的时代背景下,他强烈认识到“这种革渐的图书馆学,函有赖于我中国图书馆界同仁来共同介绍、研讨并创作,然后我等才得不为时代之落伍者,才有以自见于国际图书馆界。本刊的发行,愿为我国图书馆界供给一个图书馆学术研究发表的园地”。其次也是为了促进图书馆学研究与中国基本国情的充分结合,从而解决我们图书馆事业发展过程中的实际困难。他说:“图书馆学有其纯粹的学术内容,更有其属于地域性的学术内容。因此之故,想谋我国图书馆事业的发展,只移植外来图书馆学术不为功,只学步于外国图书馆的设施,尤未见其可!”他呼吁学界同仁的当务之急,应当多多研讨有关中国图书馆学术诸多题材,解决中国图书馆各种实际问题,进以谋中国图书馆学术体系以及事业制度之建立。最后也是出于活跃学界研究氛围的需要。他说:“考察近代人类知识学术演进的史实,可知某一学术界进步与否,可以代表该学术界的团体组织,是否健全活跃,传布该学术界的言论与学术刊物,是否质与量都够好,作为一种衡量的尺度。这种例证,并不待远求,即犹目前我国某某学术界的情况来讲,那些是够标准的,那些是不够标准的,必都逃不过明眼人们的观察。” 汪长炳更是以高度紧迫的责任感指出了当时图书馆学界存在的和面临的艰巨任务,“这种责任,在我图书馆界同仁,实责无旁贷。外国的图书馆专家与学者,与本国的外界人士,对此能为力之处,究竟有限。兹事体大,头绪纷繁,自不必说。我国经历此次抗战,大小图书馆遭受极大的损失,只图谋恢复,已甚不易易。这样一来更加重了我等的困难与负担”[9]。从汪长炳撰写的《发刊词》可以看出,《图书馆学报》的创刊宗旨主要是在努力追逐世界图书馆学理论发展潮流的基础上,如何结合中国的国情,从而走出一条具有中国特色的图书馆学理论研究道路。这一办刊宗旨在其创刊号所刊发的论文中得到了充分体现。
《图书馆学报》创刊号一共刊载了11篇文章,其中7篇为专论,2篇为译文,最后还有2篇介绍性质的文章。在7篇专论文章中,尤以汪长炳、徐家麟与顾家杰等人的文章论述至深,且关注的焦点问题亦有所不同,从中大致能够看出该刊的办刊风格。
首篇汪长炳的《论图书馆施教目标》,是从1939年国民政府教育部新颁布的《修正图书馆规程》第三条开始说起。该规程规定了图书馆的施教目标,“在养成健全公民,提高文化水准,改善人民生活,促进社会发展”四个层面。在汪氏看来,该条规定阐述了图书馆从过去消极的等待读者来利用图书馆的馆藏,改为如何积极推行图书馆事业的变动。他从培育一个人健全心理的角度,来分析图书馆在其中所能够发挥的作用。在他看来,要使一个人健全,必须先从心理健全上做起,而图书馆是实施品格教育的最好场所,图书馆于所藏名人传记及其品格教育书籍中,启发人的伦理观念,授予人以正当的行为规范。然而图书馆界的实际情形,距离图书馆在品格教育中的作用还有很远的距离。他在文末对图书馆的施教目标究竟如何实现,提出了他的实现路径:“今后我们要由量的扩展,进而为质的充实,由静的工作,进而为动的教育,这是一个实际问题,究应如何改进规划,留待吾同仁同志共起研究之。”[10]他希望在图书馆“质的充实”与“动的教育”两个层面,有更多的学界中人来推动此方面的研究。
徐家麟的《关于图书馆学的认识几点观察》长达1.8万字,是《图书馆学报》创刊号所有论文中篇幅最长的一篇。徐家麟的论文发表之时,距巴特勒1933年的著作《图书馆学导论》出版已经过去了十多年,在开篇中他与汪长炳一样表达了对图书馆学理论研究进展不畅的忧虑。正如他在文中所言:“在本年上月,文华图书馆学专校,承美国图书馆协会赠送几册新出版的图书馆学书刊,托由华莱士副总统携带来华。其中一册,是该协会在去年刊行图书馆学之辞书,笔者有机会得快先睹,自感到欣慰。因个人向来对于图书馆学问题考虑的兴趣,仍不时有之,所以检阅这书的时候,首先便是看它对于图书馆学有何定义,可是结果是难令我满意的。”徐家麟只看到了“图书馆业”与“图书馆学”两条,其他如“图书馆服务”与“图书馆工作”等字样均未收入。该书将图书馆业定义为“适用书的知识及某一些原则、理论、技术,于图书馆中书籍及其他资料收藏,设置,保藏,组织,与运用各方面,暨图书馆服务之推广”。而对图书馆学的定义,则仅仅描述为“辨识,收集,组织,应用,印刷的或乎手写的文件之知识与技能”[11]13。在徐氏看来,图书馆学的定义决不当平庸至此。从这短短的词句中,他所看到的似乎是美国图书馆界全体,特别那占绝大多数的普通图书馆员们,对图书馆学并未深刻接受,也未展开深入研讨,只算是承认有这回事罢了。然而美国图书馆学界如此,中国图书馆学界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图书馆学报》创刊号刊发的第7篇论文是顾家杰的《图书馆员的修养》,该文探讨的是图书馆员在图书馆事业推广中的作用。顾家杰认为图书馆简单地说就是教育机构的一种,办理图书馆也就是办理一种教育。顾氏按照图书馆的目标因施教的对象不同而各异,将之分为学校图书馆与公立图书馆两种类型。前者的目标是辅助教学,供给学生教职员以教学上的需要的精神食粮。与学校图书馆不同的是,公立图书馆的对象是全社会,施教范围较学校图书馆更为广泛。在他看来,一个理想的馆员不仅是一位事务人员或技术人员,而且也应是兼备有教师的学识与胸怀。他(她)除了供给课程所需资料及一般修养常识所必须的读物外,还应对读者予以阅读之指导。顾氏最后提出,“图书馆员的修养可以归纳成三句话:以学者的态度求得‘真’,以宗教家的热忱求得‘善’,以艺术家的胸襟求得‘美’”[12]。顾氏有关图书馆员应有的“真”“善”“美”’三个层面的修养,是当时所有论者中最为精炼的概括。
皮高品的《中国语言文字学书籍分类的研究》一文,是《图书馆学报》创刊号所刊发的论文中一篇探讨图书分类的论文。该文是他在对以往所创作的《中国十进分类法及索引》的基础上,深入分析了中国历代关于语言文字类书籍的分类体系,阐述了对分类法中语言文字类内容范围的看法。针对当时一些学者主张分类法中语言文字与新文学联类的观点,他提出了“语言与文学分开并无不合,两者并无合并或联类的必然道理”这一新颖的学术见解。该文对后来人们编制图书分类法将语言文字与文学分别列类,提供了理论依据[13]。此外还有黄元福的《图书登录》探讨图书登录的意义、方法与存在的问题;张遵俭的《宋讳释例附表》则从两宋时期所刊刻的书籍中选择避讳的具体案例,此项成果可以作为后来版本目录学工具的参考之用。
《图书馆学报》也非常重视对国内外图书馆事业与图书馆学理论发展趋势的介绍。在创刊号中有两篇翻译文章,分别介绍的是美国图书馆学理论发展与图书馆事业发展过程中有关中美图书馆事业的计划。由蓝乾章翻译、美国图书馆协会远东及西南太平洋委员会拟定的《中美文化关系中关于图书馆事业的计划草案》,着重介绍了中美文化交流中有关图书馆事业方面的计划。熊毓文的《提供图书馆界计划战后复员的几点意见》,就战后图书馆事业如何展开复员工作,提出了一些指导性的意见。《目录学与“事”同“人”的关系》一文,则是严文郁翻译George Schneider所著《目录学的原理与历史》一书的第一部分。该文从广义上的目录学开始谈起,就目录学究竟有哪些功用,提出了作者一些新的思考。对国内图书馆界的关注,体现在毛世锟的《领导国内图书馆事业的两个会社》和孙元信的《介绍国内图书馆学学校》上,这两篇文章中他们分别介绍了国内的图书馆社会团体与图书馆教育机构。
从以上论文所论述的主题中,我们可以看出《图书馆学报》创刊号大致的办刊风格:一是努力追随世界图书馆学发展趋势,包括图书馆学理论发展的趋势与图书馆事业发展的趋势两个层面。二是在了解世界图书馆学发展趋势的基础上,如何充分与中国国情相结合,解决中国图书馆事业发展进程中的实际问题,更是该刊重点关注的问题。而在创刊号刊发的论文中,他们更加深刻地认识到,无论是从图书馆自身层面来看,还是从图书馆员群体来看,均对之提出了更高的要求。而这种办刊风格对20世纪40年代之后的中国图书馆学理论发展产生了较大影响。
1945年《图书馆学报》的刊行,是以汪长炳为代表的一批学人希望打破自抗日战争全面爆发以来图书馆学界研究较为沉闷的状况。从该刊所刊发的论文来看,他们不仅完全达到了预期目标,而且对此后图书馆学理论发展产生了较为重要的影响。大致说来,该刊的学术影响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
(1)该刊所刊发的论文将20世纪40年代有关图书馆社会功能的讨论引向深入。40年代以后有关图书馆如何积极主动地推进社会教育,逐渐引起了学界的关注。对于身处国立社会教育学院的汪长炳来说,更是敏锐地发现了这一新的方向。早在1942年国立社会教育学院创始不久,他就曾对图书馆与社会教育之间的关系提出了新的看法。他说:“图书馆之施教对象为图书馆所在区之全体民众,并包括本区内寄居之外国人士,及本区外之各种社会团体学术机关,其范围影响普及于整个社会。社会之良窳,胥赖于图书馆教育之推进与否,其社会文化固在一般水准之上,得图书馆而进步益显。其社会文化不及一般水准,得图书馆而进步日上,以趋及于一般水准。图书馆之施教目标,在于促进社会发展,故图书馆之设施,以策动一切社会活动为中心工作。”[5]22汪长炳提出了一个长期以来没有引起图书馆学界高度重视的课题,那就是图书馆如何去积极主动地推动社会教育事业发展的问题。
沈祖荣在1944年发表的《我国图书馆之新趋势》一文中,对图书馆如何做好推广工作也提出了他的新见解。他认为:“图书馆在新的意义之下,已经不是静的仅止发书的地方,而是动的推广教育的机关。一个完备的图书馆,绝不是仅止打开大门让人进去借书阅读即可了事。他的内部必然是一个有机的组织来履行教育读者的使命。”“履行教育阅读者的使命”,无疑指的是如何让更多的读者被吸引加入到使用图书馆资源的群体中来。他说:“我们从事图书馆事业的人,亟应看准这一点,并分析来馆阅读的民众,究竟有怎样的程度,做什么职业,有什么习性,然后分门别类的把他们组织起来,教育起来,使之来活用你的图书馆。引导他们以图书馆为做学问,求知识、寻娱乐的中心。使他们从各自不同的起点,不断前进,达到提高本身素质,从而提高为社会服务的水平。”[14]沈祖荣的着眼点在于如何将图书馆事业的发展,与读者的教育问题密切联系起来。他认为应该根据读者不同的需要,来推广图书馆事业。他还开始意识到应该在经济条件许可的情况下,让图书馆向纵深与广阔两方面发展(如设立各种专门图书馆与儿童图书馆等),满足不同读者的需要。他的观点与芝加哥学派对读者阅读习惯的研究有着密切的关系,也是这些学人中对芝加哥学派有关图书馆学实证性研究理解较为深刻的一位。
与沈祖荣一样,汪长炳在《图书馆学报》创刊号所刊发的论文同样是以图书馆为研究对象,探讨他对该问题新的认知。正如他在撰写的《编辑后记》中,对今后图书馆事业的发展所提出的殷切期望:“政府近年来对于图书馆法令之订布,巨细无遗,国立社会教育学院教师兼图书博物馆学系主任汪长炳先生《论图书馆施教目标》一文,论述与本所规定之图书馆施教目标,以学理之论据,配合政府法令,作精神之引伸,颇堪体味。”[15]与沈祖荣有所不同的是,顾家杰所提出的图书馆如何积极介入服务对象的问题,是从图书馆馆员自身如何提高素养,来为读者提供更好的服务。与同时代其他学人相比,顾氏的观点无疑是处于超前水平的。
(2)该刊不仅详细介绍了芝加哥学派的理论,为中国图书馆学研究者们提供了新的视角,而且将图书馆学科学化的讨论引向深入,使得学界对图书馆学究竟是不是一门科学的认识更加清晰。在此之前,虽然也有人介绍了芝加哥学派代表人物巴特勒[16],但并未在中国产生多少影响。徐家麟在《关于图书馆学的认识几点观察》一文中,不仅详细介绍了芝加哥学派,而且还加入了他的一些思考。他认为巴特勒的最大贡献,在于提出了要使图书馆学科学化的命题。这一命题简单说来,就是“图书馆业务之推进,须与现代的科学精神无违背,须将科学研究方法应用到能如此处理之种种图书馆业务上面去,并向其他学科之研究,互相借镜,互换研讨的结果”。徐氏进而指出,“图书馆学如能努力与科学化的图书馆学的创获,则图书馆员们将有一种新天地”[11]5-6。在他看来,巴特勒的理论无疑给广大的图书馆工作者提供了一个全新的空间。至于这个“新天地” 该如何去开创,则有赖于学界的共同努力了。尽管此后一段时期由于种种原因芝加哥学派在中国没有产生多大影响,但徐家麟一直是芝加哥学派的追随者(陈光祚先生后来回忆起1957年他从北京大学毕业后,来到武汉大学任教时,徐家麟在课堂上介绍谢拉的图书馆学理论的情形)[17]。
在20世纪40年代的中国和美国,从事具体业务的普通图书馆员对图书馆学界有着很大误解,他们对图书馆学理论相当陌生,认为图书馆学研究算不上是什么学问。面对此局面,徐家麟提出:“设若在图书馆学研究方面,能迎头赶上外人。我们同时却需承认能从中学习的也尽多。这也是我们应努力的事。”徐氏随后指出,中国图书馆学界当前最根本的任务,是在自尊本业与业界中人的图书馆精神影响下,去做好图书馆服务之事。他说:“愚以为我图书馆界人士,当勿忘所经营的是图书馆,当以图书馆本行的种种专为急务,当有图书馆精神,自尊本业与本界中人;凡图书馆界能将自身业务办好,是为解决本界困难,并取得外界信任的最好办法。此业务为何?不用说,最根本的仍是图书馆服务一事。”[11]13汪长炳对徐家麟的论文给予了很高的评价,认为该文进一步强化了科学的图书馆学的理念。正如他在《后记》中所言:“在我国不少无书之图书馆,也尽多无图书馆无读者之书,更多无图书馆之读者,这话无论是图书馆从业员或非图书馆从业员读起来同样是感到问题的严重。”从徐家麟的论文可以看出,尽管我国图书馆学研究起步较晚,中国图书馆学界与国外相比固然有差距,但这个差距并不大。我们在借鉴国外先进理论的同时,符合中国基本国情的图书馆学理论也在不断丰富与发展之中。
1945年创刊的《图书馆学报》是在抗战期间非常艰苦的条件下创办起来的一份新图书馆学期刊,从其所刊发的论文中可以看出,以汪长炳为代表的一批图书馆学人希望开辟出一片新的阵地,为图书馆推动社会教育探索出一条新的道路,代表了图书馆学界在此问题上有了一些新的认识,集中反映了他们为提升图书馆学研究水平做出的艰辛努力。虽然该刊仅仅出版了一期便因各种原因停刊了,但这些学人们所提出的一些思想观念为后来图书馆学基础理论的发展方向奠定了非常好的基础。尤其是该刊所刊发的徐家麟的《关于图书馆学认识的几点观察》一文,更是代表20世纪40年代中国图书馆学界在基础理论研究方面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他在文中所提出的“图书馆精神”与图书馆学科学化的思考,对后来的理论建设产生了深刻影响,在21世纪的今天仍然值得进一步深入探讨。
注释:
①参见卿家康撰写的论文《我国现代图书馆学基础理论奠基者事略》和范并思撰写的论文《中国理论图书馆学的先行者徐家麟》。
②中国图书馆学会主编的《百年文萃 空谷余音》在收录俞爽迷《图书馆与社会教育》一文时,将其刊布时间误为1936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