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市公司财务舞弊的成因与治理研究——以瑞幸咖啡公司为例

□ 郑丽萍 赵 杨

(北京航空航天大学 法学院, 北京 100191)

一、瑞幸咖啡公司财务舞弊基本情况

瑞幸咖啡公司于2017年成立,总部位于厦门,截至2019年底直营门店达到了4 507家[1],超越了星巴克在中国的门店数量,是中国最大的连锁咖啡品牌[2]。2019年5月17日,瑞幸咖啡公司登陆美国纳斯达克,融资6.95亿美元,成为世界范围内从公司成立到IPO最快的公司[3]。

2020年2月1日,以做空闻名的研究机构浑水研究发布了一份针对瑞幸咖啡公司长达89页的做空报告,其中包括92名全职员工和1 418名兼职员工对1832家瑞幸咖啡门店的现场监控,收集小票25 000多张,录制视频达11 000小时,指出瑞幸咖啡公司从2019年第三季度开始捏造运营和财务数据,夸大了门店业绩,从而营造出盈利的假象[4]。4月2日,瑞幸咖啡公司向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提交公告,承认财务舞弊,涉虚假交易额22亿,受此影响,瑞幸咖啡当天开盘后6次熔断,股价暴跌75.57%,报6.4美元/股,市值一夜间缩水354亿元[5]。4月3日,中国证监会表示高度关注瑞幸咖啡公司财务造假事件,对该公司财务造假行为表示强烈的谴责[6]。4月7日,美股开盘前夕,瑞幸咖啡停牌[7]。

瑞幸咖啡公司的财务舞弊事件引发了广泛的关注,社会各界对上市公司的财务舞弊行为纷纷展开讨论。事实上,虽然是典型案例,但瑞幸咖啡公司绝非财务舞弊的孤例,现实中上市公司财务舞弊的现象频繁发生,已经成为社会各界密切关注的重要问题。有研究显示,2013—2016年中国证监会网站公布的413份处罚公告中,针对上市公司财务舞弊的便有51份[8]。针对上市公司财务舞弊现状,有必要对其成因进行分析,并据此提出有针对性的治理策略。

二、上市公司财务舞弊的成因分析

(一)公司关键人员失信

在提交给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的报告中,瑞幸咖啡公司表示其成立的特别委员会经过内部调查发现,此次财务舞弊是因为公司首席运营官(COO)刘剑为首的团队进行造假,在2019年第2季度至第4季度共伪造了高达22亿元人民币的销售金额[5]。对于瑞幸咖啡内部调查的真实性暂且不论,公司关键人员失信的确是造成上市公司财务舞弊的重要原因之一。据统计,2001—2013年中国证监会网站公告的因财务舞弊受罚高管便达1 290名,平均每家财务舞弊公司受罚高管约10人,上市公司的高管是公司财务舞弊行为的最主要实施主体[9]。

早在20世纪9年代,便有研究表明,公司高管生活方式的变化是财务舞弊的重要征兆[10]。我国有学者通过实证分析发现,董事会持股比例与上市公司财务舞弊呈显著的正相关[11]。上市公司高管拥有信息优势,对公司的发展状况有着较好的把握,同时也往往在财务舞弊中扮演重要角色。根据劳伦斯经典的财务舞弊三角理论,“异常需要、机会和自我合理化”[12]是财务舞弊产生的条件,上市公司关键人员失信,一部分原因是其诚信和规则意识淡薄,更重要的原因是公司运营的资金、估值等压力和对不正当利益的谋取意愿。如仅仅两年内便成为中国市场第一大咖啡连锁品牌、成立18个月便在纳斯达克上市的瑞幸咖啡公司,面对不断涌入的大量融资,盲目扩张,为了维持公司运营,公司有的关键人员等伪造大额销售金额。

(二)中介机构服务失责

瑞幸咖啡公司的审计机构是全球四大会计师事务所之一的安永华明会计师事务所,联席主承销商为瑞士信贷、摩根士丹利、中金公司、海通国际,中国律师团队为国内的金杜律师事务所和竞天公诚律师事务所,美国律师团队为达维律师事务所和佳利律师事务所,中介服务机构阵容堪称豪华。2020年4月4日,审计机构安永华明会计师事务所回应称,安永为瑞幸咖啡公司出具的审计报告期间为2017年6月16日至2018年12月31日,目前瑞幸咖啡公司2019年度的审计工作尚在进行中[13]。在此审计过程中,安永发现了瑞幸咖啡公司内部部分管理人员在2019年第2季度至第4季度虚增了公司收入、成本及费用,已经向瑞幸咖啡公司的审计委员会作出了汇报。

尽管目前披露的信息尚不能证明中介机构在瑞幸咖啡公司财务舞弊中存在失责现象,但上市公司财务舞弊中,中介机构往往难辞其咎。如著名的安然公司财务舞弊案,直接导致其审计机构,全球五大会计师事务所之一的安达信会计师事务所破产;三大投行花旗集团、摩根大通、美洲银行被判有罪,赔付了巨额赔款。

注册会计师在审计工作基础上对上市公司的财务报表发表审计意见,对财务报表是否存在重大错报进行保证,其签署的审计报告对投资者至关重要。有学者对美国证监会处罚报告进行研究,发现其中大量存在中介机构的审计人员收集证据不充分,缺乏职业怀疑精神,舞弊审计程序存在漏洞等情况[14]。在某些上市公司财务舞弊事件中,存在着中介机构与上市公司合谋舞弊的情况。但更多案件中,中介机构即使履行了专业审慎与勤勉尽责业务,由于缺乏法律法规赋予的外部调查权力,加之预算、人力的限制,在面对上市公司精心掩盖下,往往导致审计失败,难以发现财务舞弊情况。

(三)上市公司监管体系不完善

瑞幸咖啡公司此次财务舞弊,可能面临投资者的集体诉讼和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的巨额罚款,公司董事会成员和高管可能面临美国司法部启动的证券欺诈刑事调查与起诉,或将面临10至25年的监禁。同时根据新修订的我国《证券法》第二条第四款,中国证监会和司法机关具有“长臂管辖权”,瑞幸咖啡公司作为成立于中国、被中国投资者购买股票的公司,中国法院对其具有管辖权,相关涉案人员可能要同时承担国内的违法责任。

无论中国还是美国,均存在着上市公司监管体系不完善的问题。在美国,由证券监督委员会发现的财务舞弊事件仅占全部财务舞弊事件的7%[15]。我国对于上市公司的财务舞弊行为经济处罚力度过小,处罚主体错位现象时有发生,甚至有学者统计发现,中国证监会2016年至2019年6月给出的行政处罚中,对会计师事务所的经济处罚重于舞弊的上市公司,存在主次颠倒现象[16]。中国的资本市场发展不足30年,虽然监管部门在不断采取各种措施强化监管,相关的法律法规也在不断出台和修改,但仍存在诸多不足,上市公司的监管体系尚不完善。

三、上市公司财务舞弊的治理策略

(一)健全公司内部控制体系

上市公司需要优化公司内部的股权机构,增强中小股东的话语权,从而发挥中小股东在提高上市公司财务信息披露质量上的作用。要依照财政部、证监会等部门的《企业内部控制评价指引》等相关文件,设置更加合理的职能机构,明确各机构的职能与办事流程,加强各机构间的制衡监督。要强化上市公司的内部控制信息披露,针对过于简单的年度报告进行处罚与责令改正。要强化公司监事会和审计委员会的监督职能,避免监事会虚置的现象发生。

应完善上市公司的激励机制,摒弃以公司利润、营业收入等简单的财务指标衡量公司高管经营管理水平的评价方法,建立更加合理与多元化的高管评价体系,深入考察公司高管是否存在以透支公司发展为代价的短视行为。上市公司的关键人员需要不断学习证券法、刑法等法律法规,更加重视公司信息披露中的法律风险,增强诚信意识和风险防范意识。

(二)充分发挥中介机构作用

当前会计师事务所等中介机构市场竞争激烈,中介机构为了弥补降低收费带来的损失,往往降低人力投入、减少审计流程等,加之上市公司的刻意隐瞒,导致财务舞弊行为愈发难以被中介机构发现。需要监管部门和中介机构主管部门系统联动,通过修改相关标准和制度来保障会计师事务所等中介机构的合理收入。

对于证券分析机构,由于大部分投资者关心的只是股票在短期内的涨幅[17],导致对于证券分析师的评价体系过于单一,市场上各类证券分析师的排名主要以分析师推荐股票的股价上涨情况为依据。应建立更加多元化的证券分析师评价体系,引导市场对证券分析机构与分析师的多重评价,使得证券分析机构能够更加积极主动地揭露上市公司的财务舞弊行为。

财务部门等相关主管部门应加强对于中介机构执业水平的监管,通过加大对未勤勉尽责的中介机构处罚力度等方式,促进中介机构中审计人员专业能力的提升。既要通过善意保护制度,保障中介机构对于上市公司财务舞弊行为的勤勉尽责与及时举报,又要在合谋舞弊案件中,对参与财务舞弊的中介机构审计师进行严肃处理,从而更好地发挥中介机构的监督作用[18]。

(三)完善上市公司监管体系

有研究对美国、英国和加拿大进行比较研究发现,公司上市最低资本要求每提高1 800万美元,公司财务舞弊事件发生的概率便会降低27.4%,上市标准越高,则财务舞弊事件发生的概率越低[19]。监管部门一方面应该从严规制公司上市,另一方面需要对上市公司退市制度加以完善。中国证券资本市场发展近30年,退市的上市公司数量比例与发达国家相比极低,主动退市的上市公司更是罕见。需要通过对退市制度相关条款加以细化,将违规舞弊的上市公司剔除,维护投资人的合法权益,提高投资者的投资信心,从而保证证券资本市场更加理性健康发展。

在上市公司财务舞弊事件中,如新大地公司、胜景山河公司等财务舞弊的发现均是源自媒体的报道,尽管媒体不具备对资本市场专业监管的能力和权力,但舆论的介入在一定程度上的确能够促进上市公司的财务运转更加透明合理。在尊重事实、不侵害隐私的前提下,有必要给予媒体更加宽松的报道环境,鼓励媒体发挥积极作用。

监管部门应从机构型监管向功能型、目标型监管过渡[20]。要不断健全相关法律法规,深化改革现有的规章制度,完善财务舞弊处罚制度,加大对上市公司财务舞弊的处罚力度,加大公司违法违规成本,真正对相关人员起到威慑作用。之前《证券法》对于上市公司财务舞弊的顶格处罚仅有6万元,2020年3月1日施行的新《证券法》虽然加大了处罚力度,但仍需完善处罚细则,并根据经济社会发展及时加以浮动变化。要强化事中与事后的监管力度,转变监管思维,在人力资源投放有限的前提下,更好地发挥电子监管力度,如通过完善国家层面的发票电子信息库,与银行对账信息、税务系统等公司运营的各方面结合,更加全面真实地还原上市公司的运营情况。通过上市公司监管体系的完善,更好预防与打击上市公司财务舞弊行为,促进整个资本市场的健康有序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