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战时期中共对国际阵线的划分及政策的调适与运用*

2020-03-12 05:29袁成毅
广东社会科学 2020年3期
关键词:反法西斯阵线共产国际

袁成毅

历史经验表明,当国际局势出现多个阵线分野,一个国家或政党“选边站队”至关重要。在中国抗日战争时期,国际局势复杂多变,这些变化直接或间接地关系到中国抗战的大势,如何因应国际变局,既考验中共在国际社会的道义立场,也深刻影响着中共自身的发展,因为只有“得道”才能获得“多助”。战时中共的“选边站队”即是对“道”的选择,具体而言就是将世界各国划分为不同的国际阵线,昭告自身“选边站队”的立场和归属。在划分国际阵线划的过程中,尽管由于在共产国际指导下中共也曾一度出现过反复,但还是尽可能地根据中国抗战的现实需要做出必要的本土调适,以期最大限度地寻求“多助”。本文之旨一是梳理中共在划分国际阵线过程中的前后变化及政策调适,二是考察中共划分国际阵线的政策运用,即寻求同属于反法西斯阵线(亦称“和平阵线”)国家和民间“多助”过程中的不同策略。既往研究虽然也涉及到这些方面的问题,但基本上是从战时中共对外政策和中共争取国际援助两个维度分别论述,鲜有将二者作政策关联的考察。①鉴于中共历史文献中常将“阵线”与“阵营”并用,为便于叙述,本文均用“阵线”这一概念。

一、执行共产国际指示:中共划分国际阵线的前后变化

中共对国际阵线的明确划分始于1922年召开的二大,大会将世界各国划分为社会主义苏联、其他资本、帝国主义国家以及被帝国主义国家压迫下的殖民地、半殖民地国家。这种划分突出强调的是苏联与其他资本、帝国主义国家的矛盾与对立,事实上是将世界各国划分成社会主义苏联和其他资本、帝国主义两大阵线。中共在将所有资本、帝国主义国家划为同一阵线的同时,并没有忽略这一阵线内部的矛盾和斗争。联系到中国的现实,二大还特别强调指出了资本、帝国主义国家在对中国“协同侵略”的同时存在着“互竞侵略”的另一个面相,尤其是日、美甚至有在近期爆发战争的可能。②中共对苏联与其他资本、帝国主义国家两大阵线的划分,对资本、帝国主义国家在华矛盾会不断深化的判断,也是抗战时期中共接受共产国际指导,在划分国际阵线中始终能联系中国抗战现实做出政策调适的认识论基础。

1931年日本发动九一八事变后,由于共产国际认为日本此举不仅仅是进攻中国的开端,更是挑动苏联参战的一系列“新尝试”信号。③受共产国际的影响,当时的中共中央也认为这是帝国主义进攻苏联计划的更进一步。④次年日本在上海发动“一·二八”事变后,中共中央依然坚持上述研判。⑤

30年代早期,除日本在中国发动局部战争外,欧洲的纳粹德国和法西斯意大利也开始了对外侵略扩张,共产国际逐步认识到世界范围内面临的法西斯侵略战争威胁,因此在1935年召开的七大会议上正式提出了建立国际反法西斯统一战线的政策主张。据此,中共驻共产国际代表团于同年起草的“八一宣言”中才提出“联合一切同情中国民族解放运动的民族和国家,对一切对中国民众反日解放战争守善意中立的民族和国家建立友谊关系。”⑥而在国内一度与共产国际失去联系的中共中央到达陕北后,更是深切认识到在华帝国主义国家的矛盾变化以及可能对国内政局产生的巨大影响。同年12月,中共中央在陕北瓦窑堡召开的政治局扩大会议认为“日本帝国主义单独吞并中国的行动,使帝国主义内部的矛盾,达到了空前紧张的程度。美国帝国主义完全为着他自己帝国主义的目的,是同日本帝国主义势不两立的,太平洋战争是必然的结果。”⑦1936年 5月,中共中央得知美国记者斯诺将赴陕北采访,中央政治局专门就“对外邦如何态度”进行讨论,毛泽东指出:“现在对国际各国统一战线与国内统一战线问题,我们只能说日本侵略中国,也侵犯了各国在中国的利益。我们同各国的关系,将来可根据双方的利益得到解决,尊重各国的利益。”张闻天也指出:“美国是反对日本的,我们欢迎。但目前消极……我们希望美国能更积极反对日本,并应联合各国。”⑧基于以上认识,1937年7月日军挑起卢沟桥事变后,中共便将苏联与英、美、法等国一概视为可以联合抗日的国际统一阵线。同年7月23日,中共中央在针对日本进攻华北的第二次宣言中明确表态“拥护国际和平阵线,反对法西斯侵略阵线。”⑨8月下旬,中共中央在陕北洛川召开的政治局扩大会议上再次重申“拥护和平阵线,反对德日意侵略阵线”。⑩这一主张明确向国际社会和国内各界昭示了中共在国际两大阵线中“选边站队”的鲜明立场。

1935年以来共产国际关于法西斯和反法西斯两个阵线的划分在时隔四年后即发生了变化。1939年9月,纳粹德国进攻波兰,英、法对德宣战。共产国际将发生在欧洲的这场战争明确定性为帝国主义间的非正义战争,并向各国共产党发出不支持战争的指示。中共立即接受了共产国际关于这场战争新的定性。9月14日,毛泽东在《论第二次帝国主义战争》讲演中指出,在帝国主义战争的新阶段“争取所谓民主国家的资产阶级及其政府,同苏联,同各国人民,同各个殖民地半殖民地国家一道建立统一战线的时期,已经过去,这种可能现在已经没有了。而现在唯一可能的,就是苏联同所有各资本主义国家的人民,同所有各殖民地半殖民地的被压迫民族一道,建立反战争反侵略的统一战线。”这一政策宣示虽然是对发生于欧洲战事的一个表态,但就国际阵线的划分而言,显然是一个重大的转变,英美等资本主义国家被排除出了国际反法西斯阵线。

1941年6月,德国发动对苏战争,共产国际重新将国际阵线划分为法西斯和反法西斯两个阵线,中共随即表态支持。中共中央在《关于反法西斯的国际统一战线的决定》中提出要“同英美及其他国家一切反对德意日法西斯统治者的人们联合起来,反对共同的敌人。”中共中央在《为抗战四周年纪念宣言》中进而指出:“目前是全世界法西斯阵线与反法西斯阵线的伟大斗争时代,双方的决斗已经开始了。”“宣言”表示“拥护国际反法西斯阵线,促进中、苏、英、美及其他一切反对法西斯的国家民族一致联合,反对德、意、日法西斯同盟,拥护国民政府对德、意绝交的正确行动,并准备采取新的步骤……”为了统一全党思想,中共中央书记处还专门发表了《关于凡是反对法西斯德意日者均应联合的指示》,强调“在目前条件下,不管是否帝国主义国家或是否资产阶级,凡属反对法西斯德意日,援助苏联与中国者,都是好的,有益的,正义的。凡属援助德意日、反对苏联与中国者,都是坏的,有害的,非正义的。在此标准下,对于目前英国的对德战争,美国的援苏援华、援英行动及可能的美国反德反日战争,都不是帝国主义性质的,而是正义的,我们均应表示欢迎,均应联合一致,反对共同敌人。”

1941年12月太平洋战争爆发后,中共继续延续此前关于法西斯和反法西斯两个阵线的划分,并突出强调了与英美等国家结成反日统一战线的意义。中共中央在《中国共产党为太平洋战争的宣言》中敦促国民政府与英美等国缔结军事同盟,共同抗击日本侵略。此外,中共中央还发出《关于成立太平洋反日统一战线的指示》,指出:“一方面,在与英美合作之下,消灭日寇是中国民族解放的必要前提;他方面,中国内部团结一致,改革政治军事,积极牵制打击敌人,积极准备战略反攻,又是英美战胜日寇的重要条件。为此目的,中国共产党应该在各种场合与英美人士作诚恳坦白的通力合作,以增加英美抗战力量,并改进中国抗战状况。”次年1月,苏、美、英、中等26国签署了《联合国家共同宣言》,原来世界范围内的反法西斯阵线演变成了正式的反法西斯国家同盟,此后中共即开始致力于与同盟国半官方关系的建立与发展。

总之,从1931年“九一八事变”到1945年抗日战争胜利结束的十四年内,中共在划分国际阵线过程中所经历的变化,虽然也部分体现了中共对国际局势演变的总体认识和研判,但主要还是共产国际指导的结果。

二、直面中国抗战现实:中共在划分国际阵线过程中的政策调适

中共虽然在共产国际指导下对国际阵线在不同时期作了不同的划分,但并没有简单、教条地套用到自己的对外政策,而是直面中国抗战现实,坚持原则性和灵活性的统一,在划线的同时,及时根据中国抗战的现实做了政策的调适。

中共坚决反对德意日侵略阵线的立场在整个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从未发生过变化。这固然体现了中共反对法西斯侵略战争在世界范围内蔓延的国际道义,但更多的是从维护中国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现实需要做出的选择。因为“九一八事变”以来日本一直将其对华侵略披上“防共”和“反共”的外衣,1936年日本政府在与国民政府的外交交涉中一度还将“防共”问题列为主要议题,其真实的意图是以“防共”为诱饵逼使国民政府放弃与中共合作抗日的主张。全面抗战爆发初期,鉴于国民政府与德、意两国尚保持着良好的关系,中共始终防范日本以“反共”为名与德、意串通来诱使国民党放弃抵抗。1937年10月,日本外务省主动向德、意提议,希望由其出面调停中日战争。在德国驻华大使陶德曼调停期间,日本提出的与国民政府“议和”条件之一便是“共同反对布尔什维克主义”。中共当时对陶德曼调停的具体细节虽然并不了解,但对日本拉德国调停的意图则十分清醒。10月25日,毛泽东在回答英国记者贝特兰提问时明确指出,日本拉德意调解的目的是“分裂中国的抗日阵线”,“拆散世界各国援助中国的阵线。”11月,中共中央在《解放》杂志上刊文,明确表示要“站在国际和平阵线的旗帜下,加紧暴露日本的阴谋,断然反对德意以至一切国家的以中国为牺牲的调解”。中共的鲜明态度对国民党内的妥协势力的确起到了制约作用。蒋介石最终向陶德曼表示国民政府无法接受日本的议和条件,他说“如他同意那些要求,中国政府是会被舆论的浪潮冲倒的。中国会发生革命……中国政府倾倒了,那么唯一的结果就是共产党将会在中国占优势。”此后,尽管国民政府与德、意的官方关系一直维持到1941年7月,但这一时期中共一如既往地将德、意、日法西斯国家视为敌对阵线。

全面抗战前期,中共在将苏联和英美法等国都划为“和平阵线”的同时,对这一阵线的内部还是依国家政权的性质以及各国对中国抗战援助的程度作了三个层次的区分。由于抗战初期苏联无论在军事、物资和道义方面都成为对华援助最重要的国家,而美英等国虽对中国抗战持同情态度,实质性的援助远少于苏联,美国甚至还继续向日本出口其维持战争所必需的重要战略物资。针对这一现实,1938年10月毛泽东在《论新阶段》的报告中就提醒:“第一,不可忘记资本主义国家与社会主义国家的区别,第二,不可忘记资本主义国家之政府与资本主义国家之人民的区别,第三,更不可忘记现时与将来的区别,我们对前者不应寄以过高的希望。”三点提醒实际上是把国际和平阵线细分为社会主义苏联、资本主义国家的人民、资本主义国家的政府三个层次,指明中国抗战主要是依靠社会主义苏联和资本主义国家的人民的支持。

在中共看来,和平阵线内英、美等资本主义国家的政府是一个变量,这个变量既有可争取的一面,也有需要斗争的一面。

中共对英美等资本主义国家政府这个变量的争取是基于中国抗战与这些国家利益密切相关的判断。1939年1月,毛泽东为英译本《论持久战》作序,他特别强调“我们的敌人是世界性的敌人,中国的抗战是世界性的抗战,孤立战争的观点历史已指明其不正确了。在英、美诸民主国尚存在有孤立观点,不知道中国如果战败,英、美等国将不能安枕,这种错误观点十分不合时宜;援助中国就是援助他们自己,才是当前的具体真理。”后来他又在《中英两国人民站在一条战线上》一文中指出:“战争一开始,我们就看见英国人民以物质援助我们的抗战,捐给我们医药用品,派送救护队到中国来服务,对我们作了许多实际上同情的表示,……但是由于我们抗战在全世界反侵略斗争中所处的地位,我们有权利要求得更多一些,要求比以前给我们更多的援助。”

中共一方面看到英美等国的政府存在扩大援华的希望,同时也极为警惕其成为压迫国民政府对日妥协甚至投降的国际力量。1939年4月,英国驻华大使卡尔在中日间策动“议和”,6、7月间,英国驻日大使克莱琪与日本外相有田八郎谈判,达成牺牲中国利益的《英日初步协定》。毛泽东认为英日的妥协会成为国民党投降的重要诱因,他在6月的一次反投降报告中指出,国民党投降的可能性已经成为最大的危险,其第一个因素是日本的诱降,第二个因素便是来自英美法等国的国际压力。7月29日,中共中央发出《关于反对东方慕尼黑阴谋的指示》,指出“英日谈判英国对日已有了重大的原则的让步。这种让步造成东方慕尼黑的可能严重局势”。因此表示“坚决反对中国抗战内部任何人因张伯伦的对日投降而对抗战表示动摇,反对任何投降妥协破坏抗战的活动”。

1939年德国发动欧战后,尽管根据共产国际的指示中共将德意日和英美法都划为帝国主义阵线,但对德意日和英美法还是根据其对中国局势的不同影响采取了区别对待的原则。在中共看来,在这个新阶段压迫国民党投降的势力已经由英美法转到了德意日,德意日与英美法等国的矛盾仍有可利用的空间。1940年6月,法国投降,英国遭到重挫,毛泽东在《关于目前形势的估计》报告中指出:“目前帝国主义营垒中的形势是:一方面——德、意、日扩大战争,一方面——美国、英国及法国残余不得不对抗德、意、日。”这一形势对中国造成的影响是“从英、美、法方面发动的东方慕尼黑危险,已经不存在了,或至少可以说很大地减少了。”“中国投降危险的主要来源,已由英、美、法移至日、德、意。而日本是策动中国投降的最主要的外来力量”。7月7日,中共中央又发表《关于目前形势与党的政策的决定》,指出“英、美虽想牺牲中国,保存南洋,但日本已不能听命。我们可以利用英、美、法与德、日、意两个帝国主义阵线之间的冲突,特别是日、美在太平洋上增长着的矛盾。”9月10日,中共中央在《关于时局趋向的指示》中进一步指出“日本为了放手南进与准备对美战争,便正在采取各种方法(交通封锁,军事进攻,政治引诱)以求迅速结束对华战争。英美为了对抗日本南进,便由劝和中日的远东慕尼黑政策转到利用中国牵制日本的政策。”

在中共看来,随着英美与日本矛盾的激化,英美自然希望在中国能维持国共一致抗日的局面,从而起到牵制日本的重要作用,这就为中共缓解来自国民党的军事压力提供了机会。因为1939年下半年以来,国民党为了限制中共武装力量的发展,不断制造军事冲突,1941年1月终于发生了皖南事变。事变后,周恩来立即对英国驻华大使卡尔展开工作,指出国民党挑起事端对中国抗战大局的严重影响。英国政府明确表态不愿看到中国内战,认为这只会加强日军的力量。同年2月以后,周恩来在重庆又先后会见了美国总统代表居里以及美国著名作家海明威等,他们均表示美国的立场是赞成中国统一,不希望看到中国发生内战。周恩来将从英美人士了解到的情况致电廖承志并报毛泽东,称我们在外交上“大有活动余地”。事实上,皖南事变后国民党之所以再没有挑起大规模的国共军事冲突,来自英、美对国民党的影响无疑是很重要的因素。

在中共对国际阵线的划分中,苏联始终被划入反法西斯阵线,而且在太平洋战争爆发前还被视为是这一阵线中最重要的依靠力量。尽管如此,中共在处理与苏联的关系中仍然是将维护民族利益摆在了首位。1941年6月苏德战争爆发后,苏联出于在东方牵制日军的需要,希望中共派武装力量到满蒙边境接受其武器援助,并派兵开赴南满牵制日军,而中共中央从中国抗战的实际出发,认为武器虽然需要,但八路军调一两个师的兵力在无空军保护的情况下,通过蒙古草原到达边境去授受武器是不可想象的,因此并未接受苏联的这一军援方案。

1941年12月太平洋战争爆发后,鉴于苏联忙于在欧洲对德作战,无法顾及东方对日作战,中共适时将反法西斯阵线内的重点依靠力量转向了美英政府。珍珠港事变后,周恩来立即致函美英驻华大使,表示中共及其领导的抗日武装愿与他们的国家共同对日作战。1942年初夏,周恩来在重庆还多次与中缅印战区美军司令部政治顾问戴维斯商谈,建议美国能派军官小组前往中共根据地建立观察站,还表示中共愿派八路军参加由美国军官指挥的缅甸作战。11月,周恩来和林彪在与美国驻华大使馆官员谢伟思和文森特等人的会谈中再次希望美国“对作为反法西斯战争参加者的中国共产党军队要给予某种承认。”

1943年共产国际解散后,中共在处理对外关系中更是表现出了独立自主的特征。经过不断的努力,中共与美英等国政府的关系到1944年终于取得重要进展,其标志性的事件就是美国派出的军事观察组到了延安,毛泽东为《解放日报》撰写的社论以《欢迎美军观察组的战友们!》为题,表达了中共与美军联合抗日的强烈愿望。由此也开启了中共与美国的半官方合作关系。

三、划分国际阵线的政策运用:中共对反法西斯阵线国际援助的争取

抗日战争时期中共对国际阵线的划分明晰了国际范围内的敌友界限,在旗帜鲜明地反对法西斯侵略阵线的同时,中共不失时机地将划分国际阵线的政策运用到争取反法西斯阵线国家、民间力量的对华援助上。

早在1935年12月毛泽东在《论反对日本帝国主义的策略》中就阐述了自力更生与外援之间的关系,指出“我们中华民族有同自己的敌人血战到底的气概,有在自力更生的基础上光复旧物的决心,有自立于世界民族之林的能力。但是这不是说我们可以不需要国际援助;不,国际援助对于现代一切国家一切民族的革命斗争都是必要的。”1938年5、6月间,毛泽东在延安作了《论持久战》的系列演讲,其中多处提到国际援助与中国抗战的关系。他指出:“国际的条件,使得中国不是孤立的战争,这一点也是历史上空前的东西。……大量的直接的援助,目前虽还没有,尚有待于来日,但中国有进步与大国的条件,能够拖延战争的时间,促进并等候国际的援助。”

中共争取同属于反法西斯阵线国家的援助客观上存在一定难度。由于国民政府以国家政权的形态存在,反法西斯阵线国家对中国的援助主要提供给了国民政府,而国民党及国民政府并不希望看到中共武装力量和抗日根据地的不断扩大,因此其所接受的各类国际援助并不愿分配与中共抗日武装和抗日根据地,特别是皖南事变后更是如此,这就使得中共不得不另辟途径争取反法西斯阵线国家的援助。大体而言,战时中共争取反法西斯阵线国家援助以1941年6月苏德战争的爆发为界,经历了两个阶段。

苏德战争爆发前,中共一度将英美排除在世界反法西斯阵线之外,而中共自1935年以来始终视苏联为国际反法西斯阵线最主要的国家,因此争取苏联的援助当然就成了首要的选项。只不过由于苏联政府受制于与国民政府签订的多个双边条约,直接援助中共无疑会引起国民政府的猜忌,因此,中共争取苏联援助只能从一个中国政党的形态通过共产国际的组织运作形式得以开展。1937年9月,中共先是派王稼祥到莫斯科参加驻共产国际代表团工作。1938年2、3月间,中央政治局又决定派任弼时担任中共驻共产国际代表。任弼时在苏联期间,共产国际先后作出了《关于中共代表报告的决议案》《共产国际执行委员会主席团的决定》,在充分肯定中共政治路线的同时,也向世界各国共产党和左翼组织发出了援助中共抗战的号召。从而促成了各国共产党和左翼组织对中共抗战广泛的道义和物资援助。

抗战初期中共也一度尝试过争取苏联直接给八路军军事援助,但季米特洛夫认为由苏联单独援助武器给八路军是“帮倒忙”,“假若苏联直接援助八路军,则国民党政府会发生重大的变化。这样一来是得不偿失。”正由于此,抗战时期苏联并没有大规模地向中共提供军事援助,只是通过秘密渠道提供了少量武器装备。据有学者估计,中共军队得到苏联的武器只有120挺机关枪和6门反坦克小炮。尽管苏联对中共军事援助很少,但在中共的多次请求下,苏联还是通过共产国际向中共提供了一定的资金。有学者认为苏联以共产国际名义给中共的资金援助至少131万美元。也有学者认为中共得到共产国际和苏联385万美元经费援助。与战时苏联对国民政府的大量军事、经济援助相比,中共独立争取到的苏联援助可以说微乎其微。尽管如此,中共仍高度评价苏联对中国抗战的援助,毛泽东在后来中共七大的报告中就指出:“在一九三七年抗日战争开始以后,苏联又是第一个援助中国反对日本侵略者的国家。中国人民对于苏联政府和苏联人民的这些援助,表示感谢。”

1941年苏德战争爆发后,一方面由于苏联忙于在西线对德作战,客观上难以继续援助中共,另一方面,由于中共重新把美英等国纳回国际反法西斯阵线,因此,此后中共争取国际反法西斯阵线国家援助的重点逐渐转到了美英方面。特别是同年年底太平洋战争爆发后,中共更是把美英视为国际反西斯阵线的坚强力量,对其展开了空前的争取工作,其中重点是从自身作为中国抗日武装力量的形态希望通过双方的军事合作获得美国政府的援助。1944年下半年美国派出军事观察组到延安后,毛泽东等中共领导人多次会见观察组成员,介绍中共政策、抗日根据地各项建设及敌后战场的作战情况。美军观察组成员在听取情况介绍以及在各地实地考察后,从延安向美军司令部和美国国务院发回大量报告,其中不少报告是建议美国政府能援助中共军队。中共领导人通过与美军观察组成员较为深度的接触,认识到美军很有可能将在中国沿海地区实施登陆作战,中共军队与美军直接开展军事合作存在极大可能性。基于这一愿景,中共开始是希望美国能将其对华援助总额的三分之一分配给中共军队。1944年9月,毛泽东提出“美国援华军火至少应以二分之一给八路军、新四军,亦即国共平分。”他还指出:“决不能以国共两党所拥有军队的数量作标准,而应以抗战成绩与抗战能力为标准。国民党军队虽多,但是仅打了六分之一的敌伪军,共产党军队则打了六分之五的敌伪军。按照这个标准公平地分配同盟国援助中国的金钱、武器与物资,现在正是时候了。”同年10月,在重庆的董必武和林伯渠同美国总统私人代表赫尔利进行了三次会谈,赫尔利称中共武装组织训练都好,力量强大,这是决定中国命运一个因素。11月7日,赫尔利以国共两党调解人的身份来到延安,与中共领导人达成了《五条协定草案》,“草案”虽然没有明确美国援助中共武装力量的数额,但却原则性地规定了“一切抗日武力应遵守并实施联合政府及联合军事委员会之命令,并由政府及联合军事委员会予以承认,所有获自友邦之军事配备,应公平分配与各该武力。”

赫尔利从延安返回重庆后,并未履行他在延安的承诺,面对国共双方的不同主张,赫尔利明显偏袒了国民党。此外,在对日作战的后期,由于苏联在雅尔塔会议上做出了对日出兵的承诺,美国并未在中国沿海实施登陆作战的计划,从而使中共藉由与美军联合作战以获得美援的预期最终未能付诸实现。

战时中共在争取反法西斯阵线国家援助的过程中,无论是从政党形态通过共产国际争取苏联援助,还是通过抗日武装力量的形态争取美国援助,虽然有形的援助并不明显,但毕竟其间的过程彰显出中共与同属于反法西斯阵线国家的共同价值取向,树立了中共良好的国际道义形象,对于提升中共在国际和国内的政治影响意义重大。

相对于争取反法西斯阵线国家的援助,中共争取反法西斯阵线内民间力量的援助成效更为明显,这是由于从抗战一开始中共就将反法西斯阵线内各国的人民作为重要的依靠力量,因此,争取反法西斯阵线民间力量的援助就成为中共获取外援的最重要选项。在争取国际民间力量援助的过程中,一方面,共产国际向各国共产党的号召起了重要推动作用,同时,中共通过接待大批外籍人士对延安等根据地的实地考察和采访,展示中共领导的武装力量在对日作战中的战绩以及中共的各项政策,经过这些外籍人士在国际社会对中共抗战的广泛宣传,掀起了国际民间团体和个人对中共抗战的援助热潮。

1935年以后,随着中共抗日民族统一战线方针的确立,中共迫切希望及时把自己新的政治主张向外部世界传递。为此,中共中央致电在上海的宋庆龄,希望能“邀请一位公道的记者”到陕北实地考察,了解中共的抗日主张。美国记者斯诺1936年的陕北之行正是这一背景的产物。斯诺根据实地采访所写的《红星照耀中国》于1937年10月在英国出版后立即引起国际社会的极大反响,中文版《红星照耀中国》更是畅销海内外。斯诺的西北之行产生了很强的示范效应,此后,众多外籍人士纷纷来到延安等根据地实地考察或采访。其中影响较大的有斯诺妻子海伦、从事中国边疆历史研究的美国学者拉铁摩尔、美国作家史沫特莱、新西兰出生的英国记者贝特兰、美国作家斯特朗、美国军官卡尔逊、世界学联代表团法国人柯乐满、英国人傅路德、加拿大人雷克难、美国人雅德(女),德国记者希伯、在中国从事“工合”运动的新西兰人艾黎、曾任法国海军军官的武乐文等,美国政府也坦承中共借助外籍人士在国际上开展的宣传极有成效。1941年底太平洋战争爆发后,由于中共及时提出建立太平洋反日统一战线的政策主张,国际社会了解中共根据地和中共军队的愿望更加迫切,终于促成了1944年6月中外记者西北参观团对中共敌后抗日根据地的采访。这次采访的外国记者斯坦因、爱泼斯坦、福尔曼、武道、夏南汉、普金科系多个国家的重要媒体所派。在接待这些记者的过程中,中共领导人多次谈到国际援助问题。如6月22日,叶剑英向中外记者参观团作《中共抗战一般情况的介绍》时就指出:“共产党兵很少,打的敌人很多。同时,国民党得到了很多外援,而共产党的胜利,则是没有别人帮助,完全依靠自己取得的。”外籍记者在参观期间和回到重庆后,陆续报道了其所见、所闻。他们的报道极大提升了中共领导的抗日武装在国际社会中的形象,推动了反法西斯阵线民间力量对中共抗战的物资、道义等援助。

除了借助外籍人士的宣传,中共也开辟了自己的国际宣传阵地。1939年南方局在重庆成立后即内设国际宣传组,并创办英文版《中国通讯》,刊载中共中央有关抗战的文献、中共领导人的讲话和报告、中共领导的各根据地建设概况等。1941年3月,中共在延安还创办了外文版《中国导报》,所刊文章在重庆及香港等多地被翻印。此外,从1942年开始,《新华日报》还将部分重要文章编译为英文册子,散发于外国记者、各国驻华使馆。

国际宣传的开展使各国民间组织或个人真切了解到中共军队在对日作战中的贡献,也了解到了中共军队和根据地的艰苦条件,从而通过各种形式展开了对中共抗战的援助。中共在国统区设立的八路军办事处成为接受援助的主要中转机构。1937年10月,中共在武汉建立了八路军办事处,从菲律宾、美国、香港等地汇来的捐款和物品先送到该处,然后再分别转运延安及八路军、新四军各部。同时,中共还利用武汉八路军办事处广泛联络外籍人士,仅周恩来在此就接待过白求恩率领的援华医疗队、史沫特莱、艾黎、斯诺、斯特朗、爱泼斯坦、戴维斯、德尔丁、贝特兰、鲁茨、贝尔登等。为了利用香港的特殊地位争取国际社会对八路军和新四军的物资援助,经征得英国驻华大使卡尔同意,1938年1月中共在香港也设立了八路军办事处。办事处对外公开名称是以经营茶叶贸易为名的“粤华公司”,其主要工作是为八路军、新四军募集捐款和物资,宣传和动员香港本地及海外侨胞参加抗战。武汉沦陷后,1939年1月中共在重庆又设立了八路军办事处兼新四军办事处,各国援华团体和友好人士向八路军、新四军提供的各种援助物资和款项多数是先交至重庆办事处,然后再转运其他地方。办事处先后接受过美国、加拿大和东南亚各国华侨的捐赠,还接受过英国援华会、美国联合援华会、英国红十字会、美国红十字会、世界学生救济委员会、国际救济委员会的多项援助。各国派往八路军和新四军前线的医务人员也大多由重庆办事处迎接和护送。此外,1938年11月中共还在桂林设立了八路军办事处,到1941年,海外华侨、港澳同胞以及外国友人途经桂林或到桂林工作时,多得到八路军桂林办事处的接待和护送。如越南独立运动领导人胡志明,加拿大共产党派遣的尤恩大夫,日本作家鹿地亘,保卫中国同盟法籍成员王安娜,美国作家史沫特莱等都由八路军桂林办事处负责接待和护送。同时,桂林办事处也承担了向各地转运部分外援物资的任务。

除了直接接受反法西斯阵线民间力量援助外,战时中共还拓展了接受外援的其他渠道。宋庆龄领导的保卫中国同盟(简称“保盟”)就将其接受的大量外援提供给了中共领导的抗日根据地。从1939年1月到1940年2月,美国、英国、加拿大、新加坡、印度等国百余个社会团体及众多个人捐助“保盟”。宋庆龄把“保盟”收到的外援物资设法转送给陕北及中共领导的其他敌后抗日根据地。正是得益于“保盟”的资助,1939年底八路军晋察冀抗日根据地建立了第一座国际和平医院,此后在延安及其他抗日根据地又先后建起了11所国际和平医院、42个前方流动医疗队和8个医科学校。此外,由宋庆龄担任名誉主席的“工合”国际组织也是中共获取外援的重要来源。1939年1月,“工合”国际促进委员会在香港成立,该委员会着手推动在世界各国建立援助中国“工合”的分委员会,争取各国朝野人士对“工合”和中国抗战的支援。在宋庆龄的努力下,该委员会将获得的众多款项和物资转给了延安和其他抗日根据地。在极为困难的战争条件下,这些援助对坚定敌后抗日根据地军民抗战必胜的信心意义重大。

综上所述,中国抗日战争处于世界范围内各种力量重新“洗牌”的大变局,面对军国主义日本、纳粹德国和法西斯意大利在世界范围内发动的侵略战争,中共建党以来一直将世界划分为资本、帝国主义和社会主义苏联两大阵线的传统认知已无法适应这一变局。能否因应国际局势的新变化,对中共是一个重大考验。1935年以后,在共产国际指导下,中共将世界范围内资本、帝国主义和社会主义苏联两大阵线的划分变更为法西斯和反法西斯两个新的国际阵线,明确昭示自身对国际反法西斯阵线的“选边”与“站队”,即使一度出现过将英美等国排除出国际反法西斯阵线的情况,但中共还是能从中国抗战的现实需要出发,提出了充分利用英美与日本在华矛盾争取抗战局势向好的积极对策,折射了中共在传统意识形态与现实利益间的微妙平衡。中共对国际两大阵线的划分不仅表明了自身的国际道义立场,其政策的运用也为中共争取国际反法西斯阵线援助提供了依据。在争取国际援助的过程中,中共在不同时期,对同属于反法西斯阵线的苏联和美英等国家采取了不同的争取策略,并始终致力于争取反法西斯阵线民间力量的广泛援助。来自反法西斯国际阵线国家和民间力量对中共无论是道义的声援或物质的援助,对扩大中共在国际和国内的政治影响,对改善艰难的抗战条件,无疑具有十分重要的作用。

①学界关于战时中共对外政策的研究有些已涉及到了划分国际阵线这一问题,如陶文钊、杨奎松、王建朗著《抗日战争时期中国对外关系》(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9年)、牛军著《从延安走向世界——中国共产党对外关系的起源》(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1992年)等。关于中共争取国际援助的研究成果比较多,主要集中于讨论共产国际、苏联以及其他国别或民间力量对中共的具体援助。既有研究成果中,专门针对中共划分国际阵线及该政策的运用问题鲜有专门讨论。

②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中央档案馆编:《建党以来重要文献选编》第1册,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2011年,第126页。

③陈新民主编:《第七次代表大会前的共产国际文献》,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11年,第63页。

④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中央档案馆编:《建党以来重要文献选编》第8册,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2011年,第547~549页。

⑤中央档案馆编:《中共中央文件选集》第8册,北京:中共中央党校出版社,1991年,第100~103页。

⑥⑦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中央档案馆编:《建党以来重要文献选编》第12册,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2011年,第267、532页。

⑧姜华宜等主编:《中国共产党重要会议纪事》,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2011年,第119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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