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达维英译《文选·赋》翻译策略研究
——以《长门赋》为例

2020-03-03 21:50刘艳丽
洛阳师范学院学报 2020年9期
关键词:文选英译译文

刘艳丽

(郑州轻工业大学 国际教育学院, 河南 郑州 450002)

赋在中国传统文学上有着特殊的地位,在五言诗出现之前,赋是两汉四百年间文人创作的主要文学形式。它“不歌而诵”,散韵相兼,以铺陈写物、 奇文玮字、 华丽辞藻以及众多的典故为主要特征。如此艰难晦涩的文类,令中外译者长期以来都望而却步,因此赋在典籍外译的历史上,一直处于边缘的地位。尽管如此,康达维(David Richard Knechtges)教授经过数十年不懈的努力,在辞赋翻译研究方面做出了卓越的贡献,译出了《文选》中的所有赋。本文以司马相如的宫怨赋《长门赋》为例,研究康达维《文选·赋》的翻译策略,分析译者如何通过这些策略体现原文风貌的。

一、 《文选·赋》的英译

《文选》从20世纪初开始受到西方汉学家的关注。对于西方早期的中国辞赋作品翻译,苏瑞隆进行了详细的梳理,他认为康达维教授“是后来居上的西方学界辞赋翻译的集大成者”[1]50。同时,他也被海内外赋学界誉为“当代西方汉学之巨擘,辞赋研究之宗师”。康达维教授从 20 世纪60年代后期开始致力于《文选·赋》的英译工作。到目前为止,前三册已经出版,分别是 《昭明文选英译第一册: 京都赋》 (1982年)、 《昭明文选英译第二册: 祭祀、 校猎、 行旅、 宫殿、 江海之赋》(1987年)、 《昭明文选英译第三册:物色、 情志、 哀伤、 论文、 音乐之赋》 (1996年) 。这三册译文,涵盖了《文选》中的所有赋,“译文精确流畅。实臻信达雅之境界,令前人译作黯然失色”。[1]50在《文选·赋》英译本的引言中,康达维对赋的诗学特征做出了明确的描述,他认为汉赋本质上是辞藻夸饰的狂歌,包含着极尽铺陈的事物、 奇险的绘饰、 重章叠词、 夸张、 排比和对仗等特征,呈现出令人心驰神往的诵读魅力(all in an attempt to overwhelm the reader with a display of verbal virtuosity)。[2]31正因为了解赋的详细特点,所以康达维教授在翻译的过程中能够做到用准确而恰当的词进行翻译。

目前国内学者关于赋的英译研究已有所涉及,但并不多。目前只有王慧与钟达峰的两篇博士论文进行了综合的专题研究,其他学者诸如马银琴、 蒋文燕、 何新文、 阮诗云等也进行了一些零散的研究,但并不系统,所以还有很大的研究空间。对于赋的翻译策略,可以通过对英译赋篇的研究,从中发现其翻译的特点和规律,以期对我们将来的典籍翻译提供指导和借鉴。

二、 《长门赋》的英译及其翻译策略

司马相如的《长门赋》开了宫怨赋题材的先河,是受到历代文学称赞的成功之作。司马相如将陈皇后失宠后那种愁闷悲思写得委婉凄楚、 深切动人。《长门赋》是《昭明文选英译》第三册中哀伤赋的第一篇,康达维在充分理解原文的基础上,进行了详尽的诗学考察,充分利用各种翻译策略,为我们呈现出一篇节奏回环往复、 愁思百结回荡的佳译。在译本的前言中,尽管他谦虚地表示,他只是尽力把汉赋翻译为优雅可读的英文,并未刻意进行伟大诗篇的再造。然而,在翻译过程中,在很多方面他仍然坚守着汉赋翻译的诗学品质。笔者将从字词、 句型、 修辞和文化四个层面对《长门赋》的英译进行研究并对其翻译策略归纳和总结。

(一) 字词层面——意义的准确与音韵和谐并重

“康达维教授高品质的辞赋翻译,立足于对字词涵义的精准要求。”[3]118他主张“更深入地挖掘源文本,找出术语的真正含义”[2]xii。比如,对于《长门赋》中“登兰台而遥望兮”句中的“兰台”究竟是指什么,他进行了深入的考察,得出此处的“兰”指的是“木兰花”(magnolia),因为该赋的下文中提到“刻木兰以为榱兮”,所以这句翻译成了“I climb Magnolia Terrace and look into the distance”。并且还提到此处的“兰台”与汉代宫内藏书之处“兰台”并无关联。[4]10

康达维在遣词造句方面不仅追求准确性,而且注重形式美与和音韵美的和谐。在对双声连绵词的翻译中,他没有尝试使用押韵来翻译押韵双韵体,但他极为注重头韵和具有韵律感的“声音形象”(rhyming sound-images)的表达。为了表达中文的音韵之美(euphonic effect),他尽可能地以英语头韵、 近义重复的方式来进行翻译。虽然并未在注释中提供专门的文学分析,但他认为翻译出的诗歌本身就可以达到诗意的表达(to allow the poems to speak for themselves)。[2]xiv如下面示例。

廓独潜而专精兮,Disheartened in my lonely seclusion, I am absorbed in thought;

天漂漂而疾风。Across the sky,furious and fast,a strong wind blows.

登兰台而遥望兮,I climb Magnolia Terrace and look into the distance;

神怳怳而外淫。My spirit,troubled and confused, spills out of my body.

浮云郁而四塞兮,Drifting clouds, thickly gathered, cover the entire sky;

天窈窈而昼阴。The heavens turn black, and the day darkens.

雷殷殷而响起兮,The sound of thunder,rumbling and roaring,

声象君之车音。Reminds me of the sounds of my lord’s chariot.

飘风回而起闺兮,A whirlwind blasts round my chamber,

举帷幄之襜襜。Lifting the curtains, whichshake and shudder.

“汉赋协韵可贵之处,在于其韵部的设置与感情的起落能自然地相互烛映。……《长门赋》押韵转变的过程,也是怨女自伤、 徘徊,进而感发致意的过程。”[5]70原文句尾的押韵变化对感情的表达有着自然的辅助作用。而在康达维的译文中,并没有使用句尾押韵的方式来对应原文,而是通过对叠音词的恰当翻译来对应表达原文句尾押韵所表达的感情。在这一节中,对于“漂漂”“怳怳”“殷殷”和“襜襜”这几个叠音词,用了不同的处理方法。“漂漂”,同“飘飘”,是用两个押头韵的形容词词组furious and fast来表达风大而急;“怳怳”用的是两个押尾韵的近义词troubled and confused来表达精神恍惚、 心神不定的样子;“殷殷”用的是押头韵也押尾韵,并且表示正在进行动作的两个现在分词rumbling and roaring形容雷声沉重,就像郎君的车群正在靠近一样;“襜襜”用的是押头韵的两个动词原形shake and shudder生动地描述风吹动床帷帐的形态。原文中的叠音词不仅仅使文章富有节奏感和音乐性,而且这几个词从描写风、 云、 雷、 帷幄之形再到自己的心情,给人以压抑且阴暗的感觉。而译文中近义重复词和头韵及尾韵的使用,同样加强了节奏感和动作的迫近感。加上译文中风的furious and fast、 雷声的rumbling and roaring以及帷幄的shake and shudder都是声音和动作感很强的词,而自己的心情却是很低落——troubled and confused。这一强烈的画面对比更加衬托了陈皇后的凄凉和苦闷无依。所以译文用独具特色的翻译策略更加贴切传神地描述了事物的形态。如王慧所说:“康达维以其融通英汉双语的语言才华,将头韵法和同义词重复的方法度用得出种入化,不仅在声韵上传达出复音词的特点,还将其描写性的含义也准确生动地展现了化来。”[6]98

(二)句型层面——适当调整,不一味模仿

康达维在翻译的过程中,并非一味地模仿原文词序或其他形式,无论是在选词、 词序、 诗行还是句子衔接方面,他都做出了适当的调适,其翻译表达的宗旨就是要做到明晰、 悦耳、 流畅诗一般的表达。

在《长门赋》原文中,开头部分并没有对话的形式,而译文第一节改变了原来的形式,用第三人称并且还出现了对话的形式:Her lord promised, “I must depart at dawn, but I shall return at dusk;”[7]163(言我朝往而暮来兮)这样的处理让译文读者更容易理解前面铺垫的内容。另外,这篇赋整体上来说是没有分段与节,并且两句一韵。而康达维在译成英文的过程中,不仅将篇章分节,而且没有使用韵进行翻译。以译文的第四节为例。

心凭噫而不舒兮,My heart is choked with sorrow that I cannot release;

邪气壮而攻中。Foul humors, swelling strong, attack me within;

下兰台而周览兮,I descend Magnolia Terrace and gaze around me;

步从容于深宫。Pacing slowly, deep in the palace I walk.

正殿块以造天兮,The main hall solitarily reaches into the sky,

郁并起而穹崇。Amidst a mass of towers rising and arching upward.

间徙倚于东厢兮,I linger for a while in the eastern chamber,

观夫靡靡而无穷。Gazing at the decor and its unending beauty.

挤玉户以撼金铺兮,I push the jade-inlaid door, shake the golden knocker,

声噌吰而似钟音。Which peals and chimes like clangorous bells.

在这一节中,原文除了最后一句,其他四句都押韵,韵脚是中、 宫、 崇、 穷。而在英译文中,就没有了押韵的痕迹。对于这一点,他说尽管他自己在翻译的时候不使用韵文,但只要韵文翻译得当,他并不反对。不过,他也说,韵文的使用容易使典雅的中文诗变成打油诗、 顺口溜。对于康达维不用韵翻译这一点,钟达锋认为有两个方面的原因:一是韵在英文诗中的重要性不如中文诗中的韵;二是韵在赋中的重要性次于诗中之韵。[8]118对此,在笔者看来,康达维教授之所以没有使用韵文翻译对应,并不是因为其认为韵在英文诗中没有中文诗中重要或者韵在赋中没有在诗中重要,而是因为康达维没有刻意追求与原文中韵文的对应,他认为重要的是语言的科学性与准确性。正如他所说:“我尽可能以科学和语言学准确性为指导思想,甚至不惜牺牲诗意(As much as possible, I have been guided by considerations of scientific and philological accuracy, even at the expense of poetry.)”[2]xiii在康达维的《欧美赋学研究概观》一文中,他对赞克翻译《上林赋》有关河川的段落使用句尾押韵的方式是肯定的,认为译文“充满了诗意”[9]115。

另外,译文也不追求每个句子与原文字数和形式上的完全相等。由于英语讲究“形合”,注重语法和逻辑的严密,而中文讲究“意合”,不经常使用连接词且常常省略主语。所以康达维在翻译过程中,会根据需要“增加连接词和过渡词使译文更加流畅”(the addition of conjunctions and transition words in order to make a smoother connection between lines and clauses)[2]xiv。同时,针对原文没有主语的句子,译文用不同的方式增加了主语。在本节中,每个句子都增加了原文中省略的主语“My heart”和“I”以及“Amidst”和“Which”等逻辑连接词。康达维翻译虽然没有用韵,每行字数也不完全对等,但整体来看,译文每句的字数大致相等。以本节来说,译文每句的单词数都基本相同(16个或者17个)。译者尽力做到在意义准确的基础上,保持与原文在形式上的大致对应。

(三)修辞层面——恰当的比喻处理与附加的排比

“比喻,是诗歌翻译中必须特别重视,尽可能译得准确的结构成分。如果能把每一首诗全当成比喻,再进一步把每个实词都看成比喻,并恰如其分地落实在新的译文里,就可以说离成功不远了。”[10]42在这点上,赋与诗歌都是相通的,比喻与排比的恰当使用能够增强表达的艺术性与感染力。康达维之所以能把《文选·赋》成功翻译,与他在修辞层面的恰当处理是分不开的。在《长门赋》中,比喻出现多处,他都能进行很好的处理。

原文中的比喻不仅仅以上所列,但用的都是明喻“象”“似”等。而在译文中除了明喻的“like”“just like”“resemble”之外,还用了“reminds”这个表达。这个词虽然没有对应原文,但是传达的意思却极为准确。如果按照原文直译的话,就缺少了韵味。听到的声音其实很清楚,是雷声,这里用“remind”来表达陈皇后盼君之情切,思君之情深,以至听到雷声都能想到君车的声音。

对于译文排比句式的部分,“I received...”“I awaited...”“I arranged...”是原文中所没有的句式。译文对原文的结构做了一些改动,把原文调整成了诗歌的结构,每半句为一行,并且在翻译的过程中不仅从形式上增加了主语I,还都用了完整的主谓宾结构来增强句子的气势感。再者,从译文的语义上来看,“我收到空口承诺”“我在离宫期盼”“我铺好床铺”,这一系列的动作能让译语读者很容易感受到陈皇后的痴心,而做的所有这一切,换来的只是“But my lord never favored me with his presence”,这一强烈的对比更凸显了陈皇后的痴情与皇帝的无情。相比原文,康达维译文对这一节的处理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人物的鲜明特点淋漓尽致地展现了出来。不能不说,他的翻译绝对是成功的。

(四) 文化层面——用异域文化来比照和阐释

“西方汉学家译介中国典籍……主要通过不同程度的互文参照和深度翻译向目标语读者介绍中国文化,使读者了解原作的文学特色与艺术魅力。”[11]79赋中有很多代表中国文化的意象和表达,对于赋中文化韵味词语的表达,康达维在翻译的过程中亦进行了不同的处理。关于《长门赋》中有文化韵味的词语,除用注释的方法来让译语读者更明白之外,还通过其他策略来传递原文的语言诗意和古雅风格。比如,“言我朝往而暮来兮”这句省略的主语其实是指皇帝汉武帝,在译文中,“皇帝”被翻译成了“Lord”而不是“Emperor”或者“King”。究其原因,我们能从词典中得出答案,对于“Lord”一词,维基百科词典给出的释义是:1. A man of high rank in a feudal society or in one that retains feudal forms and institutions, especially: a. A king. b. A territorial magnate. c. The proprietor of a manor. 这里面有很重要的一点,就是在“在封建社会或者还保留封建制度的地方”才使用的。这一点在“Emperor”或者“King”的意思中是没有的,因为现代没有封建制度的国家依然在使用,比如“the Emperor of Japan”(日本天皇)、 “The King of Spain”(西班牙国王)。所以这个词虽然和原文并不算对应,但是从文化的角度讲,这样翻译是最合适的,因为核心的两点是对应的:都是在封建时期用的词;都可以表达统治者的含义。这样翻译对译语读者来说很容易理解。同样的处理方法,在“声象君之车音”中的“车”(译成了“chariot”)的翻译也是一样,从“车”所用的时代和功用方面是对应的。另外,“Lord”和“chariot”同时也是译文古雅风格的体现。由此看出,康达维“以对中国文化精髓准确的理解为基础,保证传译的准确性”[12]14。

《长门赋》中的许多意象诸如“桂树”“孔雀”“玄猿”“翡翠”等,这些词都含有文化的因子,康达维采用了异化的策略从英语中寻求有直接对应的词来翻译,强调在译文中体现源语文化中语言和文化的特色。但对于另外的一些词,比如对于“翡翠胁翼而来萃兮,鸾凤翔而北南”这句中的 “鸾凤”一词,王茂福认为指的是“鸾鸟和凤凰,常用以比喻夫妇,鸾凤分飞比喻夫妻分离”[13]43。而在贾太宏编译的《楚辞汉赋》中,给出的注释是:“鸾凤指鸾鸟和凤凰。这里专指凤凰。翔而北南:飞到北又飞到南。此处用鸟的自由相会来反衬人物的心情”[14]380。康达维将其译成了“Simurgh and phoenix”,将整句话译成了“Simurgh and phoenix soar off, one north and one south.”,显然,他采用了王茂福给出的释义,把“鸾鸟”和“凤凰”当作两个意象,对于“凤”一词,很容易在词典中找到对应的释义“phoenix”。而对于“鸾”一词,但康达维也努力在异域的文化中追根溯源,寻找最合适的文化词来对应。“Simurgh”在百科全书词典中的释义是:“a benevolent, mythical bird in Iranian mythology and literature. It is sometimes equated with other mythological birds such as a “phoenix”。(在伊朗神话和文学中一种仁慈的神鸟。它有时等同于其他神话中的鸟类,如“凤凰”。)其实,这个词也可以说是“phoenix”的近义词。“鸾”在中国的文化中通常被认是“凤”的一种,是雄性的。所以“鸾凤”可以代指夫妻。康达维给这句翻译的时候还加了注释:The simurgh goes one direction, the phoenix, another, thus symbolizing the empress’s separation from the emperor.[7]162如果不加注释,读者可能不知道为什么用这两种鸟做意象。加了注释,读者就明白这两种神话中的神鸟对应在中国的文化中可以代指夫妻。通过在异质文化中追溯原文意象的对应物来比照和阐释中国文化,这样的表达当然会更容易被译语读者所接受。正如严晓江所说,在传播文化价值观的过程中,要“既坚持某种价值标准,又充分尊重价值观念的多元化; 既尊重不同国家人们的审美旨趣,又通过审美方式的重构使译作成为翻译文学经典,从而形成文化交流的互动局面”[15]203。

康达维的译文既注重准确性,又不失艺术性,这与其所使用的恰当的翻译策略是分不开的。在字词方面力求忠实,在音韵方面寻求和谐;在句型上并不刻意追求形式的完全对等,而是根据英语和汉语语言本身的差异进行了调整;在修辞方面,比喻上不拘一格,精选词语传达原文神韵,并且增加了排比的句式以增强原文想要体现出的强烈情感;在文化韵味词翻译方面,也会考虑到读者,努力在异域的文化中寻求与中国文化对等或者相似的意义进行比照和阐释,以使译语读者更容易接受,有更愉悦的阅读体验。虽然不能以《长门赋》的翻译策略以偏概全,但见微知著,其运用得当的翻译策略值得海内为英译译者学习和借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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