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贤清 赵 姣 晏明宇
(1. 湖南师范大学 文学院,湖南·长沙 410081;2. 那洒镇人民政府,云南·广南 663313)
“花倮”是分布在文山州广南和西畴两县彝族的一个分支,他们的服饰与其他彝族不一样,尤其是女性的服饰以花、黑为主体色调,配以五颜六色的三角形布块渲染,因此被称为“花倮”。彝族“花倮”自称pu55qεn44,他们使用的布赓语属南亚语系越语族的巴琉语支,与普通话区别较大。布赓语是一种完全不同于汉语及周边其他民族使用的语言,语言不通给“花倮”群众与外界的交流带来了诸多不便,大到外出打工、求学,小到看病、商品买卖等,都会因为语言的不通产生理解的障碍。语言的隔阂是影响他们与其他各族群众交流、阻碍经济水平提升的重要因素。消除这一障碍的有效途径就是在“花倮”群众地区进行有针对的推普工作。
1. 家庭内部传承
家庭内部传承是布赓语传承最重要的方式。“花倮”儿童有良好的母语意识,从小就说布赓语,很多儿童在学龄前都为单语人,不会讲汉语。
2. 族内传承
“花倮”群众族内一切事务及族人之间的交往,都使用布赓语。他们在日常生活中,学校、商店等公共场所中,村务、节日、丧葬婚俗、宗教仪式等族内活动中,都使用布赓语。
3. 学校教育传承
除了正常的课程教学外,教师对“花倮”的传统文化和习俗有针对地展开教学。例如:每周都组织学生跳“葫芦笙舞”,教小学生盘“花倮”特有的头饰等。这种教学方式有助于儿童接触和了解本民族文化。
1. 群众高度聚居
使用布赓语的群众全部居住在那腊、新挖龙、老挖龙3个自然村寨,这种聚居方式为布赓语的传承提供了重要的保障。当地群众与外来民族的通婚现象很少,即便是外来群众通婚到当地,也能很快掌握布赓语。
2. 较强的母语意识
“花倮”群众认为布赓语是他们日常生活中最重要的交际工具,将不会说布赓语看做是一件“丢人”的事情。虽然使用人口不多,但良好的母语环境和母语使用意识使布赓语有着很强的活力。调查中我们发现了一些比较有意思的现象:他们往往采用本族语言成分改造汉语借词。例如:“脾气”一词,布赓语中本没有相应的表达,他们便用“boŋ55皮肤”“so31气体”组合创造出“boŋ55so31脾气”来表示,反映了布赓语较强的语言活力。
3. 文化认同感强
“花倮”群众在长期的生产生活中创造了浓郁的民族文化,特别是“葫芦笙舞”,奇异独特,古色古香。老挖龙村有葫芦笙舞的国家非遗传承人。他们有很强的文化认同感,一到节日,往往换上民族服装,载歌载舞。
4. 传统的经济模式
“花倮”群众居住在云南省广南县的山区,经济主要以农业为主。传统农业封闭性特征有利于语言的保护。当地群众流行着“换工”的习俗,一到耕种和收获的季节,几家几户共同做农活,互相帮助,只需丰盛的菜肴招待即可。这种劳动方式客观上促进了村民间的交流和沟通。随着经济的发展,一些农户开始种植经济作物,但传统的耕种方式并没有改变,使得当地的村落格局和人口较为稳定,有利于布赓语的代代延续。
戴庆厦认为:“语言传承是指要让现存的语言不分使用人口多少都能够一代代地传承下去,不让语言断层。”[1]少数民族语言的传承不仅要使语言一代代地传下去,还要为民族和国家造福。根据这一需求,我们将语言传承分为“小传承”和“大传承”两种。
1. 语言的“小传承”
即语言从上一代传到这一代,再由这一代传到下一代。其主要的传承方式是家庭和民族内部间的传承。传承的主要对象为本族的儿童,侧重于其对母语的掌握和理解能力,即能掌握母语进行交际。这种传承的目的是使语言代代相传不出现断层。
2. 语言的“大传承”
语言是文化的载体,背后承载的是一个民族历史、文化的内容。这种民族的文化不仅是民族精神的体现,还能为国家为社会造福。那么,“大传承”实质上是一种以语言为基础的民族精神文化的传承,具有四个特点。
(1) 从传承动机看,不应仅限于保护语言的代际不断层,还应凸显语言作为交际工具和文化载体的功能,凸显语言在服务国家、服务社会中的重要作用。
(2) 从传承内容看,不仅要将语言本身的结构要素传承下去,还要将与语言相关的民族历史、文化艺术、民间技艺、口述文学等进行传承。
(3) 从传承对象看,不局限于本族儿童,也适用于本族其他年龄阶段的群体。他们也是学习本族语言文化的重要力量。
(4) 从传承手段看,不局限于过去代际间的口耳相传,还应当发挥现代科学技术的积极因素。例如:建立母语资源库,收集语言风貌、语言实况等材料,实现语料的数字化标注,语言历史、民间口传文化的数字归档等目标。既能满足代际传承和语言研究的需要,还能满足语言服务国家、服务社会的需求。
过去“花倮”儿童几乎很少上学,教育程度不高,其语言传承的主要模式是代际间的“小传承”。现在,在党和政府的关心下,布赓语的传承方式也逐渐发生改变,逐渐由“小传承”向“小传承”与“大传承”相结合转变:越来越多的“花倮”儿童有能力上学。他们在接受学校教育的同时,学习本族的文化;一些“花倮”群众自发学习本族的民间技艺、口述文学等。新挖龙寨的王国华老人花了6年时间跟老辈们学本族的故事、山歌等,现在是“花倮”群众中说故事、唱山歌最熟练的人;一些广南县当地的大学生主动学习布赓语,学习“花倮”的文化。他们在政府的号召下到“花倮”群众聚居地和“花倮”班工作,为“花倮”群众的语言文化传承和教育水平的提升服务;国家也通过语言资源保护工程对布赓语语言文化资源进行存档建库,方便学者研究和更多的人观摩学习。
1. 语言传承是有针对开展布赓语使用地区推普教学的前提
推普不仅是简单地教授普通话语音、词汇和文字,还应当了解推普对象的语言结构特点。布赓语属南亚语系语言,有着与普通话不一样的特点,会对普通话学习产生影响。
语音方面,布赓语辅音较多,有成套的浊塞音和浊塞擦音。学习普通话辅音时,他们常将普通话的清塞音、塞擦音声母读成浊音。布赓语单元音发音舌位靠后,有成套的鼻化元音。学习普通话韵母时,常将单元音舌位往后移,鼻音韵母都读成鼻化元音。布赓语声调正处于分化的过程,较不稳定。学习普通话声调时,常出现随意读普通话声调的现象。
语法方面,布赓语大多数偏正式复合词的构成与汉语相反:中心语在前,修饰语在后。学习普通话时,常将偏正式复合词或短语读成正偏式,例如将“红花”读成“花红”。
词汇方面,布赓语中有大量无实在意义的次要音节,它们仅起到构词或构形的作用。读普通话名词时,常在名词前加上次要音节“pu”造成错误。
语言传承有助于加深对语言结构中语音、语法、词汇等要素认识,是消除这些影响的基础,也是有针对性地进行推普教学的关键,它能使推普达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2. 语言传承是提升布赓语使用者普通话功能性习得能力的关键
黄行认为:“目前针对少数民族设计的普通话水平测试、教学、培训的方案,一般还是侧重于语音、字词等表面的指标,没有强调和突出作为第二语言的普通话功能性的习得特点。”[2]可见,现阶段针对少数民族的推普教学缺乏对普通话运用能力的教学。
语言作为人类最重要的交际工具和思维工具,是文化的载体。语言作为交际工具的功能性特征是语言习得的难点,这种功能性特征往往跟蕴含在语言背后的文化等因素息息相关,只有真正了解一种语言所蕴含的文化,才能掌握这种语言使用族群的思维方式,才能在推普中有针对性地化解彼此因思维差异造成的沟通障碍。布赓语所承载的文化是中华文化的组成部分,它与普通话的文化内涵有着相通之处,但是每个民族的思维方式又是有差异的,语言蕴藏的文化内涵也存在着差异。因此,在学习普通话语音和字词等结构特征时,既应学习普通话所蕴含的文化背景,还应了解布赓语所蕴含的文化背景。语言的“大传承”,有助于消除两种文化间的差异,拉近两种语言思维上的距离,进而提升布赓语使用者普通话功能性习得能力。由此可见,语言传承是消除布赓语与普通话之间思维和文化差异的重要工具,对提升布赓语使用者普通话运用能力有着重要的意义。
“花倮”群众在其民族发展史中形成了浓郁独特的民族文化,其服饰、生活习俗、舞蹈等都颇具特色。尤其是“葫芦笙”舞蹈,不仅具有“东方迪斯科”的美称,还是第一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这些优秀的文化都是通过语言的传承保存下来的。但要将语言文化资源转化为经济资源就必须借助普通话宣传推广。通过推普,加大对“花倮”群众“葫芦笙舞”“荞菜节”等特色文化资源的宣传,开发成当地民族文化旅游品牌的代表,将民族文化与旅游业融合发展,形成具有地方特色的独一无二的语言经济链条,对提升“花倮”群众的收入、增强文化自信有着积极的意义。客观上促进了“花倮”群众更加认可普通话在脱贫致富中的重要作用,真正意识到推普结合语言传承所带来的“语言红利”。
多民族国家的民族关系能直接影响国家的经济发展、政治稳定与社会和谐,语言和谐是建立良好民族关系与和谐社会的基础。语言传承使各民族能自由使用本民族的语言,语言强大的生命力和凝聚力能促使他们紧紧团结在一起,为融入中华民族大家庭奠定基础。推普有助于各民族成员跨越交流的障碍,加深彼此间的了解。民族语言和普通话和谐相处,互相尊重,各司其职,发挥各自的作用。这不仅符合人们的愿望,还能有效促进各民族的团结及社会和谐。“花裸”群众居住的地区一方面开展推普脱贫工作,另一方面加强布赓语保护和传承,对形成平等的语言环境意义重大,进而为良好民族关系的建立奠定了基础。有利于把民族团结落实到“花倮”群众的日常工作生活学习中,贯穿到学校教育、家庭教育、社会教育各环节各方面,实现民族地区社会安定和谐。
2019 年9月27日,习近平总书记在全国民族团结进步表彰大会上提到“坚持促进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不断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坚持文化认同是最深层的认同,构筑中华民族共有精神家园”[3]。我们所说的中华民族共同体,是建立在共同历史条件、共同价值追求、共同物质基础、共同身份认同、共有精神家园基础上的命运共同体。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构建,既离不开推普对共同语言意识的培养,也离不开语言传承在文化认同中的作用。
1. 推普与语言传承教育结合是有效培养中华民族共同语言意识的基础
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建立需要培养共同的语言意识。普通话作为国家通用语言,既是国家发展的需要,也是各民族自身发展的需要:一方面,推广普通话是培养共同语言意识最直接的方式,它能有效地消除各民族群众交流的隔阂。推广普通话60多年,已逐渐在全国各族人民群众心中树立了共同的语言意识,对提升中国各民族的凝聚力,树立民族共同体意识有着积极的作用。另一方面,中华民族共同的语言意识形成,也离不开各民族语言的传承。我们面向民族地区的推普,并不是要消灭少数民族语言,而是要建立少数民族语言与国家通用语的和谐并存、功能互补、共同发展的语言关系。语言传承是消除布赓语与普通话文化背景和思维方式差异的保障,也是有效地开展推普工作的保障。对构建和谐并存的语言关系以及提升少数民族群众对国家通用语言认同有着不可替代的作用。
2. 推普与语言传承教育结合能促进“花倮”群众对中华文化的认同
“花倮”群众的文化与中华文化一脉相承,是中华文化的组成部分,体现着中华民族文化“多元一体”的本质特征。他们民间口传文学中宣扬的天地人和精神,是中华民族传统文化中人文精神、崇尚群体利益的精神、自强不息兼容并包精神的体现;他们在长期历史发展中形成的忠诚、奉献、团结、勤劳、拼搏等精神也与当前所倡导的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理念相符。
布赓语是“花倮”群众文化相传的精神纽带,也是搭建在“花倮”群众与中华民族之间的桥梁。布赓语的有效传承不仅能保证语言不断代,还能充分挖掘语言背后所蕴含的在历史长河中形成的宝贵财富。将布赓语的传承与推普有机结合,不仅能够满足其语言文化及背后蕴藏的文明被尊重被认可的需求,有助于打破隔阂,为其融入中华民族大家庭奠定基础;而且有助于将“花倮”群众的共同价值观与当今中国时代精神结合,使其融入具有共同价值理念的中华文化的长河中;还能有效地开发语言资源,促进经济发展,实现脱贫攻坚的伟大目标。语言文化所带来的红利,能使“花倮”群众切身认识到自身语言文化无可替代的价值,对他们在中华民族大家庭中找到归属感,提升对中华文化的认同有着重要意义。
推广普通话是我们长期坚持的一项国策,国家通用语言文字的普及,不仅能有效地消除我国各民族间的语言障碍,促进各民族交流交往交融,还能服务于脱贫攻坚战,提升民族地区的教育水平,促进民族地区的经济发展和社会进步。语言传承符合“各民族都有使用和发展自己语言文字的自由”的政策,有助于各民族语言承载的传统优秀文化的传播。在推普脱贫攻坚背景下,民族语言的传承具有不可替代性:不仅能实现“精准推普”的目标,还能充分挖掘其自身蕴含的经济价值、文化价值和社会价值。重视并充分发挥民族语言的传承是推普脱贫的需要,是民族团结社会和谐的保障,是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关键。
我们看到,彝族“花倮”作为一个人口较少的少数民族,在党和政府的关心和领导下,经济发展水平较之过去有了很大的提升。一方面,广南县以及那洒镇政府非常重视和关心“花倮”群众的教育事业,尤为重视发挥普通话在提升“花倮”群众的教育水平、促进就业以及提升收入上的积极作用,帮助“花倮”群众真正脱贫致富;另一方面,当地政府也重视“花倮”群众的语言和传统文化的保护,通过开办“花倮班”、鼓励其他民族学习了解“花倮”文化等方式,充分发挥“花倮”文化在当地乡村振兴中的重要作用,重视提升“花倮”群众的精神文明,促进当地各民族团结进步,树立“各民族一家亲”的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由此可见,在少数民族贫困地区做好推广国家通用语言文字工作,离不开民族语言的传承,二者的有机结合是彝族“花裸”所在地区乃至民族贫困地区推普脱贫攻坚的一种有益探索,也是正确处理民族问题,实现民族团结、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一种积极尝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