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绝千古 正唯无言
——苏轼《江城子》和元稹《离思·其四》比较探析

2020-03-03 14:31
吕梁教育学院学报 2020年1期
关键词:亡妻爱妻江城子

白 玫

(太原旅游职业学院,山西 太原 030032)

悼亡词——为悼念已经离世故人所作的词作。在众多悼亡词中,尤为感人的作品是悼念亡妻的词作。苏轼《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记梦》将对爱妻肝肠寸断的追思之情表达得淋漓尽致,因此,他被后人公认为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用词写悼亡的作家。到了唐代,元稹成为首屈一指大胆描写自己悼亡之情和恋爱生活的诗人。其中,七言绝句——《离思》五首之四,情真意切,取譬极高,瑰丽但不浮艳,言情但不庸俗,悲壮但不低沉,成为唐代悼亡诗中的不朽名作,与苏轼之《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记梦》交相辉映。本文将两篇佳作略作比较,探究体味千古佳作的精妙之处。细读两篇佳作,诸多相似之处跃然纸上。

一、千古佳作的精妙之处在于有诸多相似之点

(一)发诸真情,以情动人

王氏早年嫁给苏轼,尊敬长辈、关怀丈夫,而且知书达理、天资出众。宋神宗熙宁八年,苏轼完成了传世佳作——《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记梦》,正值爱妻离开十年。曾对苏轼的为人处世之道和经世之学进行过多次有见识的嘱咐、告诫,可谓是苏轼生活的伴侣,文学的知音,功业的贤内助。爱妻的早逝,连苏轼的父亲都为之心痛不已,嘱咐词人——他日,必葬诸其姑之侧。可见爱妻在词人心中沉甸甸的份量。

被历代文人所推崇的悼亡诗中,元稹的诗作当属经典。他为亡妻韦丛所做的悼亡诗《离思·其四》更是经典中的经典,他们结婚时,元稹才二十岁,当时没有任何的功名,婚后多年更是忙于应举,无暇顾及家庭,考中举人之后,又去赶考进士,几乎没有分文收入。韦丛饱受艰难困苦,但她毫无怨言,始终与元稹同甘共苦,感情甚笃。七年之后,韦丛溘然长逝。两年以后,元稹生活状况才发生了根本性的改观,仕途飞黄腾达。但妻子悄然逝去,成为诗人心中难以磨灭的剧痛。不需千言万语,不必长歌当哭,元稹信手拈来的人生感触、点滴记忆,便足以引发心灵强烈的共鸣,扣动读者脆弱的心弦。

(二)化用典故,以典寄意

词多用典,“明月夜、短松冈”——这经典的语句是苏轼从“欲知断肠处,明月照松冈”中汲取精华而演变出来的。化用典故抒发自己的哀思,贴切自然,毫无雕琢之痕迹。作者独栖于月夜荒坟时常黯然伤怀:日复一日, 年复一年长眠于地下的爱妻空守孤坟,阴阳两界不能相见。这难道不是一种肝肠寸断的折磨么?睹物思人,触景生情,无处不自然,无处不真实,生离死别之痛,淋漓尽致!

《离思·其四》首联、颔联中,元稹将典故用到极致。“观于海者难为水”是孟子的大手笔,意境非常雄浑深远,“曾经沧海难为水”正是以此为据脱化出来的。诗人采用大海与河水进行比较。表面看,那些曾经感受过茫茫大海的人,对涓涓细流是不会放在眼里的。其实并非如此,还蕴含着深刻的哲理。接下来,诗人化用宋玉《高唐赋》中“巫山云雨”之典故,表达自己的独特观点——“除却巫山不是云”,他坚定地认为所有云彩都不足为观,只有巫山上的云彩才能堪比。后人评价说,此诗是元稹为悼念爱妻韦丛所作。韦丛贤慧美丽,出身名门,27岁不幸离逝,诗人曾发誓不再续弦。诗人认定,只有爱妻韦丛,才是世间唯一真爱。其他女子,纵有倾城容颜,纵是绝代佳人,也不能博得他的爱慕和欢心。元稹把爱情的至深至爱用巫山之云和沧海之水来作比喻,这云、这水是其它之处的云水所无法企及的。诗人心中对妻子的爱、对妻子的念是唯一的存在,其它感情无法占据。读来那么朴实自然,又感情真挚。

虽然两篇佳作有诸多相同之处,但是两位作家在表现手法和艺术构思上又有明显不同,细加咀嚼,初见端倪。

二、表现手法和艺术构思上的不同

(一)截然不同的抒情形象

苏轼首开以悼亡为主题作词的先河,留下了“有声当彻天,有泪当彻泉”的动人之作——《江城子》。词人采用浪漫主义的创作手法,表现了一种超越生死的爱情,读之令人泣下。全篇的词心——“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表达了铭心刻骨的至情。在《江城子》中,抒情相互的,不仅仅是表达词人对爱妻的无法忘怀,也述说了爱妻对自己的刻骨思念。抒情始终围绕着妻子,依托联想和梦境还原妻子细腻的情感和鲜活的生命,尽管天人永隔,爱妻对他的思念依旧是那么深入人心,断肠人在天涯。人虽死,情未了,这在世人眼中也许匪夷所思,但细细品味,却发现这是难忘爱妻的丈夫多年来隐藏的深意,也是深爱丈夫的妻子所独有的情义。

元诗《离思》则重在忆美。将自然界中的云、水、花来比喻人,写得唯美含蓄,神幽意境,意味深长,淋漓尽致地抒发了自己对亡妻深深的眷恋。抒情形象明晰,跃然纸上。后人把佳句“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镶嵌在书信中,贯穿在文学作品里,传递彼此海枯石烂的痴情。诗人巧妙运用一种绝对否定和肯定的生动暗喻,抒发了对爱情的专一和至诚。表达方式的与众不同,唤起了世人强烈的共鸣,诗人抒情形象的不同凡响具有多么巨大的艺术感染力啊!

(二)各具特色的细节描写

苏轼以“小轩窗,正梳妆”的闺阁之乐,写尽了夫妻和美恩爱。无论岁月如何飞逝,凭窗打扮的美好场景挥之不去,昔日一幕幕欢乐时光都深深定格在词人的记忆中,苏轼幽梦返乡之时,见到的仍旧是爱妻在轩中“对镜贴花黄”的生活场景,相思之情“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在元稹的回忆中,恐怕更多的是夫妻相濡以沫、患难与共的真情。妻子的悉心照顾,辛苦勤劳,使他不至有冻馁之苦。“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在他一生中,爱妻韦丛是最关心爱护他的人,也是他最难舍的人。即使花庭信步,元稹毫无心思看那姹紫嫣红。一半缘于修道笃佛,一半缘于难忘爱妻。

(三)迥然不同的艺术风格

苏词三、五、七言间用,句式参差,音韵和协而又起伏不平。大开大合的感情,抒发了苏轼对爱妻的一往情深,淋漓尽致地表达了夫妻间的深情厚谊。词人从辽阔的空间和漫长的时间之中来驰骋想象,紧密围绕“难忘”“思量”四字铺开,试图将现实、曾经、未来与梦境紧紧地融合在一起,节奏起伏跌宕,却又至始至终,统成一体。作者通过梦境,以虚驭实,以梦托情逼真地勾勒了一幅夫妻久别重逢的动人场景,构思奇巧,想象丰富。

元诗使用多种比喻手法,委婉地表达对亡妻的至情。首联、颔联围绕主题,句句用典,颈联、尾联画龙点睛,突破主题。这种写法意脉贯通,构思集中,清晰可见,感情跳跃。“取次花丛懒回顾”,诗人穿行 “花丛”,却无心顾视,这般心境不是那“万花丛中过,片叶不粘身”的故作洒脱和浮华,而是心如死灰、情浓意深的痴恋啊!“半缘修道半缘君”,诗人一生,奉道尊佛,勤修佛学。元稹思妻之情笃深,无法超脱,便寄情于修道之中。其实,无论是“半缘修道”,还是“半缘君”,都暗示了诗人百无聊赖的心情,其孤寂之情是一致的。

追悼亡妻,苏轼和元稹以非凡的写作手法,或简笔勾勒,或极尽描摹,给世人留下了珍贵的文学佳作。两部作品不约而同地向我们传递了人间的至真至爱,倾诉了对爱妻的无限追思,感动了一代又一代的读者。妙绝千古,正唯无言——两篇佳作恰似悼亡词的两颗璀璨明珠,历千年风采依旧,令人有历久弥新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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