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秀丽 罗康隆
(吉首大学 历史与文化学院,湖南·吉首 416000)
2017 年10月18日,习近平同志在党的十九大报告中提出了乡村振兴战略,明确要求必须始终把解决好“三农”问题作为全党工作的重中之重。从文化研究者的立场出发,为了满足乡村振兴战略中“乡风文明,治理有效,生活富裕”等要求,全面深刻地认识和总结优秀文化传统,使之更好地服务于乡村振兴战略的实施,具有重要的理论价值和强烈的现实意义。民间信仰普遍存在于中国的乡土社会中,广泛而深刻地影响着乡民大众的思想、观念和行为。其民间信仰生成于乡民漫长的社会生产生活实践过程中,具有整合乡民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的功能,并深刻地指导着乡民的生存实践。在举国上下不遗余力地实施乡村振兴战略的背景下,用学术的眼光审视民间信仰的当代价值,可为乡村振兴战略的顺利推进提供有益的借鉴。
在人类学/民族学的学科史上,关于民间信仰的讨论始终是经典主题之一。赫伯特·斯宾塞认为宗教起源于人在睡梦中或者死亡时,对于灵魂脱离开身体时的解释。泰勒赞同斯宾塞的观点,并提出“万物有灵论”,认为任何一种动物或者植物都有灵魂和信仰[1]。马林诺夫斯基指出了信仰的功能在于缓解人们日常生活中的焦虑[2]。埃文斯·普理查德反对用西方的理性或非理性去分析当地人的意识和信仰,认为只有站在当地人的立场才能体会宗教或仪式的状态[3]。而埃米尔·涂尔干则认为,信仰的功能不在于个人的体验,而是对集体的作用,他认为宗教是集体社会事实的映像[4]。拉德克利夫·布朗在田野调查中发现安达曼岛人观念中的超自然存在与天空、森林和海洋有关[5]。安达曼岛人的宇宙观可以分为海洋和水、森林和陆地、天空和树木,这种偏向于结构的功能主义影响了列维·斯特劳斯。列维·斯特劳斯坚信社会生活中存在某种普遍的结构,这些结构是一系列的二元对立关系,如生和熟、新鲜和腐烂、干和湿、内和外等[6]。格尔兹将信仰定义为一整套行为的象征制度,认为这一整套行为即是自己编织的意义之网[7]。林国平认为,民间信仰指崇拜某种或某些超自然力量,以祈福禳灾等现实需要为基本诉求,是民间流传的非制度化、非组织化的准宗教[8]。笔者认为民间信仰是同一地域的民众所具有的共同精神支柱,这一精神支柱表现在乡村振兴中即是乡村社会的凝聚力。
乡村振兴战略是关于文化、经济、生态等全面发展的系统社会工程[9]。乡村振兴战略提出的背景是我国社会主要矛盾已经发生转变,这种转变要求政府将关注的目标转移到整个乡村社会中,旨在使乡村社会在政治、经济、社会、文化和生态建设各个方面获得可持续发展,从整体上提升乡村社会的发展质量和水平。只要加以正确的引导,民间信仰所具有的基本功能可以很好地服务乡村振兴战略的实施。台湾的“社区营造”主要从“人、文、地、产、景”5个方面进行,结合大陆乡土社会的实际,罗康隆教授提出在原来基础上再加入“史(乡村社会的发展历程)、神(乡村社会的民间信仰体系)”两个视角[10],以实现乡村社会整体发展和提升的目标。
民间信仰和乡村振兴之间是存有内在逻辑的。一方面,乡村振兴的精神基础是民间信仰。因为乡村振兴的目标是为了使乡村社会在新的社会背景下重新发挥作用,为了留住乡村的根,政府倡导全民实践乡村振兴战略,这个“精神基础”表现在一般的乡村社会中便是民间信仰。因此,乡村社会的民间信仰在乡村振兴中具有重要作用,是基础式的存在。民间信仰是不同民族文化或地域文化规约下的产物。同一乡村社会的民众心中有一个共同信仰,民间信仰所显现的仪式、节日、风俗等,这些可视的具体表现是乡村振兴中需要修复和保护的。另一方面,民间信仰的当代价值需要乡村振兴战略的实践主体来挖掘。民间信仰与乡村振兴两者相辅相成、共同作用,守住家园、守住乡愁,一起把乡村社会建设得更好。
提到民间信仰,一方面,很多人会不假思索地认为它是糟粕,理性来看,不可否认,有些民间信仰已经不适宜当前社会的发展,应该加以去除和禁止。另一方面,民间信仰作为非科学体系的知识系统也有一定的合理性,对待民间信仰,我们应该取其精华,去其糟粕地应用。民间信仰是乡村社会的精神依靠所在,特别对于无文字民族更是如此。民间信仰中累积了一个民族的传统生存知识和智慧,在当代进行乡村振兴的工作中应该给予足够的重视。在少数民族社会中,民间信仰往往是口头的、集体的、承袭的,并与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密切联系,是理解社区世界观、宇宙观的窗口。
一个族群之所以区别于其他族群,是因为这个族群具有区别于其他族群的特殊文化基因。族群文化具有丰富的内容,民间信仰是其中之一,民间信仰历来对各民族之间的交流和交往产生重要的影响。“民间信仰与民族的关系是一个引人注目的问题,民间信仰不仅与人们的价值观念、生活习俗、道德观念、传统文化和精神面貌有着密切的关系,还涉及现实政治和民生的稳定与和谐。在人类社会发展进程中,信仰对民族关系有着直接的、重要的影响。”[11]笔者认同马戎教授对于信仰与民族关系的说法,放到一般的乡村社会中,其民间信仰对当地民众的影响亦如马戎教授所讲的信仰之于民族的作用一样。一个乡村社会可能是同一族群,这时民间信仰所彰显的民族归属感是凸显的,即使是不同的乡村社会因为有着共同的民间信仰,也会使这个族群的民众很快熟悉并彼此认同。如四川大凉山的彝族和云南小凉山的彝族,彼此之间的自然环境相距甚远,但是因为共同的民间信仰和民族文化使不同的彝族之间具有了共同的民族认同和民族归属理念。
在古代社会,大自然主宰着一切,人们对大自然的崇敬被描绘成各类神话传说并被传唱至今,殊不知这些神话传说中蕴含着祖先最简单、最淳朴的生态观。如今,少数民族更是很好地保存了祖先留给自己的宝贵遗产,在少数民族的神话传说中所蕴含的对自然环境的认知,如对高山、古树、老虎、石头等动植物或物体的崇拜,彰显了各少数民族对大自然的崇敬之情。这种崇敬之情早已内化为当地民众自己都未意识到的民间信仰,时刻规约着该乡村社会民众的一言一行。
民间信仰是一种精神依托,通过外化为具体的节日仪式、传说故事等,使民众主动参与其中,潜移默化中发挥着规约人们行为和净化内心世界的功能。节日仪式和传说故事等不仅具有娱乐休闲的功能,还具有教导感化的作用,时刻提醒着人们做人做事的原则,为整个乡村社会的有序运行和发展提供精神约束机制。很多时候我们的生活受到国家法律的约束,不触碰法律的红线是每个人都应该做的,但法律的约束是比较宽泛的,对一些生活的细节并没有加以解说和规约,还需要民间的道德发挥约束作用。民间的道德没有具体的教条和教义,但是生活在民族中的民众无不清楚知道自己应该具有怎样的一言一行,这种潜移默化的约束最为深刻。虽然没有严厉的惩罚措施,乡村社会的道德舆论压力足够使其中每一个人折服。所以,乡村社会中偶尔出现矛盾和冲突时,民众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用民间的村规民约进行化解,这种方式是被乡村社会民众普遍接受的,因此,在乡村振兴的背景下,如何充分发挥民间信仰的当代价值和作用是亟需探讨的。
民间信仰是一种无形的力量,存在于乡村社会的每一个角落。在日常生活和年节活动中,民间信仰又以特定的仪式呈现。仪式是民间信仰的集中诠释,因为只有在仪式中才能使民众真切地体会到信仰的力量,这种在世俗生活中的神圣感是民间信仰特有的魅力。在进行乡村振兴的过程中,合理挖掘民间信仰的仪式价值是必不可少的,因为仪式生活是联结神灵与民众的桥梁,是神圣生活和世俗生活的调节剂,这种独特的仪式感也是在乡村振兴的过程中所需要的。
文章结合作者在云南省普洱市澜沧拉祜族自治县勐炳村的实际田野材料,阐释拉祜族的“扩塔节”中所体现的“厄萨”信仰,以及由“厄萨”信仰所衍生出来的拉祜族重要节日仪式,阐明这种和民间信仰相关的神圣节日仪式是当前乡村振兴需要引起重视的问题。“扩塔节”体现的“厄萨”信仰对于拉祜族民众而言时刻存于心间,“厄萨”是拉祜族民众共同的民间信仰、共同的族群认同,每一个拉祜族群众对自己的英雄祖先均铭记于心中。
“扩塔节”,为拉祜语“qhawr thad ni”,“扩”即为年,“塔”即为时间,“扩塔”意为过年的日子,“扩塔节”即为拉祜族的春节、年节。拉祜族的年节分为大年和小年,大年为农历腊月三十晚上至新年的正月初五,俗称“女人年”;小年则为正月十三至十六日的四天时间,俗称“男人年”。关于“男人年”“女人年”的习俗有两种传说,一种传说是,很久以前,快要过年的时候,为了准备过年用的物品,拉祜族的男人们去狩猎,这一去就是十天半个月,等他们抓到猎物回到家中之时,年节已经过完了。在家里面的妇女们为了慰劳和感谢男人们的辛苦劳作,故准备再过一次年,称为“小年”。另一种传说是,在原始的部落时代,拉祜族人常常遭到其他民族的入侵,快要等到过年的时候,男人们都外出作战去了,等到男人们凯旋归来时年已过完,于是为了庆祝战争的胜利和家庭的团结,大家又一起过了一次年,叫做“小年”[12]。
“扩塔节”是勐炳村拉祜族最为重视的传统节日,也是最为隆重的节日。每年秋后,勐炳村的拉祜族就开始为《年歌》中的习俗不断地忙碌和准备,妇女们忙着纺线织布,开始为一家老小精心地制作衣服,男人们则外出狩猎,现在虽然禁止狩猎,村里的男性还是会偷偷地去山上碰碰运气。年轻的拉祜族男女则忙着做芦笙、口弦、荷包等,孩子们则制作陀螺等。扩塔节前10天开始杀猪,年前3至5天家家户户扫地除尘,大年三十舂粑粑、烤酒等。
过去,大年三十晚上,大家都要在一起吃团圆饭,共度拉祜年,有的“卡些”还要总结一年来村子里的情况并咏诵祝福的经文,大意就是祝愿大家在新的一年里面,人畜平安、家庭美满之类。各家各户还要给耕牛等家畜吃年饭,还要在锄头、犁、耙等农具上放一些节日的粑粑,以此犒劳它们一年来默默的付出和帮助。在新的一年里,希望家畜和农具能够和主人家更好地合作,争取来年有更好的收成。夜晚,快要跨年的时候,过去勐炳村内要放火枪和土炮等,现在已经变为光芒耀眼的烟花炮竹,以此庆祝新年的到来,辞旧迎新。大年初一开始,男女老少都要穿着崭新的民族盛装,尤其是年轻人和小孩穿得最为精致和美观。另外,这一天按照习俗,村民仅限于寨子内活动,妇女一般不可随便进入别人家,同时也禁止外人进入本寨。
传说拉祜族在很久以前曾经邀请外人到自己寨子里一起欢度节日,但由于拉祜族喜欢饮酒,越是高兴越是痛饮为快,扩塔节期间更是如此,个个都要大醉,一次就被外寨来的人偷偷地窃取了他们的钱财和物品,引起了村寨间的矛盾和械斗,于是便定下此项规定,大年初一不准外人随便进入寨子。如果有外人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误入寨子,则会被拦住带入到路边临时搭建的草棚内,还要专门找个人看守,生活上安排周到,吃好喝好,等过了初一才允许其进入寨子。
按照勐炳村拉祜族的习俗,大年初二开始走亲串友,凡是亲戚好友都要分别走访,互相拜年时领着孩子,带上几对粑粑、一壶酒、一块肉、一些芭蕉就可以到亲戚家去了。到亲戚家后,晚辈需给老人用新水洗手,然后向老人拜年,而老人则会对小朋友说加以叮嘱的话,还要给他们拴线,勉励孩子们要好好学习,希望他们健康成长。受访的亲戚还要再到对方家回礼拜年。
另外,勐炳村拉祜族在“扩塔节”期间,根据先祖们传下来的规矩,各个寨子还要按照顺序进行盛大的跳歌活动,或者称为“跳笙会”“打跳”,届时会邀请附近寨子的民众共度佳节。“扩塔节”期间跳芦笙是一种融节日欢歌与传统娱乐为一体的活动,祈祷风调雨顺、物富年丰。勐炳村是被安排在每年的正月初四跳歌,在正月初四的下午,身着节日盛装的男男女女陆续来到跳歌场。跳歌的整个仪式过程由“摩巴”负责,“摩巴”从家中搬来一张篾桌,桌上放上盛满谷物种子的篾箩,篾箩里插入一些樱花、桃花、李花等,“摩巴”走在最前面,接着是由寨内的老人、青年等组成的芦笙队在后面给大家打节奏,众人跟在后面边走边跳,绕着寨子一圈后来到打歌场中心再继续一圈一圈地跳。过去,拉祜族村寨实行“卡些”管理制度时,“卡些”会在跳歌开始前发表一些简单的讲话,欢迎大家来欢度拉祜年。随后笙歌四起,芦笙队围着篾桌边吹边跳,参加跳歌的人在芦笙队之外围成一圈,随着芦笙的曲调变化变换步法。待到芦笙打跳结束后,本寨的村民每家每户都要从篾箩里抓一把祭献过神灵的种子,回去后把抓来的种子拌到自家留下的谷种里。传说经过祭献的种子是吉祥丰收的种子,会使庄稼长得好,像樱花、桃花和李花一样茂盛,也会使生活像花儿一样美好。“扩塔节”中所体现的民间信仰习俗,已经蕴藏于民众日常的生产生活中。经过全寨人一起祭献过的谷种具有了灵性,让民众从心底相信新的一年将物产丰收,增加对劳动生产的积极性。同时,在祭献“厄萨”的过程中,让拉祜族民众加强了彼此间的沟通交流,也让拉祜族民众潜移默化中传承本民族文化,提高民族的自豪感和自信心。
拉祜族的“扩塔节”从节日的起源到神圣的仪式,均离不开作为指导思想的“厄萨”信仰。“厄萨”是拉祜族的创世神灵,开天辟地、制造人类和谷种等,除了“扩塔节”,还有拉祜族的新米节、火把节等其他节日和仪式均受到“厄萨”信仰的影响,“厄萨”信仰已经深深地影响到拉祜族民众的生产生活中。在乡村社会中,有很多类似于“厄萨”信仰的民间信仰影响到了乡村社会的生产生活和节日庆典。在乡村振兴的背景下,应该认识到除了要发展实际的物质产业,还要对乡村社会中的精神文化进行振兴。精神包括人们的思乡之情和记忆,是对过去生活情景的怀念与追寻。无形的历史记忆,对于重建乡村社会中的仪式感显得尤为重要。仪式感的生成源于民间信仰,但整个仪式感的构建是具体实在的,需要民众的切身参与。仪式感的过程营造是神秘的,但是仪式感的目的具有实用功能,对于乡村社会的发展具有一定的推动作用。
费孝通在《乡土中国》 中说:“这是一个‘熟悉’的社会,没有陌生人的社会。”[13]在传统的中国社会,乡村社会便是熟人社会,村民之间、村与村之间均形成了乡土社会的共同规则,这种规则为什么能够建立,得益于共同的民间信仰作用。全球化发生以来,乡村社会之间的往来从来没有中断过,应该说没有一个村寨是独立封闭的,乡村社会之间进行交往是整个社会得以进步的源泉和动力。乡村社会之间的交往是复杂多样的,有亲戚关系、朋友关系、贸易伙伴关系等,涵盖生活的各个方面。村际之间的交往关系既有冲突碰撞的时候,也有和谐相处的时候,总体来看,乡村社会之间是一种动态平衡的关系。
民间信仰在乡村社会的交往中扮演着不容忽视的重要角色。不可否认,乡村社会之间存在一定的差异,生活在同一个乡村社会的民众,可能是同一民族,也可能是多民族的混合杂居,各民族间历史发展进程的不同必然影响到各民族关系,乡村社会间何以进行和谐稳定的交往交流值得深思。在笔者所熟悉的拉祜族民众居住的乡村社会,周围居住着哈尼族,两民族间相处得非常融洽。究其原因,一方面,因为拉祜族和哈尼族的语言都是汉藏语系彝语支,又加之相同的自然环境,彼此之间的语言有些许的相似,当地有很多民众兼通两种语言。另一方面,拉祜族和哈尼族均信仰万物有灵,前文已提过拉祜族的“厄萨”信仰,是拉祜族对于其万物有灵信仰的本民族称谓,其本质即是万物有灵信仰。因为共同的民间信仰,让拉祜族和哈尼族两个兄弟民族一直友好相处。纵观历史的发展进程,民间信仰可以使民族之间和平友好相处,同样也可以使民族之间出现世代矛盾。因为民间信仰的差异可能导致民族之间心理意识和处世方法不同。不可否认,大部分相邻乡村社会因为具有相似的自然环境和人文环境,而具有相似的传统文化,彼此之间即使存在不同也能够相互理解,乡村社会之间相同或相似的信仰文化在民族交往和文化认知中扮演着重要的角色。
纵观拉祜族的“厄萨”信仰所衍生出来的传统节日仪式,在扩塔节、火把节、新米节等节日仪式中均涉及到乡村社会的集体参与,需要村寨民众的集体合作,还需要和周边村寨、民族的友好协作才能顺利完成,而不是单个的家庭或个人独立完成。民间信仰的仪式一方面是为祭拜神灵;另一方面也是为了协调周围村寨关系,增加民众之间的交往密度。例如,拉祜族的扩塔节、火把节、新米节都会有一些传统的打跳活动,打跳活动没有民族的限制,均可参加。通过打跳活动将不同民族的民众、不同村寨的民众联系起来,跨越村际和民族之间的界限,促进彼此的交流交往。
在全球化的背景下,社会在飞速发展的过程中,不可避免地给民众带来精神生活的失落,这种失落使得当前我国的乡村社会向心力和凝聚力不足。涂尔干在提出“社会团结”的思想时,指出社会团结的精神基础是集体意识[14]。同理,乡村社会的凝聚力则是乡村社会的集体意识,这种集体意识渗透在乡村社会民众间的交往交流中。乡村社会的凝聚力来源于共同的精神内核,这种精神内核是乡村社会生存和发展、冲突与和谐的关键点,体现着乡村社会民众的世界观、价值观、人生观,是恒久延续的集体共同意识。民间信仰可谓是集体意识在乡村社会中的具体表现,民间信仰不仅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和体现了乡村社会的世界观、人生观和价值观等,也构成了同一乡村社会的民众在处理各种社会关系过程中凸显出的相似行为方法和准则。从民众集体情感的层面来说,民间信仰成为凝聚乡村社会的情感依托,激发民众自信与自立,从而成为推动乡村社会成员追求其整体生存与发展的能动力量。
拉祜族信仰“万物有灵”,在日常生活中可以清晰地看到“万物有灵”的观念已经深入人心。在田野调查的过程中,若询问当地拉祜族民众的信仰,访谈对象虽然不能准确表达自己的信仰,但是非常确认心中最高的神灵是“厄萨”。拉祜族民众对“厄萨”的信仰在人类学的学术研究中被划归到“万物有灵”信仰的体类中。传说“厄萨”是开天辟地的神灵,有关“厄萨”的教义指导着拉祜族神圣生活和世俗生活的各个方面。信仰的具象表达便是节庆和仪式等,集中体现“厄萨”这一民间信仰对拉祜族生活的影响莫过于拉祜族“扩塔节”。“扩塔节”是拉祜族的春节,时间是每年的正月初一,“扩塔节”期间有一系列的活动,如请神灵下来过节、跳芦笙舞、祭祀谷神、敬山神、打陀螺、唱古歌等很多庆祝活动。民众听了很多有关“厄萨”的故事传说,“厄萨”已经存在于每一个拉祜族同胞心中,虽然无人知道厄萨长什么样子,但是大家都确定厄萨是高大威武、力量无穷、善恶分明的英雄神灵。这种共识即是乡村社会凝聚力的体现。
如今,少数民族村寨在现代化背景下面临着巨大的冲击,对于乡村社会出现的紊乱和失序不但需要外力的支持进行修复,还需要乡村社会内部从传统的历史进程中找寻自己的文化之根。一个乡村社会想要独立自主地发展,需要尽力发掘自己传统文化肌理中所蕴含的凝聚力和向心力,一个村寨如此,一个民族更是如此。民间信仰作为乡村社会凝聚力的深层体现,必须加以挖掘并进行甄别。文章并非主张全盘吸收民间信仰文化,而是认为民间信仰是乡村社会传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民间信仰作为村寨文化或者民族文化凝聚力的体现,需要认真地吸收它的精华之处,为当代所用。
人类生存于自然,发展于自然,人与自然是一个不可分割的有机整体,人们对自然的损害其实就是损害人类自己,呵护自然便是呵护自己。人与自然的相处过程是一个相互调适的过程,从我们的祖先对自然一无所知开始到现在的相对了解,其中涉及到人与环境制衡过程中所积累的地方性知识。地方性知识中有很多和各民族的民间信仰有关。通过查阅文献发现,很多同仁做过有关民间信仰中蕴含着丰富生态知识的相关主题研究,民间信仰中何以蕴含着丰富的生态知识?笔者的理解是民间信仰是人为想象的产物,这种想象是以实际的日常生活为依据的,因此与其说民间信仰中蕴含着生态知识,不如说民众是在日常生活经验的影响下创作的民间信仰。总之,民间信仰自创作以来便与生态知识有深层关系。在当代乡村振兴的背景下,需要充分发挥民间信仰中有益生态文明因子的价值,从而更好地为生态文明建设服务。
古代西南各少数民族的生计方式决定了各少数民族在与环境的相处过程中,民众必须学会敬畏自然、爱护环境。这一点在西南很多少数民族中均有体现。如铜鼓是广西古代少数民族用于节庆聚会、宗教仪式、战争攻伐的敲击工具,集实用与象征意义于一身,而遍布铜鼓全身的装饰花纹主要为太阳、云雷、羽人、竞渡、青蛙等,这种与大自然紧密相关的装饰花纹图样代表了古代少数民族对自然的热爱,也反映了人与自然友好相处、和谐统一的景象。如壮族民众崇拜青蛙,其铜鼓上常有青蛙的立体塑像,青蛙会捕食害虫,是壮族民众的耕作帮手,由此可以看出壮族民众按照自然规律办事、遵从自然之意。又如在苗族、侗族中,“万物有灵”的观念同样突出。山、川、风、雷、鸟、兽、巨石、古井等均可成为崇拜的对象。民间信仰的创作灵感来源于民众的日常生活,同时,民间信仰又反过来约束人们的生活实践。在生态文明建设的背景下,亟需认真挖掘民间信仰中蕴含的生态智慧。生态智慧无价值大小,但因地域性的差异,每个地方因为气候、水文、地质的不同,导致了各民族的民间信仰之间有所区别。生态智慧是当下的宝贵财富,需要挖掘保护。民间信仰的多样性也说明传统文化的多样性,生态文明建设的进程中恰恰需要借助生态文化的多样性。
生态文明建设需要以我国各族人民的传统生态智慧为基础,并深深扎根于中华民族悠久灿烂的文化沃土中。各区域、各民族的民间信仰中蕴含着很多人与环境和谐相处的地方性生态知识,如何把握好民间信仰的积极价值,为生态文明建设发挥促进作用需要引起关注。无可置疑的是,民间信仰既有精华也有糟粕,在当前乡村振兴的背景下,需要取其精华去其糟粕,这样才能正确地把握民间信仰对生态文明建设的价值。
民间信仰与乡村振兴之间存在一定的内在逻辑关系,两者相辅相成,密不可分。民间信仰是乡村振兴的精神依托,民间信仰不仅能够规约乡村社会民众的行为,还能促进乡村社会民众凝聚力的形成,同时也是联结乡村社会的纽带。不可否认,民间信仰既有其精华部分,也有糟粕部分,应该取其精华去其糟粕,如此才能在乡村振兴的进程中正确把握民间信仰的当代价值。乡村振兴是乡村社会整体的振兴,民间信仰仅算其中的一部分,还需要紧紧结合人文、地缘、物产、景观、历史等方面综合为乡村振兴服务。唯有如此,才能在深入了解乡村社会的基础上,更好地为其服务,最终使乡村社会真正达到振兴繁荣。另外,在乡村振兴的背景下,民间信仰也为当代生态文明建设提供可资借鉴的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