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理空间视阈下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培育路径初探

2020-03-02 12:46韩宜霖
贵州民族研究 2020年6期
关键词:规训共同体中华民族

胡 平 韩宜霖

(中国人民大学 心理学系,北京 100872)

“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不仅是党和国家高度关注的问题,而且也得到理论研究者的高度重视。有关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研究成果,比较多的是来自于民族学、政治学、人类学以及社会学等相关领域,从心理学的角度探讨该问题的成果并不多。据万明钢等[1]的研究成果可以发现,当前我国民族心理研究主要集中于对民族心理学学科的性质属性、国家政治与民族在心理表征上的区别、族际交往的特点与民族心理距离的描述、民族意识与思维、少数民族心理和民族认同心理等6个领域,热点主要集中在“民族性格”的研究、“民族心理素质”的描述和“民族意识”的性质三个方面,几乎没有研究者从心理空间的视角来探讨“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培育。从字面角度来解构“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这一词语,它描述的是一种有关“中华民族”组成“共同体”的“意识”,本质上是属于大家“意识”空间中“共有意识”的内容,所以从“共有意识”的心理空间建设来探讨,也许能够提供新的视角和思考证据。

有关心理空间的观点来自于“社会空间”理论的发展。最近几十年来,“社会空间”理论成为社会科学中重要的理论关注焦点,在多个学科领域出现了明显的社会研究“空间转向”[2],这主要归功于一些新马克思主义社会学家及后现代主义学者,比如亨利·列斐伏尔(H. Lefebvre)、米歇尔·福柯、大卫·哈维(D. Harvey)、弗雷德里克·詹明信(F. Jameson)、爱德华·苏贾等。他们不仅把社会空间或“空间化”问题当作研究的一个重要课题,也为其他学科的关键问题提供新的思路。所以本文期待梳理社会空间中心理空间建设的基本思路,从而探讨“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培育路径。

一、心理空间的概念及其特征

在“社会空间”理论这样一个大的语境下,心理空间概念的内涵非常丰富。基于对象不同,心理空间可以分为不同层次:个体的心理空间和群体的心理空间。当然,群体的心理空间是依赖于个体的心理空间而构建的,但是群体心理空间具有自身的动力性。

个体的心理空间是指个体以自我认知为核心的语境系列,是以自身通过接受内外部刺激以后,所产生和体验到的经验关系的表征[3]。首先,从特征上来说,区别于其他的社会空间,个体的心理空间有其独特性。一方面,因为每个人的自我都是一个复杂和独特性的系统,所以每个人的心理空间有其个性化和独特化的特征;另一方面,因为每个人的自我都会对客观环境信息进行不断感知、体验和协调,将感知到的散乱和无组织的信息进行重新整理,构建成为一个有特定语境的认知系统,所以每个人的心理空间一方面体现了社会关系的属性特征,另一方面也体现了作为个体的整体性。其次,从内容和结构上来说,心理空间包括身体的、心理的和社会的三层结构。每个人的意识空间内容都是来自于自身生理体验、自身心理体验和社会信息,所以心理空间的内容,包括了身体体验的内容,以及个体所经验和产生的高级心理活动及内容,还包括了与其他人互动所产生和学习到的文化、规则、道德等社会因素内容。第三,从层次上来说,心理空间分为感知空间、情境空间和语义空间三个不同层次。所谓感知空间是个体通过各种感觉器官与外界事物互动后产生的在感官系统上形成的映射;所谓情境空间是以个体经验中的情感为线索所形成的个人生活经验事件的情景记忆;随后是所谓的语义空间。语义空间是以语言符号为基本元素,基于经验和社会习俗的表达方式,按照一定的逻辑关系,构建而形成的语境体系,它的内容包含着基于知识经验概念、脚本或一般性知识而组织起来的概念系统。总结心理空间的概念可以知道,心理空间是一个知识关系空间,它是个人通过一定的经验以后,经过一定社会关系后所形成的内在表征。它超越了个体经验中外部环境,借助于符号意义系统从无数个互动往来相互关联的逻辑结构中提取出来,同时又跨越各种关系被重构最后所形成的表征。鉴于心理空间是基于现场经验,而又超越于在场经验,所以它对个体具有较强的解释性、影响性甚至预测性。

除开个体心理空间以外,还存在群体的心理空间。所谓群体的心理空间来自于福柯基于地理学而展开的“异质空间”的研究成果[4]。他认为,日常生活中人们每天都处于复杂的社会关系网络中,各种同时与并列、距离远近、平行与交叉各种形式的信息都会经验,都会在一个网状关系中进行交叉重新相连而形成各种空间形式,包括绝对与相对空间、抽象与具体空间、共享与独享空间、主导与从属空间等。这些异质空间相互关联转换到人们的心理活动中,就构成了群体的心理空间。这些心理空间存在有以下特征:首先,因为文化、民族和习俗不同,不同群体的心理空间存在差异;其次,因为历史发展阶段存在不同,所以不同历史发展阶段形成和造就了不同群体的心理空间;第三,因为各种异质空间之间既有相互渗透又彼此存在差异,既相互开放又相对不同的个体存在封闭性,所以不同群体的心理空间对外在他者来说,是很难进入;第四,也是最重要的部分,就是心理空间存在真实和虚幻两种属性,既可以通过社会交往、语言交流等方式相互达到彼此的理解,也可以通过转型和塑造以及生产等手段,创造和发展一个新的空间。

二、心理空间的生产与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培育

基于心理空间的概念以及特征,可以看到,尽管心理空间是来自个体或某个群体内在的心理表征,但其所表征的心理内容与个体或者群体所处的社会、经济、文化等环境因素密不可分。社会关系和社会互动等社会属性,与社会空间相互交织,相互依存,最终赋予个体心理空间的内容,构成了心理空间的社会基础,也为心理空间的生产准备了基本条件。所以本质上,社会空间是心理空间的社会文化基础,心理空间不可能离开社会文化空间而独立存在。

所谓心理空间的生产,是指社会空间生产在精神层面的拓展,可以追溯到《空间的生产》中,列斐伏尔对它的论述[5]。从字面意义上讲,空间生产既包括了在已有空间中的生产,也包含有生产一个新的空间这样双重含义。已有空间中的生产主要指在空间中生产事物的过程,这是空间生产的原有之意,而且也是其存在和发展的必要形式。任何生产与实践活动都需要特定的时空条件,所有的空间都服务于人们的物质生产和社会活动,为其提供基本的基础保障;另一方面,生产一个新的空间是指在历史—社会—空间“三元辩证”中进行社会活动的过程,是指通过历史、社会以及人们的相互作用,人们在思想或者心灵中展示出一个新的思考方式和思维活动的过程,这是一种新的空间形式。列斐伏尔认为新空间的生产弥漫着社会关系的互动,这种新生产出来的空间能构建新的社会关系,同时又被新的社会关系所生产[6]。区别于物理空间,新的社会空间是社会的产物,对新的社会空间的生产再造是社会秩序形成的重要机制[7]。在社会转型过程中,旧有的社会秩序发生了变化,甚至出现“失范和断裂”。为保证社会的有序运行,旧有的社会空间不断被生产、分配和重组,而形成新的社会空间及语言体系。相对于新出现的“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这样一个含义丰富的语言体系,旧有的社会空间和心理空间都无法涵盖其丰富的内涵及社会意义,因此心理空间的生产对于阐释及具体化共同体意识具有极为重要的意义。

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是对中华民族本体的认知和反映,是历史、文化和社会混合积淀形成的思想,是古今结合、内外相交的产物。“中华民族”现代民族符号的提出,也是心理空间中表征符号生产的具体体现。对此过程更详细的研究,张淑娟[8]认为,从梁启超首次提出“中华民族”词汇,到抗战时期“中华民族”成为政治符号,再到2014 年中央民族工作会议中“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作为一个新的认识领域提出,反映了在政治实践和社会空间中,“中华民族”从一个新词汇、从文化符号转变为政治符号,又在新的历史背景下进行了语义的回归与扩展,最终成为了一个新时代赋予崭新意义的新内容和指向。这个概念的生产及赋予新含义的过程,本质上就是一个精神空间中的生产和重塑,从而构建新的群体心理空间的过程,尤其是能把“共同体意识”这个抽象概念,在个体和群体心理空间中增添新的内容,从而使得个体和群体心理空间的语义符号,能具象表现为物理和日常行动中的具体表征,从而使得这个抽象概念具体化,而且能够在日常生活中得以实践。所以综合起来看,心理空间的生产路径,能协助研究者在理论层面上丰富和具象化“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丰富内涵,从而在具体实践层面思考和探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培育途径和培育方法。

三、从心理空间生产的角度看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培育路径

心理空间不是物理空间,它是社会行为、社会关系和心理活动的实践场域。心理空间是一个活跃的生产场域,是时刻与个体感知、群体社会活动和国家意图进行交互的媒介性空间。所以要培育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需要依托心理空间的生产、再造和分配。具体地讲,心理空间的合理生产、心理空间的延伸再造、心理空间的让渡以及心理空间的规训是培育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重要路径。

(一) 心理空间生产中的认知更新和情感感染

心理空间的生产与社会经济发展和国家意志相伴而生。为了适应社会秩序和结构的变迁,以及国家政治话语中的更新,心理空间会不断被生产和再造。从培育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角度,心理空间生产和再造是培育的基础。从个体心理层面上看,知识更新是心理空间重塑的重要基础,所以用认知知识更新的方式来解释共同体意识的来源以及所赋予的新含义,比较新旧概念的差异,进而把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体系化和网络化,有利于人们在知识网络结构中形成专门的知识网络体系,这才能真正在心理空间中生产出对共同体意识的理解;另一方面,情感感染也是非常重要的路径之一。从情感感染的角度来更新心理空间的共同体意识,更容易拉近自我核心的力量,使得共同体意识和个人自我是情感上关联的,而且是感同身受的,这样在心理空间中能形成有情感来源的专门知识网络体系。因为这种网络体系就有其自身的心理情感的力量和源泉,才能真正入人心。

从具体的培育路径上来说,应该不断丰富中华民族共同体的内涵意义,使之形成独立的知识网络体系,形成专门的知识内容,同时努力提升人们的情感卷入过程,通过各种形式让人们体验到共同体对自身的情感意义,从情感上不断深化共同体意识。

(二) 心理空间延伸中的解释与支持

个体心理空间具有个体性和特殊性,同时也具有关系性和整体性。对于不同民族群体来说,民族间的群体心理空间存在距离,也存在交叉和相融。虽然各个不同的群体心理空间随着区域、历史和社会不同而存在各自不同的特点,但是不同民族彼此又相互依赖、相互依存和相互配合,共同推动社会功能的良性发挥和社会秩序的合理构建,而这正是共同体意识构建和培育的基础和前提。所以从心理空间生产的角度,每个个体和群体都需要延伸自己的心理空间,给不同于自己的群体和个人有心理上的支持,才能真正成为精神和心理上的共同体。

随着信息化的发展,村村通公路,处处通光缆已经成为了现实。原来因为生活空间的不同所形成相对独立的心理空间在不断打破,各个场域在交织融合中实现空间共享、价值共享、信息共享、资源共享、人员共享和手段共享。因为信息技术的突飞猛进,心理空间的边界不断地模糊化,使得共同体意识的构建从可能变为现实。心理空间的延伸不仅包括横向延伸,也包括纵向延伸;既包括自上而下和自下而上的延伸,也包括不同民族内部和外部的延伸。不断延伸的心理空间使得现代中国人有机会跟不同民族不同地区不同性别的人交朋友,交换信息,形成命运共同体,共同面对不确定性的未来。所以借助心理空间的延伸,鼓励不同群体的人们彼此对话,相互理解和相互支持,这样从长期角度来说非常利于培育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

从具体的培育路径上来看,通过信息化方式,构建理性平和的对话支持舆论场非常重要,鼓励不同地域不同民族的人们进行彼此平等对话,构建和谐支持的沟通环境,同时促进彼此相互理解和欣赏,进而也在心理情感上促进彼此的友善,这样从长期角度上来说,共同体意识就会在彼此情感上的欣赏和支持中生长出来。

(三) 心理空间让渡中的相互镶嵌

空间的生产和再生产总是相伴而生,二者在时空的交互作用下不断被赋予新的社会内涵并生成新的空间样态。2014年5月中央第一次提出推动建设“民族互嵌型社区”,通过建设民族互嵌型社区,帮助各民族“像石榴籽那样紧紧抱在一起”,促进民族团结。杨鹍飞[9]认为,从国家战略宏观层面上来看,“民族互嵌”绝非仅仅是指在社区中不同民族的同胞间居住在一起,也不仅指代不同民族同胞间形成彼此休戚相关、相互渗透的空间邻里关系,更多的是指居住在社区邻里之间,不同民族同胞自由交往、相互包容、“美美与共、各美其美”的精神关系。因此他认为,“民族互嵌型社区”应该是由两个以上(包括两个) 民族共同居住,并形成空间相错的同一社区中的共同体,这一共同体内具有不同民族身份的成员之间形成自由交往交流并相互包容的关系。从心理空间的角度来说,民族互嵌社区本质上就是形成一个新的心理空间样态,应该是原有个体和民族心理空间延伸和心理空间中的彼此让渡,最终形成一个心理情感中有你有我的关系密切的心理空间。

所谓空间让渡是指为了适应日益复杂的社会环境,彼此对心理空间进行调控和改造。而让渡是指在已有空间基础上让渡部分位置或属性来拉近彼此的心理距离,满足不同的个体或群体的心理需要,促进他们主动形成一个统一的整体。心理空间本质上也是关系的空间,所以彼此让渡的心理空间是构建彼此紧密联系的关系空间,也是心理上的彼此镶嵌。这是共同体意识的落地和在人们心中的具体呈现,也是民族互嵌社区所追求的合作社区内核。

根据心理空间让渡的特征,可以看到心理空间让渡主要体现在三个方面:一是改变象征符号。民族镶嵌的社区应该形成自身的微观社区文化,彼此包容,这样的象征符号有助于群体身份认同,形成“大家都是一个社区”的身份和归属。二是拓展活动空间。民族镶嵌的社区也可以拓展社区活动,包容不同民族的体育运动和民俗活动,形成包容性很强的活动空间。三是模糊空间边界。在民族镶嵌的社区中,不应该明确区分哪个区域是哪个民族的,而应该彼此相互包容,就如同习总书记说的,“要紧紧抱在一起”,分不清楚彼此和你我,只有这样才能真正让渡彼此的心理空间,形成共同体意识。所以从本质上讲,空间让渡是空间分配的艺术呈现,通过改变原有心理空间固有属性和边界的基础上,赋予空间新的文化意义和社会功能,重新构建民众对中华民族共同体的心理认知图式,从而促进共同体意识的认同。

(四) 心理空间规训中的心理培育

空间规训的目的是规范偏离社会轨道的民众,使其符合社会规则、具备高尚品德和独立人格、崇尚大我和尊崇和谐。除开对个体行为规训之外,个体心理规训也是空间规训的目标之一。在心理空间生产中,规训也是心理空间生产的重要内容。

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要依托心理空间生产和再造,实现心理秩序重组,最终实现个人、社会和国家关系的全新调整。所以在具体路径上,通过心理空间规训是完善社会结构和社会秩序,规范个人、社会和国家三者间关系的重要手段。心理秩序是社会秩序的一部分,从这个意义上讲,要构建自尊自信、理性平和、积极向上的社会心态,构建民族团队的群体心理特征,培育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就必须进行空间规训,要完善失序的心理秩序,营造积极向上和和谐友爱的民族团结心态。

进行心理空间规训的目的并不在于规训本身,而在于通过规训实现共同体意识的培育,所以规训不是目的,而是手段。只有对偏离社会轨道的民众进行规训,才能真正树立明确的认知方向。所以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培育中,要善于和敢于对不利的言论和观点做坚决的斗争。只有这样,才能树立风清气正的价值观和道德秩序,树立良好友善的心理空间。

四、结语

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是国家提出的重要理论概念,它和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中国梦的逻辑是完全一样的。要实现伟大复兴的中国梦,我们需要团结一心,形成共同体意识。所以培育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是重要而又艰巨的任务,为此国家和各级政府已经做了大量的工作,取得了巨大进步。但是分析现状,可以看到,还没有从心理情感空间来提供培育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思路和路径。构建良性的心理秩序,就必须打造高质量的社会空间和心理空间,使整个社会保持良性运转,构建共同的优质心理空间。随着信息技术的不断发展,大数据和人工智能能够帮助不同地区不同语言的人们进行平等沟通,进行相互理解和彼此包容,所以心理空间的生产和重塑,变得更为重要。相信随着不断努力,借助心理空间的生产和重塑,能促进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培育。

猜你喜欢
规训共同体中华民族
《觉醒》与《大地》中的共同体观照
爱的共同体
体育是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重要组成部分
中华民族的独立之路
聚焦中华民族之瑰宝“非遗”
制度功用与解释规训:应对突发疫情信息工具的设计悖论及其改进
构建和谐共同体 齐抓共管成合力
为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提供有力保证
中华共同体与人类命运共同体
关于实现规训的发展性价值的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