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卫家庭”:家庭策略视角下留守现象的再思考

2020-02-27 06:47邢成举
江汉学术 2020年4期
关键词:现象家庭农民

邢成举

(西北农林科技大学 人文社会发展学院,陕西 杨凌 712100)

关于留守人口和留守现象的研究至今已有将近二十年的时间,在此阶段产生了丰富的研究成果,但不可否认的是,相关成果总体上的研究视角与进路相对单一,更多的研究是从社会转型中个体的角度展开,而较少以留守家庭作为整体进行研究,同时也少有学者从留守家庭代际关系的角度分析与讨论留守问题。随着十九届四中全会提出“打赢脱贫攻坚战,建立解决相对贫困长效机制”的命题,留守现象所产生的问题仍将成为新时期贫困治理的重要内容,同时也是影响脱贫攻坚成果巩固和乡村振兴战略实施成效的重要因素。相对贫困治理将关注多维贫困和发展需求的满足,而乡村振兴所提倡的治理有效与生活富裕也要求我们切实解决好留守人口的发展与保障问题,在此背景下,笔者试图从家庭策略和家庭整体观的视角对留守现象展开新的讨论与分析。

一、研究问题的缘起

通过梳理既有文献发现,关于留守人口的大量研究,主要是从教育、心理、家庭感情和儿童成长、婚姻等方面来展现留守人口所面临和遭遇的各种问题,认为留守现象就是一种社会问题。多数研究者呼吁社会各界关注留守现象并希望政府出台相关政策来解决该问题。说留守现象可能会引发一些社会问题,这确实是存在的,但是留守现象带给我们的思考和认识是不是就仅仅局限于这些问题和负面的内容呢?笔者认为换个角度来审视和思考留守现象,我们就会得到不一样的看法。通过多次的农村实地调查,让笔者深刻认识到:问题化的留守现象研究及其社会关注不一定就能够解决实际问题,反而会导致留守群体所面临现状的恶化。就我个人而言,严格来说,也有小学时期三年被留守的经历,但这并没有成为我后来成长过程中的问题。站在个体的角度,留守人口似乎是遭遇了各种不公,也似乎要面临更多的伤害和风险,但是中国社会,尤其是农村社会是以家庭(或核心家庭)为基本行动单位的——这就要求我们站在家庭的角度上来认识和理解留守人口的问题。在研究中,我们需要将自己的研究视角与中国家庭行动逻辑的实际相结合,脱离家庭实际而复杂的情况来讨论其中的个体,往往会导致我们的研究形成一定的方法与结果偏差。

二、既有相关研究的讨论

我们先看看关于留守人口的研究都关注什么问题,得出了怎样的结论。这里关于文献的列举并没有面面俱到,而是择要选取了部分具有代表性的文献进行分析和论述。当然,需要说明的是,这里呈现的内容仍存在一定局限性,对相关文献的筛选与取舍主要是依据文章的引用情况确定的,这可能存在疏漏。

(一)关于留守儿童

关于留守儿童的研究主要集中在三个方面:留守儿童的心理问题、留守儿童的家庭教育问题以及留守儿童的学校教育问题,既往研究建议国家、社区和学校要关注留守儿童,要将该问题尽量解决[1]。客观地讲,农村留守儿童问题是农村劳动力转移进城的被动结果,而且这个现象仍将持续出现,解决这个问题要耗费较长时间[2]。这样的观点比较客观,但是对研究者而言,留守儿童现象作为一个社会问题还是很严重的,也引起了中央高层领导的关注。从空间和时间上看,留守儿童现象的存在具有长期性,在地域分布上则具有广泛性的特征。研究者指出:“从研究的价值取向来看,一些文章带有将留守儿童问题化的倾向。”[3]也就是说,在对留守儿童现象的研究中,价值和情感涉入的情况较多,也导致了不少研究者都天然地将留守现象视为负面事件,而在此前提下展开研究。这种负面的渲染以媒体中的断章取义和选取极端案例的报道最为突出。在一些研究中,研究者之所以选择留守儿童现象作为自己研究的内容,也仅仅是出于研究社会热点问题的文章更容易发表的考虑。

(二)关于留守妇女

同样,我们再来看一下关于留守妇女的研究。有研究者指出,留守妇女的出现使得农村劳动力出现了女性化的现象,其对农村的家庭结构也会带来影响。留守妇女的存在将会影响家庭稳定和夫妻间的生殖健康[4]。这里提出的留守妇女影响家庭稳定的观点,也只是可能性的猜测,研究者并没有科学的依据。有研究者使用“半流动家庭”来形容人口流动背景下的农村家庭结构,指出留守妇女面临家庭角色转变、夫妻城市化水平的差异、婚姻情感维系的脆化等问题[5]。“农村留守妇女面临的诸多问题主要是农村妇女的需求与现实之间的矛盾造成的,留守妇女问题更深层次的原因是父权制与社会体制相互作用影响所引发的。”[6]“大量留守人口的产生是社会转型过程中产生的社会问题,解决好因劳动力转移带来的留守人口问题,是全面实现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和建设社会主义和谐社会的前提和基础。”[7]正如上面这位研究者所言,留守人口成为了社会问题,但是这种社会问题到底是什么?研究者并没有给出明确的说法。而且,文中也承认,通过流动人口的外出务工才保持了大部分家庭的收支平衡。

(三)关于留守老人和家庭

关于留守老人的研究,则通常围绕老年人的心理需求和家庭赡养等问题展开,农村传统的养老体系面临很大的挑战[8]。正如研究者所认识到的那样,留守老人现象在历史上早就出现,但是将其作为一个社会问题进行研究的时间还比较短。有研究发现,留守家庭也存在明显的地域差异,“作为区域差异的例证,四川省、江苏省、吉林省分别代表西部、东部和东北地区,倾向于形成三种独特的留守模式,其中西部省份留守家庭比例高,留守群体数量大,留守家庭问题更显突出”[9]。如何理解留守家庭呢?“在‘四化’发展不同步衍生出的宏观结构框架影响和制约下,农民为了追求家庭利益最大化,做出部分外出务工、部分留守的决策,从而导致农村出现留守家庭离散问题。”[10]研究者似乎已经发现了留守家庭在经济理性层面所表现出的偏好,整个家庭经济利益的最大化成为了家庭成员一致追求的目标。从老年人和儿子儿媳的分工来看,人口流动和外出务工并不是为了带来留守问题,而是让整个家庭可以兼顾农业生产与外出打工,在代际分工中,整个家庭才实现了良性运转与再生产。这也正是贺雪峰所言的“以代际分工为基础的半工半耕结构基础上的农业经营与农民生计模式”[11]。“农民工从家庭农业生产中分离出来,是家庭实际生产和生活状态所决定的。”[12]也可以说,农民外出打工的行动在某种程度上是现实所迫。这种家庭分工的安排在客观上必然会导致留守人口的出现,但从家庭的角度看,一味强调留守人口所遭遇的问题是不全面的。

以上分析使我们清晰地发现,关于留守现象的既有研究中,研究者多采用了个体的视角,或者说采用了城乡二元对立的制度与社会结构视角。这样的视角下,研究者忽视了家庭作为组织的自主性、适应性和行动性,而是将留守问题相对片面地理解为社会结构和相关制度的自然结构,而要破解这些问题,则要从打破不平等的社会结构、革除不利的制度建设和给予留守人口更多关爱着手。这种关于留守人口的主流研究有一定的合理性和解释力,但缺乏从家庭本位视角对留守现象的理解。在本文中,我们试图引入家庭策略的视角以形成对既有研究的补充或深化。家庭策略视角研究将家庭视为一个能动的主体,在此基础上讨论家庭及其成员在面对环境冲击和社会变迁时如何应对与调试[13]。家庭策略视角的研究对于理解个人、家庭与社会变迁之间的关系具有相对明显的优势[14]。面对社会变迁,家庭并非是完全被动和毫无作为,他们会以自己的方式去应对社会变迁并对这种变迁施加力量与影响[15]。关于家庭关系,布迪厄更是指出,家庭并非是自然的血缘关系、继嗣关系或是联合关系,家庭关系是显著的策略性关系[16]。面对社会变迁,家庭不是被动地接受社会与制度的影响,而是依据家庭的自身特点作出反应[17]。应用家庭策略视角对留守现象进行分析,我们可以将留守现象视为既受社会结构制约,同时又具有家庭成员主体行动性与实践性相结合的过程。

三、21世纪以来的中国农村家庭危机及其表现

进入21世纪以来,中国农村家庭出现了较为明显的危机,而这种危机在留守研究中表现为农村社会出现了大量的留守家庭与暂时性结构残缺家庭。同时,这种家庭危机还包含有家庭结构、家庭再生产、家庭货币化消费与家庭农业生产等方面的内容。

(一)家庭结构核心化的危机

有研究发现,直系家庭成为农村主要的家庭结构[18],但中国农村家庭的核心化趋势是比较明显的[19]。直系家庭意味着,家庭内的中青年个人仍然能够从父辈那里获得更多的社会支持与经济支持。但是核心家庭的发展趋势则意味着,家庭结构的简单化将使得农民个人能够获得的社会支持和经济支持不断减少。在核心家庭结构里,夫妻关系成为各种家庭成员关系的重心,伴随着妇女社会地位的提高和社会流动机会的增多,推动家庭男性外出打工也成为妻子改变核心家庭的重要动因。相关研究发现,经济改革后多年,中国的家庭组建有以下特点:首次婚姻年龄的上升、家庭规模的变小、择偶导向的经济化、两性行为的自由化等,并且个人对婚姻与家庭标准的偏好总是与选择最优化相联系[20]。与核心家庭结构同步,我们在大量的农村地区调查发现,农村离婚的现象越来越多。难怪有研究者感慨:“传统家庭道德与伦理体系已经解体,家庭危机时时在我们身边发生。”[21]被访谈的多数案例中,离婚是由女性提出的。而遭受离婚的男性,都把婚姻失败归结为家庭经济条件差。客观上讲,导致离婚的原因较多,但是经济因素确实是核心因子。

核心家庭还带来了家庭经济理性对价值理性的替代。以往农村家庭竞争的是人丁兴旺,竞争的是子女和后代能否光祖耀宗,而现在大家都围绕经济层面的成功与否展开竞争。这方面最明显的是住房竞争和人情面子的竞争。为了盖更大的房子,为了让自己的女儿出嫁或是儿子结婚时,举办更高档次的酒席,农民就要拼命挣钱。这也导致农民有着非常强烈的外出打工的冲动。当然,直系家庭的结构也使得外出务工者能够放心家庭的基本运行,其父辈能够从事农业生产并照顾未成年子女。

(二)家庭货币消费快速增加的危机

随着市场经济和商品经济在农村的深入发展,原本自给自足的自然经济结构基本全部瓦解。有农村生活经验和当前农村调查经验的人都会发现:以往各家各户养猪养鸡的情况已较少存在。现在农民生活的货币化程度很高,以往自己家可以自给的肉蛋和蔬菜等,现在都要在市场上购买,这就导致农民需要大量的货币才能维持家庭的正常运转,进而才能够完成对上一代人的赡养和下一代人的抚养。在这种背景下,我们可想而知,农民生活的货币化程度会有怎样快速的提升。除了经济发展进程自身所导致的农民生活货币化程度提高外,新世纪以来政府推动的“家电下乡”“汽车下乡”和“财政下乡”等政策,也使得农民生活所需要的现金大量增加。

教育、医疗等方面的市场化改革,也让农民生活的货币化程度不断提高,现在所谓的就医难、教育难等问题依然困扰着多数的农民。尽管在教育领域实行“两免一补”政策后,农民的教育支出有一定程度的减少,但随着广大农村地区中小学教育布局调整工作的进行,农民的教育支出再次攀升。除了教育和医疗,农民生活中的人情往来和婚姻支出等也都促使农民需要获得更多的货币。“农户既要维持家庭日常生活、生产的正常运转,又要实现膨胀的消费需求与有限的消费能力之间的平衡。”[22]对于农民而言,消费需求与消费能力的平衡主要是通过提升消费货币增量来实现的。

(三)农业生产内卷化与劳动力剩余危机

中国农村的家庭基础传统上是建立于农业生产的,但近代以来中国农业的发展状态却使得农业对家庭的承载能力越发脆弱。黄宗智在对华北的小农经济和社会变迁进行研究的时候,他发现农业生产领域已经出现了严重的过密化和内卷化的现象[23]。农业生产的内卷化和过密化意味着,在劳动密集投入的农业生产中,劳动产出是边际递减的。在社会流动机会增多和农业生产的机会成本不断提高的情况下,农民外出务工具有内在的合理性。农业内卷化意味着农民从农业生产中获得的净收入不断缩水,而企图改变生存状态的欲望却不断扩大,在对两者的权衡中,农民就会选择外出务工。农民富有理性并非常讲究实际[24],这意味着类似外出务工这样的决策行为是经过思考和计算的。在调查中,农民通常会跟我们算笔账,“我们出去打工,几个月就能把在家搞一年农业的钱给赚回来,现在种地没有什么奔头”。这种朴素的逻辑背后,其实就是一种经济与生存理性。

从另一个层面来讲,农业内卷化意味着农村的劳动力是过剩的。如何安置农村大量的剩余劳动力,也就导致了政策层面从原来限制农民进城到现在鼓励农民进城的转变。过剩的农业劳动力需要实现价值,需要组建家庭,而农村的就业机会和劳动收入似乎已经不能满足这些需要,所以外出打工也就成为一种普遍的选择。

(四)家庭教育与再生产的危机

与农民家庭货币化支出快速增长和农业收入占家庭收入比例降低一同出现的,是农民家庭普遍的发展和再生产的危机。对于农民家庭而言,发展主要体现为农民供子女接受教育以实现向上的社会流动,义务教育阶段农民家庭的教育支出在国家政策的支持下有所降低,但是义务教育阶段以上的教育成本则显著提高。随着农村中小学撤点并校工作的逐步推进,中小学阶段的教育支出有不断上涨的趋势。家庭教育负担的加重使得学生失学和辍学情况增多[25]。与家庭教育成本上升形成对比的是,地方政府财政对于教育的投入显著降低[26]。撤点并校加剧了乡村教育面临的不公正,乡村社会的荒芜化也越发严重[27]。笔者在陕西、甘肃、河南、四川农村调查时发现,撤点并校后,农村贫困人口的义务教育完成率有一定下降。与教育困境并行的,还有农村家庭人口再生产方面的危机,突出表现是高额的结婚成本导致光棍的出现或婚后家庭陷入贫困境地[28]。当代青年的婚姻成本畸高,且主要由男方承担的现象呈激增趋势[29]。高额的结婚成本意味着婚姻市场化程度的日益加深[25],这种市场化带来的则是婚姻挤压[30],婚姻市场中最弱势者就成为了剩者。无论是实现家庭发展的教育,还是完成家庭再生产的婚姻,都要求农民家庭获得足够多的经济资本。在农村和农业无法维持农民家庭的发展需要和人口再生产需求时,外出务工以获得经济资本就成为了客观选择。

四、家庭策略视角下的留守现象再认识

中国小农经济在现实发展中体现出了顽强的生命力,而这种生命力的取得是与其主动适应社会发展形势并进行家庭行动调整分不开的。这种家庭的适应与调适主要表现为以“代际分工为基础的半工半耕”家庭生产结构[11]。而这种代际分工与半工半耕模式,正是家庭策略的体现,但在客观上产生了留守家庭的现象。为了应对家庭危机,家庭策略集中表现为四个方面:家庭组织行动对社会变迁的调试,出现了家庭内的分工与合作;对城乡二元结构的适应,出现了务工和务农的兼业;对农业经济的坚守,从而保留家庭生存和发展的基本底限;以家庭代际分工和夫妻分工为基础的家庭收入多元化,从而实现家庭生计利益的最大化。

(一)家庭组织生产行动的调适

帕森斯曾经在关于社会系统的研究中提出AGIL的功能模型,其中A指的是社会系统或组织都具有适应的功能,强调的是社会系统要有能力从外部获取足够的资源以分配给其内部子系统或成员,同时他也强调,社会系统应具备适应内外环境的要求[31]。从该理论出发来看留守家庭现象,我们就会发现,留守家庭的产生其实是家庭为应对所出现的家庭危机而作出的一种适应和调适,其目的是为了让家庭和组织更好地维持生存和发展。调适的结果是家庭成员有一部分从事农业生产,而另一部分则从事工业和服务业,获得另外的收入。以家庭策略视角展开的留守问题研究,重新将留守家庭的主体性带回了研究中心,这是对以往研究视角的一种补充和修正,也可以避免在对留守现象的研究中只见事而不见人的研究困境。

(二)对城乡二元结构的适应

当我们一味地强调农村家庭所出现的留守现象是各种社会形势所造成的被动结果的时候,其实忽视了家庭作为一种组织所具备的主动性和行动力。城乡二元结构被视为造成农村与城市发展差距悬殊的重要制度原因,但破除这个制度却是一个长期的过程。对于农民来说,在农业生产不足以维持家庭生活和人口再生产的情况下,通过优化配置家庭内的劳动力,获得农业和非农的两种收入,这本身也可以视为农民的创举。在我们现在看来,尽管农民外出打工似乎有很强的政策效应,但是在政策不允许农民流动的时候,打工行为就已经在很多省份的农村出现了。让老年人从事农业生产,既能充分实现老年劳动力的经济价值,同时也能让老年人获得社会意义和价值实现的满足感。再加上农村的生活成本很低,所以留守并不见得全是负面的影响。

(三)对小农经营的坚守

留守家庭的产生是由于多数小农家庭无法完全脱离农业生产,对于那些能够不依赖农业生产的家庭来说,他们可以与农业完全脱离。但是能力不足和基础不好的小农家庭,仍需要靠农业生产获得部分收入。我们发现,很多打工者是用城市里获得的收入来购买种子和化肥,同时还提供一定的农业生产资金。这听起来似乎荒唐,但农业给农民提供了最基本的一种保障,提供了一种安全感。农业生产的纯收入相对较低,但是农业生产仍能够提供家庭生活的口粮。在一些从事经济作物种植的农村,农业生产的收入还比较可观。这些收入不仅可以维持家庭的基本运转,同时还能够提供小孩接受义务教育的费用。这样就可以最大程度地积累城市打工者的收入。在小农家庭内,成员的分工合作使得其可以用最低的成本获得最大的积累,这恐怕就是小农家庭在当代仍能够坚强生存的原因。在资本下乡的背景下,小农的农业经营越发艰难,但是半工半耕的家庭生产与经营格局,将是他们维持生存的重要手段。正如有学者所言,“在农民家庭中,年轻子女外出务工,年老父母在家务农,一个农民家庭因此可以同时获得务工和务农两笔收入。务农收入可以解决农民家庭的温饱问题,务工收入可以作为现金储蓄下来。以代际分工为基础的半工半耕结构为中国出口导向型经济提供了大量高素质的廉价劳动力,从而使中国制造具有全世界无可比拟的竞争力,使中国成为名副其实的世界工厂”[32]。小农经营的半工半耕不仅支持了家庭,还为中国制造提供了劳动力基础。

(四)家庭为单位的生计模式

“诸多研究表明中国家庭从形式上核心化了,但由于中国家庭共同价值目标的存在,因此从实质上经济并没有互相独立。”[33]中国家庭中的个体行动依然是从家庭生计和发展的角度出发和考虑的,中国农村家庭中的个人并不具有西方意义上个人主义的内涵。有研究者认为,“核心家庭本位已成为当代中国乡村社会结构的文化特征”[34]。这种认识具有一定的合理性,但是不同家庭之间也存在较大差异,有能力的家庭更愿意从主干家庭的角度考虑问题,成年儿女的父母也愿意为儿子的小家庭贡献力量。对于一个普通的农村家庭来说,家庭内有多少人口可以外出打工,家庭农业经营需要多少劳动力,这都是要根据家庭的现实情况决定的。在留守家庭中,我们会看到复杂的差异性,如一些家庭的妇女、儿童和老人同时留守,而一些家庭则是老人和儿童留守,又或者一些家庭只有老人留守。这种差异是各个家庭劳动力和人员健康情况不同的体现。一些家庭由于老人需要照顾而无法外出打工,因此就避免了留守现象的出现。从家庭的角度看,外出或是留守,都是整个家庭成员在充分认识家庭客观现实并企图实现生计目标最优化背景下集体决策的结果。所以如果研究者过分强调留守现象对留守个体带来的负面影响,这其实是没有认识到中国农村家庭内的个体都是依附于家庭的。家庭目标的最优实现也许带来了留守个体的现实问题,但这并非对个体没有益处。如果没有外出务工,很多家庭仅仅依靠农业收入,就会陷入贫困状态,在这种情况下,儿童的受教育权利、老人的赡养和妇女权利等,都会遭遇障碍。

五、结 语

“中国是一个发展中国家,大多数农民转移进城实现城市化尚需时日,在最近二十年,大多数农民家庭还需要农业收入来完成劳动力再生产,小农经济将长期存在并具有合理性。”[35]放在这样的一个背景下来思考留守现象,这或许是小农家庭为保卫自己而做出的无奈而又理性的决策。当然,从政策与制度的角度看,如何对待留守问题是检视我们如何实现经济社会成果共享的重要依据,我们需要在持续深化改革开放的基础上真正让发展成果惠及留守群体。

留守家庭或留守现象成为社会关注的焦点,这本身值得我们欣慰,因为这体现出了社会对于弱势者的关怀,但如果一味地问题化留守家庭,则会导致留守家庭被贴上各种标签。过分关注留守儿童,会让这些孩子觉得自己是“异类”,而这种感觉恐怕会给孩子带来更多负面影响。对留守妇女权利的过分关注,也可能引发家庭矛盾与纠纷,甚至导致婚姻破裂。而对留守老人权利的过分主张,也可能引发代际冲突,在老年人需求无法满足时,也可能导致老年人自杀。正如研究者发现的那样:“虽然代际关联度相对较低,但是,代际间的继承性趋势仍然强于流动性,原有的社会分层秩序并没有因为向市场经济的转型而发生根本变革。”[36]从这个意义上讲,农民的外出务工尽管带来了留守现象,但其流动却是对自身所处社会分层结构的一种突破和改变,或者说这仅仅是一种尝试。这种尝试是富有勇气的,因为流动者清楚地知道外出打工可能给自己家庭带来的困境,但如果不能这样去尝试和行动,其仍然很难改变自己和家庭的命运。如果说流动的本源是政府和市场对资本与劳动力配置的控制[37],在强大的结构面前,农民的流动确实在一点点地改变着对其自身不利的结构。国家政策从原来限制流动到现在允许农民流动,这就是一种改变。但若没有农民的流动愿望,这种政策也不会产生相应反响。家庭策略视角下的留守现象分析能够将宏观的社会变迁与微观的家庭行为进行关联分析,从而能够对当代中国家庭结构与行动出现的特征进行新的解释[38]。这恰恰是以往有关留守人口研究当中忽视或是无法解释的。

尽管从学理上讲,留守家庭的存在是一种组织行动和调适的结果,但政府和社会各界还是应该给予更多关注。从群体关爱和社会保障等角度,我们可以减少由于社会流动和留守所带来的负面效应,要让社会共享发展成果在不同群体间实现公平共享[39]。所以无论是从家庭、学校、工作等环境,还是从经济、心理和社会等层面,我们都应该给予留守者更多的关注和关心。但要在科学和合理的方式下去做这些工作,以免我们好心办了坏事。

猜你喜欢
现象家庭农民
农民增收致富 流翔高钙与您同在
饸饹面“贷”富农民
家庭“煮”夫
它们离“现象级”有多远
恋练有词
你能解释下面的现象吗
猜谜语
寻找最美家庭
寻找最美家庭
奇异现象传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