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 瑞
(新疆师范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乌鲁木齐 830017)
人性论问题一出现便成为哲学史上的重要命题,古今中外、诸子百家各执己见,至今仍无定论。仅就儒家而言,在孔子的“性相近也,习相远也”[1]1177之后,便有孟子“人性之善也,犹水之就下也”[2]的性善论,荀子“人之性恶,其善者伪也”[3]的性恶论,董仲舒的“性三品说”等观点。凡此种种,都是站在道义论的角度,将无私利他的道德目的作为人性善恶的评判标准。而薛瑄则在继承孟子“性善论”、朱熹“天命之性”“气质之性”及程颐“性即理”观点的基础上,以理解释本然之性,以气延伸气质之性,从理气双重视域下诠释人性,为人性理论的阐释提供了新的思路。
作为中国古代哲学史上的一个重要概念,学界对“理”的探讨由来已久。从理之本义“纹理” 到它的引申义“事理”“天理”,这些讨论分别将“理”视为人性以外具有客观性、普遍性的物质次序、事物规律、自然法则。到程颐这里,他把“理” 赋予其至善的道德标准,主张“性即理”,即人性是从天地之理中禀受而来,渐渐使理存于人。薛瑄也认同天理决定着人性的这种说法,他说:“此理在天,未赋予人物谓之善,已赋予人物谓之性。”[4]894薛瑄的人性理论正是基于对理气的讨论,在探讨理的同时深入阐述本然之性的内涵。
在薛瑄看来,本然之性是人从天中秉承而来。他说:“性者,人所受之天理。”[4]916“天者,性之所自出,即天命之性也。”[4]1106并且,他相信人的本初之性是至纯至善的,“人性无不善”[4]985。薛瑄在这个基础上对人性之本然进行了深入的阐释。
首先,薛瑄认为人、物之性来源于天,在天未将理赋予人、物时,理为性之本原,即善。人禀受天地之理后,方可使这种善以性的方式得以显现。在薛瑄看来,人之所生必先秉得天理,而后有性,这种性是天地之性,是至纯至善的。这是因为他以“性”为体,主张“‘ 善性’之类,皆天理也,天理即性善也”[4]988。 薛瑄将“天理”与“性善”、“善”与“性”等同起来,强调“善即性也”[4]963“善、性一理也”[4]961,藉此强调天理赋予人的本然之性是善的。这也是对理为善、人性之天地之性为善的论断。他的这些观点与程颐认为的“‘性’ 只能是指性之本,无有不善”[5]80之论相近。
就“理”与“性”而言,薛瑄认为“性者,人所受之天理,仁义礼知之性是也”[4]916,主张人禀受自天的理具有降衷秉彝之性,其在人身上的具体体现就是仁义礼知之性。而那些圣人所具有的美好的德性同样来源于天的赋予和培养,“乎根天理,浩浩不息”[4]689且“自不能已”[4]689。相应的,恶人最初也能获取天所赋予的理与善性,因为“人之于性,犹器之受光于日,日本不动”[4]784。但由于恶人主动断绝了这种与天的联系,所以“性”在恶人身上表现为恶,这完全是其自己招来的。即使表现出了恶,违反了善良的本性,也并不意味着本善的消逝,本善依然是常在的。就像水的本性是向下流淌,人却引水过山,这显然违反了水的本性。但是在人将水引过山之后,其向下的本性仍然存在,作恶之人的本善同样如此。不仅是人,物也会秉得此理,只不过体现在万物上就是水火木金土之性了,其所谓“理如日月之光,小大之物各得其光之一分,物在则光在物,物尽则光在光”[4]782。人、物之别在于二者同样具有天地公共之理,但是人却能尽其性而已。
作为明初官方哲学的程朱理学,无论是在社会物质生活,还是在意识形态领域都具有至高的地位。薛瑄也十分推崇程朱理学,他的思想大都是对程朱理学的延续。虽然薛瑄在理气的先后问题上与朱子主张存在差异,但就“性”的一方面来说,他们的主张相近。朱熹提倡性根源于理,薛瑄也认同这种说法,或者说,他认为性就是理。原因在于,他认为人一方面从本然、固有之理中得到至纯至善之性;另一方面,人性又使得天地之理赋予人的这种善性得到显现。从这里来说,人顺应了天地之理,就禀受了善,也可以说就是善。
其次,薛瑄进一步将天理贯通于人之中,使无形之理具有有形之性,最终“性”得以完成。薛瑄以“礼者,天理之节文”[4]732为依据,借颜渊问仁时孔子所提出的“克己复礼为仁”[1]817以述其义。他同样将仁视为天理,把复礼作为达到仁的要求,认为复礼的目的是为了实现仁。同时,因为礼是性中重要的一部分,所以人须克除己私,使行为趋于礼。在他看来,复礼使仁即天理得以呈现,那么天理也便贯通于人之中了。
薛瑄认为理是无形的,“无形者皆为密。而密即理也”[4]903。理虽无形,但天下万事万物“皆自理气至微至妙中生出来,以至于成形而著”[4]710,无形之理落实到事物上却使事物存在差别。这是因为就人、物相对而言,“人得其全,物得其偏”[4]863。
在薛瑄看来,性的运用也体现着理。“‘继之者善’,性之原也;‘ 成之者性’,善之在人者也”[4]1004,天地的本质是善的,人从天道变化中得到了善,这是性之本原,也就是天所赋予人的是善。人性使天道赋予人的这种善得到完成和显现,人秉受天道之善是通过人性来实现的。
最后,薛瑄还在对“性”与“理”的论述中引入了“太极”这一概念,提出“太极即理也,性也”[4]888的观点。他认为太极即理是人性的根源,是人从天理中顺应而来,与生俱来就有的天地之性、至善之性。他认为“太极为至善之性”[4]885,同时也是“元、亨、利、贞浑然未分之理”[4]942。对他而言,以理为本性的善与作为最高道德本体的太极,都是理气浑然无间的统一体。在他看来,太极是世间万物万理的总称,具有“至大,至极,至精,至妙”[4]898的特征,它与理一样有着看不见、听不着,却又无所不在的形而上性质。从这一角度来探讨人性,“太极”即至善的天地本然之性,既是万物存在的根源,又是人性的来源。只不过这里的人性是不掺杂任何杂质的,是没有被遮蔽的,纯就理而言的本然、至善之性。
薛瑄以性作为天地之理的统宗,指出理之名虽千变万化,但其实质仍为一性、一理。天地间自然、社会、人的存在都会随着时间有所变迁,不同事物之理虽然变化水平不一,名称多种多样,外在的表现也千变万化,但是向其内在看,都有一定的理序且遵循性理而发展。正如他所说:“‘性’者,万理之统宗欤!‘理’之名虽有万殊,其实不过一性。”[4]786
薛瑄继承朱熹所提出的“理一分殊”,用来强调一理与万物的关系:“理一统乎分殊之中,分殊不在理一之外”[4]829“‘本然之性’‘理一’也。”[4]829从天地间只有一个理,来强调人本初具有的至善的本然之性。以理为出发点,人最初的性也只有一个,即本然之性,是善的,落实到个体上,产生出不同的形式后,就表现为理的差异性、性的具体化。“如人一身之理,‘理一’也;四肢百骸各具之理,‘分殊’也”[4]786,这里也呈现出一般与个别之间的关系。
人性问题对于中国古代哲学家来说一直是一个重要的课题,发展到薛瑄这里,人性兼具“本性”和“气质”两层含义。他将理赋予人的纯真本性作为人性的基础,以各自生存环境的不同而产生的差异作为人性的关键,认为理气贯通人性,注重达到至善的境界,从而使自我的修养、至善之性得以显现。
首先,薛瑄注重气的变化、贯通流行,认为通过气的凝聚、分散等不同表现形式的活动,可以强调人的气质之性的差异,进而产生人之形的不同。在他看来,天地之性固然美好,却不易察觉且容易丢失,圣人们拥有源源不断的善性,贤明的人也一直在追求着回归本性。而普通人早已生活于本初的天地之性中却不自知,身怀善性却不知道体悟与发用。面对这种情况,主体应通过为学的方式,了解人先天的特性,促进自我的完善。
在薛瑄看来,理气是无缝隙的,天地之间皆充斥着理气,浑然无间。理虽无形,赋予人或物却能生发出有形之气。天地之初是没有人和物的,气使人和物得以成形之后,气也是一直存在且影响着人物的生发、人性的培养。在薛瑄看来,人虽具有至善之性,但因后天所秉之气的不同而有所差异。也就是说,世间万物的本质都是无形的天之气,在接触到地之气之后方才演变成有形之物,同时由于接触地之气的时间、位置、环境等地不同,就变成了不同的万物。他认为孟子讲的“人之可使为不善”[2]736与他所说的人性的不善是由“气质之性”的遮蔽造成的是一个意思。这种差异就表现在人与物、圣人和涂人的不同上。一方面,每个人所得之理是相同的,圣人有耳、目、口、鼻之理,涂人亦有;圣人有心、肝、脾、肺、肾之理,涂人亦有;圣人有君臣、夫子、夫妇、长幼、朋友之理,涂人亦有。区别就在于圣人秉得的是清粹的气质,性能彰显,不会被气质所制约,能与“天地合德”[4]870。一般人“其德出乎凡民”[4]870,秉得的是昏驳的气质,性被遮蔽,被气质制约,这才有了不同。不同的气影响着人们的习性,造成了人性的偏差。可见,气质之性是恶的根源。另一方面,天所赋予人的理,落实到人性与物性上,并不是每个人或物都能得全的。人之为人,物之为物,不过是“人得其气之正而理亦全,物得其气之偏而理亦偏”[4]870。如同世界只有一个太阳,所照之处也有向阳与背阴一样,得光者不尽相同,所秉之气也有所偏。就人来说,“于全之中又有气质昏明、强弱之不齐”[4]863,只有人之性(仁义礼智)与天之命(元亨利贞)相合才能得全。人之性也有“气质清浊、通塞之不齐”[4]785的区别,有“全之全者”“全之半者”“全之少者”“皆不能全者”[4]785。至于物,更不能得全性,只能被各自禀受的气所拘束形成一定的形,“如木得仁之性,火得礼之性,金得义之性,水得智之性,皆不能相通也;蜂蚁得义之性,雎鸠得智之性,虎狼得仁之性,豺獭得礼之性、亦不能尽推也”[4]785。物虽得其偏,但在偏之中亦有一端为明,“如雎雄有别,蜂蚁君臣之类,此物有近于人者”[4]863。由此观之,禀受的气质不全或不齐,才导致了人或物的千差万别,而人之为人便在于人之意志可变化气质,恢复性善。
万物秉得天地之气,而后有各形各色之形。“物之栽者根乎气,其生理向盛,故天因有以培之;若物之倾者,则与气不相连属,而生理已绝,故天因有以覆之”[4]689这里的“气不仅是一个结构成分的概念,也是一种情绪、欲念的活动”[5]180。天地之性虽然是善的,却易为气所用,受气濡染,即具体表现的“性”可能是“浊”的、“昏”的,为气所制约。这也体现出薛瑄对程颐思想的继承,他认为由气可以表现出性的善与不善的观点与“程颐说‘ 性出于天,才出于气’”[5]80相一致。 在这里,“才”字与他讨论人性时讲的“气”有相同的意思与作用。
其次,薛瑄将气与性相互训释,从性被气所制约的实际凸显造化人事的重要性,从而指出了人的主观能动性对气的作用。他认为在人性问题上,气与性有紧密的关系,要以气去理解性,“言性不离气,气不离性,分性、气为二,则不是”[4]1021“人之性与气,有则一时俱有,非有先后也”[4]722。薛瑄主张性本明且无不善,但生活于世俗之中易受气的影响,气清性才明,气昏性亦浊,性是明或昏取决于其所秉之气。“性譬如一源水,引去清渠中则水亦清,亦犹气清而性亦明也;引去浊渠中则水亦浊,亦犹气昏而性亦昏也。是则水有清、浊者,渠使之然,而水则本清。”[4]787禀受清明之气的人看到的是明亮,听到的是清朗,说出的是忠正,知道什么是善,什么是恶,善于将不好的气质摒弃,也就不会产生恶,而禀受污浊之气的人不能识别恶,也无法觉察到浊气,而是生存于其中。在薛瑄看来,形与气、性与气相关联,形的不同表现形式由所秉之气造成,进而产生性的差异。
对于昏恶气质的制约,人并不是无能为力的,薛瑄主张“为学第一在变化气质,不然只是讲说耳”[4]856。薛瑄从小热爱读书,有了心得便随即写下来,所以才有了他的《读书录》与《读书续录》,且在晚年致仕回乡期间,一直以讲学为重任,所以他是十分强调实学的。而他强调为学的目的不是别的,就是变化气质,因为“为学能使理胜气,则可以变化气质之性,而反天地之性。若气胜理,则不能矣”[4]1005“为学者,正欲变此不美之气质,使理常发见流行耳,然非加百倍之功,亦莫能致也”[4]787。薛瑄以体察善之心为己心为目的,将为学作为远离恶、邪,回归正途的一种方式,强调造化人事的重要性。
最后,薛瑄强调虽然天地之气使世间表现出更多可能的形,但在本质上只有一个性。他说“‘ 善固性也,恶亦不可不谓之性也。’性一而已矣”[4]730,用以强调无论人性善亦或恶,性都只有一个。心“比理则微有迹,比气则又灵”[4]1012,既不是性也不是理,却容易受到气的影响、制约,若为沉溺所蔽而陷于其中便不能自拔,因其是行动的枢纽,有其不稳定性,所以表现出来或善或恶。从性善来说,禀受清明气质的人具有至善之性,拥有仁、义、礼、智这四种德性,由自身所具备的这四种德性全部自然体现出来,进而推及恻隐、羞恶、辞让、是非之情。由于其有纯然至善之性,动静之间皆能生发出清明之情,善性不会被遮蔽,那么便拥有了至善之性作为其人性。从性恶来讲,恶亦是性,气质被渣滓影响、遮蔽,使原来的仁无法节制、义变得残忍、礼变得虚假,智显得狡诈,暂时无法体会到仁义礼智。因每个人禀受的渣滓之气的程度不同,性恶的具体表现也会有所差异。但这些仁义礼智只是被遮挡了,看不出来了,不能说它并不存在,它也是性的一种,是被遮蔽的一种。这个观点是基于理在气质中而言的,正如他所说:“性如水,水本清,被泥沙浊了便浊了,也只得谓之水;性本善,被气质夹杂恶了便恶了,也只得谓之性”[4]864“此理为气所挟持,或善或恶,至于万变之不齐,而其体则一也。”[4]787所以说恶也是性的一个方面。
薛瑄的思想与孟子、程朱理学是一脉相承的,在此基础上进行了发展与创新。孟子以水为喻提倡人性善,薛瑄则把对人性的诠释置于其理学的框架中,用理气来讲人性,将人性赋予理气的作用。在薛瑄这里,人性是本质和气质的结合,人的发展不仅是被动接受与生俱来的善性的过程,更是一个躬身省察,不断实践的过程。
薛瑄将理具于人之中,认为人们生而就有至纯至善之性,但由于秉受气的流行,会有不同的表现形式。秉得浊气的人,理被遮蔽,失去善性;秉得清正之气的人,理没有被遮蔽,依然表现为善。这表明一方面,人有至善之性,另一方面,善性容易被遮蔽,有一种未知的发展趋向。因此,薛瑄提倡为学的重要性,“正学者,复其固有之性而已”[4]1199,即是要采取行动,恢复善性。
首先,个人内心中追求卓越的本能,使得个人在自我的发展过程中有着注重主体能动性的发展趋向。薛瑄将理、气概念赋予人性之中,认为理赋予人至善之性,气影响人性的善恶。他通过气的作用强调“人为”的重要性说:“为学只要,在于知性善,知性善则知所用力矣”[4]996“圣贤万世所传之道,只是天命之性。”[4]954可见,为学是摆脱遮蔽,恢复善性之法。在薛瑄看来,为学的目的不仅仅是为了明理,更重要的是践理,完善自我德性,达到对自身生命的升华。他认为通过读圣贤书或者为学而明得的理也须得一一践履过才行,如若只是明得事物之理,没有实践,事与理之间是不会相互凭借的,彼此之间也没有依据,只能孤立的发展。陈来指出,“薛瑄站在朱子学的立场,强调人的实践并不是把主体具有的东西赋予客体,理是客体自身具有的,人只是努力使事物按其固有的理存在而已。”[5]179正如,薛瑄所认为的人之善性是理先天就已赋予人的,即使后天因为个体所处环境的不同、接受教育程度的差异等因素而产生了人之性的区别,人也会积极主动地摆脱不利于自身发展的条件,主动地努力使其回归其该有的位置,在顺应善性上发展。薛瑄还认为圣贤是引导人向善的,“圣人教人百行万善,性以贯之”[4]988。人的内心都有追求卓越、向往美好的本能,在追逐的过程中一接触到物,或为物之习性所熏染,或沉溺于当下的环境之中,或处于利益选择时择取与初心相反的结果,就有善与不善的两条道路了。薛瑄所主张的“复性” 就是提倡通过教育等路径,以发挥人的主体能动性的形式,恢复至纯至善之性的归宿。
其次,个人精神修养的提升,要求做到严于律己,有意志的摆脱遮蔽,摆脱它物的约束与控制,趋善避恶。陈来说:“当意识处于静的状态,情感欲念没有发作(气未用事)的时候,保持心的‘正’可以使性无干扰地保持其本然之善。气已用事,即情感欲念发作的时候,意识的状态由静变为动,在这种动的状态下保持心的‘正’可以规范引导情感,而不使发生偏差。”[5]180面对气的遮蔽与制约,薛瑄提出了他对“君子”和“常人”的见解。他主张“君子”和“常人”的区别在于“君子性其气”[4]788,而“小人气其性”[4]788。君子以理主气,不被不美的气质所扰乱,能保持内心清正;常人以气主理,且“气之所为,漫不知理为何物”[4]724,被昏恶的气质所牵引,听之任之。他进一步指出,一般人虽与君子、圣人有很大差别,但可以通过为学时时刻刻省察自己人身、语言、动作是否符合人之理,所具之性有没有被遮蔽,所处之事在不在社会的合理规范之内。通过修身、体认,常人可以弥补自身不足,向贤人看齐,从而在学习中实现个人精神修养的提升,这也是薛瑄注重为学之要的原因。
薛瑄说:“气强理弱,故昏明、善恶皆随气之所为,而理有不得制焉。至或理有时而发见,随复为气所掩,终不能长久开通。所谓为学者,正欲变此不美之气质,使理常发见流行耳,然非加百倍之功,亦莫能致也。”[4]787理所具有的仁、义、礼、知之性虽是秉承天命之性、顺循天理,却要防止被气所拘,遏止人欲,如“耳、目、鼻、百体嗜好之私”[4]947。遏止人欲并不是说完全扼制人的一切欲,而是阻挡“用不以节”[4]753的私欲。他所说的至善之性,并不是将其束之高阁,而是在与人接触、与社会相处时体认诸如仁、义、礼、智之类的善性,使其表现在身心、言行、待物、处事之中,通过践履使自身行为没有过错,完善自我德行,通达义理,进而与天合一。
最后,从内往外、从个别到一般将理性发用出来,以道德理性制约知觉活动,体现意志行为价值的层次性。“本然之性纯以理言”[4]786,故性之本体原是善;“气质之性兼理气言”[4]786,因而恶是由于气质之拘。面对气质的拘束,薛瑄征引孟子所说的“志至焉,气次焉。故曰:‘持其志,无暴其气’”[2]197来强调养气之法,认为想要对内保持内在的心志,向外气节不出什么问题,就要采取像孟子所说的从内往外、分清主次先后的方法相互培养,因为个人的心志直接影响其气节,而气节支撑着人。要摆脱遮蔽,应从内外两个方面用力,“人只为拘于形体,自小;若能不为形气所拘,则内外合一,而不胜其大矣”[4]734。理性能制约人的知觉活动,将理展现出来,通过自身的努力实现个人内在修养,就要从个人自觉力、自制力、行动力三个方面下工夫。
第一,自觉力。人生活在一定的社会环境之中,具有一定的社会性,当与外界事物发生关系时,表现出或浅或深的物欲就有了气质的变化。浅物欲的变化可以通过自身自觉地将其去除,深物欲的变化虽难去除也要持之以恒,正如薛瑄说的“气质之拘最大,变化之功极难,然亦不可畏其难而不加变化之功也”[4]1005。由是观之,恶是由气质之拘所造成的,面对这种情况,人应该在与外在世界接触的过程中自觉地进行自我发现,有意识的维护、发展自我本体。
第二,自制力。“万物美恶、精粗不齐者,皆气之为也。”[4]867人都爱美的东西,喜欢精致的物品,但这些容易遮蔽人的善性,个体应当有所节制,自觉地控制自己的情绪和行为,“‘人心’,即食色之性;‘道心’,即天命之性。”[4]1018向内用修己之道安顿人心、人性,对善性进行自我完成。
第三,行动力。“凡知之之功,皆明此心之性也;……凡行之之功,皆践此心之性也。”[4]997在薛瑄看来,为学的第一要务是立心,而后心中存有理,以渐渐躬身践履此理,完成人性的转化。“气质之偏,自生来便有此矣。若自幼及长,历历曾用变化之功,则亦无不可变之理;若气质既偏,自少及长所习又偏,一旦骤欲变其所习,非百倍之功不能也。”[4]745对于人性的遮蔽不践行,只明白是远远不够的,应当从小就开始注意这些变化,采取行动维护人之善性。明心性是目标,践人性才是目的。
从理中获取的善性与在气范围内的形体,都是人性中的一部分。在这个意义上,薛瑄以气质的未知性倡导人们注重周围气质的清与浊,在面对浊气时要发挥自身能动性的作用,积极主动地明理、见性,拨开遮蔽,恢复与生俱来的至纯至善之性,达到对自身境界和生命的升华,完成自我内在的道德品格。
宋明时期的儒学发展往往是儒、释、道三者的争论与融合,对人性问题的探求也是从多个立场、角度进行阐述。薛瑄在立足于理学体系的基础上从天地之性赋予人的性,探寻人的至纯至善之性,从天地之气分散开来的各种形体、禀受清明、昏恶的不同气质探究人之性的善恶,以致倡导人们不要被气质遮蔽,发挥能动性摆脱束缚,以恢复至善之性为目的,最终提升自我修养,完成对精神生命的升华。虽然薛瑄的理气论本身存在一定的矛盾,但是就从理、气来看人性论这一点来说,也是有其特定的历史价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