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代中医存废之争的文化思考

2020-02-25 15:39张可荣李艳飞
福建江夏学院学报 2020年2期
关键词:医派西医中医药

张可荣,李艳飞

(1.长沙理工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湖南长沙,410014;2.武汉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湖北武汉,430072)

2020年注定载入人类历史。一场突如其来的新冠肺炎疫情肆虐中华大地,席卷世界各国,成为百年来人类面临的最严重的公共卫生危机。中国人民在这场疫情防控人民战争、总体战、阻击战中,充分发挥中华传统医学——中医中药的独特作用和显著优势,中西医药协同战“疫”,取得显著成效,引起国际社会广泛关注和充分肯定。站在这一重大时间节点回顾中医药发展之路,思考新冠肺炎疫情防控防治之策,不禁想起中国近代史上持续半个世纪的中医存废之争。而且,新中国成立后仍有人坚持“废除中医”,造成诸多负面影响。长期以来,学界对近代中医存废之争时有论说,但成果有限,已有的论述多基于个案或个别领域,已有的结论往往存在抑“保医派”而扬“废医派”倾向;以近代中华民族命运为背景进行整体论述或文化反思的不多,探讨这一争论何以持续发酵,且之所以要置中医于死地之文化根源的成果也比较少。本文拟从文化视角,通过简要梳理争论过程,揭示中医存废之争的文化背景、文化根源及其文化启示,期望坚定中医文化自信,助推中医药的创造性转化和创新性发展。

一、近代中医存废之争的文化背景及其演变历程

近代以来,在西方资本主义工业文明强势扩张、主导世界的背景下,在中西文化激烈碰撞与交锋中,处于十分不利地位的传统中医学和具有显著优势的现代西医学之间发生科学争论和文化碰撞,可以说是难以避免的现象。问题在于,近代中医存废之争不只是一个医学科学与文化的争论问题,而是事关民族文化存续的重大事件。结合中华文化的近代遭遇与演变历程,可以把这场持续半个世纪的争论大致分为三个阶段。

(一)清末民初的中医存废之争

1879年前后,清末学者俞樾(1821—1906)撰写《废医论》《医药说》等篇章,提出“医可废,药不可尽废”的主张,被认为是“近代废医第一人,又开了个非医论医的头”,不过,俞樾并没有“以西医代替中医的非分”[1],其言说只能算是一个传统学者的书斋之论。

近代中医存废之争形成气候是在1895年甲午战争惨败后。这场败于日本的战争,是促使中华民族“具有群体意义的觉醒”[2]的开始。觉醒的资产阶级维新派和革命派几乎同时登上历史舞台,他们义无反顾地向工业文明发达的西方和迅速崛起的日本学习,尤其是通过日本这一“西学东渐”管道,把西学“请进来”、把青年学生派出去,为衰败的中国寻找救亡图存与民族复兴之道。由此开始,中国大地出现了近代以来最为壮观的维新思潮和革命思潮同频共振现象。“当时的日本,几乎是西洋文化的橱窗,从日本吸收西洋文化,以了解世界潮流是一种捷径。”[3]据记载,“20世纪头10年,留学欧美、日本的青年学生超过2万人,其中90%选择了留学东邻日本。”[4]向日本学习造成了一种现象,即“中国近代的军阀3/4出自日本军校,中国近现代的学者文人大都有留日的经历,中国早期的西医医生中留学日本的也占了相对多数。而日本维新的重要举措之一就是废止汉医”[1]。

随着西学东渐的规模不断扩大,西学对中国的影响不断加深,西医学在中国的传播与发展不可阻挡。与此相反,包括中医药理论在内的中国传统思想文化被纳入“旧学”之列遭到批判,否定中医阴阳五行学说直至否定中医的言论日渐增多,中医执业者遭受西医排挤,处境日益艰难。1901年开始,行将就木的晚清政府逐步推行兴学堂、学西学、废科举等“清末新政”,1908年又颁布取缔医生规则,中医医疗机构太医院“因光绪与慈禧在数日内病死而得咎,自院使以下全部革职。自此,太医院作为旧时代中医界在中央政府的象征及代言机构完全失去作用”[1]。

1912年,北洋军阀政府改革教育制度,颁布《中华民国教育新法令》,提倡专门的西医学校,直接把中医挡在学校教育的大门之外,这就是近代医学教育史上著名的“教育系统漏列中医案”,由此引发了民国初期中医药界首次全国性的请愿抗争运动。中医药界人士联合起来,力请保存中医药,将中医药纳入学校教育体系之中。但是,北洋军阀政府初衷不改,持续数年的请愿抗争以失败告终。从此,中医执业者、中医理论及其文化面临数千年来最严重的生存危机。

(二)五四时期的中医存废之争

兴起于1915年的新文化运动,开启了中西思想文化激烈交锋的新时期,中西医之争也是其中的一个重要方面。1916年,主张废除中医的领袖人物余云岫(余岩)(1879—1954)撰著《灵学商兑》,率先在新文化运动中对中医基础理论进行系统批判,其后又持续著文力倡西医学、力主废除中医。思想文化界包括陈独秀、鲁迅、胡适、傅斯年、梁启超、梁漱溟、丁文江等,在反思与批判传统文化时,也都对中医理论及中医实践中的庸医与迷信现象进行了不同程度的质疑和批判。

面对质疑、批判甚至全盘否定中医的汹涌浪潮,深研中医的文化学者杜亚泉(1873—1933)著文回应,主张中西医相互借鉴,以中华文明融汇外来文明。[5]捍卫中医的代表人物恽铁樵(1878—1935)撰著《群经见智录》《伤寒论研究》等,“是中医界第一个挺身而出应余云岫挑战者”[6]。中医名家如陆士谔(1878—1944)、陆渊雷(1894—1955)、杨则民(1893—1948)等,开始持续著书立说,回应挑战,主张发挥中医药优势,实现中西医药并存。其中,近代著名中医理论家杨则民不仅力挺中医,致力于中西医汇通,而且始终坚持用辩证唯物主义研究中医理论,留下了包括《内经之哲学的检讨》在内的大量中医学著作,“是我国近代中医界接受和运用马克思主义哲学的第一人”[7]。杨则民认为,传统中医理论突出反映了辩证法的方法论,具有强大生命力,应当传承弘扬中医学及其文化。这些思想主张在医学界产生了巨大影响。

上述正反两方面代表性人物关于中医存废问题的思想观点和主张,大多都是随着新文化运动的兴起而产生和发展的,但他们的思考与论辩并未随着新文化运动的消退而停止,而是与跌宕起伏的中医存废之争相始终,直至生命的终点。

随着争论的加剧,中医界再次联合起来,于1925年集体呼吁将中医纳入学校教育体系,但因西医界的抵制而流产。这个结果“导致中西医界关系迅速恶化,两大阵营间水火之势渐成”,双方论争“逐渐由学理讨论泛化为意识形态争论”[8],直至发生废除中医的政府行为。

(三)南京国民政府时期的中医存废之争

1927年,南京国民政府成立后,在对待中医、西医问题上承袭了北洋军阀政府的衣钵。实际上,南京国民政府在内政外交各方面与北洋军阀政府只有形式上的新旧之分,没有本质上的区别,其文化政策具有更为典型的崇洋媚外特征。

1928年,南京国民政府召开全国教育会议,余云岫、汪企张等提出废止中医,此议案虽然遭到否决,但在1929年2月南京国民政府卫生部召开的首次中央卫生委员会会议上,余云岫等提出的《废止旧医以扫除医事卫生之障碍案》即中国近代医学史上的“废止中医案”却得到通过。消息传出,以上海为中心的中医界迅速组织团体集会、媒体声讨、请愿抗争活动。同年3月,全国医药团体代表大会在上海召开,成立“全国医药团体总联合会”,并组织晋京请愿团,要求撤消废止中医提案。在全国舆论的压力下,卫生部被迫答应暂不执行废止中医提案,但国民政府歧视中医的政策并未改变。同年12月,全国医药团体总联合会第一次临时代表大会在上海召开,大会继续组织晋京请愿团,要求政府改弦更张,停止执行排挤与歧视中医的政策。“随后,中医药界集会、抗议、请愿、游行、罢市、绝食,为中医药之生存延续而斗争风潮,不绝于耳。”[8]直到抗战全面爆发后,中医存废之争才趋于缓和,但南京国民政府并未改变否定中医的政策。

抗战胜利后,南京国民政府依然我行我素,继续视中医药为“绊脚石”。1946年,发生了取缔上海中医学院、上海中国医学院和新中国医学院等事件。南京国民政府除了继续不准中医办医院、设学校、登广告等外,还设立了审查国医委员会,对中医从业者设置种种限制甚至歧视性条件,规定中医不得称医师、不得使用新药等。中医药界不得不再次起而抗争,直到国民党倒台,中医获得新生。

二、近代中医存废之争的价值追求和文化偏向

近代中医存废之争发生在中国急剧衰落与动荡变革的背景下,既直接表现为医药学理及中西医文化之争,又与近代其他思想文化论争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既与数百万中医药执业者的生存问题直接关联,又伴随着政治上的派系与权力之争,还有外部势力的渗透与影响等,因而呈现出多重因素纵横交错的复杂局面,反映了不同的价值追求和文化背景。

(一)争论各派的价值追求

总体看,参与争论的力量大致可归为三类:一类是废医派及附和者,此类汇集了西医界、文化界和政府当局等各方面重要人士,他们高擎科学大旗,占据着思想舆论和政治上的有利地位,具有明显优势,是争论的挑起者;另一类是保医派,包括中医界人士及其支持或同情者,这一类也不能说是势单力薄,他们同样有政界要员支持,但因背负着厚重的传统和历史的局限,始终处于被动应战状态;居于存废两端之中的是主张中西汇通、中西医相互依存的力量,但是,这股势力的声音比较弱。

如果这样分类贴近历史的话,那么,争论各方总体上的价值追求就不难回答了。废医派是“科学”“新学”的提倡者和追随者,是近代“西化”思潮中的一股“激流”。他们以西方近代科学为价值标准和衡量手段,把列为“旧学”的中医视为医学科学发展的最大障碍,以为废除中医才能让属于科学范畴的西医在中国落地,才能让中国医药卫生事业得到发展。显然,这又走向了科学理性的反面。保医派习惯上被纳入“文化保守主义者”的范畴,就像把中医纳入“旧学”一样。实际上,保医派的“保守”并不能与守旧、落后划等号,一方面,他们在理论上和行动上并未一概拒绝西医,而是逐步接受了西医的相关知识,这就迥异于废医派的思维方式;另一方面,他们在不得不为生存而抗争的同时,也自觉不自觉地肩负着守护中医文化乃至中华文化根脉的使命。主张中西医学汇通论者,现在看来是当时一股难得的理性力量,他们希望“调和”争论两端,运用新的方法寻找中西医相结合的途径,致力于推动中医和西医的协同发展,这类似于今人主张的“文明交流互鉴”。可以说,恰恰是中西医学汇通论者指出了两派力量合作发展的正道,成为新中国成立后确立“中西医并重”方针的一个重要的思想来源。

(二)废医派的文化偏向

研究近代中医存废之争,一个骨鲠在喉的问题是:主张发展西医的废医派何以非要置中医于死地?从晚清政府到北洋军阀政府再到南京国民政府何以“不约而同”地动用政权力量否定民族传统医学?在世界文明史上,还“从未见过一个民族这样起劲地消灭自己本民族的优秀文化,这样起劲地消灭本民族医学”[9]。可是,这样的事件却在近代中国持续发酵!废医派及近代中国政府的所作所为,反映了文化上典型的形式主义,暴露了明显的文化自卑心理,也有意无意适应了帝国主义文化侵略的需要。

1.反映了文化上典型的形式主义

近代中国发生的各种思潮及相关争论,无不表现为所谓新(现代)旧(传统)中(落后)西(先进)之争。这些思潮与争论的主导价值是向西方先进学习,以西方科学文化为参照或标准,寻找或制定救亡图存、民族复兴之道。近代中医存废之争中的废医派就是如此,即向西方医学学习,向成功者日本学习,以他们为标准,传播发展西医科学。这种求新求变的态度本来无可厚非,且具有民族觉醒意义,或者说是觉醒的结果。可是,非置中医于死地则走上了极端的歧途,等于直接砸了中医执业者的饭碗,也等于直接否定了中医文化乃至中国传统文化的根基。这种极端态度让废医派的科学精神大打折扣,也让其曾经具有的觉醒意义蒙上阴影,反映了典型的形而上学的思维方式。正像恩格斯所指出的那样:“他们在绝对不相容的对立中思维;他们的说法是:‘是就是,不是就不是;除此以外,都是鬼话’。”[10]毛泽东在剖析五四新文化运动偏向时,把这种思维方式称之为形式主义的方法:“他们反对旧八股、旧教条,主张科学和民主,是很对的。但是他们对于现状,对于历史,对于外国事物,没有历史唯物主义的批判精神,所谓坏就是绝对的坏,一切皆坏;所谓好就是绝对的好,一切皆好。这种形式主义地看问题的方法,就影响了后来这个运动的发展。”[11]

废医派的照搬照抄式的作派,在他们的废医方案中就有明显反映。1912年,留日出身的教育总长汪大燮炮制的“教育系统漏列中医案”,其“漏列中医”之举就直接源于日本明治政府的废止汉方医政策。1929年,余岩等提出的“废止中医案”,“其方法与步骤几乎同日本如出一辙”。[12]近代中国政府从晚清王朝到北洋军阀政府再到南京国民政府,在中医存废之争中无一不是力主废医或站在废医派一边,置数百万中医药执业者于不顾,沦为了形式主义的工具。

2.暴露了明显的文化自卑心理

近代以来,西方强势文化在中华大地为所欲为和中华民族全面落后、任人宰割的现实,加重了中国人“崇洋抑中”甚至“崇洋媚外”的文化心理,总是挨打受辱、总是碰壁失望的遭遇,侵蚀着中国人的民族自信和文化自信,累积起沉重的自卑感。文化自信的失落,必然走向文化自卑,文化自卑的累积,极易滑向民族文化虚无主义的泥潭。

在中医存废之争中,废医派的决绝言行,似乎不能简单地用“崇洋媚外”进行文化评判,他们中的骨干力量专注于近代医学科学在中国的发展,这符合中国的需要,也符合发展大势。那么,是否可以认为他们的言行反映了“文化自卑”或“文化他信”心理呢?回答是肯定的。文化本身没有所谓“自信”“自卑”的问题,只有从文化主体的态度和言行中才能看出是“自信”还是“自卑”。中医理论及其文化是中华传统文化的核心要素,中医药是中华传统文化重要的物质载体,废止中医动摇的不是民族文化的枝节问题,而是民族文化根脉的大问题。废医派在这个大问题上一路走到黑,其逻辑非常简单:中医不是科学而是玄学、是迷信,所以要用科学的西医取代不“科学”的中医。这种逻辑反映出两种相互交织的文化态度,即对西医的盲从和对中医的贬损的相互交织。对西医的盲从基于对科学的推崇和对中医的贬损,对中医的贬损又反过来加重了对西医的盲从,这样的文化态度实际上也是一种文化浮躁心态的反映,难以形成足以自觉和自信的底气,最终滑向“文化他信”,暴露出文化自卑心理。近代中国政府的表现就不仅仅是文化自卑的问题了。哲学家冯友兰在抗战期间所著的《新事论》中,把崇洋媚外心理又称之为“殖民地人的心理”[13]。近代中国政府毫无原则底线地支持废医派,容忍外部势力的渗透,甘愿为废除传统医学鸣锣开道、“站台助威”,就是典型的“殖民地人心理”。

应当指出,在积贫积弱而又“一盘散沙”“四分五裂”的困境中,在寻找民族国家出路而又处处碰壁的时候,对民族文化发出某种偏激的裁量与批判,有其不可避免性,也不乏某种策略考量,譬如五四时期一度流行的废除京剧、废除儒学、废除道教等“偏激言辞”即是如此。[14]但是,由思想观点层面的偏激转向实际行动的偏激方案乃至成为国家法令政策,这就彻底丧失了自我、失去了自信,落入了文化虚无的泥潭,走上了跟在别人后面亦步亦趋的歧路。

3.有意无意适应了帝国主义文化侵略的需要

由图5和图6可得:在相同预修次数下,维修策略(0.95,17)下本维护模型相比无可靠度约束等维修周期维护模型,通过采用逐渐缩短的弹性维修周期,使该设备在工作大概350 d(N=11)以后故障率明显降低,同时能够有效保持0.95以上的高运用可靠度。

必须指出,近代以来,消灭中医是西方帝国主义采取“以华治华”策略、征服中国文化、谋求更大利益的“制度陷阱和资本阴谋”,是文化侵略的重要表现。吕嘉戈在《挽救中医》一书中对此进行了揭露,并介绍了美国华裔学者张绪通的研究成果:“洛克菲勒及其家族以学术基金会的名义,捐了一点钱给中国的医学界,美其名曰‘帮助中国实现中药现代化、科学化和国际化’,目的就是要中国人对自己的中医药学术的根源与体系产生怀疑,以至于厌弃。然后打出‘拯救中医中药’的美名,以‘中医药现代化、科学化’的幌子,达到彻底操纵、把控中国的中医药及其市场的目的,完全有他们的战略预谋。”[9]5这种“战略预谋”就是典型的文化殖民主义,即凭借自身强大势力,通过对中医及其文化的贬损或污名化,达到操控的目的。若说文化侵略,这就是典型案例。著名史学家吕思勉在近代所著的《中国民族演进史》中明确警示国人:“天下最可怕的,是文化的侵略。”[15]可叹的是,当时“大凡学习西医的人和西医化的人”对此并没有多少认识。[9]7依靠西方列强维持统治、支撑危局的近代中国政府,更没有可能对来自西方列强的文化侵略保持必要的警觉,实际上,任何一个依附外力的政府都不可能具有维护民族文化尊严的能力。

认清帝国主义的侵略本质包括文化侵略的事实,是近代中华民族觉醒的一个更深层次的意涵。直到五四运动的兴起与发展、马克思主义在中国广泛传播和中国共产党的诞生,中华民族的觉醒才在这个层面上取得突破。从这个视角看,中医界人士在1929年抗争中打出的“打倒余汪提案就是打倒帝国主义”“提倡中国医药就是保全中国文化经济”等口号[16],并非全是出于自身利益考虑或者是激于义愤,实际上反映了中国社会大众在某种程度上的真正觉醒,即中医药人士在切身利益遭受严重侵害的处境中,逐渐对中华民族与帝国主义的矛盾有了比较清醒的认识。

三、近代中医存废之争的文化影响与启示

近代中医存废之争对中国中医卫生事业及文化发展产生了重大影响,也留下了诸多启示。在中医药迎来发展机遇、中华文化呈现复兴曙光之际,从近代中医存废之争中吸取历史的经验和启示,是一件非常有意义的事情。

(一)文化影响

从正面看,中医药界及其支持者为了中医药的存续而进行的抗争、坚守和探索,一定程度上促进了中医药界的文化反思和观念革新。从清末民初的“改良医学”“中西医会通”到五四新文化运动前后的“中医革新”“中医科学化”等,形成了绵延不断的中医学术革新氛围。保医派的坚守对近代中国医药界、学界及政府的盲目西化与否定中国传统文化的言行起到了一定遏制作用,对西方帝国主义在医药方面谋求自身利益、实施文化侵略的行为起到了一定的抵制作用,保住了中医药命悬一线的生机,避免了中医文化有可能遭遇的灭顶之灾。当然,中医药界及其支持者的应对,并未改变亦无法改变中医药每况愈下的近代境遇。废医派对新事物的热情期盼,对近代医学科学知识的大力引进与传播,具有极大的觉醒意义,其出发点内含着科学救国的主张与情怀,包含着对近代中国落后的“公共卫生与疾病预防的真切关注”[17]71,一定程度上促进了近代中国公共卫生与疾病预防事业的进步。譬如,废除中医论者的领袖人物余云岫“因推动废除中医的议案而留下恶名于中医史,但他从日本引进的西医学却是非常扎实的”[17]73。 废医派对传统医学的极端否定,有着非常复杂的国际国内背景和思想文化因素影响,其决绝之举动“对于唤醒本国民众,给他们以心理上的震撼,引起他们的震惊,有一定的积极意义”[18]。

从负面看,废医派及近代中国政府的言行,对中医药及民族文化的传承发展产生了严重的消极影响。他们看到了中医药落后保守、庸医迷信杂陈的因素,却对中医药数千年发展中积累起来的哲学思想、人文精神以及治病良方和防疫经验等等视而不见;他们不顾本民族独特的历史文化传统和现实的国情民生,企图用剥夺中医生存权利的方式来求得科学旗帜下的西医学在中国的发展,这不仅有违科学态度和民族传统文化的发展规律,开了以极端方式对待民族传统文化的恶例,“令有意义的中国医学现代化问题不能合理地讨论”[17]75,更是严重侵蚀了中医药生存的文化土壤,严重影响了人们对包括中医在内的民族文化的理性认识与客观评价,严重伤害了民族文化自尊与自信,并人为制造了中西医药之间的长期紧张对立,直接导致了中医中药执业者、中医理论及其文化的长期生存危机。近代中国政府在争论中扮演的角色,充分暴露了其治理国家的无能和失败。

值得一提的是,中国共产党从其登上历史舞台开始,就不赞同西医与中医的对立,更不赞同歧视甚至废除中医,而是主张既要重视西医,又要重视中医,努力促使两方面结成统一战线,实现团结合作,共同为中华民族和中国人民的健康服务。在整个民主革命时期,以毛泽东同志为代表的中国共产党人在农村革命根据地建设中,在缺医少药的条件下,尤为重视发挥中医中药在治病救人方面的作用,想方设法保护和利用祖先留下来的这份活着的文化遗产,并与地方中医名家如李鼎铭先生等建立了深厚的友谊。中国共产党在医学问题上的科学理性态度,为新中国成立后中医的新生与发展奠定了政治基础、提供了思想文化条件。

(二)文化启示

1.抛弃或背叛民族传统文化“很可能上演一场历史悲剧”

人类文明发展史表明,中华文化绵延不绝、博大精深,是中华民族生生不息、发展壮大的根脉所系,是人类文化发展进步的重要动力所在。“中医药学是中华民族的伟大创造,是中国古代科学的瑰宝,也是打开中华文明宝库的钥匙,为中华民族繁衍生息作出了巨大贡献,对世界文明进步产生了积极影响。”[20]新冠肺炎疫情的全球大流行让我们进一步认识到,人类文明的历史也是一部与疫病作斗争的历史,中华传统医学就是在中华民族无数次的战“疫”实践中,经受检验而得到传承发展的。事物的科学性最终都得依靠实践来检验。今天,对待包括中医科学文化在内的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我们应当抱持科学、客观、礼敬的态度,坚持古为今用、推陈出新,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的正确方针,在新时代的文化创新实践中激活其生命力和创造力,增强其影响力和感召力,推动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与现实文化相融相通,让中华文化展现出时代风采和永久魅力。

2.交流互鉴、平等包容是文明发展的本质要求

在文化多样性的世界里,在人类文化的关系上,试图以某种文化与价值体系作为标准甚至是绝对真理,来衡量甚至取代另一种文化与价值体系,都只会制造文明或文化间的对立或“冲突”,进而给后者带来伤害。习近平总书记曾经严肃地告诫世人:“执意改造甚至取代其他文明,在认识上是愚蠢的,在做法上是灾难性的!”[21]在近代中医存废之争中,废医派无意制造文化或文明间的冲突,但其偏执于“科学”而极度贬损民族医学的极端思维方式,有违文化或文明发展的本质要求,其对传统医学的贬损所造成的伤害远不止传统医学。当代名噪一时的“文明冲突论”是基于自身文明优越而形成的极端思维方式的反映,是文化或文明交流互鉴的大敌。文明本无冲突,所谓“文明冲突”,根源于人的极端思想和霸权思维,是打着文明的幌子制造文明冲突的思想,以维护和谋求自身利益而已。

习近平总书记指出:“人类只有肤色语言之别,文明只有姹紫嫣红之别,但绝无高低优劣之分。”[21]交流互鉴、平等包容是文明发展的本质要求。促进文明或文化发展应当“树立平等、互鉴、对话、包容的文明观”,“以多样共存超越文明优越,以和谐共生超越文明冲突,以交融共享超越文明隔阂,以繁荣共进超越文明固化”。[22]在促进中医药传承创新发展问题上,在应对重大疫情挑战中,应当全面落实党和国家关于中西医并重的方针,“坚持中西医结合、中西药并用”[23],通过中西医交流互鉴,让中医科学发扬光大,并与现代医学共同进步。

3.坚定文化自信是事关中华民族前途命运的重大问题

近代中医存废之争,在文化自信失落的背景下展开,同时,也促使中华民族走上了重塑文化自信的艰难历程。今天,这个突破重重难关的艰难历程无疑地取得了历史性进步,中国共产党带领中国人民以坚定的文化自信推动中华文化迈上了伟大复兴的壮阔征程。但是,在现实生活中,形形色色的文化虚无主义暗流涌动,不时泛起波澜,所谓的“普世价值”等依然像迷雾一样遮蔽着一些人的视野,侵蚀着人们的精神文化世界,干扰着中华民族前进的脚步和方向。

没有文化自觉与自信,便无以自强。习近平总书记指出:“坚定文化自信,是事关国运兴衰、事关文化安全、事关民族精神独立性的大问题。”[24]解决好这个新时代的“大问题”,需要站在世界百年未有之大变局和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战略全局来思考和把握,需要在传承发展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中国革命文化和先进文化中增强文化自信的底气,汲取文化自信的力量,需要在培根铸魂的文化事业中,坚持以立为本,破立并举,即立科学理性、破糊涂认知,立中国价值、破西方迷雾,立中国声音、破话语霸权,立民族脊梁、破随波逐流。

四、结语

中医药是中华文明的瑰宝,数千年来守护着中华民族的生命安全和身体健康;中医药是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重要载体,蕴藏着深邃的哲学智慧和超越历史的人文精神。近代以来,中医药随着中华民族的衰落与沉沦遭遇生存危机,但终因其深厚的文化底蕴、顽强的生命力及独特的优长而巍然存续,并在新中国成立后得到发扬光大。中医药数千年的发展史、近代数十载的抗争史、新中国成立以来的革新史以及2020年在防控新冠肺炎疫情中的优异表现,都充分说明:中医及其文化不是哪些人、哪个政府、哪种外部势力可以人为“废止”的;坚守中华文化立场,坚定文化自信,坚持文明交流互鉴,实施中西医并重的方针,传承中医药精华,是符合科学文化发展规律的正确选择。在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征途上,我们应当以马克思主义的世界观和方法论引领中医科学与文化的发展方向,以坚定的文化自信深入发掘中医药宝库中的精华,致力于中医药的传承创新发展,更好服务“健康中国”,造福中华民族和世界各国人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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