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 国 云
(四川师范大学 哲学研究所, 成都 610066)
历史悠久的伦理学要保持对人类道德关系的诠释与建构能力,就需要在新时代不断更新理论、完善实践。伦理学原理是伦理学体系的基础架构,是决定伦理学发展方向的要素。四川师范大学唐代兴教授的新著《伦理学原理》(上海三联书店2018年版)正是丰富伦理学基础理论的有益尝试,同时也是通过建构理论呈现以“生境”为特点的伦理学的宏大视界的可贵探索。伦理学作为成熟学科,具备系统性的概念体系、完整的学科范式架构,但是随着伦理关系快速变迁、关联学科更新换代、认识能力与时俱进,伦理学的基础理论架构也表现出需要补足与完善的方面。而作为一种基础理论架构的“生境”伦理的全景视界则通过《伦理学原理》得以完整呈现和系统表达。
作为伦理学基础理论,需要解决伦理学的学科基本问题。“生境”伦理致力于通过发展新理论来关注与解释新时代的人类伦理关系,创建能够解决时代生存问题并化解时代生存危机的新理论与新方法。
首先,“理论建构”对“理论诠释”的补充与应用。“生境”的伦理范式是建构理论的新尝试,它在理论诠释基础上开创新的解释理论,着眼于回应如下几个时代挑战:其一,以时代生存为关注重心,整体把握时代生存的变化、困境与危机;其二,实现时空统合视域——重视历史传承、立足现实境遇,接受未来召唤;其三,通过建构来解构,并运用建构来重构;其四,达致系统的水准与宏大的视野。伦理学要探讨如何把自然人造就为伦理人,既要描述人的实然生存,又要关注人的必然存在与应然生存,如此三维图景构成了伦理学的全景视域。
其次,刻画伦理的“生境”新特征。“生境”本指生物个体、种群或群落的栖息地,是支撑生物生长的自然空间。它是种群和物种生存的必要条件,也是一个物种能够生存和繁殖的环境条件范围。种群和物种一旦丧失其“生境”,就将走向濒危乃至灭绝的“死境状态”。如果社群与其环境是处在“生境”之中,那么种群和物种就能繁盛发展;反之,社群生存就会滑向不可持续的“死境”方向。而“生境”的伦理正是指伦理构成孕生万物的文化保障,并使人类社群生生不息,为人的社会存在与类生存提供伦理智慧与方法。
再次,呈现伦理学基本问题的生活脉动。在技术化生存的背景下,人的整体性命运被聚焦,人的存在到生活中的转变是理解伦理学基本问题的重要钥匙。人作为世界性存在者,在本质上构成了伦理的存在者。而人的存在又以生活的形式来表达,生活的本意就是因生而活、为活而生且生生不息,它使人作为自然的存在物遵循自然的律法和人作为社会存在物遵循社会的律法必然通过“生活”获得统一,生活对伦理的选择与建构就形成了伦理生活的真谛。
总之,“生境”伦理学是生生不息的生存环境和整体状态的向往与追求,是对伦理问题予以重新审思的基础上对伦理理论的重构表达,“生境”凸显了人与人、人与群体以及人与环境合生共荣的道理。
伦理通常是以善恶等表达的价值论,“生境”伦理学将伦理学的价值论与其他关联模块实现紧密整合,探索伦理学的存在论、知识论与人性论的基础,呈现伦理学的生态化结构。
在存在论方面,“生境”伦理架构在物质世界与精神世界的连接之上,道德的价值表达是以事实存在为基础的。而伦理原理将整体存在、意义生成与价值建构三者融统起来,使之连贯一致。人的存在状况蕴含着人追求伦理生活的全部可能性。伦理构成了人存在和生存的必然诉求,这是因为伦理蕴含了人的本体性存在。人伦理地生活的实质,就是人本体地存在。人的伦理存在是有意识地遵循自然律与道德律,通过这种遵循体现人类存在与伦理之间的一致性。
在知识论方面,伦理知识是知识的具体形态,它既要以其它所有知识为认知基础,又要超越所有知识而自成一体。所以,伦理知识生成建构的思维条件与一般知识生成的思维条件同构。首先,伦理知识生成的思维条件构成了伦理知识生成的认知前提。其次,伦理思维仍然遵循思维的一般规律,即必须沿着从感性到知性再到理性的方向展开。再次,伦理思维的生成展开必然基于具体的伦理信念,接受信仰的导航而辩明利害。伦理知识的生成建构在人的生存需要匮乏到满足的过程之中。它经历默认到习惯风俗再发展为系统化的道德规范。因此,伦理的知识论与人与其所在环境之间所产生的互动相关联。从伦理认知到伦理常识再到伦理思想是伦理知识论探讨的基础问题。
人性论方面,强调伦理的“生境化”与人性的生长方向一致,人性是人获得伦理认知、展开伦理生活的主体条件,并且也是道德生生不息的主体动力,是一种朝着充分展现与自我实现的目标以及不断提升个人境界的方向去实现的力量,既是以人为镜也是以人为目的。而任何单一的人性论观点难以全面概括人性的复杂性与多样性。
“生境”伦理串联起伦理价值论相关联的存在论、认识论与人性论,乃在于“生境”是从世界存在敞开的进程状态角度切入,突显出伦理体系的整体性,最终是回答人伦理地存在何以可能的问题。这是因为在共同体中,每个人既是这一共同体的缔造者,又成为共同体的受惠者。
规范遵守与品德养成是伦理学中的“理论”最终落实转化为生活之中的“知行”的关键环节。伦理学的基本问题与辩证结构最终需要回答如何在生活中落实道德的知与德这两个基本问题:“知德”是对存在过程中的伦理关系具有认知与判断力;“行德”是在自身道德意志引导下的实践。只有当人具有道德判断力和道德行动力并付诸实践时,道德才会发挥实效。
伦理学在道德生活层面具体表现为通过规范与激励促进人成为一个人以及成为一个好人。伦理学正是引导人善意地生活的学问,善意具体表现为符合使人类可持续发展的“生境”规范,并将其内化为社会实践的目标与方向。这决定了伦理学同时要从生活层面检视伦理解构的问题,把脉道德滑坡与美德消隐的病症,为社会确立起人类整体的道德规范与美德示范。
道德规范的探讨和建构着眼于人的日常生活。规范伦理所指涉的具体对象是人的日常生活行为如何合道德,也就是如何合原则与合规范的问题。而道德规范需要解决普遍性问题、道德规范的自身支撑问题、道德规范实践体系的建构问题。道德规范引导人遵守道德他律,并逐渐通过道德他律的行为而转化为道德自律,进而形成较为稳定的道德品质。
而作为一般规范,“生境”伦理的道德规范总的原则是适度生存、生生不息,而具体化为由诚信、勤俭、节制与惜时等四个具体的德目来保障“生境”伦理目标的实现。当前世界的生产、交换与消费生存方式要求诚信与勤俭。诚信就是诚实和守信用,诚信要求对自己与对他人均应诚而有信。勤俭是人对待物的基本态度和行为方式,具体表现为:劳动勤奋,即要奋发图强;消费节俭,即要开源节流。节制是对内外两个方面的自我克制与自我限度,保证人与人、人与社会以及人与自然共生共存。它的本质是一种中道,帮助人们实现生活的平和。惜时既是善待自己,也是善待他人,同时也是善待万物,利用厚生。
美德是道德规范的高层次要求,它是在习惯的基础上,超越习惯而达向个性自由的阶段。美德的内化过程是德性的涵养过程。人践行美德之道,就是在社会生活中通过生境逻辑,尊重限度生存法则,在人与人之间、人与自然之间以及代际之间等主要维度保障生活的最大可能性。美德越是具有普遍性的依据就越具有自然存在本性,也就是当自然、生命与社会的普遍性原理真正有效落实到生活实践之中,美德越具有普遍性强度和整合性功能。
综上所述,基于“生境”视界展开的伦理学原理体系是对伦理学基础理论的丰富,体现了伦理学的时代反思。
首先,它将传统伦常拓展到了人的存在的全景场域之中,拥有更宏观的视界包容性,遵循“生态化综合”的研究路径。“生境”伦理学视界的中心点是“万物并育”的存在场景,它反映了道德关系的扩展。伦理学研究不再局限于人与人、人与社会的维度,也承载着人对于自然的道德关注。同时在学科架构上,它也注重对伦理学在本体论、认识论等理论版块的补足。
其次,它将可持续的生生不息作为共同体的伦理共识与发展目标,体现了面向生活的积极价值取向。在理论旨趣上强调“合生共存”,在道德规范和德性素养上重视人生价值,都有利于伦理学回归生活,重新审视人性,寻找良善的生活方式。
面向未来,“生境”伦理在伦理学传统概念与理论体系的兼容方面的细化与厘清,将使其伦理视界具有更清晰的呈现与更生动的活力。如在道德要求上区分“美德”与“底线伦理”的境界层次,对于优化道德规范的内化效果具有现实意义。但是“道德”如果只是作为与“美德”相对的概念使用,那么有相当一部分日常属于“道德”的内涵必然需要另外寻找概念指称,例如用“伦理”来替代。又如书中“道义主义是一种美德理论”的说法实际上消解了麦金太尔针对近世以来道义论等规范伦理的问题而提出的“回归美德”式解题方法的理论前提。显然,作为伦理学基础理论的“时代建构”正是立基在传统的理论传承之上的,这样的基础理论既更清晰地体现其发展脉络,也将更有力地回应时代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