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仁 银
(四川师范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成都 610066)
民生主要是指“民众的基本生存和生活状态,以及民众的基本发展机会、基本发展能力和基本权益保护的状况等”(1)吴忠民《改善民生的战略意义》,《光明日报》2008年9月2日,第9版。。它包括保障民众基本生计状态底线要求的“生存型民生”、促进民众发展机会和发展能力要求的“发展型民生”、提供民众基本生存线以上的社会福利要求的“品质型民生”,这三个层次由低级到高级递进展开,终极旨归是实现人的自由全面发展。在马克思的著作中虽然无专门对民生的论述,但是关切民生是题中应有之义,从其早期到晚年的大量著述中,深刻体现了对历史、社会和人的处境的关注以及对人类解放愿景的关怀。马克思高度关注无产阶级和劳苦大众的民生疾苦,致力于其生存与生计、生活权益的维护、现实利益的实现、自由解放的获得,不仅为无产阶级翻身解放指明了路径,而且“为人类指明了从必然王国向自由王国飞跃的途径”(2)习近平《在纪念马克思诞辰200周年大会上的讲话》(2018年5月4日),《人民日报》2018年5月5日,第2版。。可以说,马克思民生思想最关怀的是人的生活,最重视的是人的发展,最强调的是人的自由解放。改革开放40多年来,尤其是党的十八大以来,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生动实践愈益鲜明地表现出马克思民生思想的当代价值,破解新时代我国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和不平衡不充分发展之间的矛盾,提高民生保障和改善民生水平,仍然必须以其为指导。
马克思早年面对追求精神自由与现实书报检查对人的思想扼制的冲突,逐渐将目光转向对专制制度的批判和对劳苦大众物质利益的关注,从崇尚自由主义、人道主义到为人类幸福工作的职业选择,开启了马克思对民生问题的探索。其中,博士论文——《德谟克利特的自然哲学和伊壁鸠鲁的自然哲学的差别》和《莱茵报》时期是其民生思想萌芽转向的重要标志。
马克思民生思想的产生与其成长和生活的环境紧密相关。马克思自幼受到自由主义和朴素的人道主义思想,尤其是法国启蒙思想家“自由、平等、博爱”的人道主义思想的熏陶。日本学者城塚登认为,法国的启蒙思想是马克思思想的出发点,他的“立场较之青年黑格尔学派的立场更加表现出对法国启蒙思想的亲近性”。(3)城塚登《青年马克思的思想——社会主义思想的创立》,尚晶晶、李成鼎等译校,求实出版社1988年版,第34页。
近代启蒙思想为马克思民生思想的形成提供了思想前提和价值导向,这在其中学的文章中体现得尤为明显。《根据〈约翰福音〉第15章第1至14节论信徒同基督结合为一体,这种结合的原因和实质,它的绝对必要性和作用》一文,将追求高尚事物和自由博爱作为自我道德完善的目标和途径。而另一篇《青年在选择职业时的考虑》则激情澎湃地表达了他的高尚道德追求:“在选择职业时,我们应该遵循的主要指针是人类的幸福和我们自身的完美。”“如果我们选择了最能为人类而工作的职业,……那时我们所享受的就不是可怜的、有限的、自私的乐趣,我们的幸福将属于千百万人”。(4)《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卷,中共中央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著作编译局编译,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2版,第459页。虽然,此时马克思确立的世界观,尚带有浓厚的自由主义的启蒙思想和浪漫主义的理想主义色彩,并与康德和费希特的哲学相契合,但这是他民生思想萌发的起点。直面现实的民生境遇,选择为多数人的幸福而工作,彰显了马克思崇高的社会理想和最初的民生情怀。
在撰写博士论文期间,马克思以人的自由为起点关注民生问题,重点探讨了人的主体性和精神自由。虽然此时马克思总体上处于黑格尔哲学原则即理性主义世界观的统摄之下,将自我意识视为决定力量,但在理论上发挥了自我意识哲学的主体能动性原则和意志自由的观点,奠定了其民主主义政治思想的哲学基础。
在博士论文中,马克思通过对伊壁鸠鲁和德谟克利特哲学的比较研究,充分肯定了人的自由本质。一方面,马克思指出,德谟克利特坚持原子是直线运动的、是必然的、是神的意志决定的,并且“必然性是命运,是法,是天意,是世界的创造者”(5)转引自:《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卷,第2版,第25页。。而伊壁鸠鲁则认为原子的偏斜运动,是偶然的、独立的、能动的,目的是打破外在力量对人精神的束缚,找到一条通往自由、主观自为的哲学之路。另一方面,马克思充分肯定了伊壁鸠鲁“原子偏斜运动”的意义,即用哲学代替宗教,将哲学视为人生幸福和精神自由追寻的人生哲学。“伊壁鸠鲁在哲学中感到满足和幸福。他说:‘要得到真正的自由,你就必须为哲学服务。……因为服务于哲学本身就是自由’。”(6)《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卷,第2版,第24页。同时,打破命运束缚,体现了伊壁鸠鲁对于宗教神学对人精神的奴役及对马其顿政府残酷扼杀人的自由的抗争。
总之,大学期间,马克思的民生思想开始有所转变。一方面,他与康德和费希特的纯粹的理性哲学分道扬镳,认为其哲学本质上是“脱离了任何实际的法和法的任何实际形式的原则、思维、定义”(7)《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0卷,中共中央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著作编译局编译,人民出版社1982年版,第10页。;另一方面,他后来又敏锐地发现青年黑格尔派虽然讲的都是震撼世界的词句,实际上却是最大的保守派。面对现实和应有无法消除的矛盾,马克思进行了哲学的反思,认为封建专制和宗教神学否定了个人的自由,应当受到理性的批判。那么,如何来批判、否定和变革现实的世界呢?对这一问题的思考和解答,贯穿其博士论文,直到《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的完成,才彻底把“理性的批判”转变成了实践的批判。
在撰写博士论文期间,马克思只是怀着对精神自由的自觉追求,抽象地表达了向往人的自由和解放的理论取向。他大学毕业后的《莱茵报》时期遭遇到了“应然”个人精神自由和“实然”不自由的矛盾冲突,促使其由从思想层面研究理论问题,转向了以关注人的现实物质利益为切入点来研究实际问题,民生思想开始萌芽。
首先,诉诸“人民理性”,捍卫出版自由。马克思接连发表了《评普鲁士最近的书报检查令》和《第六届莱茵省议会的辩论》两篇檄文。在前文中,马克思深刻地揭露了书报检查制度的非法,指出其根本错误在于侵犯人的精神自由:“每一滴露水在太阳的照耀下都闪现着无穷无尽的色彩。但是精神的太阳,无论它照耀着多少个体,无论它照耀什么事物,却只准产生一种色彩,就是官方的色彩”(8)《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卷,第2版,第111页。,而整治书报检查制度的真正而根本的办法,就是“废除书报检查制度”(9)《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卷,第2版,第134页。。在后文中,他驳斥了当局限制出版自由的诸多借口,揭开了当局虚伪的面纱,“自由确实是人的本质,因此就连自由的反对者在反对自由的现实的同时也实现着自由”(10)《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卷,第2版,第167页。。因此,统治阶级所谓的自由是有限的自由,仅自己独享而已。自此,追求精神的自由,在现实中却遭受诸多非难,促使马克思向现实问题研究转变,进而在现实的土壤中去探寻理论的生长点。
其次,诉诸“理性之法”,抨击“利益之法”。《关于林木盗窃法的辩论》和《摩泽尔记者的辩护》是马克思首次直面事关贫困农民基本生计问题的重要文章。在前文中,马克思针对普鲁士政府将贫困农民捡拾树枝维持生计的权利定性为犯罪行为的做法,进行了尖锐批判。他说:“如果法律把那种未必能叫作违反林木管理条例的行为称为盗窃林木,那么法律就是撒谎,而穷人就会成为合法谎言的牺牲品了。”(11)《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卷,第2版,第244页。可见,国家权威将“沦为林木所有者的工具,使林木所有者的利益成为左右整个机构的灵魂”(12)《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卷,第2版,第267页。。残酷的社会现实,使马克思逐渐认识到法律只不过是维护利益所有者、奴役弱势者的工具,由此,他开始对黑格尔将法律视为自由和理念的体现且具有普遍适用性的理论产生了质疑。在后文中,他用大量事实描述了摩塞尔地区的农民生活贫困状况,有力地揭穿了“农民的贫困状况是虚构的”这一谬论(13)《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卷,第2版,第370页。,批判了当局“只会在管理机构之外寻找原因,他把这种原因或者归于不以人们的意志为转移的自然现象,或者归于同管理机构毫无关系的私人生活,或者归于同任何人都毫无关系的偶然事件”(14)《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卷,第2版,第373页。的官僚主义做法。此时,马克思站在贫困农民的立场上,公开为他们的利益辩护,体现了他对人的现实物质利益的关注。这也是马克思后来立足于“现实人”的基本生存问题,阐述民生思想的出发点。
自《黑格尔法哲学批判》伊始,马克思自觉转到唯物主义立场。随后,马克思在《德法年鉴》上相继发表《论犹太人问题》和《〈黑格尔法哲学批判〉导言》(以下简称《导言》),实现了由唯心主义者向唯物主义者、革命民主主义者向共产主义者的双重转变,其民生思想初步形成。
《黑格尔法哲学批判》通过对黑格尔国家学说的批判,揭开了国家与市民社会关系的“苦恼疑问”的谜底,肯定了市民社会在历史中的重要作用,历史唯物主义群众观初见端倪,为马克思向唯物主义者和共产主义者转变奠定了理论基础。
一方面,马克思在《黑格尔法哲学批判》中驳斥了黑格尔的“市民社会利益必须服从和服务于国家”的观点。在黑格尔看来,国家代表普遍利益,是个人利益实现的保障,个人应以理性地追求普遍利益为最终目的。对此,马克思指出:在黑格尔那里,“家庭和市民社会是国家的现实的构成部分,是意志的现实的精神存在”;“家庭和市民社会都是国家的前提,它们才是真正活动着的;而在思辨的思维中这一切却是颠倒的”。进而,马克思在人的问题上与黑格尔初步划清了界限。他指出,黑格尔“忘记了‘特殊的人格’的本质不是它的胡子、它的血液、它的抽象的肉体,而是它的社会特质”。国家不是人存在的基础,“国家的职能等等只不过是人的社会特质的存在方式和活动的方式”。(15)《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中共中央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著作编译局编译,人民出版社2002年第2版,第11、10、29、29页。
另一方面,马克思揭露了黑格尔“官僚政治”的谬论以及“虚假的行政权”的反人民性。黑格尔认为,立宪君主制是“意志的自我决定”,王权是“最后决断的主观性权力”,“等级会议”是公众“普遍自由”的真正保障。对此,马克思尖锐地指出,其“主权在君”的言论把“作为‘自我确信的主观性’的主权和作为‘意志所具有的没有根据的自我规定’作为个人意志的主权。他这样做是为制造出体现‘在一个个人’身上的‘理念’”(16)《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第2版,第34页。,实质上是对“人民主权”的僭越和否定,而“等级会议”只是在国家这个“虚幻的共同体的形式”下,维护官僚统治集团利益的工具而已。人民才是国家主权的主体、立法的主体,人民在“民主制”下掌握行政权力,参与国家管理,才能代表并维护其“普遍利益”。
《论犹太人问题》和《导言》探讨了政治解放和人类解放的关系,首次提出了“人类解放”的命题,以及通过社会主义革命解决民生问题的途径,阐明了无产阶级的使命担当,初步形成了唯物主义观点,是马克思向唯物主义者和共产主义者转变的鲜明标志。
在《论犹太人问题》中,一方面,马克思揭露了宗教产生的实质,批判了鲍威尔把犹太人问题归结为宗教问题的观点。马克思指出:“宗教里的苦难既是现实苦难的表现,又是对这种现实苦难的抗议。”“宗教已经不是世俗局限性的原因,而只是它的现象。因此,我们用自由公民的世俗约束来说明他们的宗教约束。我们并不宣称:他们必须消除他的宗教局限性,才能消除他们的世俗限制。我们宣称:他们一旦消除了世俗限制,就能消除他们的宗教局限性。我们不把世俗问题化为神学问题。我们要把神学问题化为世俗问题。”(17)《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第2版,第200、169页。另一方面,马克思驳斥了鲍威尔将政治解放等同于人类解放的谬论,指明了解决民生问题的路径。马克思认为,政治解放本身只是人类解放的前提和准备。“人类解放”的实质是彻底摆脱人的“异化”状态,真正实现个人在现实生活中的自由、平等。因此,只有实践地变革现实社会,“推翻那些使人成为被侮辱、被奴役、被遗弃和被蔑视的东西的一切关系”(18)《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第2版,第207-208页。,人类才能真正获得解放,民生问题也才能得以解决。那么,由什么力量来实现人类解放呢?马克思在《导言》中给出了明确的答案。
在《导言》中,马克思找到了人类解放的新社会的创造力量,即“无产阶级”,并提出了无产阶级通过解放全人类,进而实现民生发展目标的历史使命。马克思指出:在实现人类解放的过程中,“就在于形成一个被戴上彻底的锁链的阶级,一个并非市民社会阶级的市民社会阶级,形成一个表明一切等级解体的等级”,这个阶级“就是无产阶级”,“它表明人的完全丧失,并因而只有通过人的完全回复才能田回复自己本身”(19)《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第2版,第213页。。同时,马克思还强调,无产阶级要实现自己的伟大历史使命,必须重视革命理论和革命实践的结合,理论只有被群众掌握,才能变成摧毁一切的强大物质力量。总之,在《导言》中,马克思历经了由世俗批判到诉诸现实批判的过程,阐明了民生问题的解决仅仅依靠政治解放是不够的,彻底地把人从政治解放完成后的现实异化中解脱出来,实现全人类的解放才是实现理想民生的必由之路。
《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以下简称《手稿》)《神圣家族》《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以下简称《提纲》)《德意志意识形态》(以下简称《形态》)《哲学的贫困》和《共产党宣言》(以下简称《宣言》)是马克思在其民生思想成熟时期相继发表的经典著作。至此,马克思真正实现了从历史唯心主义、人本学唯物主义向以实践为基础的历史唯物主义的重大转变,并在唯物史观视域下对民生的本质及实现途径进行了科学解答。
《手稿》通过资本主义社会异化劳动现象的深刻分析,开启了对民生问题的全面思考。同时,他从人的对象化劳动出发,对走向共产主义的合理性以及实现“完整人”的全面复归的必然性作了阐述。《手稿》中已经萌发了人的自由全面发展的思想,成为了马克思民生思想飞跃发展的标志。
在《手稿》中,马克思“从当前的经济事实出发”(20)《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第2版,第267页。,剖析了异化劳动条件下民生问题产生的深层原因。他指出,资本主义异化生产,使劳动者的劳动异化、劳动产品异化、人的类的本质异化、人与人的关系异化,“工人降低为商品,而且降低为最贱的商品;工人的贫困同他的产品的力量和数量成反比;竞争的必然结果是资本在少数人手中积累起来,……而整个社会必然分化为两个阶级,即有产者阶级和没有财产的工人阶级”(21)《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第2版,第266页。,致使资本主义社会民生问题无法得以解决。同时,马克思通过对异化劳动现象的分析,把劳动看成人的本质,将生产视为人类社会的基础,初次阐发了“人的生产是全面的”(22)《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第2版,第273页。观点,开始了对“现实的人”及其历史发展研究的过渡,初显了“新世界观”,这是马克思民生思想走向成熟的一个重要环节。
另一方面,马克思论述了消除异化劳动,实现共产主义的合理性。在马克思看来,劳动与资本的对立不是无限的,二者对立到极点,“就必然是整个关系的顶点、最高阶段和灭亡”(23)《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第2版,第283页。,因此,对异化劳动的扬弃也就意味着私有制的灭亡。他进而指出:“共产主义是私有财产即人的自我异化的积极的扬弃,因而是通过人并且是为了人而对人的本质的真正占有;因此,它是人向自身、向社会的即合平人性的人的复归,……这种共产主义,作为完成了的自然主义=人道主义,而作为完成了的人道主义=自然主义,它是人和自然界之间、人和人之间的矛盾的真正解决,是存在和本质、对象化和自我确证、自由和必然、个体和类之间的斗争的真正解决”(24)《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第2版,第297页。。由此可以看出,马克思对共产主义的表述,尚带有浓厚的人道主义色彩和哲学逻辑推理的意味。但是,他已经能够深入到私有制的经济根源去分析资本主义社会异化现象的普遍性,并且已经认识到,只有在共产主义社会,人才能自由占有生产资料、支配自己的劳动及劳动产品,并且在劳动活动中使自己的能力得到全面发展,即实现人的类的本质的复归。实现“人的自由全面发展”这一民生发展终极目标,呼之欲出。
《神圣家族》清算了青年黑格尔派的唯心史观,阐述了人民群众创造历史的观点,进一步论证了无产阶级的使命,“奠定了革命唯物主义的社会主义基础”,更接近了科学的唯物史观,逐步将对民生问题的研究置于了新世界观之上。
在《神圣家族》中,马克思和恩格斯揭示了人民群众改善民生的物质生产对历史发展的推动作用,肯定了人民群众的主体地位。他们指出:“历史不过是追求着自己目的的人的活动而已。”而人民群众对于物质利益的追求,在历史上已被承认且作为自然的必然性起了决定作用,“正是自然的必然性、人的特性(不管它们表现为怎样的异化形式)、利益把市民社会的成员彼此连接起来”。这一论述,既是对青年黑格尔派将历史归结为纯粹的思维活动的批判,又是从“粗糙的物质生产”中寻找历史源头的思想的阐发。马克思和恩格斯进一步反问:“难道批判的批判以为,它不去认识(比如说)某一历史时期的工业和生活本身的直接的生产方式,它就能真正地认识这个历史时期吗?”明确了只有在人民群众的物质生产实践中才能真正了解历史。马克思还论证了无产阶级的历史使命,明晰了无产阶级政权是民生改善的根本保证。马克思和恩格斯指出:“无产阶级执行着雇佣劳动因替别人生产财富、替自己生产贫困而给自己做出的判决,同样地,它也执行着私有制因产生无产阶级而给自己做出的判决。”如果无产阶级“不消灭它本身的生活条件,它就不能解放自己。如果它不消灭集中表现在它本身处境中的现代社会的一切违反人性的生活条件,它就不能消灭它本身的生活条件”。因此,无产阶级必须通过革命的实践活动,彻底否定产生这种阶级对立关系的资本主义私有制,“能够而且必须自己解放自己”(25)以上引文参见:《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卷,中共中央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著作编译局编译,人民出版社1957年版,第118-119、154、191、44、45、45页。,这样才能真正实现民生的改善。
《提纲》和《形态》用历史唯物主义实践的观点去阐释“人的现实生活”,彻底划清了与费尔巴哈人本主义以及旧唯物主义的界限,宣告了新的唯物史观的诞生。其中,《提纲》是被恩格斯称为“包含着新世界观的天才萌芽的第一个文件”(26)《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1卷,中共中央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著作编译局编译,人民出版社1965年版,第412页。,《形态》则是唯物史观的“详细制定”,二者对马克思民生思想的形成起了十分重要的作用。
《提纲》从“人的感性活动入手”,首次将民生思想建立在唯物史观实践观之上。实践是马克思创立新的世界观的主导原则,也是其民生思想的存在基础。马克思批判了包括费尔巴哈在内的旧唯物主义把人看成抽象的、脱离社会的、仅通过自然关系将人与人联系起来的观点,明确提出:“人的本质并不是单个人所固有的抽象物,实际上,它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27)《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中共中央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著作编译局编译,人民出版社1960年第1版,第5页。因而,人的规定性是由民生实践活动中所形成的各种关系决定的,这就将对人的本质的研究置于了社会现实之中,完全摈弃了费尔巴哈关于“人的类本质”的观点。马克思进一步指出,“全部社会生活在本质上是实践的”(28)《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第1版,第8页。。民生活动作为人类从事物质生产实践的一种形式,为“现实的人”及“人的现实世界”的存在和发展提供了基本条件。由此,马克思不再囿于从“人自身”的需要去探究民生问题,而是从人的“感性活动”出发,探寻出了解决和改善决民生问题的途径即“实践”,人在实践中改善民生的同时,也改善了人本身。
《形态》将民生问题置于“需要”维度中去考察,科学揭示了民生的基本内涵。《形态》宣告了唯物史观的诞生,奠定了马克思民生思想走向成熟的理论基础。在马克思和恩格斯看来,“现实人”的需要是民生活动的出发点。人们要创造历史,必须能够生活,“首先就需要衣、食、住以及其他东西。因此第一个历史活动就是生产满足这些需要的资料,即生产物质生活本身”(29)《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第1版,第31页。。可见,需要的满足是历史发展的前提,也是首要的民生,也是民生改善的内在动因。“已经得到满足的第一个需要本身、满足需要的活动和已经获得的为满足需要用的工具又引起新的需要”(30)《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第1版,第32页。,因此,“他们的需要即他们的本性”(31)《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第1版,第514页。,人的需要的满足有赖于生产,又在生产中产生新的需要。正是生活需要的无限多样性与生产能力有限性的矛盾运动,推动了民生得到不断改善。
《哲学的贫困》和《宣言》被列宁看作为“成熟的马克思主义的头两部著作”(32)《列宁选集》第3卷,中共中央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著作编译局编译,人民出版社2012年第3版修订版,第128页。。马克思在唯物史观基础上升华了民生思想,全面总结了无产阶级运动的历史经验,阐述了科学社会主义基本原理,对民生问题的解决与理想民生的实现作了深刻解答和系统阐发,标志着其民生思想走向成熟。
《哲学的贫困》批判了蒲鲁东唯心主义经济哲学,丰富了马克思民生历史观。首先,马克思指出,“蒲鲁东先生用自己头脑中的奇妙运动,代替了由于人们既得的生产力和他们的不再与此种生产力相适应的社会关系相互冲突而产生的伟大历史运动”(33)《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7卷,中共中央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著作编译局编译,人民出版社1972年版,第486页。,而经济范畴实际上“只不过是生产方面社会关系的理论表现,即其抽象”(34)《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卷,中共中央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著作编译局编译,人民出版社1958年版,第143页。。这就动摇了蒲鲁东经济学的唯心主义哲学基础,而且将政治经济学的研究置于辩证的历史唯物主义之上,表明了社会存在决定社会意识的基本原理,既是正确把握社会历史本质的前提,也是一切具体科学研究的前提。马克思进而在强调生产力对民生发展起决定作用的同时,阐释了劳动者作为生产力诸组成要素中除生产工具之外的最革命、最活跃的部分,在物质生产实践中创造历史、改善民生的能动和主导作用,即“最强大的一种生产力是革命阶级本身”(35)《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卷,第197页。。
《宣言》阐述了科学社会主义理论,集中体现了马克思民生思想的最高成就。在《宣言》中,马克思和恩格斯运用唯物史观基本原理,对民生实现的必然性、实现主体、终极目标、路径策略等作了全面、系统论述。他们指出,资本主义创造了大量物质财富,无产阶级却越来越降到本阶级的生存条件以下,而频发的经济危机表明“社会所拥有的生产力已经不能再促进资产阶级的所有制关系的发展”,必将被更高级的社会主义制度取代。实现主体即无产阶级,“资产阶级不仅锻造了置自身于死地的武器;同时它还造就了将运用这武器来反对它自己的人——现代的工人,即无产者”。终极目标即人的自由而全面发展。他指出:“代替那存在着各种阶级以及阶级对立的资产阶级旧社会的,将是一个以各个人自由发展为一切人自由发展的条件的联合体。”路径策略,即“推翻资产阶级的统治并建立自己的统治,“一步一步地夺取资产阶级所有的全部资本”,这是根本政治保证;“把一切生产工具集中在国家手里,即集中在已组织成为统治阶级的无产阶级手里,并且尽可能更快地增加生产力的总量”(36)《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卷,第472、472、491、489、489页。,这是物质前提和基础。
1848年欧洲革命失败后,马克思研究的重点转移到了政治经济学领域。这一时期他的民生思想突出体现在《资本论》中,并在其晚年的探索中不断得以深化和发展。
列宁指出:“自从《资本论》问世以来,唯物主义历史观已经不是假设,而是科学地证明了的原理。”(37)《列宁选集》第1卷,中共中央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著作编译局编译,人民出版社2012年第3版修订版,第10页。马克思基于唯物史观和剩余价值学说这两个重大理论发现,在凸显哲学和经济学统一的基础上展开了民生思想的整体论证。
在《资本论》中,马克思深入到资本主义社会生产,剖析了无产阶级民生恶化和异化的深层原因。他首先从商品、货币、资本入手,指出资本家作为人格化的资本,从事生产的根本意图即通过雇佣劳动,实现资本的增值,榨取更多的剩余价值,根本无视工人基本生活和发展的需要,导致了“贫困、劳动折磨、受奴役、无知、粗野和道德堕落的积累”(38)《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3卷,中共中央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著作编译局编译,人民出版社1972年版,第708页。。他进而揭示了旧的社会分工,使工人“过去是终身专门使用一种局部工具,现在是终身专门服侍一台局部机器”(39)《马克思格斯全集》第23卷,第462页。,完全变成了大机器的附庸,造成了人的异化和畸形发展。马克思还提出了消除人的异化,实现理想民生目标的途径,即消灭资本主义私有制、旧的分工,而未来社会建立在生产资料公有制基础之上,“他们共同的社会生产能力成为他们的社会财富”(40)《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6卷上册,中共中央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著作编译局编译,人民出版社1979年版,第104页。,人与人之间结成“自由联合体”,每个人在共同体的条件下成为自由、自觉、自为的主体,才是理想民生的“真正王国”。
《哥达纲领批判》精辟阐述了未来共产主义社会的发展阶段理论,对未来民生发展作了详尽、具体规划,实现了马克思关于共产主义形态学说的质的飞跃。马克思晚年虽然没有留下鸿篇巨著,但是其关于人类学理论研究的笔记,继续丰富和发展了其民生思想。
《哥达纲领批判》阐述了未来社会的发展主张,勾勒了共产主义视野下的民生总体图景。马克思指出:“在资本主义社会和共产主义社会之间,有一个从前者变为后者的革命转变时期。同这个时期相适应的也有一个政治上的过渡时期,这个时期的国家只能是无产阶级的革命专政。”(41)《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9卷,中共中央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著作编译局编译,人民出版社1963年版,第31页。也就是说,无产阶级民生状况的真正改变,前提是先要谋求建立自己的政权,进入社会主义社会。马克思将共产主义发展划分成了两个阶段民生样态。他认为,共产主义第一阶段,即社会主义阶段,“是刚刚从资本主义社会中产生出来的,因此它在各方面,在经济、道德和精神方面都还带着它脱胎出来的那个旧社会的痕迹”(42)《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9卷,第21页。。在此阶段,尚不具备充分实现民生发展的物质和精神条件。而到了共产主义“高级阶段”,劳动“本身成了生活的第一需要之后;在随着个人的全面发展生产力也增长起来,而集体财富的一切源泉都充分涌流之后,——只有在那个时候,才能完全超出资产阶级法权的狭隘眼界,社会才能在自己的旗帜上写上:各尽所能,按需分配”(43)《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9卷,第23页。,理想的民生发展目标才能最终实现。
《人类学笔记》在对东方社会历史和发展道路的研究中,进一步夯实了民生思想的唯物史观基础。马克思晚年研究了东方社会特殊的社会性质、社会结构和社会道路,揭示了人类社会发展中一般规律和特殊规律的关系,试图找到并打通通向共产主义社会的发展道路。一方面,马克思科学区分了人类社会的“原生形态”和“次生形态”,阐明了东方农村公社兼有公有制因素和私有制成分的“二重性”特征,深化了其在19世纪50年代阐述的社会形态理论,为私有制社会是由原始社会公有制发展而来的观点提供了确凿证据。另一方面,马克思修正了其在19世纪50年代提出的东方社会必然走向资本主义道路的观点,并反对把西欧模式照搬到东方社会,阐述了东方社会在新的历史条件下跨越“卡夫丁峡谷”直接进入到社会主义的可能性和现实性。这一理论不但对俄国人民,而且对世界被压迫人民反对资本主义统治、实现翻身解放,意义重大。
通过对马克思不同时期经典文本的考察,可以看出,民生问题是其高度关注的内容。马克思基于历史唯物主义视角,立足于人类生产实践,以“现实的人”,即无产阶级和劳苦大众的基本民生需要为出发点,以革命的方式改变世界为己任,对民生改善的途径、目标归宿等作了深入思考,不仅确立了“现实的个人”不可剥夺的主体地位,而且指明了个人生存、发展以及人类命运走向的总体图景,对新时代推进我国民生建设持续健康发展具有重要指导价值和现实启示。一是必须牢固树立马克思民生思想和人民主体地位观,不忘初心,不忘民心,根植人民、服务人民、依靠人民,“坚持和完善人民当家作主制度体系,发展社会主义民主政治”,确保人民当家作主真正落实到国家政治生活和社会生活之中。二是对标全面建成小康社会的任务,抓住人民最关心最直接最现实的利益问题,“健全幼有所育、学有所教、劳有所得、病有所医、老有所养、住有所居、弱有所扶等方面国家基本公共服务制度体系”(44)《中共中央关于坚持和完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制度 推进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若干重大问题的决定》,《人民日报》2019年11月6日,第1版。,补齐民生短板,推进社会公平正义,实现全体人民共同富裕。三是紧紧围绕新时代我国社会主要矛盾的转化,以新发展理念为引领,提高民生保障和改善民生水平,不断满足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促进人的全面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