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娟,黄德春
中国药科大学工学院 (南京 211198)
2020年伊始,按照教育部“停课不停教、停课不停学”的统一部署,一场史无前例的线上教学在全国高校全面铺开。这场大规模的在线教学,成功实现了高教系统运用现代信息技术进行教学的广泛普及和全员演练,全国高教系统交出了令人满意的答卷。对此,教育部提出要“全面总结推广‘停课不停学、不停教’经验,巩固疫情期间在线教学成果,深入推动多种形式的线上、线下、线上线下相结合,实体与虚拟相结合、课内教学与课外实践相结合等教学模式创新”[1],强调“充分运用疫情期间掀起的‘学习革命’,扎实推动高等教育人才培养的‘质量革命’”,“再也不可能、也不应该退回到疫情发生之前的教与学状态”[2]。在此大背景下,线上线下混合的教学模式被普遍看作是有前景的新模式,在高校教学中有待得到进一步的推广和发展[3]。
青年教师群体运用现代信息技术能力较强、接受新技术、新事物的意愿较高,理应是线上线下混合式教学改革的积极拥戴者和生力军。为总结青年教师群体疫情期间线上教学的成果及经验,了解青年教师群体对线上线下混合教学这一教学范式的原则、规律、方法、路径、前景以及存在问题等方面的看法,为推动课堂“质量革命”不断向前发展提供助力,2020年7月至10月,笔者对40岁以下青年教师群体进行了问卷调查和部分深度访谈,结合疫情期间线上教学情况,调研了青年教师对线上线下混合式教学改革的相关看法,其中反映出的一些倾向性问题值得进一步的关注和研究。
经过梳理来自5所高校10个院部的202名青年教师的随机调查问卷,与44名青年教师进行的深度访谈,笔者发现青年教师群体对于线上线下混合式教学改革有着自身独特的认识和感受。
第一、对疫情期间线上教学的整体效果评价不高,但对线上线下混合教学模式抱有期待。54.46%的调查对象认为线上教学的实际效果不如面授教学,仅7.92%的调查对象认为其效果超过面授教学,这与疫情期间媒体对线上教学效果的一片赞誉之声形成对比。多位访谈对象也表示,当前研究成果中对线上教学效果的评价大多是短周期、浅层次和数据化的,其往往仅限于考察知识的传授,不足以给出全面的结论。但62.38%的调查对象认为恢复面授课堂后应该采用线上线下混合式教学模式,69.31%的调查对象表示会继续关注或探索线上教学在面授课堂中的运用。
第二、对线上教学辅助性、补充性作用予以肯定,但对线上教学成为教学改革突破口和切入点的方向和路径感到迷茫。56.44%的调查对象认为线上教学的优点在于帮助学生开阔眼界、拓展思维、激发兴趣等,仅有36.63%的调查对象认为线上教学更便于解决教学重难点问题,实现促进学生自主探究式学习等深层次、根本性教学目标。受访对象普遍认为,线上教学无法替代面授课堂。部分受访对象认为,线上教学主要是疫情期间的应急手段,大比例增加线上授课会导致教学质量的下降。62.38%的调查对象表示不理解,线上教学将如何为当前课堂教学带来革命性影响,或引起教育系统的结构性变革。
第三、对线上线下相结合的大趋势表示认同,但对花费精力投入教学改革意愿不高。73.27%的调查对象认为创新教学范式是探索提升课堂教学质量的重要途径,75.25%的调查对象认同线上线下混合式教学是未来的大趋势,但82.17%的调查对象却选择将主要精力用在高层次课题申请、高质量论文发表等科研工作上,愿意投入精力从事教学改革相关工作的青年教师仅占14.85%。
第四、对线上教学目的和功能的认识相对统一,但对线上线下混合式教学改革的难点和痛点存在分歧。对于线上教学的目的和功能,74.26%调查对象认为是“共享教育资源”,58.42%认为是“应对疫情需要”,选择“实现教育公平”“降低受教育成本”“提高教学质量”等选项的不足三成。调查对象对混合式教学改革难点和痛点的看法则相对零散,出现频次由多到少依次为“学生自主学习的主观能动性不足”“教师和学生在时间精力安排上存在结构性矛盾”“课堂实时管控效果差”“混合课时计算系数等激励措施缺失”“信息技术支持不够”“教师参与改革的决心和意愿不强”等等。
辩证唯物主义认为,人的认识是对客观世界的能动反映。青年教师群体观念中的共性问题,折射出青年教师群体面临机制失衡、价值孤立和认知局限等问题。
“重科研轻教学”的评价导向导致了青年教师群体对教学改革投入的低意愿。青年教师大多处于事业上升期,承受着多方面的压力。当前,高校很难对教师的教学质量和价值进行普适性与准确性相统一的量化检验,而科研产出的数量与水平往往成为教师晋升与否的决定性因素。在此大环境中,青年教师往往愿意在科研产出上投入资源,不愿在教学上多花精力,自然更不愿在大费周章、效果未知的教改工作上倾注心力。
个性化发展和习惯性思维催生了青年教师群体对教学改革创新的疏离感。一方面,40岁以下青年教师群体思维开放、价值多元,往往比较注重独立人格的自我实现,口号式、概念化的教改政策,理想化、整齐划一的教改计划,缺乏对教师个体性关注,使青年教师产生天然的疏离感。另一方面,事实表明,深化高校教学改革仅依靠自上而下或自外而内的行政要求并非最佳的路径选择,过去一些形式多于内容的教改经历让部分青年教师难以认同,提起投身其中的兴致。
对信息技术的工具性认识限制了青年教师群体在混合式教学中的深层次探索。当前青年教师观念上往往把“信息技术”看作是一种工具、手段,运用得当可以提高教学质量与教学效率,如果没有这种技术,也无关大碍。但随着网络信息技术为越来越多的行业带来颠覆性影响,青年教师对信息技术工具性、辅助性认识已经限制了教育教学的改革发展。青年教师群体更倾向于运用线上线下混合式教学去改善教与学的环境或方式,而在情境创设、启发思考、协作学习、多重交互等多方面营造“自主、探究、合作”课堂的探索不够深入。
线上线下深度融合的教学范式是现代信息网络技术对教育教学的承接和发展,是我国教育实践在“课堂革命”“质量革命”历史进程中摸索育成的,其与翻转课堂、MOOC、SPOC课堂、互动研讨式教学、教育大数据运用等形成创新实践交织融合、相得益彰的课堂教学形态。青年教师群体积极参与其中并深入实践探索,需要全方位、宽领域、深层次的理论引导、评价创新和实践自由。
从笛卡尔的“我思故我在”,到列维纳斯的“他者”之思,再到海德格尔“共在的世界”,教学交往理论的研究方向从主体性到主体间性,从主体间性到他者性,再到人类社会发展的最高目标——公共性,其逐渐走出了“唯我论”的迷雾。在这个演进过程中,教育主体间的关系也呈现为不同的形式,教学交往先后经历了主体性、主体间性和他者性三种不同的范式,进而发展以建立具有内在连接性的伦理共生体为特征的公共性教学交往范式。公共性作为公共体的主体间性,是经历了个人主体性和主体间性阶段的公共性,其既是整体的“一”,又是个体的“多”。是“多”中的“一”和“一”中的“多”,既保持了个人主体的独立性,又保持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性、统一性,使个体成为有机共生体中的成员[4]。重建主体性,由自我走向他者,使具有唯我性的个人主体转向具有他者性的责任主体,才能最终实现教学交往的公共性。
线上线下混合式教学改变了传统课堂教学的固有结构,与公共性“共在”“共生”“共享”的主体间关系天然契合。①共在。线上教学打破了传统课堂中时空、资源等限制条件,学生随时随地都可以在网络上实现自主的、个性化的学习,随时随地向教师提出问题,教师也可以及时解答,教学中师生双方更加便捷地联系在一起,以便达成“生命的共在”。②共生。线上线下相混合的教学范式改变了学校的功能和教师的定位,学生由知识灌输的对象和外部刺激的被动接受者,转变为信息加工的主体和情感体验与内化的主体,是知识意义的主动建构者,教师则由课堂教学的主宰者和知识的灌输者,转变为课堂教学的组织者、指导者,成为学生成长的陪伴者、激励者和共生者[5]。③共享。作为线上线下混合教学范式的理论内核,“混合式学习(B-Learning)”教育理论[6]旨在以当前信息化时代教育教学的价值观、内容体系、结构形态等取代过去工业化时代建构主义教学理论中的传统内容,进而塑造新的师生共生体。在这一师生共生体中,成长更多地呈现为一种分享,师生通过对话、交流、相互理解、形成互识,共同分享生命中的成长。
教育理论是教育改革的先导和灵魂。“公共性”理论是与线上线下混合式教育改革高度契合的教育交往理论。人工智能、大数据等新兴技术蓬勃发展、教育信息化进入全面发展阶段,传统教育模式被打破的当下,明确“公共性”理论的引领方向,可以对信息技术与教育教学的融合方式和发展趋势形成共识,对混合式教学范式的目的和功能更加明晰,引导教师群体对教育信息技术巨大变革力量的广泛认同,并发挥线上教学和线下教学的融合优势,培育和发展师生的公共性,进而形成内在的伦理共生体,引领课堂教学结构性变革,最终实现学科教学质量和学生综合素质的显著提升。
当前国际高校间竞争日益激烈,科研规模和科研成果成为高校参与竞争的重要筹码和主要力量,可展现高校在知识创新、科技孵化等方面的硬实力。这不断强化着高校科研的职能地位,加剧了科研和教学之间的不平衡。政府和社会对这一现象高度重视,出台了一系列激励教学、优先倾向教学工作的政策举措,但效果并不明显。对此,有学者认为,作为一种客观现象和客观存在,高校及其教师之所以重科研轻教学,根本上取决于教学和科研自身所具有的内在属性、内在逻辑和内在张力,需顺应其内在本性来制定相应的政策和对策[7],再提出了解决这一老大难问题的新思路。
当前,高校“重科研轻教学”的评价导向,对教学工作和教学改革极为不利,如何正确处理教学科研关系,是影响教师能否将更多的时间和精力投入到教学和教学改革的重要条件。改变“重科研轻教学”的机制惯习,帮助高校回归教学本位,需要国家、高校、学术共同体等共同努力和一致行动。国家层面需确定“研究性教学”[8]的中心地位,从资源、机制、环境、组织等层面多管齐下重塑大学课堂,强化“教研即科研”的理念,改变过去教学是教学、研究是研究的二元对立、分离局面,引导教师像对待科研那样对待教学,像科研那样在教学中精心设计、深入研究、努力探索,不断发现新问题,应对新情境,积累教学新知识和新经验。学校需在制度设计上进一步调整,承认教学研究、教改成果的学术属性和学术价值,实现科研成就和教学成就在溢出效应上的对等;丰富细化教学成就的衡量标准和教师教学进步成长的动力阶梯,使教学工作拥有更多展示成果的标准和尺度。学术共同体则需加强对科研与教学本质属性和内在关系的研究,立足二者内在属性提出平衡方案,为恢复高校职称与教学工作的天然联系、减少科研和教学对教师激励作用方面的差异提供理论支持。
线上和线下教学模式的融合需要一个发展的过程。有学者把这一过程概括为辅助阶段、融合阶段和超越阶段[9]。辅助阶段,线上教学仅为辅助手段;融合阶段,线上线下教学相互混合、互为补充;超越阶段,线上教育已不再仅仅是一种教育方式,而是一种教育思维和教育文化,教育范式实现从标准化向个性化、从“以教为主”向“教学并重”的转变。经过疫情期间线上教学的大规模动员和推广,我国高校整体上已经具备了比较完备的硬件设施和软件准备,走过了辅助阶段的发展进程。当前如何发展好融合阶段、进而如何实现向超越阶段的迈进,是摆在全国高校面前的发展之问。线上线下混合式教学改革正在步入深水区,此时的教改离不开政府、高校自上而下的要求和推动,更需要任课教师自下而上的自主性探索。
教学实践向来是每位教师个体的独立性存在,从某种意义上说,学生发展实际上是每位教师个体相对独立活动的创造物,尊重每位教师的独立意志和个性,才能有效调动教师的自主性和积极性,教学改革才可能真正发生。在教学改革制度设计上,高校须鼓励教师力所能及地探索教改内容,不追求大而全,不追求一步到位,“倡导和肯定那种切近的、局部的以至点滴性的教学改进,倡导和肯定那种个体可以控制、改变和实现的教学改革”[10];尊重和肯定差异性,从教师个体实际情况出发,尊重教师个体在学术水平、教学能力、文化背景、社会阅历、道德水平等方面的差异性,因人而异,避免教改计划的千人一面和千篇一律;高校与教师可将教改目标按照实际教学活动分解为一个个具体连贯的计划,并细化为具体阶段和具体步骤,以便师生目标清晰、责任明确,让教改内容有效落实到教师个体实实在在的教学生活和行动之中,转化为教师个体生动具体教学活动的点滴变化之中,让宏大、理想化的改革设计和安排落到实处;教改过程中相关设计者多调查研究,多倾听一线教师的意见,“让听见炮声的人做决策”,从政策执行层面把握好教育改革的推进度、个体参与度以及效果显示度,让外部变革政策与教师个体联动起来,避免教育改革政策的空转和失效。
线上线下混合式教学范式改革,不可“新瓶装旧酒”,而应是一种涉及教学观念、教学关系、教学结构、教学环境、教学时空界域等方面的系统变革,呈现出新的教学形态。目前混合教学范式的主要切入点有SPOC课堂、翻转课堂等多种模式的应用。
基于SPOC的混合教学是吸取MOOC学习资源和在线学习优势,同时设置课程准入条件,只有符合筛选条件的学生才能进入在线课程学习的小规模教学,是在线学习与课堂教学融合发展的一种教学实践。SPOC课堂通过线上学习、在线讨论、答疑、线下指导课等多种学习方式促进学生对知识的理解和掌握,得到课堂教学改革者的青睐。但也存在学生自学效率不高,线上讨论参与度较低,重点、难点难以把握等问题。
翻转课堂凭借现代信息技术变革了传统课堂以教师、教材、课堂为中心的状况,形成以学生为中心,强调学生自主学习、师生间互动交流、生生间合作的探究模式[11]。该课堂形式不拘泥于教材,利用可汗学院、慕课等开放优质网络教育资源;依靠微课视频和电子设备把学习场所拓展到家中,以期实现课内与课外、教与学、知识传授和内化的翻转。初衷美好,教学实践还有待深入,把学什么、怎么学、何时学、何地学的选择权交还给学生,学习效果良莠不齐,视频学习的碎片化等问题更需要发挥青年教师的主导作用,其需要制定课程整体教学知识框架、有效整合教学内容,合适地安排各个阶段的学习目标。翻转课堂把课堂时间从单纯的讲授中解放出来,为以项目为导向的讨论教学留下更多的时间,但并不是所有的学生仅凭课前对知识内容的自学就能够实现课上对讨论环节的有效投入,这还需要青年教师根据教学内容的难易,合理安排课堂讨论环节,有针对性地根据学生个体差异提供学业指导,以调动每一个学生的学习主观能动性,切实融入合作学习环节,而不是流于翻转形式。
线上线下混合教学从传统范式的课堂标准化、集体化教学转向具有更强适应性和灵活性的柔性教学,更要求青年教师采用多元化教学评价,不仅要对学生的认知成果进行评判,而且也要把教学活动中生成的健康的人格、自由的精神、自主的生命纳入考察范围,教师把对知识传授的关注转向对学生的发展的关注,真正实现学生的健康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