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昌工程学院 马克思主义学院,江西 南昌 330099)
新媒介技术的发展为思想政治教育带来新的环境和发展机遇。高校思政教育需要采用新媒介技术创新教育方法、内容及载体,提高思想政治教育的实效性,落实新时代立德树人的根本任务。新媒介技术自身负面作用也导致思想政治教育困境,提出了系列挑战。当前思想政治教育重要研究内容是如何在利用新媒介技术的过程中避免新媒介技术对思想政治教育的异化作用。技术自主性的观点对于解剖思想政治教育的困境和应对途径有重要的启示。
人类对“技术”概念的认知伴随人类对技术本质认知的不断深化而改变。技术的内涵和外延不断扩张:“实践的技艺”“实践技艺的总和”“工业技艺的科学或系统性知识”“方法的总和”等。兰登·温纳认为现有的“技术”概念表现出脱离现实的迷失状态,难以有助于理解技术对人类社会产生的深刻影响,并从三重维度对技术进行了划分。第一,技术首先意味着“装置”(apparatus),即“技术运用的物理装置”,主要包括人们日常使用被称为技术的对象,如工具、仪器、机械、武器等。第二,使用技术完成任务需要“技法”(technique),包括技巧、方法、步骤、程序等技术活动。第三,技术指称某一种社会组织(organization),如工厂、车间、行政部门、研发团队等,表示所有技术性(理性——生产性)的社会安排。与此相关的“网络”(network)用以表示那些成规模的系统,它们跨越距离将人与装置组合、联系一起。[1]8-9
媒介技术的产生源于人类表达、交流、沟通、协作的需要。媒介是发展的概念,“新”是相对传统媒介,媒介技术的发展催生媒介形式的更替。媒介技术的知识蕴意一般包括对媒介技术自身的研究和媒介技术对社会的影响。前面涉及媒介技术的相关“装置”和“技法”,后面涉及大规模技术系统运行的社会组织性知识。透过历史的后视镜可以看到,媒介技术经历口传、手工抄写、印刷技术、电子媒介和数字媒介五个阶段。[2]早期媒介技术主要涉及“装置”和“技法”层面,语言、文字、纸草、印刷机、作为“装置”出现,而口语、诗歌、辩论、书籍出版技能与“技法”相关。广播、电视等电子媒介的“装置”更为复杂,“技法”围绕电子媒介的物理形态和运作。电子彻底突破时空限制,摒弃媒介信息的物质载体(书、报纸等)、运输载体(人、骆驼、马车等)的束缚,媒介技术对社会的影响范围和幅度较之以前发生质的飞跃,技术“组织”层面的知识蕴意开始被重视。
以互联网为核心的新媒介技术的“装置”“技法”“组织”,无论是规模、复杂性和社会影响力,都远超从前。首先,新媒介技术的“装置”彻底打破传统媒介在信息传播载体的物理运动速度、受限版面或有限广播电视容量等物理层面的限制,自身的结构容量以指数级速度扩展。信息传播速度“只是与每秒钟有多少电子在集成电路里移动有关或者与光束在光缆中穿梭的速度有多快有关。”[3]49其次,新媒介技术的“技法”对信息的处理是数字化编码。任何信息内容如数据、文字、图像,包括传统媒介技术无法传播的对象如声音、动态视频都通过数字编码转化为“1”和“0”。人类生产生活的所有场景都可以转化为传播的信息,扩大了信息组合加工能力、信息流动的内容和信息流动的空间规模。互联网技术“装置”“技法”呈现复杂化、规模化趋势,“组织”层面对人与社会带来诸多张力。
技术自主论是技术和人类关系的一次“哥白尼革命”。技术自主论反对把技术视为人类能控制的、使用技术能给人类带来无尽益处的传统观点,提出了技术系统会深刻影响人类,人类反而难以控制技术及其后果的论断。
马克思用异化技术理论阐述了自主性技术的相关思想,指出人类与工业技术之间有深刻的病态关系。马克思将技术放置在人与自然的根本关系中理解。人类为了基本生存而依赖自然,但在自然界面前人类具有能动的生产性活动能力,这种能力使人类社会中的个人不仅生存发展,而且能发挥其潜能,在对象性活动中确证自己。但是在资本主义工业体系下,技术作为人的类本质力量演化出独立的、仿佛一种有生命的与人类对立的异化的力量。劳动不是自由、自觉的活动而成为在“人”之外的、作为一种自主性力量与之相异的独立存在。在资本主义条件下,生产不仅是劳动过程,同时也是资本增殖的过程,工具、产品、人的社会关系都与劳动者异化,“劳动资料转化为自动机,它就在劳动过程中本身作为资本,作为支配和吮吸活劳动力的死劳动而同工人相对立。”[4]487工人成为机器的附属物,手段成为目的。“这种社会活动的确定化,我们本身的产物联合起来成为凌驾于我们之上的物质力量,渐渐摆脱我们的控制,阻碍我们愿望的实现,使我们的打算落空”。[1]32
法兰克福学派接过马克思技术异化的思想,他们的技术自主性思想主要体现在对科学技术的社会批判中。马尔库塞认为:“当技术成为物质生产的普遍形式时,它就制约着整个文化;它设计出一种历史总体——一个‘世界’。”[5]123马尔库塞对技术的批判深入到社会、政治、文化、哲学等领域,他指出,科技创造的发达工业社会是一个极权的社会,产生的是从需求、娱乐、思维都统一化的单向度的人。在发达工业社会,技术成了社会控制的新形式,生产和分配技术的自动化使得“在这一社会中,生产装备趋向于变成极权性的,它不仅决定着社会需要的职业、技能和态度,而且还决定着个人的需要和愿望……对现存制度来说,技术成了社会控制和社会团结的新的、更有效的、更令人愉快的形式。”[5]6马尔库塞认为人类凭借技术获得理应走向文明的条件,荒谬的是,人类获得解放所凭借的手段已经使一种新的奴役状态得以确立。
雅克·埃吕尔在《技术社会》中对技术自主性进行专门阐述,他指出,“技术已成为自主的;它已经塑造了一个技术无孔不入的世界,这个世界遵从技术自身的规律,并已抛弃了所有的传统。”[1]12埃吕尔以具象化和拟人化的方式强调,技术具有独立于人的力量,具有自身发展的内在逻辑和规则:技术系统自增、技术前进自动、技术无目标性发展。科学、政治、经济、伦理道德等社会诸因素以及社会整体不能决定、支配、控制技术的社会技术化层次。人类面对社会的技术化不可能逃避,只能适应技术和技术规则而没有其他选择。“人类彻底技术化、技术从而完全拟人化。人类将生命投入到大量的方法、技法、机器、理性——生产性的组织以及网络当中。它们是他的生命。他属于它们。”[1]42
兰登·温纳对技术自主性做了全面分析。他指出现代技术系统不是简单的工具——目的形态,技术不仅参与造就人类现代社会形态,同时内在塑造人类的精神世界。他认为技术发展超过一定水平后,会形成“自我生成、自我维持和自我规划的机制之统治”并转化人类最初引入技术手段的目标,其结果是人对技术实施统治成了奢望,对技术产生的结果也无法预测。技术掌控着自身的进程、速度和目的,人类想达到的理性目的远远没有控制住它。人无法窥视复杂、系统技术的整体目标和奥秘,技术为人类社会立法,人类反而被技术奴役和反向适应。他指出技术的自主性的重要特征是人使用工具必须遵守根据工具运行规则,人服从技术的准则,是技术安排和统治人类,人只是技术系统的“受雇者”角色。他明确指出互联网自主性问题,“这一理论感兴趣的是高度先进的系统或网络……这样的规模和相互联系状态标着着技术手段发展史的一个新‘阶段’”。[1]203
技术自主论强调技术有自身发展的逻辑和规则,社会领域必须按照技术规则调节自身。技术的自主性最终落到人与技术关系,关照的是人的自主性和失去控制权问题。人被技术促逼、摆置、定制,反向适应技术律令,物化为持存物,丧失主体性。“今天行动和思考的人不是关于技术物体的独立的主体。他处在技术系统中,他自身被技术因素所改变”。[6]31
主体是认识者和实践者的哲学范畴。人的主体性包含改造客观世界与改造主观世界的双向过程,在不断往复循环的过程中,人的主体性不断得以拓展和丰富。技术自主性观点有助于直视技术时代人的主体性存在的巨大挑战。技术是人的类本质的展现和产物,又是人主体认识改造自然界的中介,是人的理性力量,使“物”以“人化”的方式彰显人在世界的主体地位。同时技术又带来秩序意志和权力意志,冲击和挤压人的价值、尊严和追求并与主体内在发展要求对立,“异化了的主体被其异化了的存在所吞没”。[5]10
以计算机为核心的新媒介技术,创造了人类与外界的新型关系,定义了这个时代。计算机对世界的主导隐喻是人类是机器:“计算机将人类重新定义为‘信息处理器’,人类本质上则是被处理的信息。简而言之,计算机最基本的隐喻信息人类是机器,是会思考的机器,是确确实实除了机器什么也不是的机器。”[7]101计算机征服了人类的天性、人类的情感诉求,意味着人类必须服从于技能和技术才能更好的服务于社会,人类的价值在一定程度上比机器更低。技术带给人的便利、舒适、速度、卫生、富足如此明显,人类转而在机器和技术中寻找人生的意义、成就、创意或目标。技术进一步剥夺了人类在社会、政治、历史、意识形态、逻辑和精神方面的认知基础,“任何技术都能替我们思考。”[7]47技术让人相信,机器可以成为人类的代理,人类像机器一样行动才能发挥最大潜力,对技术的信仰暗含对人类判断力和理解力的否定。
新媒介技术形成复杂的大规模、远距离、异步/同步的双向式传播结构,催生信息量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加快。新信息强调时效性而非历史延续性,碎片化、毫无逻辑关系的内容串杂在一起,随意杂陈、不分对象、不针对特定的人群,不考虑任何理论、意义或目的,以趣味性代替复杂性和连续性,消解严谨、理性、逻辑的认知方式和表达方式。人和信息的关系发生变化,人不再是主动选择信息而是信息推向人的被动接受。容量巨大,来势凶猛的信息超越人的消化、处理和吸收能力,人也不关心为了什么目的获取信息。收到的外界信息越多,外界对人的要求异常频繁而强烈,造成人类社会焦虑和混乱,人的内心世界越加脆弱。
新媒介技术建构的数字世界,消解万物质的区别,世界同质为“0”和“1”,简化为数字和符号。主体与客体、物质与精神都是信息和数据,人与物以信息和数据的形式共融。在技术虚拟世界,主体是数据流中的几组数据,主体的“人”已经无法证明自身的存在。新媒介技术延伸了人的能力,延伸的后果是“一个人身体的在场对于行动的发生来说不是必需的。对事件的每种控制、表达、思考、移动和制造,都可以经由长长的连线组成的远距离通路而发生。个人可以通过许多复杂精密的设备来代替‘出现在那里’。因此,延伸的副产品是一种远离性。”[1]154人们之间、人们与世界之间不再有直接联系,每件事都通过技术中介联系,对技术的病态依赖使人们的所有活动和精神枯竭。他者并非面对面的直接鲜活的对象,而是语言、图片和符号。语言丧失了完整真实的沟通功能,出现时空断裂。人与人、人与世界出现了主体在场又不在场、主体间无距离而又疏离的悖论。
技术调整主体的愿望和需求,以符合技术手段当下能提供的产品特性。主体的需求是被创造出来的虚假需求,将幸福和生活的意义等同消费。媒介技术全天候将商品推向受众,对物质的欲求占据个人全部身心。“人们似乎是为商品而生活。小轿车、高清晰度的传真装置、错层式家庭以及厨房设备成了人们生活的灵魂。”[5]9商业活动从生产有价值的产品变成使消费者感觉到有价值,商业活动逐渐成为伪疗法而消费者则成了病患,不断从心理剧重获得安慰。[7]159主体表面上仍有选择、评价权力,但这些权力都被技术限制,依照技术规则调节、操纵人的意向。主体以宣传的“模板”为本质,本质被抽象单一,失去多样性。主体失去自身的分析判断,主体的行动目的是进入物的世界。人创造出来的机器和产品成为人自身存在的目的,其他追求退却为次要甚至消失,丧失对世界的本质的好奇与探索,丰富的本质简化为对物的渴望。主体的物化意味着主体在实践中通过自我物化、将自身转变为对象,消解直接的对象,失去对象意识,无法区分对象与自我。
新媒体技术改变了高校思想政治教育的社会环境,对思想政治教育时代化提出新的要求和挑战。在充分运用新媒体新技术推动思想政治工作的进程中,确实存在教学手段盲目追求技术装备、教学设计忽视彰显思想内涵、课堂教学弱化师生情感交流、学生学习过度沉迷技术景观、教学评估流于简单量化等过度依赖技术的异化现象。[8]这些现象是技术的自主性因素与人的主体性因素共同造成的,根源在于思想政治教育中人对技术的价值判断和张力的把控。
高校学生的成长过程与新媒介技术在中国普及和发展过程基本重合,“已经在此”的新媒介技术是大学生意识生长社会环境。“人看到或使用的任何东西都是技术物体,他无需在可替代途径中做出选择,他处在机器和产品的世界中。……这种环境以必然的行为模式、意识形态观念塑造我们。谁能与这种‘已经在此’竞争?”[6]311大学生存在方式被植入了越来越多技术性元素,自身深陷技术产品呈现高度物化态势。大学生主体被技术摆置,出现娱乐过度化、存在虚拟化、思想被动化、价值紊乱化的迷失困境。作为思想政治教育的对象和主体,大学生对技术自主性特征认识不足,与新媒介技术依赖又对立,把教学方式技术化和授课内容看作必备的形式,无形也促使了高校追求教学装备技术化。
从思想政治教育规律而言,思想政治教育对象是有主体性的,他们的接受心理、接受程度直接决定思想政治教育的成效。增强思想政治教育的吸引力和有效性,需要符合大学生群体需求的教育教学的形式、方法、内容和载体。技术化生存的大学生群体确实更容易接受新媒体技术优化的教育载体、教育方法和教育内容,一定程度上新媒体技术提高了思想政治教育的亲和力和获得感。同时也要看到,在思想政治教育中理论的魅力是难以单纯通过新媒介技术让学生感受到的,难以呈现思想政治教育中的政治高度、历史厚度、思想深度和生活温度。[8]大学生群体主体迷失的背后,实则是对自身认同、价值肯定等精神诉求被错位到物品中、到虚拟世界中去寻找。事实上,主体的生命价值、尊严和意义需要在使自身成为社会性的类存在的实践中体悟,在与教师、与他人的面对面的交流中感悟,在广泛而深入阅读和思考中顿悟。这些恰恰需要适度地疏离技术手段。
教育者对新媒介技术的功能解读和判断直接决定技术价值的转向。如果教育者过度依赖技术手段,教育过程和教学内容过于侧重物,处于强势的技术会消解处于弱势的人的主体性。利用新媒体技术以大量动画、音频、视频扩充教学内容,强调文字、界面、色彩的视觉冲击,提高了教学的丰富性和生动性,确实具有吸引学生的优势,但同时也使技术成为思考的阻碍,不利于培育学生的逻辑思维和抽象思维。图像、声音、动态视频具有直观性和浅表性特征,不需要主动思考、分析和判断,主体始终处在被动接受低阶段的感官刺激,难以进入自觉的知性和理性思维层面。新媒介技术助推新的教学形式进入思政课领域,其表现就是“慕课”的盛行。但事实上“慕课”基于人-机互动模式,主张开放、强调兴趣,并不适用于所有的课程形式。适合慕课的课程包括:自然科学等不具有意识形态性质的课程;文学、社会学等具有广泛影响的课程;由明星教师执教的课程;纯知识性为主,考核标准易掌握、程序简单、通过率高的课程。[9]从思政课教学规律来看,在线学习的随时随地性也可能破坏学习的循序渐进性,片断化的学习容易在认知的获得与信仰的形成之间造成某种障碍。[10]
思想政治教育事关培养什么样的人、如何培养人以及为谁培养人这些根本问题,是传授知识、培养情感、树立信仰的过程。思想政治教育并非简单的理论知识传授,其本质是“做人的思想工作”,需要教师把握学生关注的问题域和热点域,通过师生的讨论、交流,用思想政治理论阐释现实并进行价值引导。这类课程需要发挥教师主体的引领和感染作用,激发学生对思想政治教育内容学习的热情,达到理论认同、情感认同和政治认同。从根本上说,上好思想政治理论课关键在教师,要用高尚的人格感染学生、赢得学生,用真理的力量感召学生,以深厚的理论功底赢得学生。[11]建立一支政治强、情怀深、思维新、视野广、自律严、人品正的思想政治教育队伍才是思想政治教育的关键环节和基本保证。教育过程过于侧重物,人——机——人的单向被动对话模式代替人——人直面双向交流模式,师生之间直接的交流更少,心理距离更远。教师的价值引领和课堂教学的主渠道和主阵地作用在一定程度上被弱化。
不断发展和广泛运用新媒介技术是人类发展的必然趋势,运用新媒介技术增强时代感和吸引力,使思政工作活起来,是思想政治教育的发展方向。改变思想政治教育中新媒介技术的异化状态,核心是加强人对技术的认知和价值判断,尤其要重视消弭新媒介技术与思政教育之间的张力。新媒介技术具有革命性的力量,已经在倒逼教学改革。云校园、云课堂等教育概念,微信、微博、微视频等教学形式,微课、翻转课堂等组织模式正在重塑思想政治理论课的第一课堂。但同时我们也要注意,必须打破对技术的盲目崇拜,警惕教学手段、教学内容、教学过程对技术的过度依赖,尤其不能将“高水平技术运用”等同于教学理念的科学化和教学过程的合理化。运用新媒介技术核心在于使技术为立德树人的根本任务服务,为提高思想教育工作实效性服务。要紧紧围绕课堂教学的主渠道,而不是用新媒介技术来排斥或挤压课堂教学的空间和时间,不是用新媒介技术否定或贬低教师教学的能动性和主导性。[12]
总之,技术自主性观点并非简单的批判否定技术,而是提出人类需要审视技术发展产生的代价是否超出了合理的界限,对技术系统的依赖的是否到了真正受奴役的状态。[1]177不盲目排斥、限制技术,也不无原则推崇技术。技术自主性观点有助于加强理解技术对人影响的哲学关照,避免陷入技术使用误区,导致一味强化技术而与实际效果背离。就根本而言,思想政治教育重心不是提高教育系统的技术含量层面,而是回归人本身,将人作为终极关怀,以教师为主导,以学生为主体,立足于人,以人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