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 准
(四川师范大学 经济与管理学院,成都 610101)
目前,国内外学界对于美国南部的概念和范围没有统一的定义,本文专指美国南北战争中脱离联邦并加入南部邦联(又译美利坚联盟国,The Confederate States of America)的11个州即北卡罗来纳州、南卡罗来纳州、弗吉尼亚州、佐治亚州、亚拉巴马州、阿肯色州、田纳西州、密西西比州、路易斯安那州、得克萨斯州和佛罗里达州。南北战争后的1865~1877年通常被认为是南部“重建”时期。期间共和党曾一度控制,然后又逐步失去了上述诸州政权,而1877年最后一个南部共和党州政府的倒台也被视为重建结束的标志。此后,民主党在南部一党独大的局面卷土重来,把持南部诸州政权一直到20世纪60年代。南部重建时期的共和党政府长期以来面临诸多负面评价,而在其所遭受的批评中,腐败往往是首要话题。
南部重建可分为总统重建(1865~1867年)和国会重建(又称“激进重建”,1867~1877年)两个时期,而共和党只在后一个阶段中,历时不等地在南部各州执政。
从1865年5月内战结束到1867年3月美国国会通过第一个重建法令,通常被视为因林肯遇刺而继任的约翰逊总统(Andrew Johnson,1865~1868年在任)主持南部战后重建工作的时期,故称总统重建。①其重建政策的基本思想是:赦免绝大多数南方叛乱分子;在白人选民的基础上,组建重建政府;废除奴隶制,黑人的公民权和选举权问题由南部各州自行决定。[1]1865年5月29日,约翰逊发表《大赦宣言》,宣布除了不予赦免的14种情况外,一切直接或间接参加叛乱者均予赦免并恢复其除奴隶之外的一切财产权。而对于不在大赦之列者,又允许其向总统请求特赦。随即有大约15000人向约翰逊提出特赦请求,约翰逊竟慷慨地赦免了其中13500人,[2]结果就是绝大部分的南部叛乱分子不仅没有受到应有的制裁,反而堂而皇之地重返政坛。如此重建的结果,1865 年秋南部诸州在排斥黑人的情况下举行选举,产生了新的州宪法、议会、政府和国会议员,不仅州政府和议会继续被原南部邦联官员和种植园主把持,更有包括原邦联副总统斯蒂芬斯(Alexander H.Stephens)在内的一大批叛乱领袖被选入国会,其中计有原邦联副总统1人、将军4人、上校5人、内阁成员6人、(伪)国会议员58人。[3]而“被选入政府机关的前著名叛乱分子为数更多。令共和党人忧虑和气愤的是,这些在战时无力攻占华盛顿的叛乱者在和平时期却要占领华盛顿了。”[4]不仅如此,由于1787年美国宪法中著名的3/5妥协在废除奴隶制后自动失效,南部诸州在国会众议院和总统选举人中的席位还要增加,②如果黑人继续被排除在南部政治之外,那就等于四年内战的巨大牺牲反而加强了南部和(当时)代表南部种植园主势力的民主党在国家政治中的力量,这是(当时)代表北部工商业资产阶级利益的共和党绝对无法接受的。1865年底国会开幕时,共和党控制的国会拒绝接纳来自南部诸州的议员,并决定着手拟定一项宪法修正案作为南部诸州议员加入国会的前提和条件。1866年6月,美国宪法第十四条修正案③获得国会通过。
除田纳西州外的南部诸州都拒绝批准该修正案,这种拒不合作的态度使共和党温和派也大为恼怒,“不管他们愿不愿意,我们必须强迫他们服从联邦,要求他们保护那些联邦的最卑贱的公民。”[5]共和党控制的国会在1867年3月推翻约翰逊的否决,通过《1867年军事重建法案》(Military Reconstruction Act of 1867),否定了约翰逊的重建方案,将除田纳西州外的原南部邦联10个州划分为5个军事区并实行军事管制,要求上述诸州组成制宪会议制定保障黑人选举权的宪法,建立新的民选政府并批准宪法第十四条修正案后再申请加入联邦。此举实际上意味着对南部叛乱分子实行军事专政,同时保障了南部黑人参与政治的权利。[6]自此到1877年南部最后一个共和党州政府转入民主党之手,史称国会重建或激进重建。
国会重建初期,由于排斥了众多叛乱分子,而南部广大黑人基本全是共和党的支持者,由黑人、被称为“毛毡提包客”(Carpetbagger)④的北部白人和被称为“孱崽子”(Scalawag,又译“无赖汉”)⑤的南部本地白人共同组成的南部共和党一度控制了上述10州的政权。随着佐治亚州在1870年重返联邦,叛乱诸州都按国会重建法案的要求完成了回归联邦的程序。但由于以“三K党”为代表的白人种族主义者无所不用其极的暴力破坏和反攻倒算,同时大部分南部白人始终站在民主党这边,南部共和党政府维持的时间不长。弗吉尼亚州在1869年就落入民主党之手,到1877年南卡罗来纳州和路易斯安那州的共和党政府倒台,“作为美国历史上一个特殊的时代——即由共和党人控制着相当一部分南部区域,黑人行使着很有分量的政治权力,联邦政府承担起保护所有美国公民基本权利的责任——这种意义上的重建此刻走到了尽头。”[7]
在最多不过几年且长短不等的时间里,南部各州的共和党政府取得了一定的政绩:
首先,它的存在本身就是黑人在美国这片土地上真正有意义的政治参与的开始。“一个跨种族的民主政府,作为美国历史上前所未闻的新生事物,在南部的许多地方进行有效的运作”。[8]在1867~1868年之交召开的南部各州制宪大会是“美国历史上黑人和白人第一次为制定他们所在州的基本法律而一道工作和选举。他们所制定的(州)宪法位于美国最进步的(州)宪法之列……他们关于普选权的实施比较大多数北部州还先进。”[9]尽管重建时期南部各州的最高公职仍基本由白人垄断,但同期两千多名黑人在南部担任公职这一事实仍不失为美国政治史上一个重大的里程碑。这一时期,共有14名黑人当选国会众议员,海勒姆·雷维尔斯(Hiram Revels)于1870年、布兰奇·布鲁斯(Blanche K.Bruce)于1875年成为美国最早的两位黑人国会参议员(下一名黑人国会参议员要到1967年才产生,截至2009年也不过5人,第5人即美国前总统奥巴马)。[10]有黑人血统的平齐巴克(Pinckney B.S.Pinchback)曾任路易斯安那州副州长,并在1872~1873年之交代理州长四十多天,[11]而美国下一位黑人州长要到1989年才产生……
其次,南部共和党政府“在短暂的执政时期里,确实在促进南部现代化方面取得了一些进展”,[12]如重建被战争破坏的公共设施、大修铁路、兴办社会福利事业、重新组织现代化的司法体系等,其中最大的成就莫过于在南部首次建立起同时对黑人和白人儿童开放的公立教育体制。尽管绝大多数公立学校实行种族隔离,而且黑人学生的生均经费仅相当于白人学生的1/3左右,[13]但较之于内战前已是莫大的进步。内战前的南部,不仅法律明文规定教奴隶识字是犯罪,政府甚至对贫穷白人儿童的教育问题也基本撒手不管⑥。内战前除极少数自由黑人外,南部黑人几乎全是文盲,到1870年南部黑人文盲率降至79.9%,1880年为70%。[14]作为对比,当民主党重夺南部州政权后,不仅“例如医院和精神病院这样的公共设施被关闭了。遭受最为沉重打击的是公立学校系统。路易斯安那州在教育上的投入极少,以致它成为联邦内唯一的、白人文盲比例在1880-1900年不降反升的州。”[15]到20世纪初,南部学校不仅全部实行种族隔离,而且黑人学生的生均经费进一步下降到白人学生的10~20%。[16]1900年,整个南部没有一所公立的黑人高中,而黑人小学的房舍“像牲口圈一样的糟糕”。[17]
然而,对重建时期南部共和党政府的负面评价尤其是关于腐败的指控,从其诞生之日起就不绝于耳。“在南部各州政府中,那些渎职的官僚们已经成为南部的沉重负担。现在南部到处是难以置信的道德败坏、舞弊和私吞——这意味着政府已经转变成一架破坏的机器”,类似的论调代表了从重建时期到20世纪50年代为止大多数历史分析文章的典型观点。[18]
应该承认,南部重建时期的共和党政府,确实存在普遍且严重的腐败现象。
首先,战后重建、兴修铁路、创建公共教育体系乃至举办社会福利事业等,都导致这一时期南部各州政府支出急剧增加。其中不乏贪污中饱,以佛罗里达州为例,1869年公用印刷品的费用竟超过1860年该州政府的全部经费。[19]无独有偶,南卡罗来纳州政府1868~1876年间的印刷费用超过了此前80年的总和。“在共和党掌权的最初几年里,州、县的开支、税收和负债急剧增加。1870年的税率比1860年高三至四倍。”[20]“在整个南部,捐税和负债有增无已。亚拉巴马州捐税增加了三倍,路易斯安那州增加了七倍,而密西西比州则增加了十三倍。”[21]由于战争破坏和解放奴隶的影响(在旧南部,奴隶税是重要的收入来源),急剧膨胀的政府开支主要依靠土地税和公债,种植园主的税被“提高到惊人的程度”,以南卡罗来纳州为例,“战前种植场主所缴纳的土地税,是每英亩一角五分钱,而现在则提高到十五美元之多”。许多种植园主无力完税,土地被政府没收,仅南卡罗来纳州在1872年就有26.8万多英亩之多。[22]此种情形,在文学名著《飘》中也有生动的描述。“白人小土地所有者纳的税比其在奴隶制下交得多。仅此一项就使得许多白人憎恨共和党人。”[23]
而在当时的美国(无论南北),制度建设远远跟不上政府权力和收支扩张的速度,“铁路建设的鼓吹者们为了获得优惠的条件而去贿赂议员和州长。官员们把掺假的合同赠送给朋友,然后接受回扣作为报酬。一些拨给学校和公共服务设施的资金被行政官员们卡住。”[24]最严重的腐败现象可能发生在铁路建设中,投机商人贿赂州议员,使议会同意给铁路公司以巨额贷款。在阿肯色州,铁路公司得到州政府贷款537万美元,佐治亚州是573.7万美元,北卡罗来纳州是1750万美元……更关键的是,“从铁路投机中发财的主要是来自北方的投机商人和政客[25]”,不仅令南部白人尤其是种植园主们的愤怒火上浇油,也是导致重建时期南部各州债务激增的主要原因。1867年,在国会重建刚开始时,南部11州的债务总额约1.75亿美元,此后短短4年里增加了1.3亿美元,其中接近1亿是源于铁路建设。[26]尽管南部最终在铁路建设中获利匪浅,但由于短期内政府支出、税收和债务激增,“接踵而来的财政混乱使南部各州的共和党政府在许多北方人和南方人眼中失掉了信任”。[27]一些原本倾向于共和党或者持中间立场的贫穷白人也因为税负增加、生活无改善而转投民主党阵营。
除了公共事业和铁路建设中的腐败外,这一时期的南部共和党政府官员特别是高层官员贪污自肥的现象也很严重。最典型者莫过于“毛毡提包客”出身的路易斯安那州州长沃莫斯(Henry Klay Wermers,1868~1872年在任),他“在四年任期内,为自己捞到了五十万美元,同时却任意处置本州的财产和胡乱花用教育经费。”[28](50万美元在当时是一笔巨款,1867年美国从俄国买下面积171万多平方公里的阿拉斯加和阿留申群岛不过花了720万美元)。类似的,在共和党坚持到最后的南卡罗来纳州,州长罗伯特·斯科特(Robert Scott,1868~1872年在任)和富兰克林·摩西(Franklin Moses,1872~1874年在任)都是臭名昭著的腐败分子。[29]在阿肯色州,“单是审计员办公室的办公费,仅仅一年内便从四千美元增加到九万二千美元”。[30]议会里的腐败也很严重,南卡罗来纳州“为议员们开设了一座带酒吧间的餐馆,仅在议会的一次开会期间便用去了十二万五千美元,并在‘议会用品’的名目下,对那些交了好运的议员提供威斯特伐利亚火腿、布鲁塞尔地毯和做装饰用的痰盂。”[31]最匪夷所思者,莫过于该州议会“在得知该州众议院议长据说在赌赛马中输了1000美元之后,投票同意补贴他这个数目”。[32]如是种种,在内战后南部经济凋敝,不仅广大社会中下层民众生活困顿,就连许多前种植园奴隶主也一落千丈的大背景下,可想而知会激起何等普遍而强烈的愤慨。
腐败是政治的毒瘤。南部重建时期的共和党政府腐败丛生,无疑是任何现代政治伦理和价值观都无法接受的。但如果像20世纪50年代前的多数美国史学家那样,因其腐败而将南部重建时期的共和党政府说得一无是处,甚至像民主党那样将从共和党手中夺取南部诸州政权称之为“拯救”或“救赎”,那恐怕不仅是不够客观和全面,更是别有用心。习近平同志指出:“对历史人物的评价,应该放在其所处时代和社会的历史条件下去分析,不能离开对历史条件、历史过程的全面认识和对历史规律的科学把握……不能用今天的时代条件、发展水平、认识水平去衡量和要求前人,不能苛求前人干出只有后人才能干出的业绩来。”[33]著名历史学家陈寅恪在评价历史人物时坚持社会进步或发展的标准和历史主义的标准。前者是指以历史人物能否推动社会的进步或发展作为评价标准,后者则是将历史人物放到当时的社会环境和历史条件中加以评价,设身处地评价历史人物的功过得失,不能用现代标准来评价历史人物,即所谓“当时当地标准”。[34]上述标准虽然是针对历史人物,愚以为在评价南部重建时期共和党政府的腐败问题时也值得借鉴。
从社会进步或发展的标准来看,南部重建时期的共和党政府的最大贡献和历史意义,莫过于在美国南部第一次(哪怕是短暂地)实现了黑人参政权、进行了赋予黑人平等权利的尝试,较之于内战前的奴隶制社会,无疑是巨大的进步。反之,在民主党夺取各州政权、重建失败后的南部,黑人的政治权利被逐步剥夺。到1900年已经到了基本完全禁止黑人从政的地步。[35]到1940年,南部参加投票的适龄黑人选民仅有2%。[36]在社会生活中,逐步建立起罪恶的种族隔离制度,并在1896年的“普莱西案”⑦中得到被反动势力控制的美国最高法院的背书。南部各州(和部分其他州)随之纷纷颁布法律剥夺黑人的各项权利,并将种族隔离推广到“除商店、大街外”[37]的各种公共场所和设施,从公共交通工具、学校、居住区……甚至到公墓,遍及社会生活的各个方面,使南部黑人“从摇篮到坟墓”都沦为“二等公民”。[38]最为令人发指者,莫过于在民主党统治下的南部,“那些企图对种族隔离制度提出挑战,或拒绝将屈辱待遇作为南部日常生活的一个特征来接受的黑人,不仅要面临政治和法律权力的全面压制,而且还面临着暴力惩罚的威胁”,[39]那就是惨无人道的私刑,其方式包括绞死、乱枪射死、烧死、肢解、用汽车或马拖死等,而竟然从未有哪怕一个人因此受到法律追究!据统计,1882~1962年美国有4736人死于私刑,其中黑人3442名。[40]而绝大部分私刑发生在南部,1889~1918年发生私刑200次以上的有6个州,从阿肯色州的214次到佐治亚州的386次,全都是原南部邦联诸州。[41]种种对比,不能不说南部重建时期的共和党政府是巨大的历史进步,而重建失败到20世纪五六十年代民权运动之前的南部民主党政府则是巨大的倒退和反动。
美国学者的研究表明,19世纪70年代即格兰特总统(Ulysses Simpson Grant,1868~1876年在任)执政期间,美国社会“腐败与欺诈指数”达到美国历史上的巅峰(1.03),19世纪80年代开始逐步走低,在1914年前后降到0.16的最低水平,20世纪70年代以来基本稳定在0.2左右的水平。[42]如前所述,南部重建时期的共和党政府(1867~1877年),基本与格兰特总统任期相重合。换言之,共和党在南部执政的时期,恰好是美国历史上腐败程度最严重的时期。当时的美国,腐败既不是党派问题也不是地区问题,“而是社会性的、全方位的腐败,几乎侵蚀到政治生活的每一个角落。”[43]南部重建时期的共和党政府,其腐败程度是否高于当时美国政府的一般水平,又是否高于当时由民主党执政的政府的水平,尤其是是否高于被民主党夺取之后的南部州政府的水平,由于相关数据资料的缺乏,有待于进一步研究。但目前不少学者对此持否定态度,如当代著名美国史学家埃里克·方纳(Eric Foner)认为,“南部出现的营私舞弊与那些年里由‘威士忌帮’(Whiskey Ring)和纽约的特威德帮(Tweed Ring)所实践的种种舞弊相比,实在是小巫见大巫。前者牵扯到格兰特政府中的许多高官,后者则是由民主党控制”。[44]曾任美国历史学会主席、被誉为美国“黑人史亚父”的约翰·霍普·富兰克林(John Hope Franklin)这样评价重建时期的亚拉巴马州政府,“不论是在1868年共和党人上台的时候,还是在1870年选出一位民主党人州长的时候,或者是在1874年共和党人最后被赶下台的时候,都没有什么显著的不同。贪污腐化是在两个地区、两个党派和两个种族莫不皆然的。”[45]国内美国史研究奠基人之一刘祚昌先生则认为,“实则贪污盗窃及行贿舞弊是(内)战后美国全国性的普遍现象,而且北方在这一点上远远超过南方。格兰特总统的联邦政府内部的种种丑行,简直使南方相形见绌。南方出现的这些现象,不过是这个时期美国资产阶级社会的一个缩影而已。”[46]
总而言之,南部重建时期的共和党政府的确很腐败,但这在当时的美国既司空见惯,又难以避免。用对共产党员的标准或者对现代美国公务员的标准去要求它的官员,恰恰就是前文中习近平同志所说的“用今天的时代条件、发展水平、认识水平去衡量和要求前人”,何啻缘木求鱼。腐败也不是南部共和党政府倒台的主要原因,“事实上,南部民主党人憎恨共和党政府甚于憎恨一个腐败的政府。”[47]
如前所述,从北美殖民地时代到20世纪五六十年代民权运动以前,美国南部的黑人仅仅在重建时期的共和党政府中有较为全面、深入的政治参与并发挥重要的政治影响力。因此,在分析评价南部重建时期的共和党政府腐败问题时,尤其要注意不能片面地将之与种族问题挂钩,甚至简单粗暴地把腐败归咎于黑人参政。最典型者,莫过于1873年一位北方记者如此描述当时的南卡罗来纳州议会:“议长是黑人,秘书是黑人,看门人是黑人,小听差是黑人……这是人口中的糟粕,穿上了其有智慧的前任们穿的衣服,并且对广大人口实行无知和腐败的统治。正是野蛮地使用世界上最粗暴无知的民主方式压倒了文明。”[48]
刘祚昌先生在1978年出版的《美国内战史》中认为,“假公济私、贪污盗窃及从事投机,主要是白人资产阶级及种植场主干的,而黑人一般说来都是清白的。”[49]遗憾的是未能对此展开充分论证,考虑到该书的时代背景,恐难就此定论。但从当时黑人参政情况来看,“即使在重建的最盛时期,即19世纪70年代初期,黑人也不过担任了15%或20%的公职。1868年到1877年,南部众议员中只有6%是黑人。虽然有几个黑人担任过副州长、州务卿和州财政部长,但是没有一个黑人被提名或当选为州长。”[50]南部重建时期的共和党政府,主要是由白人特别是“毛毡提包客”领导的,有的书甚至直呼之为“(毛毡)提包客政府”。既然南部重建时期的共和党政府不是由黑人控制或领导的,同时也没有证据说明在重建被颠覆、黑人退出政府之后南部各州政府变得更加廉洁,那就没有理由将腐败归咎于黑人参政。反之,有学者认为,“民主党攻击共和党腐败,是民主党发动的一场败坏南部共和党名誉的运动的一部分。这场运动的成功在于许多北方人打算相信黑人不能胜任参政。”[51]南部白人反对重建的最根本原因在于他们中的“绝大部分不能接受前奴隶们可以参加投票、担任公职和在法律面前享有平等的思想和实践”。[52]简言之,因为有一定数量的黑人参与了南部重建时期的共和党政府而夸大其腐败问题并归咎于黑人参政,根本目的在于排斥黑人参政,根本原因在于不把黑人看作可与之平等相处的同类的心理,与内战前南部统治阶层大肆宣扬黑人民族的种种“劣根性”、“动物性”而断言其只配当奴隶的伎俩如出一辙。
注释:
①有学者认为,总统重建的时期可前溯到1863年12月林肯总统发表《大赦与重建宣言》(又译《十分之一的重建方案》,Ten-Percent Plan of Reconstruction)之时。根据《大赦与重建宣言》的内容和现有资料看,约翰逊的重建方案与林肯的思想是一致的。另一方面,林肯发表《大赦与重建宣言》时内战尚未结束,宽松的重建方案可能有拉拢南部白人、分化南部叛乱势力以尽快结束战争的目的。参阅杨馗,《试论美国内战后国会重建失败的必然性》,《中南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2年第4期,138-143页;(美)埃里克·方纳,《给我自由!一部美国的历史(上卷)》,商务印书馆2010年,687-688页。
②1787年美国宪法第1条第2款第3节:“众议员名额和直接税税额,在本联邦可包括的各州中,按照各自人口比例进行分配。各州人口数,按自由人总数加上所有其他人口的五分之三予以确定。自由人总数包括必须服一定年限劳役的人,但不包括未被征税的印地安人。”文中“所有其他人口”实际就是指南部的黑人奴隶。而根据美国的选举制度,各州和首都华盛顿特区的选民投票产生选举人(Electors),组成选举人团(Electoral College),选举人团选举总统。除华盛顿特区的选举人固定为3人外,各州的选举人数=该州的国会众议员人数+国会参议员人数(各州均为2人)。当南部黑人(名义上)成为自由人后,国会众议员名额分配时自然不再按3/5折算,故南部各州众议员人数、总统选举人人数均将增加,南部在美国政治中的发言权和影响力也随之上升。
③最重要的条款是修正案第一条:“所有在合众国出生或归化合众国并受其管辖的人,都是合众国的和他们居住州的公民。任何一州,都不得制定或实施限制合众国公民的特权或豁免权的法律;不经正当法律程序,不得剥夺任何人的生命、自由或财产;在州管辖范围内,也不得拒绝给予任何人以平等法律保护”,将美国公民资格扩大到所有出生于美国并且服从美国管辖的人,从而否定了美国最高法院在1857年斯科特案中关于黑人不是美国公民的判决。此外,还包括赋予年满21岁的男性公民选举权、禁止曾在南部邦联任职者担任公职、拒付南部邦联的债务等内容。参阅(美)托马斯·伍兹,《另类美国史:对美国历史的政治不正确导读》,金城出版社2008年,第79-80页。
④重建时期南部白人对前往南部活动的北方人的蔑称。因当时北方人去南方大多只提一只毛毡提包,故名。亦泛指共和党激进派成员,重返南部务农经商的老兵,帮助自由黑人的社会活动家,继续留在南部各级政府机关和自由民局的北方人以及寻求优厚投资利益的实业家、投机家、冒险家等。参阅杨生茂、张友伦,《美国历史百科辞典》,上海辞书出版社2003年,第43页;张准,《美国内战后南方重建时期的“毛毡提包客”评析》,《山西大同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9年第5期,36-41页。
⑤原意指干瘦或生病的牲畜,内战后含政治涵义,成了废物、流氓、无赖的同义词,是重建时期保守的南方人对支持联邦重建方案的南方人的贬称,或指与被解放的黑人奴隶及毛毡提包客合作、共同支持共和党政策的南方白人。参阅杨生茂、张友伦,《美国历史百科辞典》,上海辞书出版社2003年,第429页。
⑥更糟糕的是,“在那些一贯被南方教育遗忘的穷白人看来,教育是一种不必要的奢侈。”参阅黄虚峰,《通向新南方的教育之路——浅析内战后美国南方的教育现代化》,《赣南师范学院学报》2004年第2期,第37-41页。这也可以解释内战后一位记者描述的南部怪现象:“一天我去亚特兰大的一个棉纺织村社区调查贫穷白人的生活状况,看到一家人雇佣了一个黑人厨娘为他们做饭。但是,贫穷白人送他们的孩子们去工厂干活,而厨娘则送她们自己的孩子去学校读书。”参阅Tera W.Hunter,ToJoyMyFreedom:SouthernBlackWomen’sLivesandLabor’sAftertheCivilWar, Cambridge: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1977, p.109。
⑦“普莱西诉弗格森案”(Plessy V.Ferguson):1890年火车乘客普莱西(Homer Plessy)以路易斯安那州的一项种族隔离法律违宪,向法院提出诉讼。1896年5月最高法院判决确认了路易斯安那州在铁路交通方面实行“隔离但平等”原则的“合法性”,认为此种隔离非种族歧视,并未剥夺宪法第十四条修正案中确认的黑人公民权。“隔离但平等”原则由此成为种族隔离制度的法律基础,使得此后半个多世纪几乎所有公共活动场所的种族隔离都“合法化”,严重侵犯了黑人的公民权。参阅杨生茂、张友伦,《美国历史百科辞典》,上海辞书出版社2003年,第4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