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艳艳
(大理大学 民族文化研究院,云南 大理 671003)
关于水利社会史的研究,华北和江南地区已取得了丰硕的研究成果,并形成了具有区域特征的研究模式;在云贵高原地区,由于自然地理环境的特殊性以及农业发展的需要,被山地环绕的坝子成为明清水利建设的重点。近年来,云贵高原地区的水利建设也得到了学术界的关注,但大部分论著都以自上而下的王朝开发边疆的角度进行讨论,抑或有从水利社会史方面进行讨论的论著,如尹懋可通过对洱海区域的弥苴河水患治理的研究关注到水患治理过程中的社会运作(1)达伦·克鲁克,伊懋可.晚清的灌溉与夫役管控:云南弥苴河流域管理图的利用[J].薄艳艳,译.学术探索,2019(12).;马健雄结合云贵高原坝子水利的特征,提出“坝子水利”的概念,他认为坝子水利是通过山坡地形从山涧口或龙潭引水,沿途设置水闸对水进行控制和分配,来实现对各村农田的灌溉的(2)马健雄.明清时期洱海北部的“坝子水利”与社会能动性的发展[J].玉溪师范学院学报,2020(1).。本文在前人研究的基础上,拟对清光绪年间鹤丽总兵朱洪章在鹤庆开河治水的背景、过程等方面重点展开研究,探索当时背景下的鹤庆坝子社会的运作模式,展现国家管理制度对地方社会发展的影响及国家权力在地方的实现。
鹤庆县位于云南省西北部,大理州北部,金沙江以西。鹤庆坝子是鹤庆县内最大的坝子,是鹤庆粮食的主产区。鹤庆坝子的水利系统相对较为发达,其中漾弓江是鹤庆坝子最主要的河流。漾弓江是金沙江的支流,由北向南穿过整个鹤庆坝子,其北部发源于丽江玉龙雪山下,南部的出口是位于龙华山和象眠山之间的石门坎。光绪朝以前石门坎并未凿开,而是以象眠山北山脚的落水洞为出水口。传说在凿通落水洞之前,鹤庆坝子为一片汪洋,直到落水洞的开凿,人们才得以居住在鹤庆坝子中(3)(清)赵士圻,撰.掷珠记[M]//鹤庆县图书馆.鹤庆文史资料(14辑).大理:政协鹤庆县委员会编印,2018:1-156.。
漾弓江流域受印度洋暖湿气流和南支西风气流共同影响,形成特殊低纬度高原山地季风气候,是滇西北暴雨较为集中地区,降水集中为5~10月,占年降水量的95%(4)云南省鹤庆县志编纂委员会.鹤庆县志[M].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1991:92.。由于漾弓江流域降雨量集中,水源补给量大,而出水口有限。又“奈上沟者不事疏沦,利其地而兼并之,私植麦禾,隐灭泄水石穴近百余孔。其未经漂没者,渔人又于春初时,壅孔置笥不撤,集沙成洲”(5)(清)孟以火旬.重开水峒记[G]//张了,张锡禄,编.鹤庆碑刻辑录.大理:大理白族自治州南诏史研究会编印,2001:200.。“漾河既曲折缓濑,而泉流复湍激,泥淤其中,沙渐噎此,郡所以多漂没也。”(6)(清)孟以火旬.重开水峒记[G]//张了,张锡禄,编.鹤庆碑刻辑录.大理:大理白族自治州南诏史研究会编印,2001:200.人为因素加上当地自然地理气候等综合因素影响,清朝时期落水洞频繁堵塞,水患频繁发生。治理水患成为清朝时期鹤庆坝子社会发展中的重要内容。清朝时期多次水患治理记载,康熙四十六年(1707)、五十三年(1714),鹤庆境内大雨,漾弓江水位大涨,一个多月都没消退,禾苗被淹没将近一千顷。据康熙五十六年(1717)《重开水峒记》所记,鹤庆府知府孟以火旬和鹤丽镇总兵郝伟决定疏浚落水洞,“公甚善,乃各捐俸、募人寻当年故道,为之搜剔坊壤,剪焚树石,得石穴七十余所”(7)(清)孟以火旬.重开水峒记[G]//张了,张锡禄,编.鹤庆碑刻辑录.大理:大理白族自治州南诏史研究会编印,2001:200.。
嘉庆二十一年(1816),“漾水涨发,淹坏田庐”“幸遇丽江府冯公(敬典)悯赤子之颠连,勉筹一万余金,议开明河于尾闾夹谷间”“惜乎后款不济,至令有初无终”(8)(清)杨金和.鹤阳开河碑记[G]//张了,张锡禄,编.鹤庆碑刻辑录.大理:大理白族自治州南诏史研究会编印,2001:210.。这次治理冯敬典试图通过开挖明河的方式治理水患,他采用以工代赈及见工给钱的方法,但由于经费不足而最终未能成功(9)(清)杨金和.鹤阳开河碑记[G]//张了,张锡禄,编.鹤庆碑刻辑录.大理:大理白族自治州南诏史研究会编印,2001:208.。
道光二十九年(1849),秦炳章和姚光熹二人相继疏通落水洞,“得旧洞二十余口,畅流无滞”(10)(清)杨景程.疏浚水洞碑[G]//张了,张锡禄,编.鹤庆碑刻辑录.大理:大理白族自治州南诏史研究会编印,2001:218.,并“爰妥酌章程,著为条令,议以沿江村寨同力修浚,计亩摊夫,田分三则,较其受灾轻重出役出差;余未被浸者亦量予协济,以示吉凶同患之义。岁约于二月八日开工,四月初旬告竣。官司卒之,矜耆董之,黎庶攻之,赏其勤,罚其惰,而责其逋慢。秋七八月,又日专夫二名,游舟溯河,搜除浮梗,务蕲乎壅决窒去,永庆安澜焉”(11)(清)杨景程.疏浚水洞碑[G]//张了,张锡禄,编.鹤庆碑刻辑录.大理:大理白族自治州南诏史研究会编印,2001:218.。这次虽然还是采取通过疏浚落水洞的方式来治水,但它最大贡献在于确定了章程,为之后治理漾弓江水患提供了运作方式的参考模式。这之后又有士绅杨逢吉、赵秉泰先后清理砂碛,疏通落水洞,也都只是补救一时。
同治十二年(1873),云南提督杨玉科主持继续冯敬典未完成的开河工程,“经费一人筹捐,夫役地方筹办,尚其同舟共济,以续冯公未了之心”(12)(清)杨金和.鹤阳开河碑记[G]//张了,张锡禄,编.鹤庆碑刻辑录.大理:大理白族自治州南诏史研究会编印,2001:211.。这次治理延续到光绪二年(1876)杨玉科被诏进觐(第二年杨玉科调离大理),随后知州李铭谦出停夫告示,工程就停滞了(13)参见:(清)朱洪章.鹤阳新河纪略[M].刻本.北京:国家图书馆藏紫文阁,清光绪十八年(1892):1b.。
光绪三年(1877),鹤庆地区又发大水,落水洞阻塞,数不清的居民庐舍被淹,甚至水已经淹到了鹤庆城的东门。新上任的鹤丽镇总兵朱洪章看到鹤庆坝子“浩浩无垠,有沧海桑田之变”(14)(清)杨金和.鹤阳开河碑记[G]//张了,张锡禄,编.鹤庆碑刻辑录.大理:大理白族自治州南诏史研究会编印,2001:211.。朱洪章和知州周子佩、中军杨懋侯一起向上峰申请治水,并率军数百人、民夫一千多人,在龙华山与象眠山之间开挖明河,又疏通漾弓江中间的阻隔段。
光绪之前对水患的治理都是补救了一时,并没有从根本上解决问题。直到朱洪章带领亲兵及鹤庆绅民开通了南新河,疏通了漾弓江中间阻隔段,鹤庆坝子的水患才真正得到了解决。
朱洪章,字焕文,贵州黎平县人,因军功于光绪二年(1876)调任云南鹤丽镇总兵,管理昭通、临安、腾越多地。任职鹤丽总兵期间在鹤庆县开河治水,并留下治水著作《鹤阳新河纪略》和《鹤阳新河诗集》。《鹤阳新河诗集》是朱洪章光绪三年(1877)到八年(1882)的治水诗集,诗集内容既有具体事件记载,也有个人情感表达。《鹤阳新河纪略》记载了朱洪章开河治水的整个过程,其内容包含了《鹤阳新河诗集》中大部分的诗,还收录了朱洪章光绪八年(1882)之后在治水过程中作的诗。《鹤阳新河纪略》为我们研究朱洪章、研究清代鹤庆坝子社会和研究清代水患治理等提供了重要的史料支持。故此,我们通过《鹤阳新河纪略》的记载,结合《鹤阳新河诗集》的内容来分析朱洪章领导开河治水的过程。
朱洪章来到鹤庆的第二年(1877),鹤庆发生了严重水患。朱洪章登城勘察,发现“城东濠水,连东山脚一片汪洋,被淹人民流离转徙,扶老携幼,哭声震地,惨不胜言”(15)参见:(清)朱洪章.鹤阳新河纪略[M].刻本.北京:国家图书馆藏紫文阁,清光绪十八年(1892):1a.。朱洪章见到这种情景,生了恻隐之心,就与营中军官商议治水事情,并在第二天亲自到河道查看,了解到当地士绅一直带领百姓日夜开挖河道,但因鹤庆州知州李铭谦突然出停夫告示而中止了开挖。朱洪章“感此凄怆之状,惨不成寐”(16)参见:(清)朱洪章.鹤阳新河纪略[M].刻本.北京:国家图书馆藏紫文阁,清光绪十八年(1892):1b.,拿出自己的俸禄招工、买材料,准备治河。他希望得到知州李铭谦的支持,但李铭谦并没有支持朱洪章的想法,于是朱洪章决定(17)参见:(清)朱洪章.鹤阳新河纪略[M].刻本.北京:国家图书馆藏紫文阁,清光绪十八年(1892):1b.,用自己的营兵进行治河。在开河过程中,朱洪章亲自指挥、督促开挖,出钱出力。他使用以水推沙的开河方法,使开河卓有成效,并逐渐获得当地绅民的信任和支持,最终取得了开新河、治水患的成功。
首先,朱洪章治水主要采用以水推沙的方法,即先将上游的水筑坝围挡起来,深挖下游河道,再放坝,以激流冲河底泥沙。这种方法减少了人力成本,大大提高了开河的效率。
其次,朱洪章还使用丈量水平法,并教会了士绅们使用,《鹤阳新河纪略》记载:“各绅管同余前往丈量,用长线订椿,牵至订椿处,高低便知。”(18)参见:(清)朱洪章.鹤阳新河纪略[M].刻本.北京:国家图书馆藏紫文阁,清光绪十八年(1892):6b.
再次,随着参与开河的百姓不断增多,朱洪章实行按户分段开挖,提高了开河的效率。朱洪章还利用巫术,朱洪章梦见神灵托话说“若要此河通,犀牛与药通”,次日与绅士商量,以水牛代替犀牛,配以通大海,将水牛结彩打扮成犀牛模样,祭奠山川神灵,再配以放坝推沙,取得初步成效,得到民众的信任,被民众称为“真祖师”(19)参见:(清)朱洪章.鹤阳新河纪略[M].刻本.北京:国家图书馆藏紫文阁,清光绪十八年(1892):3a.。虽然今天看来是伪科学的,但是在当时是顺应鹤庆地方民众的心理特点的,效果较为显著。朱洪章采用的开河技术充满智慧,较为先进,这与朱洪章丰富的阅历分不开。使用巫术的方法,更多起到吸引百姓,取得百姓的信任和支持的目的,展现了朱洪章的智慧。
首先,朱洪章垫钱。朱洪章自己出钱购买工具和犒劳百姓,开河“次日传中军共议,据称‘惟无资,何以用众?’余曰:‘先从余垫’”(20)参见:(清)朱洪章.鹤阳新河纪略[M].刻本.北京:国家图书馆藏紫文阁,清光绪十八年(1892):1b.。朱洪章从昭通回来后,之前的工程几乎前功尽弃,许多地方需要重新施工,但是无资,朱洪章对士绅们说:“自余调署昭通、临安,俸廉尚存,明日饬令巡捕送钱至局,先制买各物送至河工,听候择期前来兴工,不得有误。”(21)参见:(清)朱洪章.鹤阳新河纪略[M].刻本.北京:国家图书馆藏紫文阁,清光绪十八年(1892):6a.开河期间朱洪章还自己垫钱犒劳百姓,“余告绅管曰:‘民心如此,余终不忍,莫如买肥猪二十支,足敷分散。’初此人数不多,从此更加踊跃前来,数在五六千之众。十日八日犒赏一次,此项钱文皆由余垫,年余皆不记账,众所不知”(22)参见:(清)朱洪章.鹤阳新河纪略[M].刻本.北京:国家图书馆藏紫文阁,清光绪十八年(1892):9a-9b.。朱洪章的行为调动了百姓们开河的积极性,赢得了民心。
其次,朱洪章从商号借贷。“清光绪丁丑(1877),鹤丽镇总兵朱洪章开挖南新河,兴修水利,一时因公款拨济不到,曾向鹤庆商人借贷。兴盛和由于经营得法,获利丰厚,资金充足,故认贷特多。后来,南新河公款拨到,朱洪章均存入兴盛和,整存零取。”(23)鹤庆县文史委,编.鹤庆文史资料:2辑[M].大理:大理新华印刷厂编印,1992:3.
最后,百姓按户摊捐。士绅们经过知州的同意,让百姓按户摊捐。杨金和的《鹤阳开河碑记》中记载:“又得杨君建勋……舒君金和……诸绅耆协力同心,赞襄其事。”“一入杨大人印建勋捐米合银捌百捌拾贰两壹钱”“一入职员舒金和捐银伍拾两”“一入南北八图十铺捐来烟户米叁百捌拾玖石贰斗叁升”(24)(清)杨金和.鹤阳开河碑记[G]//张了,张锡禄,编.鹤庆碑刻辑录.大理:大理白族自治州南诏史研究会编印,2001:211-212.。但其中部分钱款被知州用于了修建衙署,“越数日,只听说与黄州牧熟商,按户摊派,水淹户出银壹两,高岸户出银陆钱,以为开凿石峡之用。不数日,复据该绅管面称,不知州主是何居心,忽然出票另派修城之资,并修建衙署”(25)参见:(清)朱洪章.鹤阳新河纪略[M].刻本.北京:国家图书馆藏紫文阁,清光绪十八年(1892):8a.。可见朱洪章开河治水是得到政府同意,并且有经费支持,只是经费拨发比较延后。由于刚经历了杜文秀起义战争,鹤庆地方的一些公共建设遭到破坏,包括知州的衙署。我们从上述资料发现,当时的知州并不支持朱洪章开河治水工程,他认为修建衙署要比治水更重要。
开河过程中遇到的困难,除了开河资金的短缺及开挖过程的艰巨,还有许多其他因素的阻碍,如朱洪章两次被调任他地,开河工程几次被迫停止;当地知州不支持朱洪章开河,甚至多次有意阻碍;开河之初,百姓对朱洪章并不是特别的信任,开河的劳力只能依靠亲兵等人。这些困难并没有改变朱洪章帮助鹤庆坝子治理水患的初心,他始终没有放弃,三次莅临鹤庆才最终取得开河的成功。可见朱洪章为鹤庆百姓开河治水的决心。
一是士绅阶层。首先,士绅负责置办开河工具和设备。开河之初,朱洪章“先饬以预备锅灶掘锄,随往该处,细阅地段,频年所挖之处,皆不得法”(26)参见:(清)朱洪章.鹤阳新河纪略[M].刻本.北京:国家图书馆藏紫文阁,清光绪十八年(1892):2a-b.。开河过程中,士绅们帮助朱洪章置办施行巫术需要的各种物品,朱洪章梦见神灵托话说:“若要此河通,犀牛与药通。”“次早将梦告知各绅,并商之曰:‘犀牛乃异物,岂容易得,意欲借水牛一支,买通大海药方一味借充,何如?’绅管曰:‘然’。”(27)参见:(清)朱洪章.鹤阳新河纪略[M].刻本.北京:国家图书馆藏紫文阁,清光绪十八年(1892):3a.朱洪章从昭通调回鹤庆后,准备继续治河,令士绅“‘明日饬令巡捕送钱至局,先制买各物送至河工,听候择期前来兴工,不得有误。’众绅管欢喧而归”(28)参见:(清)朱洪章.鹤阳新河纪略[M].刻本.北京:国家图书馆藏紫文阁,清光绪十八年(1892):6a.。开河即将成功,朱洪章“复令绅管买办草连百床,星夜往办,立候应用,不得有误”(29)参见:(清)朱洪章.鹤阳新河纪略[M].刻本.北京:国家图书馆藏紫文阁,清光绪十八年(1892):9a.。
其次,士绅们根据朱洪章的指挥带领百姓开河。《鹤阳新河纪略》记载:“次日扎坝,告知绅管,按人数多寡,分段开挖,均分限期完竟,以便放坝。”(30)参见:(清)朱洪章.鹤阳新河纪略[M].刻本.北京:国家图书馆藏紫文阁,清光绪十八年(1892):5a.“各绅管方知用水平之法,无不称奇,然后按烟户分段开挖。”(31)参见:(清)朱洪章.鹤阳新河纪略[M].刻本.北京:国家图书馆藏紫文阁,清光绪十八年(1892):6b.“已届农忙,余令各绅管传知民夫,停工收获,俟冬初再行开挖。”(32)参见:(清)朱洪章.鹤阳新河纪略[M].刻本.北京:国家图书馆藏紫文阁,清光绪十八年(1892):7b.“复告知各绅管分住两处,民夫亦照数分住,不必分彼此,趁农事离期尚远。各绅管皆应允,分为两处设局。”(33)参见:(清)朱洪章.鹤阳新河纪略[M].刻本.北京:国家图书馆藏紫文阁,清光绪十八年(1892):14b.“往唤各绅管随余前往,沿河阅视应挖之处,当面指示,务要督夫开挖,不可任意更改。”(34)参见:(清)朱洪章.鹤阳新河纪略[M].刻本.北京:国家图书馆藏紫文阁,清光绪十八年(1892):15a.士绅们不仅领导和指挥百姓开挖,他们自己也参与劳动,如“次日放坝,绅民无不叹息,将扎坝各本料捡堆于河岸”(35)参见:(清)朱洪章.鹤阳新河纪略[M].刻本.北京:国家图书馆藏紫文阁,清光绪十八年(1892):10b.。“各绅管同余前往丈量,用长线订椿,牵至订椿处,高低便知”(36)参见:(清)朱洪章.鹤阳新河纪略[M].刻本.北京:国家图书馆藏紫文阁,清光绪十八年(1892):6b.等。
最后,士绅们为开河筹集资金。上文已叙述过,士绅们经过知州的同意,向百姓筹集开河的资金,“越数日,只听说与黄州牧熟商,按户摊派,水淹户出银壹两,高岸户出银陆钱,以为开凿石峡之用。”(37)参见:(清)朱洪章.鹤阳新河纪略[M].刻本.北京:国家图书馆藏紫文阁,清光绪十八年(1892):8a.士绅群体是开河的中坚力量,代表的是地方力量和需求。他们听从朱洪章的差遣,积极承办各项开河事务,是朱洪章越过知州与地方建立联系的纽带。朱洪章对地方并不了解,需要依靠士绅们的力量去展开治水的工作。在开河治水的过程中,士绅们治水态度积极,其原因一方面是清朝士绅群体一般都占有较多的土地,因此他们也是水患中损失相对较大的人群,开河治水直接关系到他们的利益;另一方面,“在发生饥荒或洪水灾害时,士绅不仅要捐献赈济资金,而且要直接操办救济事务”(38)瞿同祖.清代地方政府[M].北京:法律出版社,2003:309.。“由于他们与家乡的关联是永久性的,从而造就了他们(对家乡)的情感归附;士绅们似乎都感到他们有责任捍卫和促进本地区福利。”(39)瞿同祖.清代地方政府[M].北京:法律出版社,2003:292.“安定有序的社会对于士绅显得更加重要,因为他们的安全和特权全赖于此。农民的任何灾祸都会导致社群的混乱从而威胁士绅的特权地位。”(40)瞿同祖.清代地方政府[M].北京:法律出版社,2003:307.
在朱洪章决定治水之前,士绅并没有担负起地方治水领导者的角色。其中原因我们认为是鹤庆刚刚经历了杜文秀起义战争,地方社会还在恢复阶段,士绅群体的社会地位还在发展和巩固中,社会影响力并不是很大,无法与反对治水的知州相抗衡。战后的鹤庆,其经济及地方社会制度还在恢复中,通过士绅的力量去筹集大量的开河资金及组织大量的开河人力,还较为困难,因此地方士绅当时还不具有领导开河治水的力量。
二是地方百姓。百姓是开河治水的最大受益者,也是开河的基础力量。根据《鹤阳新河纪略》的内容,我们可以了解到百姓参与开河是出于自愿。因此参与开河的百姓人数每天并不固定,如“连日大雨,民夫来数甚少……次日晴明,民夫大至”(41)参见:(清)朱洪章.鹤阳新河纪略[M].刻本.北京:国家图书馆藏紫文阁,清光绪十八年(1892):8b-9a.。由于每天参与开河的人数都在变化,导致百姓群体对于河道开挖的质量也不高,“上至新河口,下至梨树脚,分为三段。按照烟户分段开挖,宽深不一,惟亲兵分挖之处如法。余逐日梭巡,步履不停,得免他故”(42)参见:(清)朱洪章.鹤阳新河纪略[M].刻本.北京:国家图书馆藏紫文阁,清光绪十八年(1892):9b.。
百姓群体具有很强的宣传力,当朱洪章开河初有成效之时,朱洪章的事迹很快被百姓传播开来,吸引了更多的人参与到开河队伍中,“不数日,河底渐次宽深,绅民无不称奇,四乡宣扬,民夫加倍争来”(43)参见:(清)朱洪章.鹤阳新河纪略[M].刻本.北京:国家图书馆藏紫文阁,清光绪十八年(1892):5a.,为开河增加了基础力量。
百姓对开河的参与,经历过一个过程。开河之初,由于历年治水失败的经历,百姓并不相信朱洪章能够治水成功,加上畏惧知州的停夫告示,大部分百姓没有加入到开河的队伍中。直到见到朱洪章开河初有成效,他们才开始对朱洪章建立信任,并开始参与开河。但此时百姓的开河决心还不牢固,容易动摇,“不意有播散谣言者,谓此新开河道,乃是公母山夹界,虽暂挖开,久仍挤拢,众颇疑惧”(44)参见:(清)朱洪章.鹤阳新河纪略[M].刻本.北京:国家图书馆藏紫文阁,清光绪十八年(1892):4a.。朱洪章分析了谣言产生的原因,打破了谣言,再次赢得了百姓信任。随着开河日渐成功,百姓对朱洪章的信任不断加深,参与开河的人数也逐渐增多,百姓群体成为了开河的基础力量,《鹤阳新河纪略》记载:“逐日民夫不下五六千之数,幸农事偷闲,各村屯尽数而来。”(45)参见:(清)朱洪章.鹤阳新河纪略[M].刻本.北京:国家图书馆藏紫文阁,清光绪十八年(1892):9b.“民间闻余亲往督办开挖,不约而来,逐日数在千余。”(46)参见:(清)朱洪章.鹤阳新河纪略[M].刻本.北京:国家图书馆藏紫文阁,清光绪十八年(1892):13a.“次日前往,果见沿河两岸石堆如山,民夫踊跃争来,数在二三千之多。”(47)参见:(清)朱洪章.鹤阳新河纪略[M].刻本.北京:国家图书馆藏紫文阁,清光绪十八年(1892):15a.朱洪章的努力及取得的开河成果逐渐扭转了百姓对开河治水的看法和态度。百姓对朱洪章开河治水有了信心,也参与了治河款的筹集。
鹤庆百姓将朱洪章看作跟赞陀崛哆一样,是来帮助当地治理水患的“神”。据说赞陀崛哆离开鹤庆时留下了一句话,“水洞不塞,伽陀不灭。后有来人,聪明透彻。等他来时,胜于我说。我始我终,大明大白”(48)章天柱.牟伽陀开辟鹤庆[M]//章天柱.鹤庆石宝山.北京:团结出版社,2017:47.。在朱洪章开河之前,当地人就在“署前贴有无名揭帖一张,内云:‘水硐不塞,祖师不灭;水硐若塞,必有来人;聪明透彻,我始我终,大明大白’,谓余系伽陀复生”(49)参见:(清)朱洪章.鹤阳新河纪略[M].刻本.北京:国家图书馆藏紫文阁,清光绪十八年(1892):2a.。在开河初见成效时,“众父老同至江干称贺,欢声震地,赞称曰:‘真祖师也’”(50)参见:(清)朱洪章.鹤阳新河纪略[M].刻本.北京:国家图书馆藏紫文阁,清光绪十八年(1892):4a.。鹤庆百姓对赞陀崛哆的信仰因水患得到了延续和发展,也可见鹤庆百姓是期盼朱洪章来为当地治水的。
三是知州。从《鹤阳新河纪略》的内容来看,知州们不支持朱洪章开河治水,甚至有意阻碍。如“随往州署,熟商开挖,则称:‘出示停夫,墨尚未干,万不能应命。’余已知该牧存心,不再话,便回”(51)参见:(清)朱洪章.鹤阳新河纪略[M].刻本.北京:国家图书馆藏紫文阁,清光绪十八年(1892):1b.。“将近农忙,余与州牧商量,多雇石匠星夜赶工。无如州牧阳奉阴违,令余无法可施,只得放坝。”(52)参见:(清)朱洪章.鹤阳新河纪略[M].刻本.北京:国家图书馆藏紫文阁,清光绪十八年(1892):7a.“不数日,复据该绅管面称,不知州主是何居心,忽然出票另派修城之资,并修建衙署。”(53)参见:(清)朱洪章.鹤阳新河纪略[M].刻本.北京:国家图书馆藏紫文阁,清光绪十八年(1892):8a.“忽闻州牧出示停夫。余查离农事尚远,何故出示停夫?”(54)参见:(清)朱洪章.鹤阳新河纪略[M].刻本.北京:国家图书馆藏紫文阁,清光绪十八年(1892):9b.“接奉之余,不知其故。月余,省中有人来,方识黄州牧因案撤省,面禀督抚:‘开河民间大受其害’。”(55)参见:(清)朱洪章.鹤阳新河纪略[M].刻本.北京:国家图书馆藏紫文阁,清光绪十八年(1892):11b.这些都能反映出知州对开河的消极态度。
知州是当地的父母官,掌管地方事务,负责地方的安定和民生,本应是地方水患治理的领导者。但鹤庆知州不仅没有承担起治水重任,对开河治水还持反对态度。这是因为清代知州是流官,任期一般较短,朱洪章开河期间就经历三任知州。知州作为朝廷派到地方的流官,他的职责是保证地方的税收和安定。虽然地方水患会影响税收,但是政府会考虑地方水患,在赋税方面给于减免,《光绪鹤庆州志》记载:“同治十三年(1874),巡抚岑毓英以鹤庆军务初平,地方蹂躏,田圃荒芜,奏请将钱粮暂免七分之三,俟十年期满再议。”(56)(清)杨金和,杨金铠,修.鹤庆州志[M]//大理白族自治州白族文化研究所,编.大理丛书:八:卷十五:经费.北京:民族出版社,2007:458.开河治水是费时、费力,又费钱的事情,我们从之前的治河案例中可以发现这一点。冯敬典筹集了一万金,通过以工代赈的方式开河,结果最终因资金不继而宣告失败;之后杨玉科一人出资,当地承办夫役,结果“自同治甲戍开工至光绪丙子,曾用三万金、六十余万夫役。猥以奉诏入觐,畏以简书,至功未半而终止,上峰且为之惋惜”(57)(清)杨金和.鹤阳开河碑记[G]//张了,张锡禄,编.鹤庆碑刻辑录.大理:大理白族自治州南诏史研究会编印,2001:211.。知州们只要在任期内不犯错,任期到了便可以调走,而治水可能会给他们带来更多的麻烦。前人治河失败的案例,也让他们对开河治水不抱希望。因此,他们反对开河治水,更愿意将筹集到的经费用于修建衙署。这点从北新河的疏浚也可以看出,在朱洪章成功疏通了南新河之后,也改变了知州对开河治水的看法,赢得了知州的信任。光绪十一年(1886),朱洪章和知州黄维中一起领导村民沿河疏浚了北新河(58)(清)杨金和,杨金铠,修.鹤庆州志[M]//大理白族自治州白族文化研究所,编.大理丛书:八:卷十二:水利.北京:民族出版社,2007:445.。
朱洪章是治河的中心人物,几乎治河的所有工作都是在朱洪章领导下进行的。作为外来力量的朱洪章,打破了知州控制下战后鹤庆保守的社会运作模式。通过“总兵”的身份及自己的聪明和意志,整合利用当地的资源和力量,不断克服困难,最终实现为当地开河治水的目的。朱洪章个人能力卓著、战功赫赫,政治影响力较大。并且在开河过程中不怕艰苦,甘于付出。《鹤阳新河纪略》记载朱洪章“泥深尺许,举步维艰,只得赤足复往新挖之处,细阅应于何处兴工”(59)参见:(清)朱洪章.鹤阳新河纪略[M].刻本.北京:国家图书馆藏紫文阁,清光绪十八年(1892):2b.。在开河初有成效时,士绅们说:“今大人调任斯邦,目睹洪水汛滥,不忍坐视,督带亲兵、营兵,星夜兴工,冒雨淋漓,坐守开挖,果得成功,此鹤邑生民之万幸也。”(60)参见:(清)朱洪章.鹤阳新河纪略[M].刻本.北京:国家图书馆藏紫文阁,清光绪十八年(1892):3b.开河过程中“已届农忙,余令各绅管传知民夫,停工收获,俟冬初再行开挖,只留亲兵逐日在彼修削两岸,俟水稍涸再行扎坝,余仍在彼逐日催督”(61)参见:(清)朱洪章.鹤阳新河纪略[M].刻本.北京:国家图书馆藏紫文阁,清光绪十八年(1892):7b.。民众参与人数较多时,“分为两处设局,惟督办无人,无法可施,只得余一人招呼两处”(62)参见:(清)朱洪章.鹤阳新河纪略[M].刻本.北京:国家图书馆藏紫文阁,清光绪十八年(1892):14b.。
对于当时的鹤庆坝子,能够实现开河治水的成功,朱洪章是关键人物。朱洪章在鹤庆开河治水虽属于个人意愿,但是得到了朝廷的允许和肯定。朱洪章以“总兵”身份在鹤庆治水,对于地方来说,他代表清政府是官方力量,这为他在当地展开开河工作提供了便利条件。
光绪时期“总兵”为正二品,“知州”为正五品,当时文官和武官为两个不同的管理体系。知州是当地行政的最高权力代表,他们对开河治水的反对,使当地无法继续杨玉科未完成的开河治水工程。而朱洪章“总兵”的身份,使他可以和知州相抗衡。知州无法直接干涉朱洪章的合法行为,只能通过出停夫告示、举报等方式对其行为进行干预。但这些干预并没有影响朱洪章为鹤庆开河治水的决心。朱洪章带领亲兵及当地绅民一起努力,最终取得了开河治水的成功。
在清王朝的制度管控下,鹤庆坝子不同社群的社会立场及社会利益需求各不相同,表现为对“治水”态度也不同。知州代表清政府在地方行使权利和履行义务,但因为自身职责的局限和利益趋向,他们对于地方事务往往行事保守。士绅是地方力量的代表,他们为地方谋福利,维护百姓利益也是维护自身利益,他们是国家与地方的纽带,但鹤庆的士绅群体力量相对薄弱。百姓是最底层的人群,他们期望治理水患,但由于国家管控、经济力量薄弱等原因,使他们无法通过自己的力量去实现愿望。他们崇尚“神”的信仰,依赖能够帮助他们实现愿望的力量。
朱洪章担起了鹤庆开河的重担,打破了知州权力控制下鹤庆坝子原有的保守运作模式,带领亲兵及当地绅民成功开通新河,治理当地水患,为当地带去了福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