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月
18岁那年,徐文阁蜗居在一片废弃橘园的窝棚里。人生最绝望时,他收到了一封书信和500元钱。
橘园里,一纸书信撑起少年梦
一个农村男孩有个演员梦,是他的幸运,也是他的不幸。1985年出生在河北省邢台市农村的徐文阁,就遭遇了这样的难题。
徐文阁自小热爱武术,想当武术演员,可以像电视剧里的大侠一样飞檐走壁快意江湖。为了这个梦想,他吃尽苦头,8岁进武馆习武,14岁凭借一身硬功夫考入上海电影制片厂特技队。在上海特技队磨炼4年,徐文阁决定离开特技队,独自追梦。
在父母和亲友眼里,他这是胡思乱想,是不务正业。而不管他多“胡闹”都站在他这边的人,是那个6岁就与他相识的女孩孙欣静。
孙欣静和徐文阁是小学同学,两个人自幼要好。上中学后,徐文阁经常“顺路”骑自行车载她回家。孙欣静不傻,徐文阁家跟她家根本不顺路。这朦胧情愫还没来得及破土而出,徐文阁就要远赴上海。
离家前一天,徐文阁照例骑着自行车,载着孙欣静回家。那天,夕阳正好,青春正好。他贸然问孙欣静:“我想长大了当武术演员和导演。你呢?你的梦想是什么?”孙欣静笑着说:“我好像没有理想呢。我只想做各种好吃的给家人吃。”徐文阁饶有韵味地说:“这个也是梦想啊,这是最美好的梦想了。”
徐文阁将孙欣静的梦想刻在了心里。去上海后,他刻苦训练,抓住一切工作机会去拼尽全力。为了工作,也为省钱,徐文阁两年没有回家。16岁那年的春节,长高了也帅气了的徐文阁,终于回了趟家。同学聚会上再见孙欣静,她已是亭亭玉立的大姑娘,文静,羞涩。那次聚会,孙欣静带了生日礼物,还联合同学给徐文阁策划了一场朴素的生日会。
她还记得他的生日。徐文阁开始给孙欣静写信,偶尔打一通电话。孙欣静在书信里写她的生活,徐文阁在书信里倾诉上海追梦的快乐和艰难。
2002年,孙欣静打电话告诉徐文阁,她考入邢台财校学会计,还学了计算机,很快就能上班挣钱。
徐文阁有些紧张,自己没有积蓄,在特技队吃大锅饭,事业很难有起色。孙欣静家是当地首富,自己如何与孙欣静并肩而立?又如何能守住她年少时的梦想?思来想去,徐文阁决定从特技队辞职出去单干。父母坚决反对,父亲甚至要与他决裂。孙欣静得知后,却无条件支持他。
出师不利。徐文阁辞职半个月还没揽到活儿,非典就来了,影视行业遭受冲击。几个月下来,徐文阁连1000元的房租都拿不出来。孙欣静在电话里多次鼓励他,劝他再艰难也别放弃。
2003年4月的一天,孙欣静打电话跟徐文阁说,她要把财大大门的照片洗出来寄给他。徐文阁知道,她在鼓励他,给他希望。然而,他还没等到她的来信,房东已把他的铺盖和其他零碎用品一股脑儿丢到门外大街上。漫无目的游走了一天,最后,他在上海郊外一个废弃的橘园里找到个窝棚落脚。在橘园度过的第一个夜晚,寒风凄冷,他兜里只剩下五块钱……
心灰意冷的徐文阁只有一个念头,收到孙欣静寄给他的信。后面好几天,饿着肚子的徐文阁,每天觍着脸去问房东有没有他的信……在徐文阁快绝望时,房东终于不耐烦地丢给他一个信封。他如获至宝,一口气赶回橘园,躺在窝棚里读信,信里还夹着500元纸币。“这是你创业我入股的钱,以后我就开始和你做生意了。”徐文阁含着泪笑了。这个细心的女孩,应该是从之前的短暂通话中听出他的艰难。两人自幼一起长大,她了解他骨子里的骄傲,说给他钱或者借给他钱,他肯定会拒绝。那天,橘园的天空都变得明亮了。
徐文阁将这笔钱放在贴身的衣兜里,仿佛全身注入了新的血液。第二天,他去一家水站当临时装卸工,可以吃饱饭,还能给手机充满电。打完工回到橘园,再去附近水池捉鱼捕虾当晚餐。孙欣静的钱,是他的图腾,他不舍得花一分。晚上,他在橘园里练功,为随时可能来临的机会时刻准备着。
在橘园蜗居的第九天,机会终于来了。同行打来电话,请他到电影《功夫》剧组面试武打演员,若面试通过,日薪300元。在周星驰洪金宝面前表演功夫,徐文阁丝毫不紧张,之前那些年的辛苦和积累,让他成熟且从容。洪金宝竖起大拇指,当即宣布他被录用。十天后,他预支了薪水,第一时间给手机充了话费,给孙欣静打了个长长的电话。
半年后,徐文阁的月收入超过万元。从未正式表白过的他,终于有勇气向孙欣静诉衷情:“欣静,我喜欢你,从小就喜欢你。在我心里,我早就把你当媳妇儿了,做我女朋友吧。”孫欣静羞羞地同意了。
你以梦为马,我以泪浇灌
这段恋情遭到孙欣静家人的反对。为了消除父母的忧虑,孙欣静将电影《不能说的任务》推荐给他们,徐文阁不仅是主演,还担任了动作导演。孙欣静带父母去探班,两位老人看到徐文阁的努力,踏实,终于不再反对。那次,徐文阁本想带他们去看那片橘园,给他们讲那个故事,但孙欣静他们一行在上海只停留了三天,计划最终搁浅。
多年的辛苦打拼和积累,徐文阁在行业内有了一席之地。但这个行业和工作性质特殊,他还没有能力在上海买房结婚。一直到2009年,徐文阁才有了一定的经济基础,跟孙欣静订婚。
2010年,徐文阁平均月薪超过三万,他当即在上海按揭了一套一百平方米的房子。拿到钥匙那天,他兴奋地给孙欣静打电话:“这回,咱有家了!”一个月后,孙欣静来到上海,站在新居里叹气道:“挺好的,只是房子太大,还款压力大,我怕你会很累。若我事先知道,一定不让你这么铺张。”
徐文阁说:“让你等了我那么多年,我必须给你我能力范围内最好的。还款是有压力,但我能解决。你安心在家里钻研菜谱,为家人做好吃的。”14岁那年,她在他自行车后座上说起的梦想,他还记得。孙欣静终于不再唠叨。两人领证结婚后,孙欣静辞职,跟随徐文阁到上海生活。
演员的收入不稳定,他们每个月要还贷28000元,断贷风险可不低。2010年8月,他们断贷了。徐文阁看到手机里十几个催缴电话,实在扛不住了,给孙欣静打了电话。孙欣静安慰他:“我这里有。”孙欣静拿出积蓄还贷。可接下来的半年,徐文阁的戏约依然不如意,收入接续不上。孙欣静说:“没关系,慢慢来。”
徐文阁接到戏,可进组一个多月,一次都没回家,打电话只说太忙,说话也有些敷衍。孙欣静感觉有些反常,直接跑到剧组去才发现丈夫受伤了。见瞒不住了,徐文阁才说,他拍一场飙车戏出了事,颅骨和肋骨骨折,全身多处擦伤,怕她担惊受怕,准备等伤好了再跟她说。当武术演员这么多年,徐文阁全身有116处伤,孙欣静每次问起,他都轻描淡写,她天真地以为剧组不可能发生大事儿,受伤也都是小菜。
孙欣静流着泪说:“我不是因为你有光环才喜欢你,也不羡慕人家大富大贵。若还款压力大,咱卖了大房子换个小的,租房也行。虽然我支持你的梦想,但我更希望你平平安安……”
有一天,孙欣静告诉徐文阁她怀孕了,徐文阁激动地承诺:“我一定会保护好自己,我还要给你做营养餐,做个好丈夫好父亲。”这话说了才三天,徐文阁就跑去北京拍戏,还一走就是两个月。
孙欣静怀孕第四个月,徐文阁终于回家了。可饭菜做好了,夫妻俩还没来得及动筷子,徐文阁就接到电话,要飞北京,三个月不能回。孙欣静给丈夫发了信息:“我想回老家养胎,明天动身。”等到深夜十二点多,孙欣静才收到回复,一个“嗯”字。回到老家两天后,徐文阁打来电话,才知道她已安全到家,两边老人在照顾她。为了不打扰丈夫工作,孙欣静会通过QQ给徐文阁留言,播报孕期反应,她的身体变化。
2011年夏天,大女儿出生。徐文阁在《风影》剧组,这是他第一次当执行导演,机会难得,他飞回家三天又飞走了。女儿三个月时,徐文阁父母陪着孙欣静母女回上海一起生活。大女儿第一次翻身,第一次喊爸爸妈妈,萌出第一颗乳牙,踏出人生第一步,直至第一天去幼儿园,徐文阁都没来得及参与。孙欣静始终理解他,作为男人,以梦为马,以事业为重……
2012年到2014年,是徐文阁事业的上升期。这几年,除在影视剧中出演重要角色外,他还先后在《青岛往事》《触不可及》《我的青春高八度》等大制作中担任动作导演,同时又在北京电影学院导演系进修。
2015年,徐文阁试水执导了自己的第一部网络大电影。事业,占据了徐文阁的全部。远在上海的孙欣静独自照顾女儿,孝敬公婆,与丈夫团聚的日子,手指头都数得过来。2016年,孙欣静怀二胎,再次回老家养胎,直到小女儿临近出生,徐文阁才请假回来。
这些年,徐文阁看剧本,学习摄影灯光道具剪辑,从武替转型到武术演员再到武术导演,最后到执行导演、总导演,并注册了自己的公司。每一步,他都走得稳妥;每一次转型,他都特别开心,不仅仅是为自己,还为妻子,在他看来,他就快要用自己的梦想来帮妻子实现她年少时的梦想了。
回归吧,有爱相伴平凡也可贵
2017年秋季,徐文阁突然接到妻子电话:“老二从茶几上摔下来,满口满脸都是血!老大我交給老师帮忙看着,我正抱着老二到处找医院。抱着孩子跑了两家医院,都被拒收……”
当时,徐文阁正在《胭脂债》剧组做B组导演,同时还担任了一个重要角色,根本抽不开身。可电话里听妻子的哭声,感到事态很严重,他请假飞回上海。赶到医院时,孩子已进手术室。看到他来,孙欣静歇斯底里冲他喊道:“孩子都进手术室了,你还来干什么?你是著名演员还是著名导演,跟我和孩子们有什么关系?我要的是爱人,孩子们要的是爸爸!”
这是徐文阁从未见过的孙欣静,也是他从未听过的真心话。看着妻子凌乱的头发,手上衣服上已经干了的血迹,徐文阁心如刀绞。
夜里八点,孩子出了手术室,转入普通病房。孙欣静守在床边看着输液瓶,徐文阁笨手笨脚地给孩子盖被子。孙欣静推开他:“孩子还在冒汗呢,你还盖?什么也不懂尽帮倒忙。”徐文阁心虚。孩子情况稳定后,孙欣静给老师打电话询问大女儿的情况。徐文阁听着妻子和老师的对话,特别扎心。
输完液,徐文阁让孙欣静在旁边的空床上休息,他来守着孩子。孙欣静让他先睡,后半夜喊他换班。徐文阁和衣躺下,很快就睡着了。等他醒来时,已是第二天了。妻子正给醒来的小女儿擦洗。病床的柜子上摆着他和小女儿爱吃的早餐,这是孙欣静赶回家做了带过来的。徐文阁鼻子发酸。
傍晚,徐文阁给小女儿办了出院,把大女儿接回了家。一到家,小女儿抓住爸爸不撒手,小嘴说个不停:“爸爸,你别走了。”孙欣静和大女儿都说:“不走了,肯定不走,我们替你看着爸爸。”大女儿这么懂事,像个小大人,徐文阁心里温暖又难过。
徐文阁在家陪了妻女三天,还是要离开。出门时,他特别想跟妻子说声抱歉,可怎么也说不出口。看着他欲言又止的模样,孙欣静摆手说:“快走吧,趁着孩子们午睡还没醒。”门关上后,徐文阁没立即离开,听到门内传来孩子们的哭闹声和妻子安慰她们的声音。半路上,妻子发了微信:“孩子们睡得很香,放心吧。注意身体,别太累,你是这个家的顶梁柱……以后我照顾孩子会再仔细一些……”徐文阁终于绷不住,眼泪奔涌而出。
徐文阁转战电影圈,开始担任院线电影的动作导演和总导演。孙欣静除了支持还是支持。
2020年春节,疫情来袭,行业几乎停工停产。尽管现在的徐文阁早已不是18岁那年的他,但他还是感受到了18岁那年的压力和焦虑。
不知道行业寒冬什么时候能过去,成天窝在家里的徐文阁压力重重,一度抑郁失眠。妻子安慰他:“谁也不知道意外会什么时候来,但你可以换个角度想,多年奔波在外,能有机会跟家人团聚也是难得。”
妻子的话,徐文阁听进去了。第一次陪妻子女儿这么长时间,徐文阁发现,大女儿喜欢看书、画画;二女儿活泼,爱说爱笑爱跳,年纪虽小但有主见。
徐文阁跟着妻子学做菜,陪孩子上网课。疫情缓解之后,可以下楼活动了,每天傍晚,徐文阁会陪女儿们去楼下河边散步,捉知了。晚上听着孩子们均匀的呼吸声,被小女儿捏着耳朵入眠(女儿怕爸爸又离开了),整个人都放松平静下来。
这样的心态,十多年来都不曾有。借着这个机会,徐文阁大量阅片、看书、写剧本。同时,他也深刻体会到了妻子的不易,两个人像回到了青葱岁月,有聊不完的话题。这段难得的家庭时光,让徐文阁意识到,这么多年,他一直误读了妻子的梦想。她要的岁月静好无关名利富贵,而是简单暖心的陪伴。打开心结,徐文阁与孙欣静越发能彼此理解,支持。
2020年7月底,徐文阁复工。离开的那天,妻子将早就收拾好的行李递给他,两个孩子排排站跟爸爸道别。老婆孩子没哭没闹,徐文阁反倒两眼含泪,孙欣静打趣道:“赶紧走,别婆婆妈妈的。”孩子们放了暑假,孙欣静带着孩子去探班,一家人可欢乐了。
2021年3月,徐文阁受德云社之邀,拍摄电视剧《德云瓦舍》。事业发展风生水起,徐文阁在老家注册了自己的公司,以便慢慢转型,留出更多时间和精力陪伴妻女。忙碌的同时,徐文阁再也不是忽略家庭的事业狂。一有时间,他就奔回家跟妻子孩子团聚。
有一天,徐文阁想起来多年前被搁置的计划——带妻子去当年他流浪的废弃橘园看看。孙欣静提议暑假带孩子们一起去。于是,2021年暑假,徐文阁开车载着妻女,去探访当年的橘园。一路上,孩子们听爸爸讲述当年的故事:有个男孩,在一个废弃的橘园收到了一个女孩的来信,走投无路的男孩被救活了,也开启了一条披荆斩棘的寻梦之路……
编辑/张亚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