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新水
对于人工智能的研讨,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目前处于怀疑与猜测、激烈交锋与思想震荡并存的混合时期。在这个时期,乐观者、悲观者和警惕者并存。思想界既有“远虑”又有“近忧”。
“远虑者”中的悲观者描述了人工智能对人类的危险前景。如霍金担忧人工智能将成为人类未来生存的威胁。马克斯·泰马克认为:如果不能很好地利用人工智能技术,它们将反过来伤害人类(1)详见MAX ERIK TEGMARK “How to get empowered, not overpowered, by AI”, https:∥www.ted.com/talks/max_tegmark_how_to_get_empowered_not_overpowered_by_ai。。凯文·凯利、尼克·波斯特洛姆等则认为:人工智能将耗尽人类的资源,未来人类将失去对人工智能的控制,还可能将人类卷入人工智能的世界大战之中(2)霍金、凯文·凯利、尼克·波斯特洛姆等人通过媒体或者著作表达了人工智能发展前景的担忧;因为人类最终会失去对人工智能的控制,还可以耗尽人类的资源。参见信莲.霍金对人工智能发展表示担忧[N].中国青年报,2014-12-04(02);凯文·凯利.失控——全人类的最终命运和结局[M].东西文库,译.北京:新星出版社,2010:7;尼克·波斯特洛姆(Nick Bostrom , Super intelligence: Paths, Dangers, Strategies, Oxfor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14.)西方人观念中的人工智能恐惧很大部分来源于上帝造人的神话。。人工智能奇点理论提出的设想更令人警醒:人工智能的能力将在某个时间点上超过人类(3)雷·库兹韦尔.奇点临近[M].李庆成,董振华,田源,译.北京:机械工业出版社,2011:12-14.。一直将自己视为万物之灵的人类,对这一论断深表紧张和恐慌。“乐观者”则对悲观论进行了批判(4)高琦琦.向死而生与末世论:西方人工智能悲观论及其批判[J].学习与探索,2018(12):34-42.。有文献用心智生命观否定了人工智能的奇点理论,瓦解了奇点理论的存在前提(5)李恒威,王昊橙.心智的生命观及其对人工智能奇点理论的批评[J].哲学研究,2019(6):73-85.;还有文献提出,即使人工智能的奇点在理论上存在可能,但可能性不等于必然性,实现奇点还需要整合传统生物智能和机器智能(6)梅剑华.人工智能与因果推断:兼论奇点问题[J]. 哲学研究,2019(6):86-95.。“近忧者”关注人工智能对就业的影响,主要聚焦于人工智能对人的劳动的替代。目前,一些文献认可人工智能将会替代体力劳动者(7)程承坪,彭欢.人工智能影响就业的机理及中国对策[J].中国软科学,2018(10):62-70.,但大多文献认为人工智能不可能完全替代就业(8)程承坪.人工智能最终会完全替代就业吗[J].武汉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9(2):88-96.。一些文献担忧人工智能导致的社会分化问题,那就是,如果人工智能一直发展,进入到脑力劳动领域,会迫使中产阶级极化,低技术的将持续低薪,高技术的将持续高薪(9)段海英,郭元元.人工智能的就业效应述评[J].经济体制改革,2018(3):187-193.。
总体而言,虽然目前有文献探讨了人工智能在产业分布、岗位、工资等方面对就业的影响,但较少有文献探讨这些影响的社会意义(10)杨伟国,邱子童,吴清军.人工智能应用的就业效应研究综述[J].中国人口科学,2018(5):109-119.。因此,本文立足于技术性失业来思考人工智能时代的贫穷问题(11)程永宏.技术性失业:虚构还是现实[J].经济学家,2003(5):11-20.。
由于奴隶和机器人之间、工厂和奴隶之间的意象联系,且亲奴隶制思想存在的长期性,因此,在人工智能时代的贫穷问题上,我们提出两个预测性的观点。其一,人工智能时代的“新奴隶”可能重生;其二,在人工智能时代一部分人将步入“新贫穷陷阱”。所以,本文重点思考了以下三个问题:一是人工智能时代“新奴隶”概念的意象;二是人工智能时代“新贫穷陷阱”的形成路径;三是人工智能时代“新贫穷陷阱”的境况。希望以此提醒人们关注人工智能带来的新贫穷问题,弥补目前文献对人工智能与就业关系研究社会意义的不足。
从词源意义来考察,奴隶和工厂、机器人这几个概念之间有着紧密的意象联系。根据这一逻辑起点,本文提出两个问题。其一,这些概念之间的意象联系,是否意味着智能时代可能形成“新奴隶”呢?其二,在人工智能时代,跟奴隶意象相联系的“工厂”模式,是否可能得以复苏并获得生命力呢?对于这些问题的思考和回应应该是严肃的。因为,肯定的答案可能会导致社会心理的恐慌,而否定的答案则需要理论研究者去深入探讨。
为了分析人工智能时代“新奴隶”概念的意象问题,先要了解“意象”所蕴含的丰富含义。“意象”概念在心理学、文学、政治学和管理学中都得以使用,但“意象”范畴具有复杂的语义(12)毛宣国.“意象”概念和以“意象”为核心的美的本体说[J].社会科学辑刊,2015(5):168-175.,不同领域的意象概念所强调的重点不同。
在《简明不列颠百科全书》中,意象这一概念强调的是人脑对空间形象和大小等信息加工的可塑性。它指出:意象(imagery)是指人脑对事物的空间形象和大小的信息所作的加工和描绘。和知觉图像不同,意象是抽象的,与感觉机制无直接关系,精确性较差,但可塑性却较大(13)简明不列颠百科全书:第9卷[M].北京: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1986:102.。心理学中的意向概念则强调对已有经验的回忆与重现,即表示有关过去的感受上、知觉上的经验在心中的重现与回忆,而这种重现和回忆未必一定是视觉上的(14)勒内·韦勒克,奥斯汀·沃伦.文学理论[M].刘象愚,等,译.北京:读书·生活·新知三联书店,1984:201.。文学中的意向概念指出了意向的隐喻作用,即“视觉的意象是一种感觉或者说知觉,但它也‘代表了’、暗示了某种不可见的东西,某种‘内在的’东西”“意象可以作为一种‘描述’存在,或者也可以作为一种隐喻存在”(15)勒内·韦勒克,奥斯汀·沃伦.文学理论[M].刘象愚,等,译.北京:读书·生活·新知三联书店,1984:201.。在《想象心理学》中,萨特将意象解释为“对象不在场但却有所呈现的某种方式”(16)萨特.想象心理学[M].褚朔维,译.北京:光明日报出版社,1988:123.,他所强调的是意象不在场却可以得以被呈现的特殊性。美学理论认为:“意象世界是人创造的,而正是这个意象世界照亮了生活世界的本来面貌。”(17)朱志荣.中国审美理论[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3:53.在这一意义上,美感是一种精神愉悦,它是超功利性的,它的核心世界是生成一个意象世界……(18)叶朗.美在意象——美学基本原理提要[J].北京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9(3):11-19.
政治学文献提出了“决策意象”的概念。它是指决策实体在认知过程中,基于自身的性格、价值观和世界观,通过对信息的接受、编码、储存、控制、对比、使用和输出而形成的。决策实体通常带着认知过程形成的意象进行决策(19)李少丹.决策意象、意象转变与美国对华政策——以小布什政府对华政策演变为例[J].当代亚太,2013(6):115-130.。在政治过程中,决策环境和决策主体的性格、价值观和世界观成为影响意象形成的主要因素,而在决策过程中意象形成以及输出会受新决策信息的影响,决策也会因此发生转变。国内外的文献对管理意象有着广泛的研究。管理意象概念与管理的价值观、解释框架、心智模式等词汇联系在一起,强调决策意象能够激发和塑造变革行动,提升战略变革的效果(20)赵剑波.管理意象引领战略变革:海尔“人单合一”双赢模式案例研究[J].南京大学学报(哲学·人文科学·社会科学版),2014(4):74-86.。
本文将人工智能时代“新奴隶”概念的意象综合为以下几点。其一,在人工智能时代,尽管古希腊以来的奴隶概念不再在场,但机器人概念所暗含的“奴隶”意象却可能再次呈现;其二,在人工智能时代,自古希腊以来形成的奴隶概念及其生产关系作为一种现实符号可能呈现出来并起作用;其三,根据“穷人很难在社会发声”的逻辑,人工智能时代的“新奴隶”概念的意象具有隐喻作用,意指那些缺乏创新能力进而失去就业机会并可能失去社会权利的人;其四,人工智能时代的“新奴隶”概念的意象,是影响社会政治决策变革的重要因素;其五,人工智能时代的“新奴隶”概念隐喻着危险的生活方式和社会秩序的可能。
机器人(Robot)概念的提出已有近百年的历史。1921年,捷克斯洛伐克作家卡雷尔·恰佩克在《罗素姆的全能机械人》中,根据捷克文Robota和波兰文Robotnik创造出“机器人”这个单词。这个概念不断演化,现在这个词的意思在很大程度上为拥有人类特征的机械(21)约瑟夫,巴-科恩,大卫·汉森.机器人革命:即将到来的机器人时代[M].潘俊,译.北京:机械工业出版社,2015:8.。在捷克文中,Robota原意为“劳役、苦工”;在波兰文中,Robotnik的原意为“工人”。这一充满意象的造词,暗示着机器人(Robot)中蕴含着劳役和苦工的意象。现在看来,这一概念的影响依然深远。《机器与人》一书强调:“机器人”一词源于20世纪20年代,最初表示某一类奴隶。人们通常认为机器人的特点是可以替代人完成无聊、肮脏、危险的任务(22)约翰·乔丹.机器人与人[M].刘宇驰,译.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8:3.。可见,现代人依然无法忘记机器人概念中所蕴含的“奴隶”概念意象。
据此,我们试图提出如下问题。其一,在人工智能时代,人们可能通过机器人的概念意象来思考其社会行为吗?其二,机器人和奴隶的概念意象,可能成为政治过程中的“决策意象”,也可能成为管理过程中的“管理意象”吗?其三,替代人类完成无聊、肮脏、危险、厌倦的任务,是机器人奴隶概念意象的现实反应吗?这是否意味着人工智能时代的“新奴隶”将形成?
古希腊时代所形成的奴隶贸易和现代意义上的工厂之间存在深刻的意象联系。第一次工业革命时期,英国是工业革命的发源地,但在18世纪70年代,英国的工厂并没有大型的自动化机器,只是从事手工业的工人的聚集生产场所。工业革命后的很长一段时间,英文的“Factory”即工厂才确定为制造业社会组织;但是,葡萄牙语则早在17世纪就有了Feitorias这个词,但其所指的“工厂”不在欧洲,而是在西非,是指贩卖奴隶的中转站(23)邱林川.告别I奴:富士康数字资本主义与网络劳工抵抗[J].社会,2014(4):119-137.。工厂和奴隶关押之间有着事实联系,它是奴隶贸易的中转站,也是奴隶的囚置地。
现在,很多人已经忘记了工厂概念的本源,但依然有文献重提奴隶制度与区域贫穷之间的关系,提醒我们工厂概念和奴隶概念间的意象联系不能忽略。英列齐在分析非洲贫穷的原因时指出:奴隶制和非洲贫穷之间的关系仍然存在,非洲今日的贫穷和痛苦依然与昔日的奴隶制度密切相关。在昔日的非洲,“奴隶屋是一所监狱仓库,底层用于囚禁那些主动要送往美洲为奴的非洲人。上层是奴隶贩子居所,由一条宽大的楼梯连着底层,楼梯下的小木笼是用于囚禁那些‘麻烦’奴隶的禁闭室”(24)英列齐·姆贝基.贫穷的设计师:为什么非洲的资本主义需要改变[M].董志雄,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1:1-2.。可见,存在了3 000多年的奴隶概念在人工智能时代依然难以抹除。
奴隶制是西方世界在很长时间内普遍存在的制度。如果时间是检验制度生命力的尺子,那么,据此来丈量,自古希腊起就存在的奴隶制度,确实有着顽强的生命力。奴隶制度顽强的生命力也体现在持续的“废奴运动”中。工业文明发源地的英国到1839年才正式立法禁止奴隶贸易,而在美国南北内战中才消亡的奴隶制度,主要受政治和社会观念的冲击而非其经济效率的影响。诺贝尔奖获得者福格尔和恩格尔曼指出:奴隶制不仅仅是古老的,也是存在最长久的社会经济制度之一,它在文明的开端出现,但直到1962年依旧在亚非南美部分地区施行(25)罗伯特·威廉·福格尔,斯坦利L.恩格尔曼.苦难的时代:美国奴隶制经济学[M].颜色,译.北京:机械工业出版社,2016:1.。奴隶制为什么有这么顽强的生命力?
思想是制度之源。为了厘清亲奴隶制生命力的问题,需要从思想史上去认识。确实,在西方各种奴隶制度思想中,亲奴隶制度被置于一个神奇的角落。3 000多年来,从所罗门国王到美国革命,实际上每个政治家、哲学家、神学家、作家、评论家都接受了奴隶存在的合法性(26)罗伯特·威廉·福格尔,斯坦利L.恩格尔曼.苦难的时代:美国奴隶制经济学[M].颜色,译.北京:机械工业出版社,2016:13.。众多的思想极力为奴隶制度辩护,据其目的而言,一些人是为了自身利益,而另一些人内心上有自然的亲奴隶思想。这就说明,在非常强调所谓民主的西方世界,却对奴隶制这一有着顽强生命力的野蛮制度有着高度的亲密性,并为这种不公正的剥削和压迫寻找“正当”的理由,并极力使其合理化,这是非常鲜见的也非常矛盾的。
在古希腊时期,亚里士多德将奴隶制度视为“自然关系”并反对这一制度的短暂性。威斯特曼肯定了奴隶制度与人类社会发展的必然联系,他指出,“奴隶制存在于古典时代,它与自由劳动力一同构成了持续变化的社会和经济秩序中的稳定因素。不论对于奴隶主还是奴隶,这项制度都被视为一个必不可少的条件”(27)威廉·威斯特曼.古希腊罗马奴隶制[M].邢颖,译.郑州:大象出版社,2011:1.。甚至于马丁·路德也号召人们接受奴隶制,“主人和奴隶必须接受他们现在的状况,因为除非有些人是自由的,有些人是奴隶,否则地球上的国度无法继续存在”(28)罗伯特·威廉·福格尔,斯坦利L.恩格尔曼.苦难的时代:美国奴隶制经济学[M].颜色,译.北京:机械工业出版社,2016:14.。为了保持奴隶制度的永久性,有人提出将奴隶隔离于社会之内,不给予他们外部世界的自由,从而让其成为永远的奴隶。他们认为:“奴隶内心中是自由的,精神上也和他的主人没有太大差异,但在外部世界,他仅仅是个奴隶。”(29)罗伯特·威廉·福格尔,斯坦利L.恩格尔曼.苦难的时代:美国奴隶制经济学[M].颜色,译.北京:机械工业出版社,2016:14.由此可见亲奴隶制度者的内在矛盾:他们一方面承认奴隶的思想和内心的自由,另一方面却从奴隶的个体特征出发,通过将奴隶排除在社会权利制度之外,从而希望永久将奴隶身份非社会化。
亲奴隶制思想形成了两个不可否认的内在矛盾。一是立法上的矛盾。“在希腊和罗马时代有关奴隶的立法中,一直存在着自相矛盾之处,它实际上是奴隶制度自身性质所固有的矛盾:奴隶从理论上讲是一件不动产,因而应该只归管辖私人财产的法律来管理;但在实践中,奴隶又是一个具体的人,因此也应被纳入到有关人类个体的保护法体系当中。”(30)威廉·威斯特曼.古希腊罗马奴隶制[M].邢颖,译.郑州:大象出版社,2011:1.二是人性上的矛盾。奴隶和主人是同样的人,但却有不同的制度待遇。这一矛盾的力量长远且具有冲击力。有学者指出了亲奴隶思想者力图摆脱这些内在矛盾的目的。“灵性之人是不可能长久忍受自我道德谴责的,所以,建构出亲奴隶制理论,论证奴隶制的正当性,不仅是奴隶主政治斗争的需要,也是他们自己坚持蓄奴生活的心理需要。”(31)王金虎.美国奴隶主史[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9:2.亲奴隶制度思想的说辞亦源于他们心理自我保护的需要。
在奴隶制度存在的过程中,亲奴隶思想将奴隶概念的意象扩大到社会领域和经济领域。因为没有被赋予其“灵魂”也不能赋予其社会权利,奴隶制度将奴隶限定在日常生活领域和私人领域中充当“苦力”,他们是“穷困的劳动力”。此外,也将奴隶视为工具和财产的一部分,以此维持他们所谓的正义和制度的合法性。然而,奴隶既具有自然人的属性,又与自由人有同样的心智,作为“人”的生物学身份与被作为“物品”使用的社会身份之间,形成了巨大的内在矛盾和冲突,形成了奴隶概念意象的张力。随着社会的发展,特别是启蒙运动后人类逐渐形成的人格平等理念,奴隶概念意象的内在张力就会一直积累,一旦自由人和奴隶的概念界限模糊,“废奴运动”就会走向高潮。
亲奴隶思想是奴隶概念意象的重要部分。在思考人工智能时代的“新奴隶”问题时,需要反思漫长的奴隶制度史,需要提醒人们的是:历史悠久的奴隶制思想,在当下乃至未来,能否获得意象生命力?
2019年的诺贝尔经济学奖获得者班纳吉和迪弗洛用了15年时间对五大洲多个国家和地区进行考察,从日常生活、教育、健康、创业、援助等多个方面探寻贫穷的根源,提出“贫穷陷阱”的概念,揭露了贫穷的本质。他们认为,对于迈入了“贫穷陷阱”地带的人来说,将来的收入低于今天的收入……这意味着随着时间的流逝,这一地带的人会变得越来越穷,最终陷入贫穷(32)阿比吉特·班纳吉,埃斯特·迪弗洛.贫穷的本质:我们为什么摆脱不了贫穷[M].景芳,译.北京:中信出版集团,2019:14.。贫穷陷阱中的人是陷入贫穷且难以摆脱贫穷的人。穷人陷入贫困陷阱有五个方面的原因。一是缺少信息,相信错误的信息;二是肩负着生活中的各种责任,但很少从政府建设中收益;三是服务穷人的市场正在消失,或他们处于其中的不利地位;四是贫困国家的无知、意识形态或惯性造成的政策错误;五是没有良好的改变来影响穷人的信念和行为(33)阿比吉特·班纳吉,埃斯特·迪弗洛.贫穷的本质:我们为什么摆脱不了贫穷[M].景芳,译.北京:中信出版集团,2019:294-297.。贫穷是综合性因素作用的结果。我们认为,人工智能时代的“新贫穷陷阱”与工业社会的贫穷陷阱不同。在人工智能时代,个人、政府、政策、市场等因素依然是穷人步入贫穷陷阱的原因,但“新贫穷陷阱”是因人工智能技术而形成的,陷入其中的是因新技术隔离而失去劳动机会进而失去社会权利的人。人工智能时代的“新贫穷陷阱”有以下三个新的成因:
在工业社会的国家治理中,就业治理对国民经济发展至关重要,是稳定个人、社会和国家生活的重要渠道。失业者意味着失去生活来源,会步入贫穷陷阱。工业社会的失业者是劳动能力不强或者不喜欢劳动的人。相比之下,人工智能时代的失业情形会有很大区别。机器人正在替代人类的工作,人工智能对人类社会就业替代趋势已经强化,“机器换人”已经上演,人类劳动的权力将被剥夺(34)张成岗.人工智能社会治理:构建公众从“被负责任”到“负责任”的理论通道[J].中国科技论坛,2019(9):1-4.。在日本,“为了满足对蓝领工人和服务人员的需求,人们已经开发出可以从事医疗护理、酒店接待、保安、向导等工作的仿人机器人和人形机器人。机器人专家制造的这些机器人可以进行多语言交流、执行各种屋里任务、演奏乐器、跳舞,甚至还可以举行仪式”(35)约瑟夫·巴-科恩,大卫·汉森.机器人革命:即将到来的机器人时代[M].潘俊,译.北京:机械工业出版社,2015:34.。在产业领域,Rethink Robotics公司生产的创新性机器人可以完成各种各样的工作,如零部件摆放、产品组装、产品包装,而且不需要专业人员编写专门的程序(36)吉村慎吾.日本的创新:日本企业如何迎接第四次工业革命[M].张培鑫,译.北京:人民邮电出版社,2019:2.。相比之下,工业生产领域更容易被人工智能机器人替代,毕竟资本对机器替代人一直有强烈的欲望。
随着人工智能技术的发展,“机器换人”的普遍性将逐步加大,人类劳动的权利将逐渐流失。起初,人类劳动权利的丧失是在重复性劳动领域,而一旦人工智能的发展可以替换专业人员,出现了“专业失业”,人类丧失劳动权利的领域就逐渐扩大。“机器换人”所造成的社会冲击,对人类和人工智能“类人”都会带来影响。
其一,人工智能社会出现“新奴隶”的可能性增加。在这一阶段,由于绝大多数重复性劳动被人工智能取代,相应领域的人因此遭受代际性失业并进一步固化失业阶层。这种失业机会形成代际传递。由于代际差距不断扩大且不可逆转,导致坚固的阶层壁垒的形成,人们将不可能再实现阶层上升。这种失业者就是技术奴隶时代的“新奴隶”(37)邓曦泽.技术奴隶社会:人工智能的社会逻辑[J].江海学刊,2018(6):1-12.。这个意义上的“新奴隶”,其概念意象是指这一类人在很长时间内都处于社会底层,处于失业、贫穷的状态,陷入“新贫穷陷阱”。其二,人工智能“类人”将被视为“新奴隶”。随着人工智能的普遍适用,一些机器人的成本远远小于人工成本,有人预测,到了2040年,世界上的大部分工厂将实现无人化(38)吉村慎吾.日本的创新:日本企业如何迎接第四次工业革命[M].张培鑫,译.北京:人民邮电出版社,2019:2;邓曦泽.技术奴隶社会:人工智能的社会逻辑[J].江海学刊,2018(6):1-12.。人工智能“类人”进入了“工厂”后会被资本无穷无尽的使用,而不会考虑其是否有自主性和情感性。它们会沦为人工智能时代的“新奴隶”吗?
人工智能技术带来的失业是复杂而多变的,相应地,失业问题也具有复杂性。在既往社会中,人类必须劳动才能获得生存资本,失业者经常陷入生存困境。在人工智能时代,由于机器换人的现实,很大一部分人都会失去工作。这样一来,我们要思考的问题是,对于失去工作的那些人,即使没有生活的烦恼,他们的生活会愉快吗?对于这一问题的答案,也不是统一的,因为有些人以工作为乐,而很多人却厌恶工作,但需要回答的问题是,他们如何才能摆脱贫穷。
科技在赋能人类的同时也改造人类,科技的发展给人类带来了认知、伦理、思维和文化等方面的深刻变化。据理论预测随着人工智能技术的发展,人工智能“类人”将超过人的智能。对于此类人工智能体而言,自主性是它们不可缺少的特征。自主行动、自主决策、自治是人工智能体所要求的行为方式。尽管人类制造出这样的人工智能还很遥远,但根据人工智能的“奇点”理论,一旦越过奇点,它们的各种能力就会超过人类,就可能进入机器人和人争夺权利的阶段。
那时,“人们担心的是,拥有与有机体人类同样的合法权利的智能机器,可能会成为主要物种,从而阻碍人类的生存”(39)路易斯·德尔·蒙特,李睿华.人工智能大爆炸:AI时代的人类命运[M].深圳:海天出版社,2019:13.。如果人工智能体阻碍了人类的生存,人工智能时代就进入了“类人”和人类的生存竞争阶段。如果人类失去了竞争力,就形成了“智能失权”问题。智能失权是指人类失去治理社会的话语权和参与权,社会治理过程交给人工智能,会使得在技术知识储备上处于弱势地位的普通民众更加没有参与治理的积极性和能力(40)张成岗.人工智能社会治理:构建公众从“被负责任”到“负责任”的理论通道[J].中国科技论坛,2019(9):1-4.。这是人类竞争社会治理权的失败。如果真的这样就形成了人类发展的难题。当人类发展到这一阶段,陷入“新贫穷陷阱”的人类不仅仅会失去财富还会失去社会治理权力。
人们常说,贫穷限制了人的想象力。确实穷人的生活就是应付眼下的困难,并陷入无法逆转的贫穷陷阱之中。穷人的日常生活充满了风险(41)阿比吉特·班纳吉,埃斯特·迪弗洛.贫穷的本质:我们为什么摆脱不了贫穷[M].景芳,译.北京:中信出版集团,2019:155.。在人工智能时代,步入“新贫穷陷阱”的人除了生活的风险、巨大的经济压力和创造性压力外,还面临政治权利的损减或有无;一方面因为经济贫穷而成为“新奴隶”,另一方面因为社会权利的失去而成为“新奴隶”。“智能失权”问题是人工智能时代“贫穷陷阱”的成因,也是需要解决的重要难题。
人和技术在相互赋能中成长。人因为制造、驾驭和使用技术促进了人类的成长和发展,也促进了人类社会的形成和发展;但是,人工智能作为拟人技术可能会伤害人类。因为,人工智能体集中了人类集体的智慧,在某些能力方面,个体的人,特别是普通人无法追赶和超越它。智能技术发展和自我完善的速度,远远超过个人学习和获取知识的速度。这将导致部分人如低版本的软件一样,无法与当前版本的社会系统兼容,甚至于很难维持生存。一旦强人工智能和超人工智能步入社会,当它们的能力全面超过了人的能力后,人类能不过时吗?如果人真的过时,人类将整体步入“新贫穷陷阱”。
根据进化论来分析,如果将技术发展视为技术进化,那么,从技术进化的轨迹中可以发现,人类是帮助技术进化的重要主体,在和人的共生中技术得到进化,进而取得了自主性。当人工智能使技术的自主性积累到了一定的程度,一旦技术的自主性超越了人类,地球上就有了另一个“类人”社会,人类历史就翻开了新的一页。在这个过程中,人类因为具有贪婪、懒惰、自利、占有欲等负面的人性可能处于被人工智能控制的地位。
从根本上讲,人工智能具有人的能力但缺少生命和生命意义。这可能是人类对人工智能“类人”恐惧的重要原因之一。一旦人类整体陷入“新贫穷陷阱”,那么,陷入“新贫穷陷阱”的“过时的人”就很可能被人工智能机器人抛弃或者诅咒?谁可能代表“过时的人”的利益?确实,技术可以让人类生活方便、舒适,但事实是这样,一部分人从新技术中得到,另一部分人却从新技术中失去了;在人工智能时代,得到的人会得到更多,失去的人会失去更多乃至全部。这是人工智能社会人类非常需要警惕的关键问题。如果因“人的过时”步入竞争生存的贫穷陷阱,人类如何忍受这种新的社会控制而失去自由呢?在这个意义上讲,人类是否可能成为真正的“新奴隶”。
在班纳吉和迪弗洛看来,因为人们不理解贫穷的本质,所以,目前很多摆脱贫困的方式都是失效的。人工智能时代的“新贫穷陷阱”和既往的“贫穷陷阱”有相同的地方,但也有根本的不同,其境况的特殊性主要表现在三个方面。一是人工智能带来了财富极化与社会极化;二是人工智能技术替代普通劳动者甚至替代专业技术劳动者,即“人机替代”;三是人工智能带来的贫穷陷阱既是社会问题更是政治问题。在这个过程中,要避免人工智能技术、资本和权力再一次成为社会极端不平等的催化剂。
由于生产力发展,人工智能时代可能是一个富裕时代,更可能是一个社会财富极度分化的时代,而社会财富的分化必然导致社会极化。下面从资本、人性和政治三个方面来分析:
其一,从资本层面看。逐利是资本和技术的作用逻辑,由于人工智能技术及其产品能够大幅度降低生产成本,人工智能体替代普通劳动必然成为逐利资本的重要目标。可以预言,“无人工厂”是人工智能时代多种行业追求的目标;人工智能时代资本的基本要求是:能替代人及其服务的都必须替代。为了寻求安全、舒适、有效的管理和丰厚的资本回报,人工智能时代的诸多生产和劳动,无论是商业、制造业、教育、社会服务业以及共享经济中的交通、民宿或者医疗等领域,企业管理者都会倾向于采用人工智能去承担重复性的体力劳动甚至比较复杂的脑力劳动。
一旦人及其劳动被大面积替代,失去工作机会的人就成为“新贫穷陷阱”中的“社会无用者”,他们就会被社会抛弃。由于人的两极分化,社会财富也因社会生产的无人化而极化。在这个社会中,财富分配情况很可能就是:一些人会急剧地集聚财富,另一些人会一无所有。在人工智能时代,产生“社会无用者”在逻辑上是必然的,财富极化和社会极化的问题很难避免。
其二,从人性层面看。人是复杂的,人性的表现也是复杂的。罗素将人性界定为占有欲、权力欲、创造欲三个基本的、不能再分的部分。这三种欲望分别对应的是人对物质财富、统治权力、智力活动的渴望(42)伯兰特·罗素.论历史[M].何兆武,肖巍,张文杰,译.北京:读书·生活·新知三联书店,1991:34.。日常生活中的人有激情也有惰性,但绝大多数人都希望享受生活,享受安全感和生活的稳定性,这是人类普遍而长期的目标。如果从人的创造欲来分析,至今看来,人是创造力有限的动物,而且,其创造力难以被激发。毕竟,思考是痛苦的。即使在人工智能时代,人的大脑、视野及其相应的行动能力都和农业社会的人并无二致。由于人类的创造欲不太强烈,大多数人喜欢重复性劳动。在重复性的劳动中,人确定了安全边界,并随着重复性劳动的积累,能逐步积累经验、提高熟练程度、节省时间,进而提升劳动效率和个人价值。这是非常契合人性的。泰勒的科学管理理论就是基于人性的这一特点而产生价值。
选择重复性的劳动是人的理性作用的结果。人工智能时代来临后,人类通过重复性劳动提升效率、安全感的生产服务逻辑,必然会受到巨大的挑战。个人价值很难随重复性劳动的积累而大幅度提升。相反,从事重复性工作的个体的价值会直线下降,甚至于重复性劳动个体的价值将“归零”。超市业务最熟练的收银员会因为电子化支付、无人化收银普及而失去用武之地。在时代变革的裹挟中,一旦长期重复训练的熟练技术失去了价值,人类将惊奇地发现,从农业社会、工业社会以来获得的经验在慢慢失效。或者说,人类的安全感转变为人类的危机感。这对人心理、人类社会心理秩序的打击来说,是毁灭性的,也会对社会秩序带来致命冲击。
其三,从政治层面看。人工智能时代政治层面的变化将体现在以下三个层面。一是经济基础层面。我们知道,经济是政治的基础,政治是经济的集中表现。这一政治规律在人工智能时代也不会改变。在人工智能时代,人类社会可能进一步极化成为“有为”和“无为”的两极,人类社会将又一次迎来巨大的变迁,社会财富也将流向“有为”的一极。因此,人工智能时代的“利维坦”是手拿技术宝剑、头戴财富皇冠,坐拥超级人工智能的“王者”。他们集中了人类优秀的基因,掌握着最先进的人工智能技术,拥有巨大的人工智能生产大军,是人工智能创新技术的控制者。二是阶层分化层面。由于更多的普通人逐渐沦为“社会无用者”,人类社会的阶层将极化,这样一来,人工智能社会的政治基础也会因此“极化”吗?这是需要认真观察的一个问题。特别重要的问题是:人工智能时代可能冲击认识论上的“群众观”和“英雄观”吗?人民群众是否能在真正意义上继续起到英雄的作用?如果答案是否定的,那就必然会动摇人类社会的政治基础。三是政治的人性基础层面。如果人工智能时代的资本和技术冲击了人性中最坚硬的部分——人的尊严,那么,政治的人性基础是否可能改变呢?
在智力层次,人工智能因为凝聚了全人类的智慧和力量而超越了个人。据目前的研究:“人工智能的智力(超人)是人类的万亿个万亿倍(10的24次方)。在21世纪末,量子计算机的计算能力可能是当代计算机的万亿个万亿个万亿倍(10的36次方)。”(43)雨果·德·加里斯.智能简史——谁会取代人类成为主导物种[M].胡静,译.北京:清华大学出版社,2007:2-4.由于人工智能产品的可复制化,相应地,其社会化和组织化的程度也会容易得多。但是,对于具有个体性差异性的人来说,其组织难度和协同难度非常大,所以,人类社会的诸多问题都是人的组织问题。从工业社会到后工业社会,诸多制度都是为了解决个体和社会之间的冲突。所以,凯利指出:“数以百计的生物机器汇集到一起的智能,也许某天可以与人类自己的创造性相匹敌……人造世界就像天然世界一样,很快就会有其自治力、适用力以及创造力,也随之失去我们的控制”(44)凯文·凯利.失控——全人类的最终命运与结局[M].东西文库,译.北京:新星出版社,2010:7.。
人工智能时代的社会极化,对个体的人的影响是深远的,社会影响的深远意味着其影响力不可低估和难以预测。处于技术低级的劳动者将面临失业、失去社会身份、社会权力的境况,并有沦为人工智能时代“新奴隶”的可能。处于高端的技术精英和权力精英则获得了拥有财富和统治权的重要机遇。需要指出的是,社会极化将导致人性的改变。“有为”的一方将极大地提升创造力、财富和权力,而“无为”的一方将处于人性的压力之中,特别是处于人性创造力的压抑之中。如果他们失去了创造欲,就很难获得物质保障,也很难保证其参与社会事务的权力。
如果人类整体性地陷入了“新贫穷陷阱”,在体力和智力方面都成了社会关系的弱者,那么,人性的压抑就令人更为绝望。这种绝望是因为人工智能、机器人的能力整体超越了人类。由于人性压力的形成,一部分人会失去对如何超越自身的渴求,整体陷入麻木的人类再怎么努力挖掘自身潜力,也是无用的,人类因为无法在创造力和知识创新方面超过人工智能而陷入绝望。当技术发展让人类成为“过时的人”时,所有人都会陷入被技术抛弃的悲哀之中。
在社会发展过程中,贫穷既来自于人本身也来自于外部世界,不合理的政治统治及其制度,经常导致人们的贫穷。班纳吉和迪弗洛在《贫穷的本质》一书中揭示了形成“贫穷陷阱”的多个因素,包括饥饿、健康、医疗、教育、生育、储蓄、自我控制、贪污腐败、监督的权利、责任心等等。随着科技发展,贫穷问题越来越具有复杂性,也会越来越具有差异性。在工业社会发展的过程中,一些贫穷的国家有机会崛起,但在国际竞争环境中,其崛起过程越来越艰难,其面临的境况也与以往有所不同。
与之相比,人工智能时代世界各国的人们陷入“新贫穷陷阱”的境况有异有同。从相同的方面来说,“新贫穷陷阱”的境况和当今的全球及其各国的情况有相同的地方,包含全球、国别、区域和地方差异,与当前全球的贫富差距有大体的一致性,与我国目前中西部的发展差异也有类似之处。具体而言,由于大量的重复性和程序性工作被替代,人工智能技术发达地区可能最先形成“新贫穷陷阱”。理论上而言,在“新贫穷陷阱”形成的过程中,将失业者转移到人工智能不发达地区生活,也许是一条出路,但事实却并非如此简单!
在经济全球化的作用下,人工智能技术不发达的地方,经济快速发展反超的可能性越来越小。在落后的国家,“新贫穷陷阱”可能会越来越多、越来越大。我们可能会看到一种“贫穷叠加”的现象。那就是,在人工智能技术落后的区域,“新贫穷陷阱”将在文化发展、技术发展、经济发展落后的地域叠加,甚至这些“新贫穷陷阱”会彼此相连,发展成为区域性的“新贫穷陷阱”。这就增加了穷人走出“新贫穷陷阱”的难度。
人工智能社会中的技术精英更容易获得经济收益。由于技术的优势,他们对因此形成的技术收益可能心安理得。然而,面对“新贫穷陷阱”,技术精英不能忽视在这个社会形成的技术壁垒和阶层隔离,不能丧失对处于社会底层、对因技术失业乃至失去社会权利的人的共情,更不能忽视、不能鄙视底层人的生活苦难、精神压力以及无法摆脱这些苦难境况的能力。在工业社会,贫穷也许是向上的动力,但人工智能时代,当一些人无力走出贫穷陷阱,无力改变人工智能技术发展所带来的负面影响时,人的发展就会面临威胁。
这就对政府的治理提出了新的要求。有学者指出,“科技创造了疯狂的可能性,而且政府越来越多地需要实施政策控制资本主义的过度行为,也许这种担忧很快就要变为现实。”(45)安妮·罗瑞.贫穷的总结:智能时代、避免技术性失业与重塑世界[M].万晓莉,译.北京:中信出版集团,2019:262.目前看来,政府有两种选择。一种选择是利用公权力来缓解或者抑制人工智能技术的发展之路,以此来减缓人工智能时代“新贫穷陷阱”的到来;另一种选择是明确对这一陷阱中的人给予保护和救助。在技术竞争的后现代社会,政府必须明确自己“救助人”的角色,并运用政策工具来保护“非创造性贫穷”的人群。这一过程中,政府是否能够合理运用有效的政策工具,技术精英主义是否认可本阶层的社会责任,并产生政治怜悯之心,目前还不得而知。
工业社会以来,每个人都依附于国家,生活在政府的管辖之下。如果政府没有制度性的帮助和改善,没有唤起社会对底层人的同情,人工智能技术时代的失业者将不得不面对终其一生都无法逃离“新贫穷陷阱”的命运,他们将在贫穷的陷阱中失去创造力,变得懒惰、消极且目光短浅、不想作为,并最终因失去社会价值而失去社会身份。在不久的将来,如果人工智能技术没有良好的监管,因技术导致贫穷阶层固化、扩大化,从而让人类失去社会身份的事实绝非危言耸听,那么,人类就因此陷入了另一种危险之中,人工智能时代的“新奴隶”是处于“新贫穷陷阱”中的人的生存境况。
从奴隶概念的意象来分析人工智能时代的“新贫穷陷阱”问题,可以得出两个预测性的结论。其一,对人工智能时代的人类而言,如果没有良好的监督和治理,一些人可能成为人工智能社会的“新奴隶”,并陷入“新的贫穷陷阱”。这是政府和社会都需要提前思考和尽力面对的问题。其二,对人工智能“类人”而言,就像古希腊的奴隶制度一样,如果要防止“机奴”或者“I奴”的出现,人类必须将人工智能机器置于非社会权利领域,而不能将其带入社会权利领域,让其享受社会权利。就是说,只能让它们为人类劳动,而不让它们享受人类的权利。如果为了人类的安全,即使在人工智能有了情感和意志以后,人类也必须坚持这样的方式。人工智能可以有类似于人类的行动,但不能享受因为基于行动的人类权利,否则就是危险的,在这个意义上,它们就是“新奴隶”。当然,社会发展是曲折而复杂的,研究者的使命是及时提醒整个社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