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金融资本帝国的信用及其危机
——基于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的分析视角

2020-02-10 18:51宋朝龙吴迪曼
关键词:金融资本帝国货币

宋朝龙, 吴迪曼

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揭示了从价值形式发展到金融资本的必然过程,又揭示了金融资本转向金融资本帝国的必然性。马克思将《资本论》的逻辑起点定为商品的价值形式,并运用从抽象上升到具体的辩证法进行《资本论》的逻辑规划,阐述了价值形式从简单价值形式发展到货币,作为目的的货币通过支配劳动力及生产资料继而转化为资本,资本又分化为产业资本、商业资本、银行资本等几种具体形式资本的过程,马克思进一步分析了银行资本对产业资本和商业资本形式上的统治。希法亭通过分析银行的地位、银行和企业之间的关系的变化过程,阐释了银行资本从形式上到实质上的统治地位的转变过程,揭示了金融资本的产生机制。列宁又更深刻地揭示了金融资本的寄生性积累、金融资本向帝国主义转化的必然性以及金融资本帝国走向总危机的必然性。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为理解当代美国金融资本帝国的运行机制及其危机提供了理论工具。

一、 美国金融资本帝国信用能力的基础

美国金融资本的信用建立在技术垄断、商业垄断、货币经营组织垄断、资源垄断、军事垄断的基础之上。垄断是金融资本产生的基础。垄断的产业资本、商业资本与银行资本融合为三位一体的金融资本。“产业资本是圣父,它生下商业资本和银行资本作为圣子,而货币资本则是圣灵。它们是三位,但在金融资本中却是一体的。”(1)鲁道夫·希法亭.金融资本[M].福民,等,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94:247.金融资本的垄断包括技术垄断、经营垄断、资源垄断等,这些垄断又为金融资本帝国的军事霸权能力的垄断所强化。

第一,美国金融资本帝国利用信用的能力建立在技术垄断的基础之上。金融资本力图垄断地支配世界产业链中的关键环节、关键领域、关键部门。通过技术上的优势,金融资本可以率先采取新技术、新手段,从而获取超额剩余价值,积累下来的超额剩余价值又提供了价格竞争方面的优势。技术垄断的企业往往掌握着产品的定价权,它可以利用垄断高价获取高额利润,也可以利用垄断低价打击竞争对手。当市场竞争激烈或经济处于萧条时期时,它可以将自己商品的价格调到生产价格以下,在短时间内击垮对手,然后再将价格恢复至垄断价格。例如,2009年科技巨头亚马逊便通过价格战的方式在短短几个月内就击败了自己的竞争对手Diapers.com,紧接着该网站便被亚马逊所收购,当收购完成后亚马逊便取消了价格优惠,重新回归垄断价格。

第二,美国金融资本帝国利用信用的能力建立在商业组织垄断的基础之上。金融资本借助于垄断性商业组织的建立,来巩固其经营垄断地位。金融资本所掌握的大垄断企业建立了各种垄断组织。卡特尔组织所制定的卡特尔价格会直接牺牲非卡特尔企业的利润,例如,生产原料的卡特尔会制定高价以获取更多利润,而这一高价往往会降低非卡特尔加工企业的利润。卡特尔组织对价格的制定突破了原先一般利润率的障碍,“从理论上来说,卡特尔价格归根结底等于生产成本加平均利润”(2)鲁道夫·希法亭.金融资本[M].福民,等,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94:260.。只是这种平均利润所对应的平均利润率,不是在原先的自由竞争条件下形成的。卡特尔化程度高的产业领域,平均利润率更高,而依赖于大卡特尔的中小产业领域,所对应的平均利润率更低。前者获取了后者剩余价值的一部分,力图将后者的收入降至单纯的监督工资水平。这些因素促使着非卡特尔产业之间形成卡特尔组织,或与已有的垄断组织形成联合制。资本家建立垄断组织的目的在于获取高额垄断利润,依垄断程度不同,垄断组织分为多种形式,包括“卡特尔”“辛迪加”“托拉斯”“康采恩”等,在信息技术时代,垄断组织在范围和深度方面,都有很大的发展。产业垄断和商业垄断相结合,保证了金融垄断资本的巨额利润。

第三,美国金融资本帝国利用信用的能力建立在对货币经营垄断的基础之上。无论是产业资本还是商品经营资本,在其循环的过程中,资本家需要经常地支付与接收货币,同时,资本家也常常需要贮藏与取出货币,因此,有一部分资本会作为正在执行收付、贮藏等纯粹技术职能的货币资本而存在,当一定部分的货币资本从总资本中分离并独立出来,货币经营资本就产生了。货币经营资本的职能,是为整个产业资本家和商业资本家阶级完成货币收付、贮藏等纯粹技术性的活动。一旦货币经营业的职能同借贷职能与信用贸易结合,货币经营业就会获得充分的发展,货币经营业便发展为银行业。为了谋求增殖最大化,银行必须尽可能多地收集各阶级手中闲置的货币,银行通过为存款提供利息,设立分散的分支机构等方式收集这些货币。货币业务的经营组织越具有垄断性,金融资本利用信用的能力就越大。

第四,美国金融资本帝国利用信用的能力建立在对不动产及关键资源垄断的基础之上。对土地等不动产的所有权垄断也加强了金融资本的经营垄断。通过地产垄断以获得地租、地价收入,同样是金融资本进行寄生性积累的重要途径。一方面,金融资本直接谋求土地,对于低价购得的土地,金融资本能运用对交通运输业的控制权使其价格上升,进而从价格的差额中获取利润。另一方面,金融资本家和大土地所有者阶级会互相联合,随着金融资本的发展,大土地所有者阶级越来越从产业利润中获取收入,产业资本家所获得的收入中也有相当一部分来自于地租,财富不再严格地按照利润或地租来区分。金融资本垄断石油等关键资源,还通过开发国外经济区垄断地占有其他国家的关键资源。在旧帝国主义时期,金融资本帝国会通过政治与军事手段将别国经济区转化为殖民地,进而垄断地占有该国的原材料,这在为金融资本带来丰厚利润的同时严重地阻碍了殖民地国家的产业发展,而在新帝国主义时期,金融资本帝国通过资源收购、培植代理人政府等来达到支配后发国家资源的同样目的。

第五,美国金融资本帝国对信用的利用能力建立在对军事霸权能力垄断的基础之上。金融资本期望有一个强大的国家、强势的政权,以保护和扩张自身的积累空间。在20世纪初期,金融资本控制着国家政权,以暴力为武器,参与到对殖民地的争夺竞赛中。在当代,暴力从殖民主义时代的金融帝国全面创立所有制的武器,转变为后殖民主义时代的金融帝国创建局部所有制的工具。当金融资本的增殖条件不能以非暴力方式获得时,局部战争等暴力举措便成了有效的手段。例如,美国在中东制造动乱,其目的在于通过暴力帮助美国支配中东的石油、帮助美国保证这些石油国家用美元结算,帮助维持美元霸权,进而保障金融资本的增殖。在美国从其他国家“剪羊毛”的过程中,当遇到民族主义倾向较强的政权时,金融资本便会诉诸国家政权通过暴力或政治手段向别国制造地区性危机。在必要的情况下,暴力成为支配落后国家部分经济主权的手段。

二、 美国金融资本帝国对信用的利用形式

金融资本的上述垄断,使金融资本成为支配资本主义社会的主体、实体,这是金融资本获取信用能力的基础。另一方面,与信用的结合、对信用的利用,又反过来壮大了金融资本的实力。马克思指出:信用关系是出于某种“适当或者不适当的信任”(3)马克思.资本论:第3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4:452.,是人们“对作为商品内在精神的货币价值的信仰,对生产方式以及其预定秩序的信仰”(4)马克思.资本论:第3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4:670.。信用关系最初只是作为资本积累的“小小助手”而吸引社会闲散资金。但是“很快它就成了竞争斗争中的一个新的可怕的武器”(5)马克思.资本论: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4:722.,“最后,它转化为一个实现资本集中的庞大的社会机构”(6)马克思.资本论: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4:722.。金融资本所利用的信用形式包括商业信用、资本信用、股票发行信用、国家公共信用、世界货币信用等。

第一,美国金融资本帝国对商业信用的利用。商业信用产生于资本的循环过程如下:

其中,在G—A过程中,由于雇佣工人劳动力的再生产需要每天不断消费,资本家不得不将资本以货币形式付给工人,资本家之间的信用在此处并没有起到任何的作用。而在G—Pm 过程中,生产资料的转让可以通过商业信用来实现,这实际上是一部分资本家给另一部分资本家提供的在商品形式上的贷款。商业信用一经产生,就扩大了资本家所拥有的资本的潜力,减少了流通过程中所需的金属货币量。生产资本家之间相互提供商业信用,只是在商品销售条件发生障碍时,银行才仅仅发挥作用,其作用只是在于补充和补足票据信用。但后来,票据之间彼此抵消的数量越来越多,需要有专门的机构将这些票据搜集起来加以抵消,执行支付手段和流通手段职能的票据,需要获得公认。随着银行制度的健全,银行家的票据——银行券取代了大量的商业票据,同时,生产资本家之间更多地使用银行券而不是商业票据作为支付手段,纯技术性的一些业务交由银行来完成。

第二,美国金融资本帝国对借贷资本信用的利用。银行作为资本家之间支付交易的中介,还为资本家阶级提供资本信用。希法亭“把那种其职能在于将货币(不管采用怎样的形式,即不管是现金或是信用货币)由闲置货币转化为执行职能的货币资本的信用,称之为资本信用”(7)鲁道夫·希法亭.金融资本[M].福民,等,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94:82-83.。资本信用产生的基础是货币资本的周期性游离和闲置。货币资本游离的第一个原因是为了生产能连续不断地进行,资本家需要追加一笔货币量以便弥补停留在流通领域的资本,而这笔追加的资本本身并不连续执行资本的职能,而是通过循环机制不断地在一定时间内游离出来。货币资本游离的第二个原因是,有时资本家不会一次性将货币资本用于购买生产资料和劳动力,而是多次分批地用于购买,暂时未花出去的货币资本便成为闲置的货币资本。货币资本游离的第三个原因来自资本回流的方式,具体来说,固定资本的补偿需要积累一段时间的货币,而这些货币在用于固定资本的实物补偿之前,会形成周期性闲置的货币。货币资本游离的第四个原因,是资本的积累,剩余价值需要达到一定的量才能转化为资本,而那些积累中的货币会成为暂时的闲置货币。当资本信用替代支付信用成为银行家主要的信用形式后,资本主义的企业不得不迫于竞争的压力去追逐银行信用。能否获得信用以及获得银行信用的数额成了影响企业的重要因素。银行可以通过限制生产资本家的信用和调整信用提供的对象,以影响他们在竞争中的输赢。银行贷给产业资本家暂时使用的货币资本,其可能通过流动资本信用转化为流动资本,也可能通过固定资本信用转化为固定资本。当货币资本转化为流动资本以后,它的价值在经过一次周转期后会再次转化为货币形式;而当货币资本转化为固定资本后,货币在多个周转期内,仅仅是逐步地回流。当银行对企业提供流动资本信用时,解除借贷关系相对比较容易,银行只关心企业的暂时状况,而当银行贷款变为固定资本留在企业后,由于固定资本回流周期较长,债务关系只有在经过比较长时间后才能解除,银行与企业之间的关系便发生了变化。随着资本有机构成的提高和固定资本比例的加大,银行为企业提供的更多的是固定资本信用而非流动资本信用,为了避免贷款无法收回而带来的损失,银行必须关注企业的长期发展状况和未来的市场状况,由此银行也产生了参与甚至控制产业企业的动机。

第三,美国金融资本帝国对股票发行信用的利用。股份公司不仅扩大了利用信用的规模,而且改变了信用性质。在利用信用方面,个人资本家所能获得的信用量受到其自有资本的约束,而股份公司则很容易获得规模更大的信用。股票价格是收入资本化的结果。股票的价格似乎反映了另一种资本的存在,这种资本是纯粹虚拟的。在马克思的虚拟资本理论和收入资本化理论基础上,希法亭提出了“创业利润”的概念。在股份公司还没有成为占统治地位的公司形式、证券交易市场还不发达时,股息中就不仅含有利息,还包含了企业利润(企业主收入)。但是,随着股份制度特别是交易所的普遍发展,股票成为商品,游离的货币资本之间的相互竞争使得股息中仅包含利息而不再包含股息,原先股息中的企业主收入便按照利息率资本化为创业利润。希法亭认为,“创业利润既不是欺诈,也不是补偿或报酬,而是一种特殊的经济范畴”(8)鲁道夫·希法亭.金融资本[M].福民,等,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94:111.。创业利润不仅仅在新创建或将私人企业转为股份公司时获得,只要企业利润率大于利息率,股份公司依然可以将差额部分转化为创业利润。股票运动的公式如下:

股票A一经发行卖出,所得的货币就分为两个部分,作为创业利润g1的部分归于发行股票的企业,其余部分G1则作为产业资本中的货币资本,继而转化为生产资本,完成产业资本的循环。股票在二级市场上发生买卖,则形成了A—G2—A这一流通过程。股份公司为银行开辟了新的职能,即发行职能。只要投资者买入银行发行的股票,银行便可以获得部分的创业利润,银行和企业之间的实力对比决定了银行获得创业利润的比例。那些大规模的银行,其发行的安全性很大、销售股票的渠道很多,容易在发行业务上相对于企业占优势地位,从而获得更多的创业利润。同时,它们也会垄断大企业的发行业务。股份公司促使着银行集中,使银行的资本实力快速增强,从而能获得更多的创业利润。银行能通过“个人联合”实现对于股份公司的监督,银行也能直接创立股份公司。通过对股份公司的控制,银行便能间接地控制投机的规模与方向、股票的发行、创业利润的划分。银行还可以通过相应的买卖以制造市场的征兆,从而迫使投机沿一定的方向进行,在投机中获得大量盈利。银行日益集中,以适应日益规模扩大的股票发行、股票交易等业务。金融资本借助自身控制的银行系统,支配股票发行业务,把利润资本化为创业利润,而创业利润又可用于收购目标企业、加强金融资本实力等等。

第四,美国金融资本帝国对国家公共信用的利用。金融资本经营国债,使金融资本获得了利用国家信用的权利。“与国家财政必然联系着的是国家债务,与国家债务必然联系着的是国债投机买卖的统治,是国债债权人、银行家、货币经营者和交易所豺狼的统治。”(9)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2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154.马克思在谈到19世纪中叶法国的金融贵族时指出:“这里所说的金融贵族,应当理解为不只是那些国债的大债权人和大投机者,这些人的利益当然是和国家政权的利益相吻合的。全部现代金融业、全部银行业都是和公共信用极为密切地联系在一起的。银行的部分营业资本必然要投入容易兑现的国债券以收取利息。银行存款,即交给银行并由银行在商人和工业家之间分配的资本,有一部分是从国债债权人的红利中得来的。”(10)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2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547.在新帝国主义时代,由于各种避税方法的存在,国家的税收越来越难以按照累进税率落到金融寡头身上,而国家职能的扩张需要更为庞大的财政支持,如此一来就要依靠举债筹集资金。通过掌握大量国债,金融资本便能使政府成为自己的债务人,获取巨额利息收入。正如马克思所说,“用国家的名义装饰起来的大银行,从一产生起就只不过是私人投机家的公司,它们支持政府,依靠取得的特权能够把货币贷给政府。……它一只手拿出去,另一只手拿更多的进来,这还不够,当它拿进来时它仍然是国民的永远债权人,直到最后一个铜板付清为止”(11)马克思.资本论: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4:865.。国家通过发行国债而筹集的资金又会通过购货合同、工程承包等形式落入金融资本手中,此外,每当国家发行新债时,金融资本就能借助于自己所持有的大量国债进行投机。凭借着与政府之间的“个人联合”,金融资本能获取很多内幕消息,进而制造出国债价格的剧烈波动,在这一过程中,小投机者的财富会大量地转移到大投机家手里。

第五,美国金融资本帝国对作为世界货币的美元信用的利用。美国金融资本利用美元的霸权地位,享有其他国家的金融资本所没有的特殊信用。美元霸权的建立过程可分为布雷顿森林体系与牙买加体系两个阶段。1944年,布雷顿森林体系成为国际货币体系,它确立了“美元与黄金挂钩,其他国家货币与美元挂钩”的制度,并将美元与黄金之间的兑换比例定为“35美元兑换1盎司黄金”,初步确立了美元的霸权地位。布雷顿森林体系刚建立时,美元的发行限于它所象征性代表的金量,这些美元也确实是代替同名的金额来流通,此时的美元还是金符号。随着美国先后发动朝鲜战争、越南战争,国内黄金储备量持续下降,美元被大量增发以维持战争费用,单位美元象征性代表的金量与实际代表的金量之间发生了严重偏离。1960年至1971年之间爆发了7次美元危机,1971年8月15日尼克松宣布美元停止兑换黄金,美元与黄金脱钩。之后各国货币又纷纷与美元脱钩,美元霸权遭到了暂时的削弱。1976年《牙买加协定》的通过正式宣告了布雷顿森林体系解体,以美元为中心的“双挂钩”制度被正式取消了,美元—黄金本位制转向了美元本位制。在牙买加体系下,国际储备是多元化的,美元的地位看似不如从前,但事实上,早在1974年世界经济危机爆发后,美国就凭借着政治霸权与军事霸权建立了石油—美元结算制度,从而建立起了新的美元霸权。当新的美元霸权建立起来后,通过发行美元,美国能向世界各国收取铸币税。美元纸币对其他国家的商品拥有直接购买权。由直接购买权也衍生出了对他国资产的支配权。当美元纸币完成对别国商品的购买后,所花费的美元成为其他国家的外汇储备,而这些外汇中有相当一部分用于购买低息的美国国债,这些回流的美元又可以作为资本输出。总之,美元霸权使美国在一定程度上代行全球的货币主权,美联储发行的纸币直接作为世界货币起作用,为美国金融资本积累、危机调节、危机转嫁提供了前所未有的空间。

三、 美国金融资本帝国的信用异化和信用危机

金融资本通过掌握定价权、金融投机、垄断地租、支配国债及货币发行权,建立了一整套对市民社会进行剥夺的寄生性积累机制。金融资本对信用的利用,强化了金融资本的寄生性积累。正是在寄生性积累的作用之下,劳动力价格、土地价格、地租的上涨使得美国制造业的成本越来越高,制造业纷纷向外转移,就业机会减少,实际工资降低,工薪阶层和中产阶级衰落。金融资本寄生性积累所造成的危机,反过来更加严重地破坏了金融资本帝国的信用基础。

第一,美国金融资本帝国的信用关系暂时掩盖了危机却最终加剧了危机。在繁荣阶段的初期,由于商业信用与资本信用的供给充分,逐渐增长的信用需求也较容易得到满足,利息率处于低水平,虚拟资本市价上涨,投机活动盛行起来。随着繁荣的延续,对银行信用及现金的需求增加,促使利息率上升。同时,随着生产的扩大,新的股份公司建立起来,银行发行活动变得活跃。在这一时期,交易所的活动是活跃的,交易所对信用需求的增加也促使了利息率的上涨。生产逐步走向过剩,比例发生失调,埋下了危机的种子。银行向生产资本家所提供的信用掩盖了生产比例的失调,即使生产比例失调已经产生,生产依然看起来完全正常,危机被信用关系暂时掩盖起来,其实是在向深入发展。被信用关系所掩盖的生产过剩、比例失调,会对资本再生产的条件产生影响。高利息率减少了创业利润,限制了发行活动。银行缩减了提供给投机支配的资金,加速了投机活动的紧缩,从而造成股票的需求减少、股票市价下跌,此时银行强制拍卖抵押股票,造成股票供给增加,这促使着股票市价急剧下降,银行便趁机进行卖空投机以获取大量投机利润,这再次促使股票市价下降,这种下降造成了股价暴跌、交易所危机、混乱和崩溃,此时银行便能以低价购买股票,待到将来的繁荣时期再将股票高价出售。在销售缓慢、生产过剩、比例失调等过程的持续中,银行又大幅度地缩紧了信用,而这种缩紧意味着产业生产比例失衡的影响不能再被抵消,商品被迫倾销、价格暴跌、销路停滞,信用压力达到极限,危机从产业领域向银行、金融等领域蔓延。信用只能暂时掩盖危机,但从长远来看,信用放大了危机。

第二,美国金融资本帝国的信用体系改变了危机的表现形式,使危机更直接地表现为社会危机。在资本主义自由竞争时期,经济危机表现为无政府状态的危机,而在信用制度比较发达的时代,无政府状态的危机在一定程度上得到控制,但是危机在其他形式上得以积累和强化。在危机期间,大企业在信用制度的支持下,抵抗能力较强,也可以继续进行部分营业。随着资本主义生产的发展,必需品的生产规模越来越大,因此,不受危机影响的商品流通范围扩大了。同时,信用危机向货币危机与银行危机的发展也受到了阻碍,这主要是因为银行的积聚使得自身实力更强,风险能够得到分散,产业的集中与银行对产业统治的发展,金属货币本位的废除使支付手段的短缺难以发生等等。只要货币危机不发生,信用便免遭全面崩溃,银行挤兑便不会发生。这就是为什么2008年美国金融危机没有像1929-1933年那样发生断崖式危机。但这不表明危机的深度减轻了,而是危机的表现形式发生了变化,危机更直接表现为阶级危机和社会危机。金融资本以量化宽松、“释放流动性”等非生产性方式试图解除危机,其结果是造成了对无产阶级与中产阶级的再次剥夺,中产阶级衰落加速,社会财富进一步分化,国家的债务负担额也进一步加重,金融资本家阶级与其他阶级的矛盾激化。

第三,美国金融资本帝国的国债与公共信用危机。金融资本替国家发行公债,也就把公共信用掌握在自己手里。财政困难使国家依赖金融贵族,而国家对金融贵族的依赖又加剧了国家的财政困难。马克思在分析法国金融贵族和法国政府的关系时指出:“国家负债倒是符合资产阶级中通过议会来统治和立法的那个集团的直接利益的。国家赤字,这正是他们投机的真正对象和他们致富的主要源泉。每一年度结束都有新的赤字。每过四至五年就有新的公债。而每一次新的公债都使金融贵族获得新的机会去盘剥被人为地保持在濒于破产状态的国家,因为国家不得不按最不利的条件向银行家借款。此外,每一次新的公债都使他们获得新的机会通过交易所活动来掠夺投资于国债券的大众,而政府和议会多数派议员是了解交易所活动的秘密的。一般说来,银行家和他们在议会中和王位上的同谋者由于利用国家信用的不稳定状态和掌握国家的机密,有可能制造国债券行价的突然急剧波动,这种波动每次都会使许多较小的资本家破产,使大投机者难以置信地暴富起来。……由国家经手花出的巨款,又使各式各样骗人的供货合同、贿赂、贪污以及舞弊勾当有机可乘。在发行国债时大批地骗取国家财物,而在承包国家工程时则零星地骗取国家财物。议会与政府之间所发生的事情,在各个官厅与各个企业家之间反复重演着。”(12)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2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81.“国家财产落到金融贵族手中的原因何在呢?就在于有增无已的国家负债状态。而这种国家负债状态的原因何在呢?就在于国家支出始终超过收入,在于失衡,而这种失衡既是国债制度的原因又是它的结果。”(13)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2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153.马克思对法国金融资本的这种描述,也正是对今天西方各国金融资本运行的写照。迄今为止,美国的未偿国债早已超过了GDP,美国偿付债务的能力受到了其他国家的质疑,美债信用遭遇多重挑战。美国公共信用和国债的危机,已经使国际投资者失去了信心。2020年6月,中国对美国国债的持有量相较于上月减少93亿美元,相较于2019年6月减少了381亿美元(14)数据来源:https://ticdata.treasury.gov/Publish/mfh.txt。。

第四,美国金融资本帝国的美元霸权危机。滥用货币发行权终将导致美元世界货币地位的危机。在纸币本位制条件下,“整个纸币量代表与‘商品价格总额/同名货币的流通次数’相等的价值”(15)鲁道夫·希法亭.金融资本[M].福民,等,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94:24.。给定社会必要流通量,数量与货币市价的变动成反比关系。在这种情况下,纸币与不足值的铸币都不再是金符号,而是商品价值符号。一旦美联储实行量化宽松政策,购买中长期国债将流动性注入市场,流通中的美元纸币的数量会按一定比例在短期内急剧增加,而社会必要流通量却在短期内变化较小。这样,美元的市价便下降了,各国美元储备的市价也随之下跌。美国经济体量巨大,军事与科技实力领先于别的国家,美元作为世界货币币值相对稳定,因此拥有美元背书的美国国债也具有信用等级高、流动性高的特点,但现在这种情况已逐渐发生了变化。欧元的出现分割了美元的部分结算量,这对美元霸权造成了一定的影响。俄罗斯、伊朗、委内瑞拉等产油国逐渐去美元化,这一举动促使其他国家也开始减少美元持有量。这在一定程度上削弱了美国凭借着政治霸权与军事霸权建立起来的石油—美元结算制度,也削弱了美元霸权,从而造成以美元背书的美国国债实际的信用等级下降、别国购买国债的意愿下降。一旦别国停止购买美债,美联储便不得不大量发行新的货币以购买美债,这会进一步加剧美元的贬值,美元的贬值反过来又会促使美债的实际信用等级降低,形成恶性循环。

第五,美国金融帝国的信用危机在政治、意识形态等上层建筑领域的表现。从信用制度中抽象出来的人性论要素,构成了资本主义意识形态的支柱之一。马克思指出:“在信用业——它的完善的表现是银行业中出现一种假象,似乎异己的物质力量的权力被打破了,自我异化的关系被扬弃了,人又重新处在人与人的关系之中。”(16)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2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9:21.在信用制度中,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似乎变得平等,无论是富人还是穷人,通常都可以获得一定的信用额度,享受到信贷服务。这种人性论色彩也曾经迷惑了圣西门主义者,使他们将变革现状的希望寄托于银行业。但实际上,“在人对人的信任的假象下面隐藏着极端的不信任和完全的异化”(17)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2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9:22.。信用制度的表面平等背后隐藏着金融资本的积累,尤其是金融资本的寄生性积累。金融资本寄生性积累造成了中产阶级的衰落。通过各种金融创新,金融资本将那些参与股票投资的中产阶级的财富转移到自己手中;通过与地产的结合,金融资本将大部分地租、地价占为己有;通过铸币税与通货膨胀,金融资本向无产阶级和中产阶级进行了再次剥夺;通过大量购买国债,金融资本间接地榨取了其他阶级的税收;军事费用增加了无产阶级与中产阶级的负担。垄断部门的超额利润、国内产业的空心化、高额的关税,引起了工人作为消费者与生产者的双重受损。昂贵的物价、日益艰难的升职渠道以及在投资中被剥夺的经历,会使中产阶级逐渐意识到自己对金融资本的隶属关系与被剥削命运。各类经济危机与社会危机频发,金融帝国的意识形态遭遇信任危机。新自由主义的抽象人性论基础上的人人平等观念难以维持。新自由主义被右翼民粹主义所取代。以特朗普为集中代表的右翼民粹主义强调美国国民身份的一致性,强调美国国民身份与其他国家国民身份的差异,这样便利用美国国民身份的认同掩盖了美国内部金融寡头与工薪阶层之间的矛盾。右翼民粹主义将社会、经济方面的危机都归于外因,致力于将国内的危机转移到国外以解决危机,以贸易保护代替贸易自由,但这种解决危机的手段无异于扬汤止沸。一旦世界重新被保护关税分割为一个个的国家经济区,美国金融资本便难以再通过对全球产业链、商业链及信用链高端环节的控制而增殖,新帝国主义将陷入以邻为壑的囚徒困境。美国金融资本帝国的信用危机不仅在政治上和国际关系上表现出来,还在美国政客的行为风格上直接表现出来。新冠疫情暴发以来,特朗普政府中的一些右翼政客信口雌黄、公然造谣、违背承诺,已经成为公共新闻话题之一。公众对政治人物的信任危机,也是美国金融资本帝国信用危机的曲折表现。

技术垄断、商业组织垄断、货币经营垄断、不动产和优质资源垄断、军事霸权能力垄断,支撑了美国金融资本帝国所享有的广泛信用特权。通过对商业信用、资本信用、股票发行信用、国家公共信用、世界货币信用的利用,美国金融资本在资本动员、危机调节、矛盾转移等方面享受着前所未有的便利条件。信用的利用和滥用加剧了美国金融资本帝国的寄生性,加剧了经济社会危机,这反过来又腐蚀了美国金融帝国的信用基础。在危机的冲击下,美国金融资本帝国日益依靠政治冒险、军事讹诈和民粹主义蛊惑等方式来维持其信用,而维持信用的这些方式本身又不可避免地会把美国金融资本帝国带入更深的信用危机之中。美国已经走上了信用滥用和信用危机相互强化的恶性循环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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