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军
南威尔士海滨的风与沙
珍妮特生于英国南威尔士,这个海滨小镇古朴与优雅并在。
这里气候温润,四季常绿,明丽别致的低矮楼房建筑在矿山岩和残旧城堡之上,城堡的历史可追溯到13世纪,在二战时曾受战火洗礼,加上海风的侵蚀,岩石、古堡与城墙像是历经风霜的老者,面朝湛蓝微波的海面,力量与柔美,安静与祥和,在这里走过会生出历史的温柔感来。珍妮特的童年至中学都是在这里度过。
儿时,珍妮特的父母会开着旅行车带着她与哥哥到海边欢度周末,也会开到相对较远的其他城镇度假。旅途的风景与海边的风都给她留下美好记忆,她至今还记得海边的风,风与沙的互动:
海风吹过,潮起潮落,细腻的沙随海浪飞起又落下,一次次冲刷与堆积,它们会形成自己的形状与痕迹。她对大自然中的痕迹充满好奇。珍妮特的好奇是相对安静的好奇,比如在上小学与中学时的兴趣课,她学的是烘焙、针线与小雕塑,都是小姑娘喜欢的“手艺”,但在根底也有共通性,都是某种“温柔的重塑”。
伦敦的学习与远行东南亚
珍妮特在17岁时只身去伦敦,离开小镇,进入城市,从政府秘书做起,并逐渐实现经济独立。在这期间她开始到私人的陶艺工作室学习陶艺,谈到学陶艺的因由她说可能是因为儿时的兴趣班和母亲收藏陶瓷的缘故,她喜欢“温柔的重塑”,而瓷土恰恰具有这种品质。
在陶艺工作室学习四年的基础课后,她考入伦敦大学金匠学院正式学习陶艺。金匠学院在世界艺术与设计领域名列前茅,也是全英最前卫的艺术学院,达米恩·赫斯特、阿尔弗雷德·希区柯克、卢西安·弗洛伊德等世界艺术大师毕业于此。
珍妮特在金匠的五年中除了陶艺的基本学习(如泥料制作、拉坯灌浆、泥条盘筑、装饰烧制),更多地在自由的学习氛围中广纳博取,这里有很多朋友,很多的艺术兴趣小组。珍妮特接触到影像、绘画、设计、综合材料、装置行为……更多的进行综合艺术的交流与实验。
大学期间她曾以童年的记忆,在海滩上以流动的蜡、树脂,随风吹动,流动经过细腻的沙面,形成由风塑造的“自然”形态。
另外在珍妮特读大学期间,曾自由行东南亚诸国,由尼泊尔入缅甸、泰国、越南、老挝、马来西亚、新加坡一路旅行,感知此地的风情,东南亚是多元文化碰撞的浪漫之地,古代受印度与中国的影响,近代又有西方文明的进入,加上本地的土著文化,珍妮特深深地感受到异域文化的多彩与瑰丽,缓行慢走,流连往返,感知这里的神秘多姿。
美国生活:克兰布鲁克艺术学院与周游北美大陆
1989年,珍妮特移居美国,考入克兰布鲁克艺术学院攻读陶艺研究生,学校位于大底特律郊外的第一富人区―― 布鲁菲尔德山庄,学院古典而安静,它是全美最低调的贵族学校与最好的私立艺术学院之一。
珍妮特在这里开始整理过往,专注陶艺的创作,自己制泥、练泥,研究瓷土的语言。她曾比较陶瓷在东西方文化中的内涵,在中国陶瓷是“五行”(金木水火土)之器,以水土相合,以木成火,成金石之质。在西方文化则有“四行”之说:水、土、火、风,如星座中以此四象来喻星象与人的性格。
陶瓷亦可以“四行”解之,而尤以“风”有别,风是一种微妙的气氛,在窑室中由土到瓷转化的重要助推,它无形也无所不在,在大的空间中它是云动、浪涌,也是微波荡漾与草木摇曳,于人,则是吐纳之气。通过比较与对“风”的理解,珍妮特在感知这种大地与身体内在的连通。
研究生期间,她旅行美国大陆,驱驰在广袤的平原上,看黄草延展到远方的远方,大风拂过,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的草木皆伏。也看到荒漠看到雪山,再往北进入加拿大的原始丛林,看见裸露的石头与积深的落叶,或许每一片都有它的故事。后来珍妮特的毕业创作就以石头与叶子为主题创作了一组作品,她认为叶子、石头有各自的纹理与自身,一为春生秋落,一为万年不变,但它们也与陶瓷一样都是“有机”,她也希望她的作品是“有机”,并以此来隐喻“自然”。
馬凯特艺术农场与《纸的化石》
1993年,研究生毕业,珍妮特申请做内布拉斯加州马凯特艺术农场主管,并在之后与这里的发起人结为夫妇,一起经营起这个美国中北部平原的“艺术桃源”。这里分冬夏两季,夏季时迎接艺术家的到来,冬天窝冬整理内务,多是修补因风大而损旧的房屋。珍妮特在这里度过了一段安定而内心充盈的时光。
在这段时光里丈夫的父母,自己的母亲相继去世,珍妮特觉得自己不再年轻,当在整理亲人的遗物中看到照片、日记、草稿、账单等纸质材料时,她对此产生感悟:亲人不再,但他们的影像、笔记、文字还在,由此引发对“记忆”“文本”“历史”等概念的追问,记忆最早可以储存在岩石上、洞穴里、陶罐上、兽骨兽皮上,再后来是绢布上,最后才是纸,好像纸成了我们最稳固的记忆承载方式,而现在图文多存于电脑,纸的意义还有什么呢?珍妮特说纸的本质是草木,但它自身应有自己的审美,白纸是什么样子呢?这便是珍妮特《纸的化石》的缘起。
当柜子中的文件、正在阅读的书、珍藏的绘本、泛旧的日记都已变成化石、标本。《纸的化石》承载珍妮特的记忆,也呈现了介于纸与瓷之间的双重美感。
《纸的化石》有书的形态的、碎片的、纸浆的、素白、图文的、碳化的、堆叠的、卷曲的……它们恣意的伸展扭曲,柔软的纸变成了坚硬的雕塑,这种坚硬又是轻盈的、精致的、脆弱的,也透露着某种深厚的温情。
珍妮特将纸的媒介性、承载性做了极好的转换,去发掘它们自身的历史与美感,它们的组合俨然成了对“纸”祭祀与纪念的场所,是一次优雅的纪念。
在艺术农场期间,珍妮特除了日常的运营与维护,可以有更多地相对安静的时间去创作,冬季的时候还可以去世界各地其他陶艺机构交流、创作。比如密西根的安阿伯,俄亥俄州的克利夫兰,中国的景德镇,以及法国的瓦洛里斯,这些地方的到访入驻,让她有了更丰富的阅历与感悟。
北卡罗来纳大学与《触摸的地貌》
2008年,她接受全美最优秀的大学系统之一的北卡罗来纳大学的邀请,在夏洛特校区教授陶瓷。夏洛特是经济活跃与环境优美的城市,它是全美第二大金融中心,城市气候温和,一年有9—10个月可以穿短袖。素有“绿色之城”的美誉。夏洛特的校园建筑为新古典主义风格,校园里树很多,一眼望去都是绿色,树丛里有很多松鼠、鹅、野鸭、鹿等小动物。
珍妮特在這里开启了另外一个系列的创作―― 《触摸的地貌》,缘起于她2009年的入籍美国的事宜,当她整理好很多的个人的证件资料,把指纹录入,获得身份的时候,她对“身份”产生别样的思考。
艺术家向来是敏感与追问的,自己是证件资料上 “文本”性的“身份”,还是“身体性”的指纹,拿掉身份与文本,回到身体,回到自己所经历的过往,多年的游走、停留再漂泊,外在行走带来内在探索,触摸自己的内心。这应是创作《触摸的地貌》的初衷。
《触摸的地貌》很有中国人“天人合一”的意思,是一种个体与外在空间地貌的同一感。如珍妮特所游历每一处景观,都各有各的神秘,或清新、雄阔,或温婉与美艳……它们生成、起伏、变化、衰落再循环,亦如自己的生命一般。
“我像风一样飘到这些曾经去过的地方,它们像梦一样印在我的心里”,具体到作品如《触摸的地貌·盘旋Ⅱ》,便是一个装置形态放大的“指纹”,分三个部分:悬着的丝线、下坠的瓷板与下面的投影,瓷板的大小摆放也都极为讲究,垂成如一座虚拟的山峰的样子,风吹过它亦会摇动,那影子的“指纹”也会跟着晃动模糊……陶瓷在她那里变得细腻如水。
《触摸的地貌》的另一组作品也是复合装置作品,由四个平面拼贴画与伸出的陶瓷的“山”和独立的山形雕塑组成,拼贴画的内容也像山其实也是“指纹”,由铜丝铝丝弯曲而成,加上绘画与光影的效果,细线游丝,山峦起伏,整个感觉宛若一幅立体式中国的山水画。
我们如何认识自己,如何感知这个世界,这好像也可以是一件事情。
珍妮特便是如此,通过一段段的旅程,闯入、漫游、沉浸、迷失、寻找、回归……一生有多少种可能,多少种欲求,都在那里展现无遗。想到旅途与归人,少时离开故乡看遍万千风光,最后盼着能叶落归根,可故乡真是那个故乡么?
“此心安处是吾乡”,“世界”在内而不在外。
“世界”源自梵语“loka-dha^tu”意谓可毁坏之处所,属过去、现在、未来三世之迁流。
珍妮特想说的是“世界是我的指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