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络流行语“佛系X”的模因论解读

孟 鹏 霞

(郑州大学 外国语与国际关系学院，河南 郑州 450001)

“佛系”在2017年底引爆网络并于2018年被广泛讨论与传播，其热度至今不减。人们在“佛系X”框架下结合不同的交际语境延伸出更多的“佛系”表达，如佛系养娃、佛系追星、佛系青年和佛系员工等，可以看出流行语“佛系X”具有显著的模因特质。目前，还尚未有学者综合语义、形式、语用特征以及语境化和主体性等内外部因素，从模因论视角来探析这些触发因素对语言模因“佛系X”复制传播过程的影响。由于语言模因论在有关语言的研究实践中展现出强大的解释力，且网络流行语相较于其他语言模因更能体现模因的特质[1]135。因此，该文将基于模因论，尝试探讨内外部触发因素对语言模因“佛系X”在复制传播中产生的影响，以及“佛系X”在交际过程中的语用功能，以期更深入地解读网络流行语的传播和使用。

一、影响“佛系X”流行的内部因素

通过人际复制传播且流行于特定时期的网络用语这一特殊语言模因并非凭空产生，而是有一定的来源和动因，其中一点便是“模因自身的特性和表现方式”为模因的复制与传播创造了有利条件[1]136。近两年来，经常出现在网络交际平台的流行用语“佛系X”，其形式、语义以及语用特征等内部因素为其成为语言模因发挥了重要作用。

(一)“佛系X”的形式特征

首先，“佛系X”易于被模仿套用。一提到“佛”字，人们脑海中就会浮现佛陀无欲无求庄严肃穆的形象，或是产生对佛教、佛寺及佛像等相关事物的联想。可见，“佛”字一直存在于人们的记忆之中，是具有语用潜势的语言信息。此外，“系”有联属关系，常见表达有系列、系统或是中文系、外文系等。“佛+系”组合是指具有“佛”这一特征的任何事物，属于类别划分。这样的结合即使在传播过程中产生变异，也依然能够继承模因元表征的精髓。由此可知，语言模因“佛系X”是由旧语言模因“佛+系+X”组合而成的新模因，在潜移默化中容易被模因宿主根据实际需求应用于人际交往中。

其次，语言模因“佛系X”具有经济性和能产性。“佛系X”具有公式般的语言结构，模因宿主可以以“移花接木”的方式，用“X”指不同的内容，进而创造出具有全新意义的模因复合体。语言模因“佛系X”主要是基于“同构异义横向嫁接”[2]的表现型传播方式，如“佛系人生”“佛系生活”和“佛系心态”等这类抽象概念，又如“佛系看球”“佛系恋爱”和“佛系旅行”等这类具体行为。这一传播方式既保留了模因“佛系X”的元表征内容，又在复制和传播过程中呈现出强势模因的“复制忠实性”和“多产性”[3]特征。除此之外，在语言的实际应用过程中，模因宿主有时还会直接使用“程度副词+佛系”的表达形式，借助“相同信息直接传递”[2]的基因型语言模因传播机制，如“比较佛系”“很佛系”和“非常佛系”等这类模因复合体，来评价前文所提及的“X”。这种在语言模因“佛系X”复制传播过程中较少呈现的纵向递进的传播方式，同样也保留了该模因的基本形式和元表征内容，具有强势模因的复制忠实性特征。

(二)“佛系X”的语义特征

“佛系X”用词精简且含义丰富。结合不同语境，模因宿主复制语言模因“佛系X”，进而生成不同的语言模因复合体，其语义既可以在积极语境中指不争不抢的随性豁达，又能够在消极语境下指面对竞争与压力时的颓废怠惰。如：

例1.在情绪上，潘文胜建议球迷们用“佛系”心态看球，这样同样对胃肠道有益。(钱江晚报2018-06-19)

例2.佛系满满！韩国四成年轻人不在意职场晋升(中国新闻网2019-10-31)

例1中模仿语言模因“佛系X”，结合当前语境生成内涵丰富的模因复合体“‘佛系’心态”，指带有褒义的顺其自然、不求输赢和不急躁的平和心态。例2中仿制模因“佛系X”创造出模因复合体“佛系满满”这一通俗易懂的表达，直接反映了韩国年轻人面对社会现实的无奈，以及面对职场晋升压力被迫放弃的无力感。在这一语境下，模因复合体“佛系满满”具有消极否定的语义色彩。

(三)“佛系X”的语用特征

与同一时期出现的“锦鲤”“官宣”和“杠精”等流行语相比较，网络流行语“佛系X”的生命周期更长，具有强势语言模因的长寿性特征。时至今日，社交媒体仍广泛使用“佛系X”来传递信息，这也从侧面反映了语言模因“佛系X”具有时尚性和实用性的语用特征。只有侵染了时代气息或切合大众心理的语言信息，才会被人们广泛复制传播；只有具有很强的实用性，能满足人们的交际需求，语言信息才会被不断模仿[1]34-35。

首先，语言模因“佛系X”广泛应用于人们的日常交际中，满足了人们追赶潮流和求新求异的心理，具有时尚性的语用特征。如：

例3.佛系养猫：抓吧，尿吧，你开心就好。(新浪微博2019-02-25)

例4.作为一名医生，他称自己为“佛系跑马”的代表，不是为了第一，而是为了健康而跑。(新华网2019-11-05)

其次，“佛系X”模因还经常出现在广告新闻和报刊杂志等大众传媒上，符合实用性的语用特征。如：

例5.“佛系”茅台反成“双11”大IP，电商平台借势揽客。(北京商报2019-11-12)

例6.这里水源活泛，有硫化水、漩涡、瀑布、水力按摩浴池，应有尽有，一定能够让需求佛系享受的你感到身心的放松和平静。(环球网2018-09-18)

不难看出，语言模因“佛系X”能够满足人们的交际需要，其不仅在形式上表达凝练、便于记忆，在语义上通俗易懂、内涵丰富，而且还具有实用性和时尚性两种语用特征，这些内部因素为“佛系X”的复制与传播并成为流行语提供了便利。

二、影响“佛系X”流行的外部因素

网络用语“佛系X”被成功复制传播并成为强势语言模因，除了受到形式、语义和语用特征等内部因素的刺激之外，还得益于其他外部因素的影响，如推动模因复制与传播的触发语境和模因宿主的主体性因素。

(一)“佛系X”的触发语境

具有语用潜势的语言信息要想被高频率地复制传播为语言模因，就需要一定语境的触发，有可能是情景、语言、认知或社会语境中的一种或多种语境的刺激[1]47。而刺激语言模因“佛系X”开始复制与传播的触发语境主要包括情景语境和认知语境两种。

情景语境是指事件或话语发生时的具体场景[1]47。虽然语言模因“佛系X”首次出现于2014年日本某杂志介绍的一类男性——“佛系男子”，但“佛系”一词真正引爆国内网络是因为2017年12月一篇发布在微信公众号《新世相》的文章——《第一批90后已经出家了》。这篇文章介绍了当前年轻人的“佛系生活”方式，展现了当代年轻人面对工作与生活随遇而安和看淡一切的态度，在网络上引起年轻人强烈的情感共鸣与热烈讨论。随后，“佛系X”被人们广泛应用于日常交际中，并常出现在新闻报道和广告营销等信息传播平台。最近一段时间较为典型的例子是2020年因受新冠疫情影响，汽车行业竞争激烈，其中汽车品牌东风本田实施不以销量为目标、稳住市场占有率即可的发展计划，吸引了公众的注意。在此情景语境下，新闻媒体使用模因复合体“佛系卖车”来评价东风本田为应对市场竞争而采取的稳妥措施，再一次激活了语言模因“佛系X”。

模因“佛系X”的语言信息在传递过程中会发生不同程度的变异，这主要是由于交际者不同的认知语境。认知语境指语言使用者基于生活中积累的经验对情景语境的自我认识[1]48。虽然“佛系X”是由日本“佛系男子”衍生而来，但在国内民众不同认知语境的触发下，“佛系X”与执着于自己感兴趣的事和对其他事情漠不关心的“佛系男子”这一定义有本质区别，其表示对待事物的一种随遇而安和不争不抢的态度。且由于模因宿主分布于各个年龄段，具有不同的社会身份，其认知语境也各不相同。因此，在复制传播过程中“佛系X”模因所传递的语言信息也发生了变化。最初，人们使用“佛系购物”“佛系投资”和“佛系养生”等模因复合体来调侃这类持有淡然随缘和无所谓心态的行为。但随着不断的复制传播，人们对于语言模因“佛系X”的使用由幽默调侃变为批评讽刺。如《中国青年报》于2018年6月中旬发文评论正值毕业季的所谓“‘佛系’毕业生”，批评这类不思进取的毕业生，讽刺其所持有的万事随缘以及与现实妥协的消极颓废观念。正是不同的认知语境触发了不同的模因复合体，人们对“佛系X”产生了不同的解读，进而推动“佛系X”被广泛复制传播。

(二)“佛系X”的主体性

只有携带宿主意图，借助语言结构将信息在复制过程中形成的表征内容传播出去，模因才算真正形成[4]。因此，“佛系X”要想被成功复制传播还需符合“人们的心理取向”[1]10，也就是情绪、立场和意图等体现模因宿主某种语用态度的主体性因素，这也是造成语言模因在复制传播过程中发生变异的另一重要原因[5]。语言模因“佛系X”在宿主主体性因素的驱使下体现了交际者否定或肯定的语用态度。

1.否定态度

例7.一些人盲信“佛系人生”，凡事“意思意思”就行，失去了进取的意志。(人民网-人民日报2019-02-13)

例8.佛系卖家有多气人？淘宝买家：咨询没人理，退货还没人同意。(百度2019-11-22)

例7中，针对社会上一部分人盲目从众和不思进取的人生信念，国家主流媒体《人民日报》利用网络流行语“佛系X”仿造出模因复合体“佛系人生”，以此来表达对这种消极人生信念的不支持和不赞同的情感倾向，体现了否定排斥的语用态度。例8以无奈和愤怒的情感倾向，传递出对“佛系卖家”消极否定的语用态度，用于指责淘宝卖家恶劣的服务态度。

2.肯定态度

例9.面对假期各大景区人山人海、拥挤不堪的场面，近年来流行起了“佛系”度假，据说躲在家里喝茶、看书的人，已站在了休假“鄙视链”的顶端。(光明日报2018-10-11)

例10.对于这种淡定从容，某位考生甚至用了比较时兴的词语来形容自己对高考的感受——佛系应考。在这位考生看来，高考虽然还是升学的独木桥，却不是人生的独木桥。(光明日报2018-06-08)

例9中，面对假期景区人多拥挤的情况，新闻媒体使用“佛系度假”表明支持赞成在家中悠闲度假的情感倾向，同时读者也能够感受到文字间传递出的对“佛系度假”方式积极肯定的态度。在例10中，考生并不认为高考是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场考试，基于对高考的主观看法以及受到网络流行语“佛系X”的影响，考生仿制出模因复合体“佛系应考”这一形象贴切的表达，展现了考生乐观从容的积极语用态度。

基于上述分析可知，网络流行语“佛系X”作为语言模因，在复制传播过程中宿主或否定或肯定的语用态度于具体语境中被激活，并促使这一语言模因的表征内容发生转变。

三、“佛系X”的语用功能

语言模因“佛系X”被模因宿主用在不同语境中表达特定的交际意图。其在言语交际过程中主要发挥了4种语用功能：讽刺、批评、幽默调侃和自我解嘲。

(一)讽刺

例11.一些干部只想“平安着陆”，发发文件对上有个交代，对本职工作心中无数、脑中无事、眼里无活、手里无牌、落实无果，成了“佛系干部”。(北京日报2020-08-03)

例11中使用“佛系干部”来讽刺那些甘于堕落和消极懈怠的渎职干部，字里行间体现了作者对这类干部的厌恶与无奈。

(二)批评

例12.乐视网“佛系”应对退市，投资者有点急。(证券时报2020-05-30)

乐视网面对市场竞争压力和自身实力不足，表现出敷衍应付的退市态度。例12中使用具有明显贬义色彩的“佛系”模因，表达了对乐视网消极退市行为的批评指责。

(三)幽默调侃

例13.“佛系解决”交通事故：两司机用石头剪刀布定责。(中国新闻网2019-03-16)

造成交通事故的司机双方互相扯皮导致矛盾激化的新闻屡见不鲜，而例13中两位司机采用出乎人们意料的方法，简单快捷地处理了此次交通事故。对此，媒体在报道时使用带有幽默调侃意味的“佛系”表达来评价这一交通事故处理办法。

(四)自我解嘲

例14.临毕业，大多数学生焦虑。一些学生在情绪低落的时候听《大悲咒》，但效果了了，“我已经不吃肉了，是‘佛系少女’了，让我打坐，我还是会为未来而浮躁啊”。(中国青年报2020-07-15)

在例14中，毕业生以同构异义横向嫁接的传播方式生成模因复合体——“佛系少女”，以自我解嘲来缓解面对论文和就业压力时紧张焦虑的情绪。

综上所述，语言模因“佛系X”的迅速传播和广泛运用离不开模因语义、形式和语用特征等内部因素创造的有利条件，语境化和主体性等外部因素的共同刺激也不可缺少，这样才能在复制与传播过程中成为强势语言模因，并于交际中发挥讽刺、批评、幽默调侃和自我解嘲的语用功能。可见，语言模因若要成为成功的强势模因，需尽可能多地满足促使其被成功复制传播的内外部因素。但作为网络流行语，“佛系X”可能只在短时间内具有强势模因的特征。随着时势变迁，难以预测“佛系X”未来是否依然能够被人们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