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振怡
(黑龙江大学 哲学学院,哈尔滨 150080)
自人类文明产生以后,共同体形态就是社会存在和延续的重要单位之一。“共同体”作为一个显性的、明确的学术概念最早由德国社会学家滕尼斯在《共同体与社会》中提出,在滕尼斯看来,最初的“共同体”指人口同质性较强、具有共同价值取向的人类聚集体。其中,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主要体现出亲密无间、守望相助、服从权威、具有共同信仰和共同风俗习惯的特性。在这个层面上,共同体体现的是持久和真正的具有道德性的共同生活。伴随着全球化演进和现代性的历史进程,共同体现今已经被政治学、哲学、文化学、历史学等人文社会科学广泛应用。当今许多学者的研究,已经把“共同体”的概念从传统社会慢慢转向社会结合方式和一种特定的精神传承。随着人类实践活动的扩大和发展,共同体的组织形式从早期的地缘共同体、血缘共同体慢慢过渡到经济共同体、政治共同体乃至精神文化共同体。甚至在一定意义上可以说,共同体的组织形式和组织内涵演变,体现了人类社会发展的历史演进。习近平总书记在党的十九大报告中明确提出要推动建构人类命运共同体。人类命运共同体思想中蕴含着“和而不同”“合作共赢”的丰富理论内涵和现实意义,是马克思“真正共同体”思想的中国化、当代化新的理论发展形态。近现代以来,西方主导的资本主义发展使得人类社会从经验主义的传统共同体慢慢脱离,而后在现代工业和信息化文明的双重影响下,人类社会内部微观层面的复杂性社会结构以及人类发展命运,又一次把“人类如何共同生活”的时代问题提出来。我们如何构建新的共同体?人类命运共同体思想对亟待解决的时代问题做出了具有中国智慧的解答。
从某种意义上说,进入文明时代以来,人类生活的必然选择单位之一就是共同体。不同时期、不同历史形态当中存在的各种共同体构成了社会本身,人类共同体与人类社会在外延上是重合的。因此,对于未来社会发展轨迹以及内部结构的理想建构,都是以共同体为基本依据,很多学者从共同体的理想描述中对人类社会历史的发展进程进行预测。马克思在其早、中、晚期著作中,多次提到“共同体”这一范畴,但是关于“共同体”的准确定义,并没有给出一个严格而确切的说法。总体看来,我们可以从世界历史以及人类解放两个维度对马克思所涉及的“共同体”概念进行抽象的概括。
1.马克思关于共同体的论述,有其特殊的理论视角——由资本主义生产力飞速发展所带来的世界历史
马克思的共同体理论与资本主义发展以及由此产生的现代化进程紧密相连。因此,从这个视角上看,马克思共同体思想的内涵是:伴随着资本主义发展的内在逻辑(主要是资本逻辑),使得在生产力发展基础之上产生的社会关系以及随之带来的普遍的现代性联系。共同体是由资本主义生产力以及随之产生的社会关系产生出来的,在《共产党宣言》中,马克思指出:“资产阶级,由于一切生产工具的迅速改进,由于交通的极其便利,把一切民族甚至最野蛮的民族都卷到文明中来了……它按照自己的面貌为自己创造出一个世界。”[1]35-36这里,马克思一方面指出了共同体产生的必要条件,即资本主义生产力的迅猛发展以及因此带来的世界历史的形成,资本主义生产力发展的过程就是现代性展现的过程,但更为重要的是,此种意义的共同体渗透于马克思对资本主义全方位的批判中,具有先天的、否定消极的“虚假性”。“虚假的共同体”是将资本主义生产力的迅速发展作为存在的根基。发展到一定阶段,它完全展现为资本、资本逻辑全面统治的共同体,以“现代社会”或 “现代历史”为主要表现形态。因此,消灭资本主义会自然而然地使得新的“共同体”在生成过程中对抗、消解旧的“共同体”。马克思世界历史视域下的共同体的概念,蕴含的现代性鲜明特征及其价值意义是:人类文明进步要以新的共同体对抗颠覆旧的、“虚假的”共同体,共同体内部要不断地实现自身的否定和超越。
2.马克思从实现人类解放的最终目的上来谈及共同体
在《共产党宣言》中,马克思恩格斯明确指出:“代替那存在着阶级和阶级对立的资产阶级旧社会的,将是这样一个联合体,在那里,每个人的自由发展是一切人的自由发展的条件。”[2]马克思关于未来社会的构想中,自由人联合体思想一直贯穿于其思想始终,内涵极为丰富。无论从个人获得自由解放的维度上,还是个人与社会之间的有机关联中,自由人联合体都体现出对一个理想社会制度的追求。
与唯物史观紧密联系,自由人联合体作为“共同体”概念,是作为论证人类解放道路、实现人类自由路径时所运用的范畴和工具出现的。马克思恩格斯明确指出,只有在共同体中个人才能获得全面发展其才能的手段,这意味着个人的自由只有在共同体中才可能实现。因此,人类解放道路中所体现出来的斗争、革命以及实现自由路径的曲折,都能体现出“共同体”概念所表现的新制度代替旧制度的更迭性,都能渗透于对资本主义社会的全面批判中。例如,在《资本论》中,马克思提出社会发展的阶段理论,都是不同的共同体为实现个人自由、人类解放所展现出的社会现实、历史时代新变化。关于共同体自身的不断否定与超越,始终与不同形态的发展和人的个性解放联系在一起。总之,按照马克思共同体的理论,全球化把人类带进了世界历史进程中。经济上的紧密联系打破了国家之间的壁垒,私有制、阶级和国家将最终消亡。资本主义制度最终将被社会主义制度取代,共同体内部的资本主义因子最终将为社会主义所吞噬,人类社会将成为全面解放的自由人的联合体。在马克思看来,社会主义是充满生机活力的新生事物,而资本主义则是腐朽堕落、垂死挣扎的旧事物。新旧更替是历史的必然趋势。结局只能是新生事物取代旧事物,社会主义颠覆资本主义。
无论从世界历史发展视角上,还是从人类解放的层面上看,马克思在论述共同体思想时,对抗、否定、扬弃、颠覆是其重要特征,历时性维度上更迭替代,社会形态前后交替的线性发展,都以共同体蕴含于其中的资本主义批判作为场域。在《共产党宣言》中,马克思恩格斯既肯定了资本主义对生产力巨大的释放作用,从而给现代性发展创造了坚实的物质基础,也深刻揭示了资本主义生产力和生产关系所产生的沉重灾难和恶果:“资产阶级的生产关系和交换关系,资产阶级的所有制关系,这个曾经仿佛用法术创造了如此庞大的生产资料和交换手段的现代资产阶级社会,现在像一个魔法师一样不能再支配自己用法术呼唤出来的魔鬼了……社会突然发现自己回到了一时的野蛮状态;仿佛是一次饥荒、一场普遍的毁灭性战争,使社会失去了全部生活资料;仿佛是工业和商业全被毁灭了。”[1]37
早在2015年9月28日,习近平总书记在第七十届联合国大会一般性辩论时的讲话中指出:“世界格局正处在一个加快演变的历史性进程之中。和平、发展、进步的阳光足以穿透战争、贫穷、落后的阴霾。世界多极化进一步发展,新兴市场国家和发展中国家崛起已经成为不可阻挡的历史潮流。经济全球化、社会信息化极大解放和发展了社会生产力,既创造了前所未有的发展机遇,也带来了需要认真对待的新威胁新挑战……我们要继承和弘扬联合国宪章的宗旨和原则,构建以合作共赢为核心的新型国际关系,打造人类命运共同体。”[3]习近平总书记在党的十九大报告中明确提出:“坚持和平发展道路,推动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4]57,“中国将高举和平、发展、合作、共赢的旗帜,恪守维护世界和平、促进共同发展的外交政策宗旨,坚定不移在和平共处五项原则基础上发展同各国的友好合作,推动建设相互尊重、公平正义、合作共赢的新型国际关系。”[4]58“建设持久和平、普遍安全、共同繁荣、开放包容、清洁美丽的世界。”[4]58-59这是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价值共识。
人类命运共同体体现的是现代性背景下中国处理当代社会发展问题所遵循的价值共识。在这一价值共识里,包含相互依存的国际权力观、共同利益观、可持续发展观和全球治理观。一是国际权力观。随着经济、政治、科学技术全球化的深入发展,使得资本、技术、信息、人员跨国流动,不同国家之间总体上呈现出一种相互依存的状态。在这种状态下,各国要实现各自的利益,就要通过共同认可的国际体系和机制来维持,而且是尽最大可能在尽少量成本的情况下各国都实现利益最大化。这就需要世界各国摒弃“零和博弈”的冷战思维和“赢者通吃”的强权政治,构建“对话而不对抗、结伴而不结盟”平等协商的国际政治新格局。二是共同利益观。经济全球化使各民族各个国家都是共同利益链条上的一环。彼此之间都是各自对方存在的前提,任何一环出现问题,都可能导致全球利益链中断。这就需要世界各国在尊重彼此主权、独立、领土完整及互不干涉内政等原则下,坚持用对话解决争端,用协商化解分歧,共同应对传统和非传统安全威胁。三是可持续发展观。工业革命以后带来的最大问题就是生态危机,人类在开发和利用自然资源同时,也使资源的可持续利用成为亟待解决的问题。大量的环境污染事件需要世界各国高度关注人类可持续发展问题,坚持生态文明、环境友好的原则,共同应对全球气候变化等新挑战,走绿色、低碳、循环、可持续发展之路。四是全球治理观。全球化导致国际行为主体多元化,甚至产生多重身份的主体认同和文化认同。全球性问题的解决需要多元化主体的共同参与,消解一国独霸的局面,需要世界各国加强合作,强化国际规范和国际机制,形成一个具有机制约束力和道德规范力的、能够解决全球问题的全球机制。
当今世界格局最大的特点是多元化和多极化越来越明显,特别是在以人工智能、大数据为主要引导的社会化信息潮流影响下,政治多极化、经济全球化、文化多样化已经成为国与国之间交往策略的重要考虑基础。各国之间加强合作,密切联系,但也面临诸多共同挑战。因此,人类命运共同体的提出正是顺应了时代的诉求和全球政治、经济、文化发展的现实趋势,充分运用马克思主义哲学思维和中国传统智慧,既兼顾各个民族国家的各自发展利益和目标,又统揽全局关注人类共同命运,实现共赢共享。
1.推动建设人类命运共同体,源自中华文化智慧中所蕴含的“天下”思想
“天下”思想的现实化最重要的体现就是人与人之间、国与国之间的和平相处,即“以和为贵”“协和万邦”。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基因是自身与外界其他的行为体命运与共,和谐相处,“四海之内皆兄弟”“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因此,在这种与他者相处的原则之上,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倡导“计利当计天下利”“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的价值取向。在新时代,建设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中国不仅致力于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中国梦,追求中国人民的幸福感、获得感,还要追求人类命运共同体内各国人民的共同福祉,这是对中华文化精神的进一步发扬光大。
2.建设人类命运共同体,是中国领导人准确把握当前世界发展形势所贡献出的“中国方案”
人类各个民族、各个国家同处一个地球上,所有个体都成为地球村的“村民”,相互之间联系越来越密切。经济全球化、社会信息化使得世界在人类面前越来越平面化。在这种情势下,任何一个国家和地区都不可能在共同体之外独立发展,而应该努力融入人类共同体当中来,做到“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相互依存,荣辱与共”。国与国之间,界限思维、零和思维必须摒弃,不能在你输我赢的博弈中追求自身利益的最大化,更不能搞独裁霸权。只有义利兼顾才能义利兼得,只有义利平衡才能义利共赢。
3.建设人类命运共同体,是新时代中国大国外交政策的生动体现
中国不仅坚持走和平发展道路,还敞开胸怀积极努力同世界各国通力合作,共享中国发展“红利”,共享中国发展机遇。近年来,共建“一带一路”倡议、新型国际关系以及不断拓展全球伙伴关系网络的搭建、“亲诚惠容”的周边外交理念等一系列举措,都表明中国以实际行动为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注入中国智慧,贡献中国力量。人类命运共同体思想正在超越种族、文化、国家与意识形态的局限,为思考和谋划人类未来提供全新的视角,为推动世界和平发展给出了一个理性可行的行动方案。
通过以上对比分析,我们可以看出,人类命运共同体强调的是当代社会不同民族国家“共时性”存在的各种文化认同之间的互利共赢,这对马克思共同体当中蕴含的“历时性”文化对抗是一种创新和发展。人类命运共同体思想中蕴含着“和而不同”“合作共赢”的丰富理论内涵,是马克思“真正共同体”思想的中国化、当代化新的理论发展形态。“尽管我们所处的时代同马克思所处的时代相比发生了巨大而深刻的变化,但……我们依然处在马克思主义所指明的历史时代”[5]。从现实意义上而言,人类命运共同体思想为现代人类文明的持续健康发展提供了新资源,赋予社会主义以新内涵,为完善全球治理贡献了中国智慧和中国方案。
1.人类命运共同体所蕴含的文化共生共荣是对马克思共同体思想的继承和发展
回到两种理论体系所处的不同时代背景:马克思共同体思想更多是在“历时性”“阶级性”“否定性”的意义上强调两种相继出现的文化之间的对抗和颠覆,更多的是从线性的历史发展角度出发,从人类社会形态的更替的否定性和超越性的特性上去理解。马克思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对资本主义条件下产生的异化进行了淋漓尽致的批判,分别从劳动产品、劳动、人与人关系以及人的类本质等层面揭示了资本主义条件下“虚假共同体”中人的单一化、原子化状态。马克思的后继者们(西方马克思主义者、后马克思主义者)更是从科技、伦理、大众文化、意识形态、性格心理等层面彻底揭示资本主义对人的自由实现的全方位压制。人们在这种“虚假社会共同体”中完全迷失,生活于其中的人们感到生存迷茫,即使是自由,也是日益演变成 “单向度的人”的自由,所谓的 “共同体”也表现为“陌生人”组成的社会。作为社会存在基本组成的个人或者认同集体,在这样的文化环境中,日益变得数字化、原子化、客体化。而人类命运共同体思想则是在“共时性”的角度来看待不同文化存在的合理性。人类命运共同体当中的每一个组成因子,都有其自身的文化身份认同。在各自承认身份的基础上进行平等的交流对话合作,共享共赢。共同体虽然受经济、政治因素影响,但从根本上而言是一个文化的概念。从价值选择、情感认同当中形成的凝聚力,让共同体中的每个组成因子彼此依赖,最终使得共同体成为一个相对稳定的整体。因此,在人类命运共同体中,每一种文化都有其独特的文化认同,经济的全球化并不意味着各个民族国家文化的一体化,文化沙文主义、文化霸权只能给世界带来灾难,从而阻断经济的全球化及世界历史进程。人类命运共同体强调不同民族国家的合作共赢,对人类文明发展道路多样化是肯定而非否定,蕴含着文化共生共荣思想。
2.人类命运共同体思想坚持中国传统的“和而不同”的精神
强调不同文明凝聚着不同民族的智慧和文化认同,各种文化之间应该互相尊重、平等对待、合作共赢,这是人类命运共同体对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中 “和合 ”价值思维的认可和传承。就目前而言,马克思及后来者对资本主义社会的批判,我们依然会遇到,而且还出现了许多新的现代性的矛盾困境,例如,战争威胁、信息隐患、能源匮乏、生态灾难和价值湮灭、信仰迷失等问题全球扩散。在全球化所带来的文化危机中,人类命运共同体敏锐认识到全球现代性危机背景下,有利益诉求的认同主体之间的现实关系应该如何去处理的问题亟待解决。人类命运共同体主张整合全人类智慧理念,实现全人类共生共荣,探寻新的合作模式,为缓解全球现代性危机提供共同体理念的中国方案。具体说来,在现实层面,通过人类共同体建立“利益共同体 ”,以实现人类利益的共赢共享;在理想的应然目标设定上,整合人类共同价值,强化人类共荣共生的共同体意识,真正实现马克思“共同体”思想的现实化,但在强调文化共荣共生同时,也要警惕西方文化通过“意识形态输出”和“文化霸权主义”推广渗透的普世价值,他们试图殖民他种文明、侵犯世界多样文明的发展。因此,中华文化需要走出国门,学习和借鉴人类历史上一切文明成果,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实践中普遍认同和自觉遵循的价值体系,突破反全球化与逆全球化二元对立思维,摆脱资本主义价值同化的话语霸权体系。建构人类命运共同体,就是要尊重世界文明多样性,以文明交流超越文明隔阂、文明互鉴超越文明冲突、文明共存超越文明霸权。人类文明的多样性既是世界的基本特征,也是人类进步的源泉。中国人的思维方式是一种包含、包容、融合的思维方式,在对话方式上,以“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和而不同、兼容并蓄”为主要理念,这有利于促进文化和谐,使各种文明平等相处,促进和而不同、兼收并蓄的文明交流对话。唯有如此,共同体中的各个民族、各个国家才能取长补短,在交流互鉴中共同发展,从而实现人类社会的整体进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