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贝马斯“生活世界理论”对现代性的反思

2020-01-16 08:40徐苗苗
黑龙江社会科学 2020年5期
关键词:哈贝马斯社群异化

徐苗苗,刘 冬

(哈尔滨工业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哈尔滨 150001)

一直以来,胡塞尔(Edmund Gustav Albrecht Husserl)被看作是最早提出“生活世界”概念的西方哲学家,他强调生活世界是一个关系性的经验世界。哈贝马斯(Jürgen Habermas)则基于对社会现实问题的关注,摆脱了早期西方哲学家过于关注抽象演绎推理的窠臼,给予生活世界这一概念更为丰富的内涵。在此基础上,哈贝马斯分析了生活世界的殖民化过程与现代性困境之间的关系,从话语的误用、交往的异化以及主体理性主义的片面发展三个方面揭示了现代性困境的原因,并主张通过普遍语用原则的推广和交往理性的倡导来重建现代性。

一、生活世界的特征及其在现代社会的殖民化

虽然哈贝马斯并没有从本体论意义上为生活世界下一个抽象的定义,但他却从认识论的层面揭示出生活世界的实质。哈贝马斯有一段被学界广泛认可的经典阐释,即“生活世界表现为自我理解力或不可动摇的信念的储蓄库”[1]。就此而言,学界大多倾向于将“生活世界”解读为行为主体的行动背景或共享知识背景。例如,朱松峰(2015)指出,生活世界“实质上是一个观念的储存库,本质上是由知识构成的。如果说在作为背景的生活世界与作为信念储存库的生活世界之间有什么区别的话,那也只不过是隐含的知识与明确的知识、不严格的知识与严格的知识、不完善的知识与完善的知识、非主题的知识与主题性的知识、常识与专家知识之间的区别”[2]。

基于哈贝马斯对生活世界本质的概括,我们在理解它的时候必然要考虑主体之间互动的几个重要影响因素,包含社会规范、话语和文化。受到这些因素的共同影响,主体之间的互动才能够成为交往行动。首先,社会规范是生活世界合理性和合法性的来源,即生活世界中的行动不仅要符合那些社会公民必须遵守的法律、法规和政策,更重要的是行动本身还要符合社会期待。其次,我们在生活中获取常识和专业知识的主要渠道是日常交流中的话语,在这个意义上看,哈贝马斯将现代性困境的原因看作是话语沟通遇到了障碍。如果上述两个层面是经验层面的构成要素,那么文化则是一个潜在的影响因素。哈贝马斯强调:“生活世界构成一个视域,同时预先提供了文化自明性,由此,交往参与者在解释过程中可以获得共识的解释模式。”[3]349这里,文化自明性意味着文化的传承性和普遍性,但这种文化的传承和传播并不是个体日常经验可以感知的,文化是生活中最深沉的底蕴,在潜移默化中塑造着人们的话语和行为。结构功能主义者塔尔科特·帕森斯(Talcott Parsons)也曾有过类似的阐释,强调文化在社会生活中的功能在于潜在的“维模”,即文化模式的传承能够维护稳定的社会秩序。

虽然生活世界中交织着各种类型的知识和观念,但它的意义不仅存在于认识论层面,它也在交往行动的层面提供了一个生生不息且不断变换的背景性空间。从认知层面来看,我们生活中所涉及的常识或专业知识都来自于这个生活世界;从交往行动的层面来看,生活世界并非一个固定空间,生活世界随着交往不断深入而发生变化。基于对生活世界的这种了解,我们可以概括出它的基本特征。

第一,生活世界是一个关系性的世界。个体之间的交往关系并没有主体和客体的分别,交往双方均是主体,交往过程的关注点并不是“我”或者“你”,而是“我们”。交往的实质也不是获利或者博弈,而是追求一种“共识”,共识的获得意味着一种稳定的交往关系。

第二,对于个体来说,生活世界是主观世界和客观世界的重叠。一方面生活世界交织着各类知识,有一些观念的形成来自主观事实,另一些知识的存在则是基于客观事实。从这个意义上看,哈贝马斯的生活世界概念调和着现代主义和后现代主义在认识论方面的分歧。

第三,生活世界作为交往行动的背景,它一方面建构着交往行动,另一方面则被交往双方的行动所建构。交往双方若要获得“共识”,那么他们的生活世界必须在某种程度上具有可共享性,与此同时,随着交往的深入,这种可共享性也会被不断地强化。因此,生活世界不是一个固化的空间,而是不断处于变化流转之中。

第四,生活世界具有日常性。生活世界的日常性表现在两个方面:一方面,人们的行动离不开它,每一种行动的动机和目的都是生活世界所赋予的,而行动的后果反过来也会在一定程度上让生活世界发生改变;另一方面,它的存在容易被人所忽视,在一般情况下,人们并不会特别强调生活世界的重要意义,直到意识到生活世界开始被某种外在事物所入侵。

在哈贝马斯看来,生活世界的遮蔽主要表现在系统对生活世界的入侵。生活世界作为一个为主体交往提供共享性知识生活世界的背景资源,原本也可以通过主体间的交往行为进行再生产。但哈贝马斯却指出,现代西方社会中,政治经济权力所支配的系统却入侵了生活世界,造成了生活世界的殖民化。从具体的表现来看,交往行为主体过度热衷于财富、权力和声誉的追求,却忘记了生活世界中所留存的旨趣。实际上,一些学者也指出,生活世界的殖民化在现代西方社会有一些具体的表现,“消费异化、技术异化、环境污染、生态危机等等日常生活殖民化现象,使人们迷失生活方向”[4]39。

无论是上述哪一种具体表现,生活世界的殖民化过程都呈现出了现代性困境:消费的异化反映出个体自我关系的异化,人开始被商品和财富所支配,在这个过程中个体同他人的主体间关系也重新沦为主体—客体关系,共识无法形成,社群意识也开始淡出日常生活;技术的异化则重新分化了人类的理性,导致主体理性主义再度盛行,工具理性的位置重新碾压了交往理性和价值理性;环境污染和生态危机则意味着主体理性主义蔓延到了自然领域。

二、生活世界理论中的现代性困境

哈贝马斯立足于现代西方社会的现实问题,将社会生活中的交往异化、社群意识淡化以及主体理性主义的单向度发展看作现代社会的困境,在阐释生活世界理论的过程中分析了造成上述困境的原因。

(一)日常话语的误用导致交往异化

随着索绪尔结构主义语言学的兴起和广泛传播,学界开始关注日常生活中所使用的话语,而非那些专业文献中记载知识的语言系统。例如,米歇尔·福科(Michel Foucault)的“话语实践论”分析了话语背后的社会权力关系结构,皮埃尔·布迪厄(Pierre Bourdieu)的“语言符号论”阐释了言语行为被“符号暴力”塑造的过程,哈贝马斯的生活世界话语分析则呈现出日常话语的交流对交往实践的影响。和福科、布迪厄两位语言社会学家相比,哈贝马斯的话语分析更为具体和微观,直面日常生活中的会话。

在哈贝马斯看来,话语沟通的顺利进行是交往行动合理化的前提,一旦话语沟通过程中发生了误解、阻抗、歧义的误用现象,那么交往行动就会失败。哈贝马斯在这里坚持了一种语言本体论的思想,即话语不仅仅是沟通的工具,而且也是塑造人们日常生活行为的本体。尽管如此,哈贝马斯并没有像利奥塔(Jean-François Lyotard)等后现代主义者那样陷入相对主义困境,他依然坚持在自由交流的日常生活会话中存在着一种共识,“通过交往而达成的共识,可以用主体间对有效性的承认来加以衡量,它使得社会互动和生活世界语境连为一体”[4]374。哈贝马斯进一步强调,这种共识的形成依赖交往行动双方的理性信念,正是共识的存在才能让交往得以持续进行,从而社会关系网络能够稳定地维系。

正是由于话语在社会关系网络建构和社会认知中的本体地位,哈贝马斯才将现代性困境和话语的误用联系起来。我们可以从三个方面理解哈贝马斯的这一观念。首先,既然话语对社会认知具有塑造作用,那么,话语一旦被主体误用就会导致不合理信念的形成,交往双方在这种情况下难以形成共识,交往无法顺利进行。其次,根据哈贝马斯的话语沟通论,一旦自由交流的话语遭到阻碍,那么个体就会发现自己丧失了那个交往行动的伙伴,并误认为自己是孤立的独白者,渐渐地也就放弃寻求对话的努力,这种情形的蔓延并不利于稳定社会关系网络的形成。最后,哈贝马斯强调话语的误用不仅存在于生活场景中,而且也存在于商务机构会话过程。以广告语为例,哈贝马斯指出商务机构的话语有时会产生歧义,或者违背真诚原则,导致消费者对商务广告的信任度降低。

在分析了话语误用和现代性困境的关系之后,哈贝马斯阐释了社会思潮对话语沟通的影响。在哈贝马斯看来,虽然我们十分明确地知道话语的合理使用是正常沟通的关键所在,然而,随着后现代主义的兴起,人们的会话越来越缺少逻辑性和价值共享原则。在这种情况下,每一个人都“自说自话”,甚至很多时候会沉浸于独白所带来的自我满足感,话语的本体论意义渐渐被消解,渐渐成为个体化和原子化的呈现工具,人们的社群意识也开始淡化。

(二)交往异化对社群意识的淡化

社群(community),是现代社会成员的一种处境,社群意识则是个体在现代意义上所获取的一种归属感。我们可以从以下几个方面来理解社群的重要意义。第一,社群是一个社会学概念,同时也是一个哲学范畴,这个概念标志着个体对某个群体所产生的依赖、归属和认同。第二,就形成的原因而言,个体之间如果获得共同的社群意识,那么他们会共享一些爱好、价值取向以及行为规范,但是彼此之间在教育背景、职业归属以及家庭出身等方面却有较大的差异,这是现代社群意识和传统共同体观念之间的区别。第三,就构成要素来说,社群意识包括成员身份、影响力、整合与需求满足以及共享情感四个层面,成员之间的互动是基于同理或关爱。第四,社群成员之间往往采用话语沟通,社群成员注重社群规则的合理性,谋求一种规范性的行动。

根据哈贝马斯的生活世界理论,社群是现代社会生活的重要形式,社群意识能够形成,主要是由于人们的交往建立在共识的基础之上,而一旦行动主体不再以共识作为基础,交往就会发生异化,导致社群意识淡化。在哈贝马斯看来,失去共识的交往关系打破了“主体间性”模式,行动者会将交往对象客体化。如果这种异化的交往在社会关系中扩展,则会带来一种从众心理,即一些人无法平等地对待另外一些人,社群意识由此而受到损害。哈贝马斯进一步强调,一旦失去社群意识,交往情境的建立也失去了依据,生活世界的可共享性也会逐渐减弱,原本情境化的自我将被再度孤立。由此,交往异化和社群意识的淡化之间形成了一种辩证的互动,在这样的趋势下,个体的存在从处境化转变为原子化,自我意识也被异化为自我中心主义。在这个问题上,哈贝马斯受到社群主义者查尔斯·泰勒(Charles Taylor)的影响,主张生活世界的可共享性受到人们社群意识的影响,一旦社群的功能无法发挥,那么自我的根源也就无从寻觅,自我中心主义将会再度盛行,反过来会影响主体间性这种理想性关系模式的倡导。这里,哈贝马斯的立场受到埃米尔·涂尔干(Émile Durkheim)社会实在论的影响,主张社会有机体的实在性,但与此同时,哈贝马斯并不认为个体和社群之间应该处于分裂状态,他主张个体之间在言语和行为层面的交往过程可以渐渐强化他们的社群意识,社会成员之间可以从中获得强大的凝聚力量。

(三)自我中心主义的盛行与主体理性主义的单向度发展

自我中心主义是自我意识异化发展的后果,意味着主体仅仅将自身看作交往的目的,而将其他交往对象视为工具和手段,这是一种不平等的交往,哈贝马斯称之为“由权力实践所引起的心理膨胀模式”[4]338。虽然自我中心主义看似“理性”,但哈贝马斯却认为这只是主体理性主义的单向度发展。

哈贝马斯的主体理性批判在一定程度上受到韦伯(Max Weber)“理性与现代性”这一主题的影响。韦伯强调完整的理性应该包括工具理性和价值理性,而现代社会之所以会出现一些问题,主要在于“科层制”的社会组织形式过度追求以效益和工具性价值为目标的工具理性,导致价值理性的淡出。哈贝马斯也承认科层制的社会组织形式中,人们过度关注权力、效益、声望等外在的目的,这些支配了人们生活世界中的言语行为,导致生活世界和交往行动发生了分裂。“一旦生活世界的再生产不再仅仅依赖于以沟通为取向的行为中介,而是依赖于行动者自身的解释活动,那么,生活世界和交往行为之间的差异甚至还会不断加深。”[4]336

但哈贝马斯也揭示了韦伯主体—客体这一模式的局限之处,即韦伯对于工具理性和价值理性的分析依然是一种传统的认识论思维,将他人看作行动的客体,以至于他忽视了行动的本质是语言和行动的交往互动。哈贝马斯认为,韦伯受到认识论思维的制约,对理性的理解并不全面,虽然工具理性的片面发展的确带来了盲目消费、技术异化乃至生态危机等现代社会的问题,然而韦伯仅仅倡导个体意义上的合理性行动(无论是工具理性还是价值理性),忽视了生活世界中的言语互动行为。在此基础上,哈贝马斯承认消费异化、技术异化以及生态危机等问题的层出不穷的确是由于人们工具理性的膨胀所导致,但是一种完整的理性不仅要包含工具理性和价值理性,而且更要包含交往理性。工具理性和价值理性强化了个体行动者的主体地位,而交往理性则意味着交往行动者的交往互动主体性。

三、生活世界的回归与现代性的重构

虽然哈贝马斯批判了现代社会中所存在的种种困境,但他并没有因此而站在后现代主义的立场,恰恰相反,哈贝马斯认为现代性依然是一项未完成的工作,主张通过向生活世界的复归去重构现代性。在哈贝马斯看来,既然现代性困境的重要原因在于生活世界中的话语沟通无法顺利达成,那么我们必须倡导一套话语原则来约束双方的言语互动行为。

(一)普遍语用学对交往异化问题的解决

在哈贝马斯看来,话语实践与生活世界处于一种辩证关系之中。一方面,社会话语实践作为主体间的沟通,建构着生活世界;另一方面,生活世界又构成话语实践顺利进行的背景。哈贝马斯认为,社会生活中的确存在能够自由对话的寓所,即公共领域,包括剧院、咖啡馆、会场等,但就现代西方社会的现状来看,政党、财团总会通过大众媒体对舆论进行控制,即系统对生活世界的殖民化。为了恢复自由交流的会话,哈贝马斯也提出了主体之间交往过程中应该遵循的原则,以此确保彼此之间在话语沟通之中能够建立起交往关系。

第一,从认识论层面来看,哈贝马斯提出言语交往中要遵循客观性原则。这个原则要求我们在对话中的描述必须是外在客观事实和现象的真实反映。的确,很多时候,人们在交往中会接受一种“善意谎言”,尤其是那些自我价值感不高的交往行为主体,他们会期待自己能够获得更高的评价,以实现自我认同。也正是由于这个原因,很多人在交往中会为了满足别人的期待而出现言不由衷的行为,以此来谋求交往行动的顺利进行。哈贝马斯认为,不仅仅个体身上存在这种言语行为,而且这个现象也常常出现在大众媒体的宣传之中。哈贝马斯以商业广告为例,指出商务机构话语会根据市场原则满足消费者的需要,但是却容易忽略广告内容本身是否符合客观性原则。如果消费者发现广告语存在虚假之处,则会将广告贴上“欺骗”的标签,长此以往,消费者将无法认同商务机构的营销行为。因此,哈贝马斯主张将客观性原则作为一条普遍语用原则在言语行为交往中加以推广,这是在日常生活交往中获得共识的前提。

第二,主体之间的话语沟通必须共享一套价值原则。主体之间的交往不仅仅追求对客观事实的真实反映,更应该遵循社会规范。一种原则若要成为社会规范,那么它必须具有正当性,即规定着哪种言语行为能够符合社会期待,这也是交往主体之间能够获得共识的合法性基础。这一原则要求行为主体在交往中进行价值判断,如果交往双方发觉对方的话题、语词一旦超出某种社会价值,那么交往大多会中断。例如,具有不同文化背景的言语行为主体对“礼貌原则”的理解不同,因此,人们必须对选择的话题和使用的语词进行仔细斟酌。

第三,真诚原则,即主体诚实地表达自身的主观世界。和客观性原则不同,真诚宣称并不关注交往主体的描述是否真实反映社会现象,而是强调我们在语词、句子结构、话题等方面的选择上能够让对方理解并相信,这需要我们时刻关注交往对象话语中包含的态度、倾向乃至情绪状态。一旦我们无法积极关注交往对象的表达内容,会让对方形成一种不适感,他们会认为我们敷衍、漠视甚至虚伪,以致此前建立起来的对话关系无法保持下去。因此,若要让交往顺利进行,行动主体所要做的不仅是在交往行为发生的时间点瞬时关注对方的表现,而且也需要预先了解其社会学特征,这是对真诚表达所做的必要准备。关于这一条原则,我们可以看到社会语言学的印记。例如,海姆斯(1966)曾提出,在交往能力的研究中,人们应关注语言的可接受性。但哈贝马斯则进一步强调,这种可接受性的达成必须经过一个预先的社会学分析。由此,我们可以看到哈贝马斯所建构的普遍语用学原则不仅仅追求对客观事实的真实认识,更追求一种行为主体之间的相互“有效性”影响。但需要澄清的一个问题是,哈贝马斯所提出的话语沟通原则只适用于日常生活中的话语,这与哈贝马斯的研究旨趣保持一致。“日常语言的语法,同时规定了人们熟悉的生活实践的非言语成分,只有日常语言的语法才具有先验价值。语法把符号、行为和表情连在一起,它规定人们把握世界和相互作用的模式。”[5]

探寻日常对话中的语用原则,对于交往行动的主体而言具有普遍意义,也正是哈贝马斯将人们的实践方式界定为交往实践,让我们关注主体话语沟通过程中的共享原则,为我们重新回归生活世界提供了实践基础。当然,普遍语用的一些原则也在社会学研究中引起了一些争议。例如,社会学家Harvey Sacks(1979)以民族志研究为方法,对工作场景中的会话进行了分析,指出在现代社会中,几乎每个人都会进行言不由衷的表达,这是日常生活的常态,这与哈贝马斯的真诚原则截然不同。即便如此,普遍语用学的提出引导着我们关注交往行动中的重要原则,这套原则的普及有利于我们重新审视自己的认知模式,摆脱工具理性的束缚,关注交往理性的形成。

(二)交往理性的倡导对社群意识的建构

由于交往理性形成于主体间性的关系论模式之中,因此它的一个重要功能则在于社群意识的建构。

其一,交往理性由两个或多个言语行为主体共同建构,这是它区分于工具理性和价值理性的首要特征。韦伯在阐释理性与现代性这一主题的时候,将主体的社会行动作为研究对象。正因如此,无论是工具理性还是价值理性,都只是一种主体理性。从这个意义上看,作为现代性批判者的韦伯反而对主体理性主义这一现代性认知模式的发展起到了推动作用。与韦伯有所不同,哈贝马斯是现代性的重建者,但他的重建却又包含着批判性的反思。哈贝马斯认为,在多主体的言语行动互动中,可能出现多种言语行为形式,包括磋商、讨论、论辩乃至争执,但无论是何种形式,都包含着主体对自身和他人的反思,反思的对象则是双方在言语行为互动中的期待。“以主体为中心的理性导致了使伦理总体发生分裂的抽象过程;而只有源于主体性并超越了其狭隘性的自我反思才能证明其自身是调和的力量。”[3]390从这个意义上看,交往理性能够克服主体理性主义的狭隘性,并协调个体之间在认知和行为上的分歧。

其二,交往理性的形成是言语行为主体多次互动的结果。交往行动若要顺利进行,言语行为主体之间必须谋求共识。但共识的获得往往是主体之间求同存异的结果,需要多次的互动。在言语行动过程中,互动双方根据客观性原则和真诚性原则描述当前事态的客观情况和主观世界的真实诉求,当双方对事态的认知出现差异,或诉求发生冲突的时候,需要反复地磋商、研讨、论辩,直到出现双方均可接受的共识。

在交往理性行动中,个体之间由于共识的获得加深了彼此之间的理解,关注的重点也不再是自身在多大程度上获益或止损,而是如何增进彼此之间的合作关系,并且将这样的关系保持下去。正是由于交往理性的倡导,社会生活的构成不再是孤立的个体行动,而是多元主体共同建构的合作关系,社群意识渐渐得到强化,社会关系网络也更加地稳定。

结 论

哈贝马斯作为现代性的重建者,在其生活世界理论中找到了重建的资源,即生活情境中的普遍语用原则和言语行为中的交往理性。前者的运用能够帮助人们恢复合理化的交往,而后者的倡导则能够强化主体之间的社群意识。哈贝马斯的上述观点不仅从一个新的视角重释了当代西方哲学中的研究主题,而且也为当代社会批判理论的发展贡献了重要的理论资源;同时,哈贝马斯也提醒我们基于“主体间性”的关系论思维模式去关注生活世界中的言语和行为。有鉴于此,哈贝马斯的生活世界理论值得学界对其广泛关注和深入挖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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