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橙子
说起夏天的味道,脑海里闪过小时候的夏天,而那时的夏天约等于暑假。
才刚放暑假,黄橙橙的黄皮已经在对你点头哈腰了,远远看到,便忍不住咽口水,走近去看,一颗颗黄皮饱满得快要爆掉了。爬上树顶,摘下一串最大粒最橙黄的黄皮,坐在树上慢慢地吃。摘下一颗黄皮,与枝条分离的地方露出晶莹剔透的果肉,一口咬下去,甜滋滋的,这一个暑假的快乐也就开始了。
黄皮树下落了一地的皮和核,第二年春天,黄皮树周围会长出好多棵小黄皮树。我吃饱了才一边慢悠悠地摘剩下的黄皮,一边和小伙伴争论“黄皮黄到极致是不是红色的”。摘不到的黄皮便不去管它,留给同样嘴饞的小鸟。
吃不完的黄皮我们会拿来泡水。在水龙头下简单地冲洗,轻轻一捏,果核最先蹦跶出来,果肉和汁水接着不紧不慢地流下来,倒入开水,撒一勺白糖,清澈的水慢慢变浑浊,那是果胶和糖散发出来了。冷却后的黄皮水喝起来酸酸甜甜,泡过水无味的果肉配着电视也能吸吮得有滋有味。
母亲每年都在不同的地方插竹搭架引蔓,把黄瓜苗移植过来。叶子还没爬满架子,我弟就每天去瞅瞅有没有黄瓜尖。等到暑假前后,黄瓜开始跟我们玩捉迷藏。有些明晃晃、懒洋洋,毫无遮挡地耷拉在架子上,简直是在向人们宣告“我就在这里,快来找我啊”;有些则娇羞地躲在叶子后面,得费点眼力扒开叶子才能找到;有些真的是太调皮了,竟然藏到叶子都快掉光了,这样的黄瓜是又黄又粗,吃起来酸酸的,只能把黄瓜籽弄出来晒干做种子。刚摘下来的黄瓜洗掉毛刺,连皮一起吃也是清脆香甜的。黄瓜生吃最好吃,母亲偶尔拿来烧菜,偶尔直接切片,拌上醋和白糖,便是一道爽口的开胃菜。
天气晴好,每家每户的天台上都晾晒着刚收割的第一季稻谷,像是给天台铺上了一床金黄色的毯子。墨绿色的三叶吊扇在天花板上呼呼地转着,电视台播着年年都播的《还珠格格》,播广告的间隙我飞快地跑到天台给稻谷“翻身”,让稻谷的每一面都能接受阳光的洗礼。黄灿灿的稻谷经过太阳的烘烤散发出淡淡的稻香味,偶有微风吹过,屋后的柿子树扑簌簌地响着。我无暇享受这阵阵凉风,匆匆跑下楼,广告刚好播完。
南方的夏天,偶有台风,远离海边的小山村禁不住暴风雨的摧残,有时停几个小时的电,有时停一整夜的电,炒菜也要点着蜡烛。晚饭过后,我们有时窝在椅子上捧着一本书,母亲会责骂“有电的时候就不好好看书”。有时就那样呆呆地坐着,看烛芯一点点地烧尽,兴致来了便趁流下来的蜡油还没冷却随意地捏成什么形状。有时你一句我一句说着有的没的,或讲两个鬼故事,守着一屋子的烛光和蜡烛燃烧后的石蜡味、轻微的木炭味等电来。来电的时候有小孩子会大嚷着“来电了,来电了”,大半个村庄都听得到,有时是真的来电,有时是“狼来了”的玩笑话。
雨后,堆积了很久的稻草会长出一种菌菇,是可以吃的,夹杂着稻草味、菌菇香味、泥土气息。
我们极少午睡,小孩子的精力是用不完的。午后三四点,半个操场大小的门前空地上只有一小块三角形阴影,四五个人不顾炎热,不知疲倦排着队轮流骑自行车。那是我们的第一辆自行车。自行车一圈圈地在散发着热气的水泥地上转着,轮胎遇高温散发出更刺鼻的橡胶味,混杂着汗臭味。水龙头放出来的水得有六七十度,晾衣杆上的衣服晒得都硬了。
六点左右,太阳还没完全落到山的那一边,我们就要把稻谷扫到一堆,装进袋子里。稻谷上的“毳毛”飞扬着,落在沾满汗水的皮肤上,黏稠又痒,但一点也不妨碍我们收稻谷的进度,因为六点半的动画片可不等人。晚饭过后,电视机便是母亲的了。两个小时的电视连续剧,是母亲劳作一天后难得的清闲时间。不过,还没等播完今天的连续剧,母亲就开始“钓鱼”了,我们便催促她快去上床睡觉。屋外,天上的星星密密麻麻眨巴着眼睛,这是我一直怀念的,家乡夏夜的繁星满天。现在,只有过年才会回到家乡,爆竹烟尘笼罩在夜空中,只有一两颗星星倔强地探出头来打招呼。其他星星藏起来是生气为什么夏夜不回来看它们,像许多年前一样吗?
第二天得赶早去小河边洗衣服,晚了太阳晒过来就一件衣服也洗不了了。上游谁家在洗青菜,下游谁家洗衣粉不够,摇晃着装了水的洗衣粉瓶子,摇出来的泡沫足够应付剩下的衣服。河水清澈,上游洗菜,下游洗衣服,话着家长里短,河面上飘来淡淡的洗衣粉香味,一点也不违和。
回家的路边有一户人家,那家的女主人每年都会在门口装疯卖傻,破口大骂,什么都骂,谁都骂,还砸东西,像是迎接夏天的“仪式”。我们都怕她,宁可绕远路,也不肯在她家门前过。有时她又很正常,去河边洗衣服若是碰到她,还会跟你拉两句家常,眼睛自然不敢望向她,飞快地把衣服洗完,河面上的洗衣粉味道夹杂着紧张、焦灼。
“收废品喽,收废品喽。”收废品的阿叔卖力地吼叫着。我们便兴冲冲地把家里囤积的瓶瓶罐罐、废纸搬到他面前,因为可以换冰棍,尽管是加了很多色素和糖精的。
跟着母亲去挖花生,母亲把一整株花生挖起来,我们便把花生一粒粒摘下来。剥开沾满泥土的花生,便露出干净白皙的花生粒,捏紧花生壳,把花生粒抛向空中,嘴巴跟着花生的方向移动,“嘎嘣”一声,香甜清脆。嗯,是夏天的味道。冲洗干净的花生放入锅中,水开了没一会,花生香味便溢满整个屋子。还有水煮毛豆、甜玉米,夏天才是收获的季节啊。
小时候,嫩绿的黄瓜尖,天台的稻香味,酸甜的黄皮果,电视台的《还珠格格》,清早农田里轰隆隆的打谷机,天花板上转个不停的吊扇,夹杂着泥土气息的花生粒,雨后长出来的菌菇,还有满天繁星,就连午后的自行车橡胶轮胎味,停电后蜡烛燃烧的木炭味,都会告诉我,夏天来了。
而现在,只有日历上的数字和同样傲娇的太阳。
编辑/胡雅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