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词化隐喻在《黄帝内经》英译本中的语篇功能类型论❋

刘 毅，魏俊彦，张春凤

(1. 中国药科大学，南京 211198； 2. 南京中医药大学外国语学院，南京 210023； 3. 中国药科大学中药学院，南京 211198)

语法隐喻(grammatical metaphor) 概念是由M. A. K. Halliday在《功能语法导论》(1985/2000)一书中首次提出的。语法隐喻被看作是“一个给定意义的表达变异体”，分为概念隐喻和人际隐喻[1]。“语法隐喻是对语言符号系统的再利用，不同的词汇语法形式反映出对经验世界的不同识解方式”[2]。其中的概念隐喻主要表现为及物性隐喻，而名词化(nominalisation，又译“名物化”)是创造语法隐喻的主要语言资源[1]，是将过程和特性进行“事物化”的过程。“名词化是将过程(其词汇语法层的一致式为动词)和特性(其一致式为形容词)经过隐喻化，不再是小句中的过程或修饰语，而是以名词形式体现的参加者”[3]。因此，名词化隐喻具有双重语义特征，即表层体现参与者和深层体现过程。名词化隐喻涉及及物性过程的改变、级阶(rank)降低(由小句层降为词汇层)以及由此带来的词汇密度、语篇信息度的加大。《黄帝内经》(以下简称《内经》)集科技、文学、哲学等不同领域文体特征于一体，其众多英译本的翻译风格也呈现多样化，译本语篇功能、可读性和接受效果也都存在很多差异。范文芳[4]、肖建安[5]、徐新宇[6]、郭建红[7]等均探讨过名词化隐喻的语篇功能。本文将结合中医药典籍英译文体特征，以《内经》李照国译本[8]为研究对象，着重分析名词化隐喻在译本中的4种语篇功能类型，揭示语篇翻译效果。

1 信息压缩功能

据系统功能语言学的级阶(rank)理论，从上至下的级阶为小句复合体、构型、成分，而名词化隐喻涉及从上一级向下一级的“级转移”(rank shift)或降级，即把小句复合体隐喻为一个小句，或把含有及物系统的小句压缩、隐喻化为一个名词词组(实体或属性)。经过隐喻化的名词词组压缩了小句的多重信息，消解了语言冗余，因此具有高度的概括性、简洁性、意向性以及丰厚的意义潜势(meaning potential)。

例1：气和而生，津液相成，神乃自生(《素问·六节藏象论篇第九》)[8]。

李译：The harmony of Qi (Visceral-Qi) ensures the production of the Jinye (body fluid) and Shen (Spirit)[8].

《内经》李照国译本是《大中华文库》系列典籍译本之一，该系列除了提供英译之外，还会在汉语原文之下附有现代汉语译文，即“语内翻译。”《内经》的语内翻译译者为刘希茹，他对该句话的语内翻译是：“脏气和化而具有生机，津液随之而成，神气也就自然产生了。”据此，“气和而生”为条件状语，其中“和”体现过程，“生”表示特性，在译文中被压缩为一个名词词组“the harmony of ……”充当参与者，原文参与者“气”随之成为修饰语。后两句体现主过程，“相成”和“自生”意思相近，译者统一译为抽象名词词组“the production of ……”使得译文表意简洁明了，避免重复和累赘，还原了中医典籍文简趣深的风格。相比之下，没有采用名词化隐喻的倪毛信(Maoshing Ni)译文就显得冗长繁复：The qi of the five zang organs combines with the qi of the five flavors to produce the jin and ye/body fluids, which lubricate and further fortify the body, marrow, and jing/essence. These naturally support a vigorous shen/spirit[9]。

据以上分析，原文的小句复合体被压缩、降级和隐喻化为一个NG1+VG+NG2(名词短语+动词短语+名词短语)结构，即两个名词词组被一个动词连结，名词词组充当参与者，动词表明两者之间的逻辑语义关系。该句型在科技语篇中出现频率很高，Halliday把它称作科技语篇中“最受欢迎的句型”[10]。

2 双重语篇衔接功能

名物化隐喻的语篇衔接功能是双重的，即包括主位-述位衔接和词汇衔接两种手段。“主位-述位”衔接是实现语篇衔接与连贯的重要手段，“名词化隐喻在英语语篇中的衔接功能主要是通过建立主位-述位衔接而实现的”[4]。词汇衔接主要是指原词重复、同义词或反义词复现、上下义词复现等[11]。

2.1 主位-述位衔接

胡壮麟将主位-述位衔接概括为三种模式：一是T1→T2模式：前一句的主位被重复用作后一句的主位；二是R1→T2：前一句述位或述位的一部分内容发展为后一句主位；三是T1+R1→T2：前一句主位和述位内容一起发展为后一句的主位[12]。名词化隐喻的“主位-述位”衔接主要是通过第二种模式实现的，即通过压缩前一句含有动词的述位部分，将动词名词化，然后充当下一句的主位进而形成语篇衔接。

例2：寒伤形，热伤气。气伤痛，形伤肿(《素问·阴阳应象大论篇》)[8]。

李译：Cold damages the body, heat impairs Qi. The impairment of Qi causes pain and the damage of the body causes swelling[8].

该例英译文第二个句子前半个分句之主位为名词化隐喻impairment of Qi，是由第一个句子后半个分句的述位impairs Qi转化而来；第二个句子后半个分句的主位the damage of the body是由第一个句子前半个分句的述位damages the body转化而来。第二个句子通过使用名词化隐喻，实现了R1→T2模式的语篇衔接，促成了译文前后语义连贯。

2.2 词汇衔接

名词化隐喻通过使用抽象名词的原词、同义/反义词和上下义词在上下文语境中创造符合话语基调的词汇链条，在词汇衔接层面促进语篇信息前后呼应，有力提升了语篇的连贯性。

例3：精神不进，志意不治，故病不可愈。今精坏神去，荣卫不可复收。何者？嗜欲无穷，而忧患不止，精气弛坏，荣泣卫除，故神去之而病不愈也。(《素问·汤液醪醴论篇第十四》)[8]。

李译：Declination of Jingshen (Essence and Spirit) and distraction of Yizhi (mind) make it difficult to treat diseases. Now Jing (Essence) is damaged, Shen (Spirit) is lost and Rongwei (Nutrient-Qi and Defensive-Qi) is out of control. What is the reason? [This is exclusively caused by] insatiable avarice and excessive anxiety that leads to decay of the Jingshen (Essence and Spirit), scantiness of Rong (Nutrient-Qi) and dysfunction of Wei (Defensive-Qi). That is why Shen (Spirit) is lost but the disease is not cured[8].

例3英译文中的7个粗体词均使用了名词化隐喻。该例中的词汇衔接手段可以分为2组：一是同义词：declination(不进)→decay(驰坏)，即“精神不进”跟下文的“精气弛坏”互为同义词；二是上下义词：out of control(不可复收)→scantiness + dysfunction(泣/除)，即“荣卫不可复收”分为两个下义词(荣泣+卫除)。以上词语在汉语原文中都属于动词表示过程，但是英译文中都被名词化，充当参与者。由此可见，名词化之后的同义词和上下义词使得译文前后呼应，增强了语篇的逻辑性和连贯性。

例4：夫变化之为用也，在天为玄，在人为道，在地为化，化生五味，道生智，玄生神(《素问·天元纪大论篇第六十六》)[8]。

李译：The changes (of Yin and Yang) demonstrates as Xuan (profoundness and mysteriousness) in the heavens, as Dao (law of cognition) in human beings and as Hua (transformation) on the earth. [The activity of] Hua (transformation) generates five flavors, [the practice of] Dao (law of cognition) generates wisdom, [the permeation of] Xuan (profoundness and mysteriousness) generates Shen (subtle changes)[8].

该例中的名词化隐喻比较特殊，因为译者在翻译过程中，为避免意思的模糊和促进句际衔接，增译了三组抽象名词，以加强语篇内部衔接。具体来看，原文中“化”“道”“玄”三词在第一个小句中已出现过，而在第二个小句中译者增译了activity、practice、permeation等三组抽象名词，置于中括号中，对“化”“道”“玄”三词的语义内涵进行了增益和阐释，读来更为具体和明确，补充和明示了句内隐含义，同时加强了小句与上文的衔接力，增进了句际的语义衔接和连贯。

3 叙事客观功能

名词化隐喻在形成过程中往往省略一致式中(由动词/及物性体现)的动作执行者，这样就弱化了动作执行者对过程的作用，以静态的“事物”来表达动态的过程，以“非人化”的抽象名词结构充当新的参与者，增强了叙事的客观性、真实性和说服力。

例5：数犯此者，则邪气伤人，此寿命之本也。(《素问·生气通天论篇第三》)[8]。

李译：Frequent violation of these [rules] may give rise to the invasion of Xieqi (Evil-Qi) into the body. [Abidance by] these rules is prerequisite to the prolongation of life[8].

该例意思为若“人”违背“天气”“阴阳”“五行”等规律，则邪气会侵害身体，而遵守这些规律则是延寿之本。很明显，原文动作“犯”的动作者“人”则被隐化，这是古汉语的惯用法，即常常省略或少用人称主语。译文中含有4处名词化，其中violation和abidance都保持对动作者“人”的隐化，增强了英文叙事的客观性。不妨对比一下增加了人称主语“people”的倪毛信译本：If people violate or disrupt this natural order, then pathogenic forces will have an opportunity to cause damage to the body[9]，不难发现，倪译将人称主语显化后叙事客观性明显不及李译。

4 语体正式功能

名词化隐喻是语体书面化的基础特征，是语体正式程度的重要标志。对于科技语体来说，“把具体的行为动词和状态形容词名物化成抽象的概念名词，有助于科技语体表达抽象的思维”[5]。在英译本中，名词化隐喻的使用会增强译语语体的正式程度，提高译文的学术性和权威性，适当拉开译者与读者的心理距离，进而建构译者学术身份和译本学术价值。

例6：中盛脏满，气胜伤恐者，声如从室中言，是中气之湿也。言而微，终日乃复言者，此夺气也。衣被不敛，言语善恶，不避亲疏者，此神明之乱也。仓廪不藏者，是门户不要也。水泉不止者，是膀胱不藏也(《素问·脉要精微论篇第十七》)[8]。

李译：The predominance [of Qi] in the interior, fullness of the Zang-Organs, hyperactivity of Qi, frequent fright and dull voice like speaking in an empty room are caused by Dampness of Zhongqi (Middle-Qi). Weak voice and disjointed speech indicate depletion of Qi. Nakedness, talking nonsense and inability to distinguish close relatives indicate the disorder of Shenming (Spirit). Failure of the Canglin (granary) to store up is due to failure of the Menhu (anus) to restrain. Incontinence of urine is due to failure of the bladder to store (urine)[8].

该例论述了五脏藏精守内的功能，强调了精气内守的重要性。此段论述的原文共5句，每一句都采用古汉语的经典判断句式“……者，……也”，英译采用5个NG1+VG+NG2结构，对原文中的过程或特性(划线词)进行隐喻化转换为抽象名词。因为大量使用名词化隐喻和NG1+VG+NG2平行结构，语体上显得极为正式，论述也铿锵有序，客观实在，气韵协调，学术意味浓厚，提升了译文的学术价值。

5 结语

本文以系统功能语言学理论为基础，探讨了名词化隐喻的学术根源、语义特征及其在《内经》李照国英译本中的使用情况，着重研究了名词化隐喻在译本中的4种语篇功能，即信息压缩功能、双重语篇衔接功能(主位衔接和词汇衔接)、叙事客观功能和语体正式功能。可以说，李照国的译本通过多处使用名词化隐喻，合理再现了中医典籍学术语篇简古深奥、逻辑性强、客观抽象、学理味浓等特点，提高了语篇的连贯性、学术性和接受性，对中医典籍英译和复译具有较高的借鉴价值。在以后的研究中还需加强对译本的人际隐喻、语篇隐喻的研究以及基于语料库的量化对比和译本的对比探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