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三瘀阻滞三焦论治恶性肿瘤※

齐文颖 董 青 姜 琳 王 静 刘少玉 贾 玫

(北京中医药大学东直门医院血液肿瘤科，北京 100700)

恶性肿瘤是严重影响人类健康的疾病之一，随着人口老龄化、环境污染、不健康生活方式等因素影响，我国恶性肿瘤发病率、死亡率持续上升[1]。恶性肿瘤发病机制复杂，病程长，易复发、转移，多数患者发现时已失去最佳手术时机，而放疗、化疗等治疗手段也存在较多副作用，因此中医治疗恶性肿瘤日益受到关注，并在增效减毒、提高生活质量方面发挥了重要作用[2]。恶性肿瘤多属于中医学癥瘕、积聚、瘤、岩等范畴，并随着历代医家对其病因病机的不断深入探讨，治疗体系也在不断完善[3]。我们经过长期的临床实践认为，正虚毒瘀是恶性肿瘤的基本病因，气郁、痰瘀、血瘀组成的三瘀阻滞三焦是恶性肿瘤的核心病机，并提出三瘀致癌论，尝试从三瘀同治、通达三焦的角度，探索恶性肿瘤的治疗方法。

1 正虚毒瘀是恶性肿瘤的基本病因

1.1 正虚为恶性肿瘤形成提供了病理基础 正气虚损贯穿恶性肿瘤发病过程的始终，为恶性肿瘤的发生、发展提供了病理基础[4]。《内经》言：“正气存内,邪不可干，邪之所凑,其气必虚。”明·李中梓《医宗必读·积聚》言：“积之成也,正气不足,而后邪气踞之。”清·余景和《外证医案汇编》亦言：“正气虚则成岩。”所谓正气虚,不外乎阴、阳、气、血之虚，阴阳失衡、气血失和均可导致机体正气受损，正气不足，卫外不固，六淫邪气乘虚而入，导致机体脏腑气血阴阳失调，出现气郁、痰瘀、血瘀等病理变化，日久聚而成积[5]。现代医学研究也表明，恶性肿瘤的发生主要是人体细胞原癌基因过度激活、抑癌基因过度失活及机体免疫清除自稳机制失衡有关，正常情况下原癌基因与抑癌基因、细胞凋亡基因与凋亡抑制基因、细胞增殖信号激动因子与拮抗因子均处在相互制约的平衡状态，一旦被打破，发生恶性肿瘤的可能就会明显增加，这也与中医阴阳气血平衡理论不谋而合[6-8]。另有研究表明，中医学认为机体处于气血生化乏源、阴阳失调、正虚邪盛状态下时，对应于现代医学则是机体处于免疫失衡状态，肿瘤细胞逃逸免疫系统的监视，从而导致肿瘤的发生[9-10]。

1.2 毒瘀是恶性肿瘤发生的特异性病理因素 各种致病因素长期反复对机体造成恶性刺激，可导致机体产生一种伏邪，浸淫于四肢百骸，最终形成具有复杂性、特异性的癌毒之邪[11]。癌毒既有内外之分，又有有形无形之别，六淫疫气、虫兽金刃为外源性有形之毒，可直接侵袭人体，耗伤正气，导致脏腑功能失常，气机升降失调，气滞血瘀，内生痰浊，痰瘀互结，裹挟成瘤[12]。而内源性癌毒则更多以瘀的状态存在，先天禀赋不足、年老体衰、情志失调、酒食不节等因素长期侵袭机体都会导致出现气滞、瘀血、痰湿的产生，初生时潜藏于脏腑组织，浸淫经络，稽留于三焦，演变为伏邪，暗耗气血津液，瘀阻经络，导致阴阳失衡，脏腑功能失调，日久由潜证变为显证[13]。

1.3 三瘀既为致病因素又为病理产物 瘀即为瘀滞表示停滞，气机瘀滞即为气郁，痰湿瘀阻即为痰瘀，血行滞涩即为血瘀，我们将气郁、痰瘀、血瘀统称为三瘀，三瘀既是致病因素,又为病理产物，是恶性肿瘤发生的关键因素。

诸郁以气郁为始，元·朱丹溪《丹溪心法·六郁》言：“气血冲和，万病不生，一有怫郁，诸病生焉。”认为六郁之中，气郁为先，气郁一成，诸郁遂生。人体的各种生理活动皆以气为动力，气机郁滞，运行不畅，则升降失宜，营卫失和，疏泄失常，清浊失司，日久遂成郁结。清·李用粹《证治汇补》言：“气之为病，生痰动火，升降无穷，燔灼中外，稽留血液，为积为聚，为肿为毒。”现代研究也认为，营卫二气具有消除外来及内生的各种异物的功能，营卫不和既能影响肿瘤微环境的发生,又能进一步导致外感与内生寒湿相互胶结,从而推动肿瘤的发生发展，因此治疗时要注意激发卫阳,补益营卫,以顾护人体正气[14]。

痰之为病，变化百出，元·朱丹溪《丹溪心法·痰》言：“凡人身上、中、下,有块者,多属痰症。”痰有无形与有形之分，并具有侵袭性、黏附性、流窜性的特征。无形之痰随气而行，流窜三焦，上扰清空，凝滞胸膈，淤着肠胃，流注四肢，或稽留皮里膜外，黏着癌毒，集聚成瘤；有形之痰则是构成恶性肿瘤的有形成分，中焦脾胃枢机不利，运化失职，气积、食化、炼液、血瘀皆可化为痰，停着黏滞于组织器官，形成癌瘤[15]。

中焦受气取汁，变化为赤，是谓血。若脾胃失和，水谷不荣脏腑，荣卫不和，气逆痰阻，寒血凝泣,蕴裹不散，积于脏腑经络之间，则结为癥瘕。清·王清任《医林改错》言：“气无形不能结块，结块者，必有形之血也。”说明血瘀是癌瘤形成的重要因素。现代研究也表明，血瘀与恶性肿瘤患者血液高凝状态密切相关，血瘀可使患者产生高、黏、凝、聚的状态，导致毒瘀稽留难祛，并进一步阻碍气血周流和水液代谢[13]。

总之，三瘀为病，互为因果，三瘀裹挟癌毒又进一步耗伤气血，日久机体阴阳失衡，癌毒与三瘀相互搏结，形成癥瘕、积聚。

2 三瘀阻滞三焦是恶性肿瘤的核心病机

三焦是机体元气、水谷精微、水液运行的通道，癌毒携三瘀阻滞三焦，气化失司，积聚脏腑，致功能失调，阴阳失衡，可发为有形阴邪[16]。三瘀裹挟癌毒聚于上焦，发为肺积、瘿瘤；聚于中焦，枢机不利发为肝积、胃积；聚于下焦，可发为肾积、肠蕈；聚于乳腺可为乳岩；聚于胞宫可为胞门积结、崩漏等。

2.1 气郁则气道不通 三焦主持人体诸气运行，是人体之气升降出入的通道，亦是气化的场所。《灵枢·决气》谓:“上焦开发，宣五谷味，熏肤，充身，泽毛，若雾露之溉，是谓气。”气是人体生命活动原动力，气的升降是机体生命枢机，气的出入是机体内外交换、体现生命精、气、神的根本。脾胃中焦为气血生化之源，脾胃虚损，气化失常，五气郁结，可伤五脏，导致情志及机体功能异常，百病丛生。若气郁导致上焦气化不利，气机逆乱，邪无出路，瘀滞三焦，则营卫失和，最终可导致机体免疫力下降，内环境稳态被打破，增加恶性肿瘤患病风险，气机的进一步郁滞气道则可导致癌痛的发生[17]。

2.2 痰瘀则谷道不用 中焦如沤，斡旋气机，脾胃分处两端，平衡支点在少阳，少阳三焦是水谷精气运行输布的通道。脾为中土，又主湿邪，湿邪入里必先犯脾胃，胃喜燥恶湿，必受其累，日久清阳不升，浊阴不降，水谷精微不得运输布散，聚湿成痰，痰瘀阻滞三焦气化，则谷道不用。恰逢癌毒劫掠精气，正气亏虚，水谷精微生化乏源，终致脏腑元气亏损，癌毒之邪乘虚而作。

2.3 血瘀则液道不行 血不利则为水，血瘀阻闭三焦，液道不行，造成水饮内停。上焦水泛形成悬饮、支饮；侵犯中焦，水留中脘，水液输布不利，兼夹气滞、瘀血，蓄积肠胃，形成鼓胀；侵犯下焦，开阖失司，出现无尿甚或癃闭；若泛溢三焦，脾肾阳微，水液不得周散，蓄溢于体表及四肢，可发为水气病。水湿从寒化，可犯心或入肾，使心肾阳气虚衰，阴寒内盛；水湿从热化，湿热留于三焦，则病势多缠绵难解，瘀甚化火，更可产生一系列变证。

2.4 癌毒炽盛，流毒侵袭三焦，发为变证 中、晚期恶性肿瘤患者经多疗程治疗后，即使有形包块消失，癌毒作为伏邪仍潜藏于三焦，伺机侵袭脏腑经络。一旦机体正气虚损，脏腑功能失衡，癌毒便犯逆作乱，化为流毒，循三焦气液谷道转移他脏，形成新的癌瘤；或向内浸淫骨髓，耗伤肾气精血，瘀毒互结形成髓劳；裹挟痰湿流窜入脑发为脑瘤；困遏经络，着于淋巴，泛溢肌肤，发为痰核瘰疬；阻滞三焦，水液输布失常，发为悬饮、鼓胀。

3 扶正祛瘀、通达三焦是治疗恶性肿瘤的基本治则

正气存内，邪不可干。正气充足，人体的免疫系统、脏器功能、肠道菌群便都可处于平衡状态，癌毒便失去侵袭之力[4]。因此治疗恶性肿瘤，首先要匡扶正气。三瘀为病，互为因果，是故三瘀同治为恶性肿瘤治疗的重点。三瘀同治包括理气开郁、化痰祛瘀、活血化瘀三法。三焦为水谷运化、气血运行的通道，通达三焦是治疗恶性肿瘤的关键。

3.1 扶正抗癌，益气温阳 恶性肿瘤居于三焦，导致气液谷道不通，加之癌毒掠夺营养，放化疗及术后损伤脾胃，肿瘤患者正虚愈甚。虚处受邪，其病则实，中焦为气机升降之枢纽，“治中焦如衡，非平不安”(清·吴鞠通《温病条辨》)，黄芪一物，直入中土而畅运三焦，则周身之气亦盛，虽药不攻邪而正气自能祛之[18]。此外，久病重病后，三瘀癌毒稽留日久，或放化疗形成的燥热毒邪入血，不但耗气，还易伤阴，故此类患者宜用百合固金汤、益胃汤、沙参麦冬汤等益气养阴。久病、术后伤及肝、肾、脾、胃，使水谷精微不能化为精血，或邪毒灼伤血络出血而导致血虚，临床常用八珍汤、当归补血汤补气养血。三瘀邪毒胶着日久，瘀毒互阻，终致阳气虚衰，此时可用附子、肉苁蓉等温阳补气。若中、晚期恶性肿瘤患者出现阴阳气血俱虚，可用炙甘草汤益气滋阴，通阳复脉。

3.2 理气开郁，疏利气道 三焦是人体元气升降出入的通路，湿、血、痰、瘀、火、毒等邪既是三焦气化失常产生的病理产物，又可对三焦正常功能造成干扰，浸淫于三焦，导致阴阳失调，营卫之气不循常道[19]。人体气机以通顺为贵，脾胃为气机升降之枢机，故临床常用柴胡、桔梗、半夏、白术、砂仁、木香等疏肝理气，健脾运胃，调畅气机。肿瘤是一种身心疾患，患者常伴有不同程度的情志障碍，对于心理负担过重的恶性肿瘤患者，临床可用玫瑰花、绿萼梅、合欢花等质地轻柔、药性平和的花类理气药，既能调畅气机，又不致于温燥而伤及阴血，同时配合太极拳、八段锦等有氧运动，可促进人体气血流通，缓解不良情绪。

3.3 化痰除瘀，温煦谷道 《素问·至真要大论》言：“诸湿肿满，皆属于脾。”脾虚湿聚则生痰，痰湿之邪又最易困阻脾胃，使水谷不布，水湿痰饮内生，阻遏气机，脾阳不振，进一步加重正虚毒瘀，故当以温煦脾阳为先，临床常用二陈汤、理中丸类方。痰湿胶着黏滞，易阻滞水谷气血通路，故治疗时可适当配伍白豆蔻、杏仁、厚朴等理气行滞，牡蛎、海藻等软坚散结。若脾虚食积，可用槟榔、神曲、麦芽、山楂等醒胃消导之品，以促进谷道运化。痰瘀阻碍心肺气机，肺失宣降，饮停于胸膈而成支饮、悬饮，应以轻宣上焦、温肺化痰为主，临床常用葶苈大枣泻肺汤、苓桂剂等。痰瘀停于脾胃，气机逆乱，则患者易出现头晕、纳差、呕吐等症，治则应温中健脾化痰为主，临床可用竹茹、半夏等降逆止呕，干姜、高良姜等温胃散寒，佐以何首乌、海螵蛸等抑酸止痛。痰瘀行于下，阻遏气机，可生腹胀足肿、行动不便、小便困难等症，当予温补类药扶阳化气行水，如真武汤、肾气丸等。

3.4 活血化瘀，通利液道 血瘀留于三焦，则气逆脉阻，营卫不和，湿滞热郁，液道不利。初起邪毒入血，血虚血浊；中期癌毒稽留，瘀血阻滞，水液内停；晚期正虚邪盛，久病入络。通利液道重在“去菀陈莝”，通阳活血利水，瘀血祛则新血生，液道通利，营卫调和，邪有出路，临床常用丹参、川芎、三棱、莪术等活血行气，水蛭、蜈蚣、斑蝥等祛瘀通络，白花蛇舌草、重楼、蛇莓等清热解毒活血。现代研究表明，恶性肿瘤患者的血液高凝状态会并发血栓栓塞性疾病，并与免疫抵抗、肿瘤逃逸密切相关[20]，通过活血化瘀之法，使气血周流，逆转恶性肿瘤所致的高、黏、凝、聚状态，可改善肿瘤局部微环境，改善患者预后。

4 结 语

正虚毒瘀是发生恶性肿瘤的基础，三瘀阻滞三焦则贯穿恶性肿瘤病程的始终。正虚可导致3种结果：一是气滞不能行血，脉道凝滞，不能运化水湿，聚湿成痰；二是无力抗邪，使癌毒量增势涨；三是不能温煦三焦，推动三焦气化，导致三焦瘀滞，而三焦气化失常又会进一步导致正虚毒瘀，形成恶性循环。因此，治疗时应以扶正为基础，固护胃气，抗癌化瘀，通达三焦，阻断流毒转移通道，以平为期，使元气充，胃气和，肾气固，三焦畅达，邪有出路，肿瘤可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