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 冠
(厦门大学 嘉庚学院, 福建 漳州 363105)
尽管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TPP)的最重要成员国——美国的政府换届,引起曾经被认为是21世纪最重要区域协定的TPP的展开也不免出现了波折,但在日本表态将继续推动TPP的实现,并在越南岘港举行亚太经济合作组织(APEC)非正式会议期间由TPP剩余11个成员国宣布达成框架协定,将TPP更名为“全面且进步的跨太平洋伙伴关系”(简称CPTPP)之后,2018年12月30日该协定正式生效。在很有可能出现美国重回CPTPP谈判和其他变故发生的情况下[1],继承了TPP主旨的CPTPP在下一阶段的亚太发展中所扮演的角色,及其对中国的意义都再次变得重要起来。但是,已有的针对TPP主旨的研究和分析都仅仅将其看做是类似或试图替代WTO的更进一步的国际经贸协定[2],忽略了该协定将引发“由区域优势国家主导的深度一体化”的政治和经济后果。实际上,学界应该认识到,该类型伙伴关系与此前的WTO等国际经贸协定相比,是一种全新的、带有政治意涵的政经伙伴协议。对这种新型政经伙伴协议认知的疏失,将可能成为未来国家进行国际政治经济布局时的理论短板,且可能对美国的后续动向做出误判,并贻害中国的国际战略布局。
该协定在前期谈判和准备过程中产生的经济和政治影响,以及各成员国对跨国协定的认知的改进,势必都将对整个亚太地区尤其是中国的发展产生长远而深刻的影响。本研究之所以主张该协定将继续得到推进的原因是,从其起源来看,其出现本来就是顺应地区主导国家的需要而产生和发展的。始于2005年由新加坡、文莱、新西兰和智利4国借助APEC平台发起的跨太平洋战略经济伙伴协定(TPSEP),自美国2008年加入谈判后,迅速扩张成为如今涉及环太平洋各国,有12个正式成员国和6个明确表态“有意”加入的潜在成员国,覆盖地区的经济总量约占全球GDP的40%,覆盖世界人口近20%,覆盖国家领土面积超过亚太地区40%多,且2014年成员国人均GDP全部远超10 000美元的世界均线(越南除外)的具有巨大影响力的区域性的政治和经济合作协定。[3]
由此来看,历时10载、经过19轮正式谈判、终获各谈判方政府签署的CPTPP,实际上并非美国原发,美国的加入仅仅是扩大其影响力。换言之,即使没有美国的加入,TPSEP也完全有可能发展成覆盖东南亚地区的区域经贸一体化协议。此外,尽管新一届美国政府宣布退出,但以日本为代表的区域优势国家前期已经在该协定覆盖的东南亚各国进行了大量政经布局,且2019年末该协定已经在现有的占到全球13%以上GDP且拥有5亿以上人口的现有成员国中生效。更进一步,随着美国国内外政治经济局势的变化,美国再次参与到该协定中来也并非是不能预期的事项。[2]这就意味着,美国的退出只能延缓其执行,而不可能从根本上动摇其存在,毕竟该协定最初就是东南亚五国最先发起的,而主要发起国的政经情况较之前相比并未出现恶化,且大量后续参与其中的周边国家已经在该协议的预定覆盖区域内展开了布局和投资。当此情形,美国政府换届所带来的政策调整虽然会给其实施带来波折,但却无法动摇基本面,且有强化该协定存续的作用。
在对TPP和CPTPP协议的理论认知方面,在美国仍积极推动TPP谈判进展的2015年,我国学界已有针对TPP协议的相关研究出现。最初的相关研究多是在对TPP的演化过程进行介绍,多涉及相关谈判内容的细节,研究也多聚焦于美国推动TPP谈判的动因以及对各成员国意图的分析。[4]早期的部分研究已经发现了TPP的理论架构在经济方面的反常表现,但是对这种反常设计出现的成因和后续影响均做了深入研究。[5]此外,早期的相关研究对中国是否应该加入TPP和TPP将对中国产生的影响等问题也多有探究,并对不同类型的区域经贸协定可能对中国产生的影响进行了量化比较[6],但均停留于经济层面,不仅忽视了TPP将可能造成的政治影响,也未能发现TPP相较于传统的各种区域经贸的本质差别。[7]早期针对TPP协定的研究对其与现有的各种类型的国际经贸协定的制度性差异和由此引发的后续区域一体化走势的差异探究不足,且研究也仅关注了TPP的经济层面,将TPP视为新版的国际经贸协定,缺乏对其在政治方面布局的研究。随着2016年美国宣布退出TPP协定,国内学界对于TPP的研究一时间陷入停滞。
在日本接手并推出CPTPP协定后,国内对TPP的相关研究自2017年开始有所回暖,2018年涌现了大量相关研究,且与前一时期研究相比,对CPTPP的研究更为全面,在理论层面的探究也有所深入。其中,除了对从TPP到CPTPP的演化进行综述和比较,对日本在其中发挥的作用以及谋篇布局进行分析[8],对CPTPP可能对中国的影响进行预判的研究外[9],多是针对CPTPP可能对中国或中国经济某一侧面和行业产生的影响展开研究,如通过对中国在包括CPTPP在内的不同类型的区域经贸协定中可能发挥的作用进行探讨,来给出中国在未来亚洲经贸发展中的行动建议[10];也有结合CPTPP制度设计,对我国特定行业可能面临的影响展开分析和预判[11];更出现一系列彼此观点分歧的、针对CPTPP未来走势的研究,既有探讨美国回归可能性的[12],也有主张CPTPP前途大好[13],或对其存在的风险进行推演[14],以及中国该如何行动以主导下一阶段的亚洲经贸发展的对策性研究[15]。让人欣喜的是,新出现的相关研究中,已经有部分学者注意到了CPTPP可能造成的对发达国家有利的国际秩序[16],也开始有学者通过比较CPTPP有别于现行国际经贸协定设计的制度安排,来分析其会对现行的国际经贸组织和中国产生的影响[17-18]。尽管部分研究在选题上与上一时期针对TPP的研究有重复,但是新的研究无论是深度还是广度较之前均有所进步。也需要注意到,当前学界针对TPP和CPTPP的研究仍将二者视为经贸协定,对于它们可能引发的区域政治影响的探究还不够深入,缺乏从制度架构层面展开的、针对TPP和CPTPP这类新型的国际协定可能引发的区域政治和经济格局的整体性研究。
作为一个以“增进区域经贸联系,推动成员国经济协调增长”为口号的全方位区域经贸协定,虽然其短期的未来走势存在波动,但是从长期来看,其对全球下一阶段的经贸协议的发展将产生深远的影响,CPTPP中所表露出的“深度区域政经一体化”思维将有可能被其他经贸协议继承和延续,而其对各成员国以及中国的国内和国际政治可能产生的深远影响则逐步显现。正是基于上述认知,本研究才主张无论该协定此后名义如何变化,或改头换面重新登场,对于其中蕴含的政经逻辑我们都应进行深入的分析,因为透过此前长达13年的谈判,TPP的精神和逻辑已经渗入各个成员国和周边国家的政经思维之中,这个遭遇波折的经贸一体化协议,实质上是全球下一阶段经贸协议发展的先导范例。
对于中国来说,作为CPTPP辐射区域内最为重要的、经济体量仅次于美国的非成员国家,其经贸发展必将受到来自CPTPP及其类似协议的各种影响。[19]该协定所覆盖的东南亚地区恰好和中国正在布局中的“一带一路”南线战略覆盖的主体范围重合。这就使得我们不得不对该协定及其后续可能演化引起重视,分析和推演其可能产生的政治及经济影响,并据此提出基于中国立场的针对性策略和规划。作为一个经贸协议,CPTTP在促进各个成员国经贸联系和一体化的同时,更会进一步稳固区域优势国家的经济领导地位,更有可能将美国和日本之间的政治同盟范式(以主导方对追随方的内政外交有决定性的影响,和追随方对主导方的主动迎合为主要特征的非对等同盟关系[20])扩散到整个CPTPP覆盖的地区,从而造成由区域优势国家主导的深度一体化现象的出现。为了论证我们上面的观点,本研究将先对该协定同其他各种国际政经协定的差别及其所覆盖的各国和地区的情况做出分析。
截至2017年末,CPTPP共有正式成员国11个,其中新加坡、文莱、新西兰和智利为创始成员国,另有哥伦比亚、菲律宾、泰国、韩国、印度尼西亚和中国台湾这6个国家和地区明确表态加入或有兴趣加入。早在2006年CPTPP的4个创始成员国通过APEC平台,既已达成了“跨太平洋战略经济伙伴共识”(TPSEPA),但直到2008年美国加入谈判后,TPSEPA会谈的国家数量才迅速增加,并更名为TPP。随着TPP谈判国数量的扩张,其辐射的范围也迅速扩大。2010—2012年间又有马来西亚、墨西哥和加拿大加入谈判,直到2013年日本宣布加入TPP谈判后,TPP的扩张才算告一段落。与此同时,“环太平洋TPP链条”也基本成型。
CPTPP及TPP协定的前身——TPSEPA是一个由APEC 4个成员国创立的、以成员国间降低关税和贸易壁垒为主要目标的综合性关贸协定。虽然其提出到2015年将各成员国之间的关税归零的目标,并覆盖了包括竞争政策、商贸补偿、知识产权和原产地规则等关键领域,但是其依旧是普通的关贸协定,并不具有APEC首创性。[21]相反,后来的TPP才被认为是实现APEC倡导的“亚太自由贸易区”的首创性协定。[22]事实上,TPP各谈判国原计划在2012年完成谈判达成协议,但由于受到农业、知识产权、服务业和投资等相关议题的影响,协议被延迟到2015年10月5日才达成。[23]此后,由于新一届美国政府退出TPP,在日本主导下,剩余的成员国表态将继续延续该协定主旨,并将其更名为CPTPP。
在各个经贸协定关系方面,WTO作为最早也是成员国最多的世界性经贸协定,为其后的各种经贸协定提供了最基本的标准和起点以及可借鉴的谈判框架。[24]TPSEPA则是该协定的前身,其主要目的是降低直至消除关税及非关税贸易壁垒。该协定扩大了TPSEPA所覆盖的范围和领域,将一个几国间的经贸协定,发展成了为实现APEC所倡导的FTAAP(亚太自贸区)铺路的甚至会推动政治一体化的综合性的多边协定。[7]通过表1中的总结我们可以发现,该协定目前处于一个“恰到好处”的情况,成员国数量适中,且由于地理位置特征获得了明显的区位优势。相比之下,WTO庞大的成员国数量反而降低了其协议的执行效率,使其进一步发展的潜能被拉低,最终只能扮演为其他更先进的经贸协定提供基础的角色。[25]9TPSEPA由于成员国数量过少,且其覆盖的领域仅是与贸易相关,在推动成员国之间一体化和未来发展的前景都十分暗淡。与其他几个协定相比,该协定的目标是实现全方位一体化,未来的发展潜能很大,很可能成为新型区域一体化协定的范本,并对国际政治经济新秩序产生深远影响。
表1 CPTPP及相关经贸协定情况一览表
具体到已有的具体化的协议内容所表现出的推动“区域优势国家主导的政经一体化”特征,以同创新发展关联最大的关于知识产权和投资仲裁的两部分为例,在知识产权方面,该协定对知识产权的使用和保护提供了十分严格的规定,并允许非相关的第三方出于保护知识产权的需要而采取合法行动;同时延长了知识产权的覆盖范围和有效期,这将对持有绝对数量版权的美日企业带来显著的竞争优势,并限制了知识的扩散,延长了创新的周期,增加创新成本,进而使优势企业甚至国家长期甚至持续保持其优势。[26]在投资仲裁方面,该协定所主张的投资者—国家争端解决(ISDS)机制,将赋予外国投资者向该协定仲裁机构控告其投资的成员国政府在成员国境内损害其收益的行为,将私人投资者或公司放到了和一国政府对等的地位上,进而为透过私人投资者或公司干涉其他成员国内政提供了可能。[27]尤为重要的是,该协定要求其成员国需要根据协定内容对本国的法律做出相应调整,以实现相互匹配,从而使得CPTPP谈判变成了一种为国内法提供基准的国际立法行为。[28]
整体来看,目前CPTPP各成员国和准成员国领土合计占据了近25%的世界领土,其领土范围已经超过了亚太地区总领土,如果考虑到CPTPP各国的“环太平洋链”布局,以及东南亚各成员国所占据的航路关键位置和美国同CPTPP中居于主导地位的各成员国的同盟关系,其直接影响和辐射的范围将远大于其成员国领土范围。截止到2016年,其成员国和准成员国人口占世界总人口的18.3%以上,成员国和准成员国15—64岁的劳动人口数量占世界总劳动人口数量超过18.6%,成员国和准成员国的15—64岁的劳动人口数量占TPP总人口的66.7%以上,高于65.7%的世界平均水平。[29]依据世界银行公布的统计数据,除日本和菲律宾两国,其他各国劳动人口比重均显著高于或不低于世界平均水平,且在整体走势向上预示着在接下来的一段时期内,CPTPP覆盖地区的劳动力资源供给将处于相对较好的状态。
在整体经济情况方面,2016年CPTPP各成员国和准成员国共贡献了全球近1/4的GDP增长,其GDP总量也占到了2016年GWP(Gross World Product)(1)GWP是全球生产总值的缩写,特指全球各国所有单位在一定时期(通常为1年)内收入初次分配的最终结果,是一定时期内全球的生产要素所有者所占有的最终产品和服务的总价值。总量的30%以上。具体到协议各国所占的GDP比重方面,仅原成员国美国就占了48%的比重,而美日两国合计的GDP比重就达到了60%以上。由此可见,该协议覆盖地区的各成员国和准成员国之间的经济体量是高度不平衡的。这种GDP存量上的不平衡十分显著,1990—2016年,协议中发达国家的GDP总量显著高于其他成员国和准成员国。结合CPTPP各成员国和准成员国的GDP增长率变动情况,我们可以发现CPTPP各成员国和准成员国的GDP增长率十分不稳定,且波动较大,但是主体部分都维持在了世界平均水平之上。据此,从总体来看,CPTPP整体的现阶段经济情况和增长率都优于世界一般情况。
具体到CPTPP各成员国和准成员国的人均经济情况方面,2016年除越南和菲律宾两国人均GDP低于世界平均水平外,半数以上的成员国和准成员国的人均GDP多远高于世界平均水平。在人均GDP增长情况方面,通过分析世界银行公布的统计数据,我们可以发现,CPTPP各成员国和准成员国(除文莱外)的人均GDP均保持了稳定的增长趋势,且普遍涨幅较大。同时,CPTPP各成员国和准成员国的人均GDP增长率波动剧烈,虽然在多数时间中保持了正向增长,但是当出现下跌时,其成员国和准成员国的人均GDP下跌率要远比世界平均水平剧烈,这也暗示了这些成员国和准成员国对世界经济情况的巨大影响力。此外,在CPTPP各成员国和准成员国中,除日本这个经济体量最大的国家和部分发达国家外,多数东南亚和南美成员国的基尼(GINI)系数都在45—60这个区间波动,其社会收入分配极为不平等,且这些国家的二次分配缩小贫富差距的职能普遍较弱[30]。在这样的情况下,为了维持社会稳定,这些成员国具有极大的追求快速经济增长的动力[31],推行CPTPP协议的主动性较强。
具体到该协定直接涉及的外来投资、贸易和知识产权几个主要领域中,首先,在外来直接投资方面,近10年来,协定成员国中居于优势地位的发达国家同样是体量居于全球前列的经济实体,其接受的直接外国投资规模也是CPTPP各成员国和准成员国中最大的,且保持了波动上升的趋势。相反,相对后发展的东南亚和南美各成员国得到的外来直接投资规模远低于少数几个居于优势地位的发达国家,且涨势并不明显,甚至有所下降,这意味着这些国家在与外来投资相关协定的谈判中的议价能力较弱。其次,在贸易方面,从世界银行提供的2000—2016年间各成员国和准成员国贸易总额占GDP比重的变化情况看,协定的4个创始成员国和几个主要的东南亚成员国的贸易额均超过了其GDP,而几个发达成员国家的贸易额占其GDP比重则相对较小,这意味着多数成员国对降低关税的贸易协定都有较大欲求。最后,在知识产权方面,通过观测1960—2016年间各成员国和准成员国专利申报情况及2016年各成员国和准成员国所持有专利数量占协定总体专利数量的比重,我们不难发现,无论在专利持有量还是专利每年的申报数量方面,少数几个先进成员国都具有突出的优势,其他国家相形之下都发展十分缓慢。由此可知,该协定附带的严厉的知识产权保护协议,将给其发达成员国带来异乎寻常的优势。
在分析了CPTPP各成员国和准成员国的各项基础指标后,我们已经可以确认,在当前的各成员国和准成员国中,少数先进成员国处于明显的优势地位,无论是在协议谈判中的议价能力还是协议通过后将给其带来的好处都是十分显著的。同时,由于其他成员国和准成员国对维持经济增长和贸易的依赖,使得它们也很难拒绝这样一个以最终取消关税为目标的综合性区域一体化协定。此外,从政治层面来看,结合下页图1和2中的数据,我们可以发现,西方民主型政体在协定覆盖的国家中占绝对主导地位,除越南和泰国的西式民主指数较低和政体差异较大外,其他国家的民主指数普遍居高。这意味着在CPTPP的谈判和日后执行过程中,民主政体各国相比不同政体国家将更容易彼此之间达成共识。[32]配合上面分析的各先进成员国所具有的不对等的经济优势,整个CPTPP的政治文化风气将由民主制所主导,且泰国和越南这两个西式民主指数相对较低的国家也将不可避免地受到这种政治风气的感染。
图1 2014年TPP各成员国和准成员国政体情况
资料来源:The Intelligence Unit of the Economist. 2015. Democracy Index 2014, Democracy at a Standstill—A Report from the Economist Intelligence Unit.
图2 2014年CPTPP各成员国和准成员国及美国的西式民主指数
资料来源:The Intelligence Unit of the Economist. 2015. Democracy Index 2014, Democracy at a Standstill——A Report from the Economist Intelligence Unit.
通过上面的分析,我们可以确定:一方面,目前CPTPP已经完成了“环太平洋链”布局,其覆盖和影响的范围十分巨大。在已有成员国和准成员国家中,出口导向型经济体占多数地位;各成员国和准成员国整体经济形势和个人经济情况均相对较好,且处于上升态势,经济的后续发展潜力巨大,劳动力资源储备充足;另一方面,协议中的发达国家和其他东南亚和中南美洲成员国和准成员国各项差距巨大;各成员国和准成员国掌握的知识产权和谈判议价能力差距极大,两级分化严重;先进成员国吸引外资的能力远高于急需外来投资的其他相对落后成员国和准成员国;先进成员国对外贸的依赖程度远低于东南亚和中南美洲成员国;多数成员国和准成员国国内收入差距较大,有迫切的追求经济发展的愿望。
此外,在政治上,该地区为民主和瑕疵民主国家所主导,不那么“民主”的成员国处于绝对少数,将受到来自其他成员国的强力影响。总体来看,目前各成员国和准成员国之间的力量对比极不平衡,少数发达国家占据了绝对优势地位,已经形成明显的“带头人”和“追随者”角色划分。在这样的情况下,一方面协定覆盖区域中的优势国家早在2015年即已开始在区域内进行大规模布局,形成了可观的前期投资;另一方面,其制度设计本身会给区域优势国家带来长远的竞争优势。这就促使以日本为代表的区域优势国家即便面对波折和困难,也会尽其所能地继续推动其发展,而这一推断与日本试图领导CPTPP继续前行的现状完全相符。
透过对CPTPP整体架构和最为关键的部门条款,如有关知识产权和国际投资方面的条款及其与其他国际政经协定的比较,加之对其覆盖区各国的全方位分析,我们可以断定,一旦该协议得到各成员国权力机关批准,那么其对各成员国国内和国际政治可能产生的影响至少有以下3点:
1. 先进成员国进一步“合法”干涉各成员国内政。透过前面对相关条款的分析,我们可以发现该协定在各种标准的制定方面主要采用了“就高”原则,即以发达国家的各相关条款为依据。以知识产权保护为例,协议的条款就主要以先进成员国的版权法案为蓝本制定,并规定各成员国需要对其国内相关法案做出配套调整,这明显是先进成员国国内法的一次国际扩张。在各成员国法案调整后,先进成员国就有了名正言顺地介入其他成员国国内政治的借口。[33]11与此相似,ISDS也将赋予一国利用本国企业在他国进行投资的方式,对他国的内政甚至公共安全进行直接的干涉,极大地扩张了该协定中的优势国家对他国的影响力。[29]
2. 固化当前的国际产业分层,为各先进成员国的公司谋取竞争优势。同样以知识产权保护为例,该协定将发达成员国的知识产权扩张到了整个区域内,在参照发达成员国相关法案制定条款的同时,却未将发达成员国国内为了推动创新和公益而对这些条款适用的限制和特殊规定纳入其中。这就从根本上保障了发达成员国的公司在知识创新领域的先发优势,从制度上限制了其他成员国的创新可能,固化了区域内的产业分层。此外,该协定还通过将知识产权纠纷转为“非亲告罪”这种方式,为发达成员国检查机构介入他国发展提供可能。[34]23
3. 美日范式的同盟关系扩大化,借助为新的国际经贸秩序提供范例,保障和扩大发达成员国在未来国际关系中的优势地位。该协定成员国构成的一大特点就是,多数成员国几乎都是出口导向型经济。[35]在协定达成以后,各成员国对发达成员国市场的依赖势必进一步加剧;同时,由于前面论述过的该协议为发达成员国介入其他国家内政、加大影响力度提供的可能,美国和日本之间不对等的同盟关系极有可能被复制到其他成员国身上,进而稳固发达国家在国际关系中的优势地位。
此外,还需要注意到,CPTPP的所有成员国均是外向型经济发展模式,这意味着其对外部消费市场有极大的需求。在美国退出之前,美国国内巨大的消费市场可以有效地吸纳来自其他各成员国的商品,而美国退出之后留下的市场真空就是亟待弥补的漏洞。目前,尽管出现了邀请中国加入谈判的呼声,但实际上美国在这方面依旧具有得天独厚的优势:一方面其已经在TPP谈判中做了大量的准备工作,另一方面美国同多数其他成员国有天然的政治上的亲近关系,这就使得美国重回谈判并无来自其他成员国和程序上的障碍,一旦新一届美国政府表态回归,TPP再次抬头就成了大概率事件。
CPTPP范式的经贸协议来势汹汹,如果其短时间内获得各国权力机关批准,那么的确会让中国陷于被动,但其自身存在的设计问题,各成员国内部各方势力的利益冲突以及美国的反复,都对其未来走势增加了不确定性,这就为中国利用其制度优势应对挑战提供了可能。
首先,稳定国内经济发展,加快“走出去”步伐。经济引发的问题最终还是要靠经济来解决。只有稳定和保证了中国国内经济的稳定发展,只有保证中国国力的健康增长,才能为中国赢得反制CPTPP的基础。在此基础上,中国的“走出去”战略应适当加速,不仅继续专注于海外资源和出口,还应加强产业输出,增强各国对中国经济的依赖。
其次,转变经贸定位,调整产业结构,推动中国主导的区域一体化协议。整个协定在最理想状态下覆盖地区的人口只有8亿,而中国一国就几乎是其两倍。在这样的情况下,中国市场的巨大程度是其他国家所不能比拟的。我们应充分利用国内市场巨大的优势,转变经济起步时期的出口导向经济定位,深入发掘自身的市场潜力,并以此为引导,推动由中国主导的、不仅仅局限于国内产能过剩的基础设施建设这一领域,而是覆盖领域广泛的区域一体化协议的出台和签订。
再次,通过扩大转移支付,提高国内市场消费能力。为了调动国内市场潜力,推动可持续消费,可对转移支付进行战略性扩张。例如,可通过税收反补的方式,对社会中低于一定收入水平的纳税人和非纳税人进行均匀的税收反补,以使其具有扩大消费和持续消费的能力,推动国内消费力的稳定增长。
最后,从目前来看,中国对考虑加入该范式的国际经贸协议需要采取审慎态度。根据上面的分析,该协定对后发国家的创新和进步具有显著的限制作用,一旦加入CPTPP,难免在各方面受制于人,国内的创新环境将进一步恶化,中国的科技自主化进程将被打乱。在中国拥有大量自主知识产权和足够强大的国际议价能力之前,都应谨慎对待加入CPTPP这一议题。唯有在确保能够达成对中国有利的协定的情况下才应该积极介入,并警惕美国重回TPP这一情况的出现。
总之,该协定的发展即便出现波折,其整个设计理念已经透过长期谈判渗入到其成员国乃至世界各国的经贸思维当中,从而使其成为下一阶段中对中国来说不得不面对的一大挑战。根据前面的分析,该范式的新型经贸协议在促进经贸发展和区域一体化的同时,也存在着使现行国际分工固化,便利区域优势国家在保持优势地位的同时,获得合法干涉其他成员国内政并主导区域整体发展,进而引发“由区域优势国家主导的深度一体化”的政治和经济后果。要应对这些问题,中国一方面要稳定和发展自身,推动产业转型升级;另一方面在未能和类似协议中的主导国家分庭抗礼之前,应谨慎应对类似协议的扩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