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杰
无论中国遇到什么样的困难,在这片土地上生活的人们都能怀着温暖的心忍受苦难,一步步地前进。这次中国人应对新冠肺炎的态度是漫长的中国社会历史孕育的结果,从中可以看到中国政府和中国人民的实力。
“不论是困难的时候还是开心的时候,都想和武汉人民一起度过。”
在武汉疫情形势最严峻的时候,日本人岛田孝治拒绝回国避险邀请,选择留在他眼中“充满爱意的城市”的发言,感动了许多当时同处艰难时刻的武汉人。
这是一座充满爱意的城市
“你好,谢谢!”武汉“解封”后,位于武昌区东湖村社区的“顶屋咖喱武大店”也恢复了营业,岛田孝治面带笑容,热情地用中文和大家打招呼。
整个社区,乃至武汉大学所有师生,没有不熟悉岛田孝治的。街坊们常说,他是整个街区的吉祥物,大家一见到他,就很开心。
“如果没有对武汉和在武汉遇到的人产生爱意,或者武汉是一个让我感觉不到爱的冰冷的城市的话,我会把疫情当作回国的理由,果断地回到福冈。但这不是。”岛田孝治说,这是他当时拒绝日本政府回国避难邀请的理由。
2010年5月,刚退休一年的岛田孝治来到武汉,教授对他咖喱手艺念念不忘的武汉留日学生咖喱制作技术。出于对中国文化的热爱,他产生了长期定居于此的想法。同年11月,他在武昌区街道口开了第一间“顶屋咖喱店”,凭着“好吃不贵”的餐食受到了大家的欢迎,便在武汉大学附近又开了家分店,并雇佣日语专业毕业的当地人丹子做店长,由她分担日常经营,自己把控咖喱出品。
岛田孝治毫无保留地分享自己的咖喱制作方法。丹子说,因为他很希望更多的人能够吃到好吃的咖喱,所以前来请教的不管是普通家庭主妇还是咖喱店经营者,他都会热心地进行教授。如果是武汉当地的,岛田孝治就在店里进行现场教学,如果是国内其他地方的,他就网络在线指导配方和做法。
与此同时,因为常有喜欢日本文化、想要学日语的年轻人慕名前来,岛田孝治索性在店内开设了免费的日语培训班。由于为人亲和,又乐于助人,武汉大学的学生都喜欢喊他“岛爷爷”,渐渐的,这个称呼也就被叫开了。
“武汉人很善良、亲切、有活力,我很快喜欢上了这里。”岛爷爷说,“在我的家乡福冈,人们也是这样的,武汉的氛围更浓厚,所以我没有任何不适应,即便不会说汉语,也迅速融入了这里的生活。”
“而且我所居住的武昌区聚集了来自中国各地的大学生,在咖喱店的日语培训班和中日交流会上,我接触到了很多年轻人,他们真诚、学习努力、还很善良,这也是我喜欢这儿的原因之一。”岛爷爷解释道。
续签苦恼之际,收获“绿卡”惊喜
有一次,岛爷爷在黄鹤楼上俯瞰长江时,曾动情地表示希望自己能够一直留在中国,留在武汉,如果实现不了的话,就把他的骨灰撒进长江。
丹子说,岛爷爷最忌讳别人说他是老人。他会和尊称他“爷爷”的学生装出生气的样子说:“你可以叫我岛爷爷,不能叫我爷爷,我还没有老。”但这两年,他也会因为担心年纪大了,没精力来回倒腾续签签证而感到忧虑。
8月4日一早,丹子陪还有4天签证就到期的岛爷爷去办理延期,此前,因为疫情,武汉市出入境管理局已经给他延期了2个多月。一路上,岛爷爷显得闷闷不乐。丹子说,每次到办理签证的时候,他都会这样。
或许是来办签证的次数多了,也或许是听说过岛爷爷的咖喱店,负责办理签证的女警官一眼就认出了他。在将护照信息输入电脑后,她突然一顿,叫来另一名警衔更高的警官,两人交流了一番,告诉丹子,岛爷爷的签证不用办理了,系统显示他的“绿卡”正在办理中。
“什么?”丹子没有反应过来,这时男警官补充道,“你告诉岛爷爷,他已经获得中国永久居留权,我们此前已经在走流程了,你们回去等通知就可以。”
丹子压抑着兴奋,感谢过警官后,把岛爷爷搀扶出办事大廳,把警官的话用日语复述给了他。岛爷爷倦怠的眼睛突然放出异彩,像个孩子一样拍起了手,对着丹子说:“太高兴了!太高兴了!”接着,他紧紧握住丹子的手,说:“丹子,谢谢你,谢谢你!”
午餐时,丹子给母亲拨通了视频电话,告诉她这个好消息。电话那头的武汉市江夏区法泗镇,是疫情期间岛爷爷生活一百多天的地方。他请丹子安排出时间,一起回那里看看,他要当面感谢丹子一家,以及当地政府对自己的关照。
“疫情期间,曾有武汉的警官带着日语翻译,在政府工作人员陪同下来我家拜访过岛爷爷。可能那时候就是为他办理绿卡而来的。”丹子说,岛爷爷为武汉和日本之间的文化交流做了很多事,每月还拿出三分之一的工资做公益。疫情期间,他说的很多话感动了武汉人,日本媒体多次报道了他在武汉的生活,也感动了很多日本人。“也许,这些综合因素是他获得‘绿卡的原因。”
返乡的快乐和忧伤
8月10日是岛爷爷和丹子约定回法泗镇老家的日子。上午8时许,岛爷爷在丹子的极力劝阻下,执意要在小区门口的超市买两瓶酒,和此前嘱托丹子买来的水果一起,分成两份,打算送给疫情期间对他百般照顾的丹子父母与法泗镇政府工作人员。
岛爷爷告诉丹子,礼品不在于贵重,在于心意,这是他们日本人的礼节,是不能拒绝的。
回乡的路单程大约50多公里,摆脱城里的拥堵后,走一段高速,然后进入乡道,沿途都是绿油油的,湖泊也是一个连一个。
一个多小时后,岛爷爷和丹子到达了位于法泗镇中心的油坊,这是丹子父母开的。在向丹子家人表达完自己的谢意后,他们一同拎着另一份礼物进了油坊对面的法泗镇政府。丹子向接待人员解释了岛爷爷此行的目的,请他们一定要接受岛爷爷的心意。岛爷爷对着他们深深地鞠了一个躬,用中文说道:“谢谢你们!”
回到丹子家后,岛爷爷一放下背包,就直奔后院,用脸盆接上半盆自来水,给客厅地面洒水。丹子父亲说,岛爷爷住在这儿的一百多天里,学会了很多当地人的生活习惯,还经常和他们一起下地做农活。
洒完水,岛爷爷到院里转了一圈,似乎在找什么,然后又转到大门前,站在路上四处张望,用日语问丹子,他们收养的流浪狗去哪儿了?丹子只得说出此前怕岛爷爷伤心而隐瞒的实情——那只流浪狗死了,它生的6只小狗被其他一些村民收养了。岛爷爷听后,顿时情绪失控,转头顺着路往村里走去。
丹子带着儿子,跟在岛爷爷后面,让岛爷爷独自在前面走了一段,然后悄悄跟儿子说“果果,去拉着爷爷的手,路不好走,别让爷爷摔倒。”听罢妈妈的话,果果奔跑着赶上岛爷爷,用小手牵住了他的手,岛爷爷摸了摸果果的头,看上去心情缓解了很多。
这条路岛爷爷此前每天都要走好几趟,而今沿途几乎每户人家都开着大门。岛爷爷每到一户,就在门前喊道:“你好,有人吗?”村民们常常人还没走出来,就先招呼他进门:“是岛爷爷吧,进来坐!”
丹子说,岛爷爷记忆力特别好,每户人家几口人,什么辈分,岛爷爷一清二楚。前段时间,村里人活动范围有限,又大都在家,所以,没有不认识岛爷爷的。岛爷爷虽然不会讲几句中文,但长时间地接触下来,他能听懂的越来越多,包括当地方言。
极简生活,晴耕雨读
岛爷爷在武汉的住处,位于一所学校家属楼的底层,由一间二十多平方米的车库改造而成,隔有一个独立卫生间。
即便拥有两间咖喱店,岛爷爷的生活却极为简朴。
身上穿的几件衣服,大都跟了他二三十年。夏天,他大部分时间就是穿着一双破旧的拖鞋。袜子前后张着口子也不在乎,觉得脚没有不舒服就行。
岛爷爷每个月给自己定的工资是3300元,无论店里的效益多好,他从不多拿一分钱,将利润都投入到店的发展上。丹子说,岛爷爷除了千元左右的房租水电费外,最大的开销是烟。因为抽烟,他的每条裤子上几乎都布满了烟烧的洞,有的还打了补丁。余下的三分之一工资,则净数捐助给贫困学生。
随着年纪渐长,岛爷爷越来越少过问店里的事,转而将自己的时间更多地花在写作上。他最近刚完成了一本随笔,书名叫《晴耕雨读》。大意是对年轻人说,其实你所在乎的名利都不是成功,要像那种天晴的时候出去农耕,下雨的时候在家里看书,这种状态才叫成功。
另外,因为岛爷爷在年轻的时候,到过中国大部分历史文化名城,一直对中国历史充满兴趣。而在这些年与日本朋友的交流中,他发现很多日本人跟他之前一样,基本不了解武汉的历史,对武汉和日本过去的联系更是知之甚少。他决定先从武汉开始,写一本与此有关的书,并用自己的亲身体验告诉日本人武汉的美好。
在給日本朋友和日媒的一封公开信中,岛田如此写道:“无论中国遇到什么样的困难,在这片土地上生活的人们都能怀着温暖的心忍受苦难,一步步地前进。这次中国人应对新冠肺炎的态度是漫长的中国社会历史孕育的结果,从中可以看到中国政府和中国人民的实力。”
“这就是我看到的中国和武汉的样子。”
一米阳光摘自“剥洋葱people”微信公众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