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子澄
在被苏洋问起是不是会支持他的时候,我坚定地告诉他会的,只因为他对我的热情款待。
一
在我5岁以前的记忆里,关于苏洋的点滴,差不多都是大人们灌输给我的。什么无所事事不爱上学,成绩不好又调皮捣蛋。幼时不知所谓,后来才意识到原来这就是“反面教材”一类。
5岁那年的夏天,父母外出,我暂住苏洋家中。12岁的苏洋,高高瘦瘦的,不爱笑,每天不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就是在外面游逛到很晚才回家,对我这个突然造访的表妹更是视若无睹。
同时,也因为大舅,也就是苏洋的亲爸有言在先,让我和苏洋保持距离,以免被他欺负或是被他“带坏”,所以即使日子无聊到了极点,我也没有什么勇气去敲苏洋的门。
那日,我一个人拿了客厅里的假花下楼,将它们一株株地插在了楼前的大树底下。不料在一旁玩耍的几个小朋友却跑来搞破坏,将我的花三两下就“拔”了个精光。
苏洋被舅妈差遣来找我吃饭的时候,我正和他们吵得气势汹汹,但看到苏洋走来的那一瞬间,心里的委屈感却又莫名地升腾起来,“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苏洋看看他们再看看我,继而在我身前蹲下,语气并不是多么柔和地问我:“是不是被他们欺负了?”
我点点头,将情况一五一十地道明,其他小朋友见势就要逃走,却还是被苏洋一个个揪回来教训了一通。
于是,这一小插曲便以其他小朋友哭哭啼啼地離开,我则快快活活地跟着苏洋回了家的场面暂告一段落。只是饭后,其他小朋友的父母还是找上了门来。苏洋被判了“欺负小朋友”的罪名,还被要求向对方道歉。
尽管不情愿,但苏洋不得不照做。而一旁更加不情愿的我,在其他人离开以后,再一次嚎啕大哭起来。身后的苏洋拍了拍我的后脑勺,安慰道:“别哭了,下次他们再欺负你我还帮你报仇就是了。”
尽管苏洋安慰人的时候并不是那么的春风和煦,但我还是仰起脸来冲着他点了点头,不哭了。而我之所以哭,是因为我觉得,因为保护我而在我心里变得高大起来的苏洋,是不应该向其他人低头的。
二
其后的日子里,纵然苏洋对我也没有表现得多么热情,但夏天过去,要回自己家的時候,我还是有了不舍的感觉。
但因为常常被长辈们教导“不要学你苏洋哥哥怎样怎样”,所以在家里我并不敢把这种情绪表现得过于明显。
只是在学校里,我极乐意承认苏洋是我表哥这件事。我上小学的时候,苏洋已经从那所小学毕业,但在学校里仍旧“威名”赫赫。同时,也是因为这一点,我在学校里从来不会被人欺负。
我第一次去网吧的时候还在上小学。寒假里家庭聚会,中途苏洋和朋友出去,我不由分说地跟了上去。在网吧门口,看到突然“现身”的我,苏洋白了我一眼:“走吧,回家。” “我不。”
“那我带你去买零食。”苏洋再次妥协,我仍然拒绝。
于是,最后在网吧里,任凭自己的朋友们在另一边打游戏打得欢快,苏洋也只能陪着我待在安静的角落里。我窝在座位上,戴着耳机看既少女化又幼稚的动画片,苏洋站在我身后,百般嫌弃地对着屏幕指指点点。
回家的时候,苏洋买了大朵的棉花糖给我,嘱咐我不要向家人提及网吧之行。彼时的我尚且不懂其间的厉害关系,在被家里人问起来的时候,只觉得说谎不好,便如实地答复。
最后遭殃的自然是苏洋,同时更因为带我去网吧而罪加一等。于是从那个寒假一直到第二年夏天,我都没有再见到苏洋。一方面是因为我再度被长辈要求同苏洋保持距离,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苏洋被“禁足”,鲜有出门的机会。
那个夏天,苏洋参加中考。放榜以后,苏洋的成绩再一次成为长辈用来对我说教的例子。尽管很多时候,我并不喜欢他们对苏洋的指责,但也不得不承认他的成绩的确糟糕。
三
我五年级的时候,有一段时间数学成绩下滑严重。放学后,我拿着刚刚及格的数学试卷,因为不敢回家,便跑去找苏洋,却没想到连他也对此嗤之以鼻。
彼时苏洋已经步入高三,但在他身上,我从头到脚都看不出高考生的气质来,所以我并不服气,张口便是讨伐:“你还不是更糟糕。”苏洋倒不和我计较,只是拿过了我的试卷,颇为自信地说:“我教你。”
我不免诧异,但看苏洋讲得有模有样的,我还是好奇又认真地听了下去。直到解决完整张试卷上的难题,回家的路上,我才反应过来,苏洋解题的思路清晰明了,甚至讲明白了老师都没能讲得很清楚的题目。
然而家里人对于苏洋给我补课这件事,自始至终都持怀疑态度,但我还是在这个过程中发现了其他人都不曾留意过的问题。尽管苏洋的总成绩一塌糊涂,但他的数学分数还是令人引以为傲的。
高考的时候,苏洋的成绩只达到三本院校的水平,但他还是拒绝了家里人给他的建议,甚至不顾他们的反对,选择了数学专业。在被苏洋问起是不是会支持他的时候,我坚定地告诉他会的,只因为他对我的热情款待。
那个暑假,我隔三差五地窝在苏洋的房间里,吃大桶的冰淇淋,看苏洋藏在书架后面的漫画,日子过得很是悠闲。
假期快要结束的时候,苏洋拿着女生A和女生B写给他的信,问我选A还是选B。我不清楚信上的内容,但第一反应还是觉得哪个都不选才好。“不选就不选。”于是苏洋把两封信都团了起来,轻而易举地投进了垃圾桶,隔天又将女生C送他的毕业礼物转送给了我。
四
苏洋念了大学以后,脱离了家里的管制,开始隔三差五地人间蒸发,不接家里的电话。这种时候,家里人反而开始鼓动我去联系苏洋。
我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打电话给他,那一头,苏洋接过电话,说他在外面给我买了礼物,放假的时候带给我。我应着“好”,但也没忘自己的使命,要他记得给家里回电话。
后来次数多了,苏洋知晓了我的小特务身份,每次接起电话时的第一句话便是汇报自己的行踪,尽管有的时候我给他打电话并不是为此。
但在我升入初中,认识了更多的朋友以后,除了帮家里人获取苏洋的消息之外,其他时候便真的不再主动联系他了,甚至假期的时候,我也更倾向于和朋友们玩在一起,而不去找苏洋。
我初三那年的冬天,苏洋到我们学校实习,机缘巧合地被分到我们班教数学。第一天上课的时候,苏洋在黑板上写下自己的名字做自我介绍。那时我的成绩佼佼,所以看着黑板上苏洋那从小丑到大的字体,我并不是很想承认他是我表哥的事实。
只是每次上课,我的任何小动作都会被苏洋无限放大。尤其是我上课睡觉的时候,苏洋会威胁我说:“回去告诉你妈。”甚至其他老师上课,苏洋在班里旁听学习的时候,也会坐到我的旁边来。
于是,苏洋是我表哥这件事到最后还是人尽皆知了。但私底下,我还是喜欢滥用苏洋的特权。那时候学校采取的是全封闭的寄宿制,但每次放学,我都强拖着苏洋让他带我出校门。苏洋拗不过我的时候,只能妥协道:“下不为例。”只不过下一次,苏洋还是拗不过我罢了。
不过我没想到的却是,原本看不出有什么教师潜质的苏洋,竟也受到了班里同学的一致认可。课下的时候,总有接连不断的学生到他办公室去请教问题。而课堂上,就连很多原本不爱听课的同学也被他带出了学习的兴趣来。
毕业后,苏洋成了一名正式老师。那年中考放榜的时候,我自鸣得意,只因为自己的分数要比苏洋当年的分数高出好几倍。
再后来,我考取了理想的大学,这时对未来有着无限憧憬的我又开始不理解曾经叛逆的苏洋,为何会选择教书这样四平八稳的生活。于是,苏洋也鼓励我道:“我妹自然比我优秀,所以你得加油。”
我读大三的这年,苏洋带的第二届学生毕业,一个个都成绩斐然。假期里,家里为苏洋举办庆功宴,中途他却领着我开溜,说要拿他“优秀教师”的奖金请我吃饭。
这时候我发现,其实苏洋还是苏洋,平日里的他还是让人很难将其和老师的职业挂钩,在家里也还是免不了被长辈说教。可事实上,在老师,在兄长这些特定的角色里,他都有尽全力地去做到最好。
而我,幼时被长辈的观点所左右,长大后又以自己的标准去审视他,却逐渐地忘记了,自己应该给他的,那些最大的支持,最好的爱,与最简单的鼓励。我站他身后,由他来遮蔽风雨,但面对他的那些是是非非,我卻忘了,也给予他最强大的力量。
许震宏摘自《故事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