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美兰
大姐没有继续追问,用一种低沉而坚定的声音说:“我相信,小文就活在我们中间!”
他一直在我心里
那是一位神情忧郁的大姐,身材瘦小,眼睑低垂,面部有些浮肿,四十多岁的年纪,看上去像五十多。
一年前,她第一次到红十字会办公室来,我有点不知所措。作为一名新兵,我第一次与器官捐献者家属零距离接触,感受着一位失独母亲痛彻肺腑的哀伤和无助,我的心情无比沉重,同时也认识到了红十字会工作与众不同的神圣感。
大姐话不多,我给她泡了一杯天门寒红,同事买来一串香蕉,掰一根放到她手心,温柔地劝她:“姐姐,这是快乐水果,小文在天堂也希望你快乐。”
小文是大姐的独子,本科学的是临床医学,马上就要毕业了,两口子好不容易有了盼头,却被学校告知小文查出了淋巴癌,天一下子塌下来了。小文在生命的最后时刻无限留恋地说:“妈妈,我还想看看这个美丽的世界,把我的眼角膜捐献给需要的人吧!”
“小文有一双明亮的大眼睛。”大姐痴痴地将这句话重复了好几遍。说这话时,她的眼睛变得神采奕奕,像一盏探照灯射向办公室那扇透亮的窗,仿佛小文就站在玻璃后面。
我和同事去大姐家慰问,简陋的家位于滨江公园的一隅,仅有的电器是一台电视机,家里为小文治病已经倾其所有。
小文的父亲一心想再生一个,半年来带着大姐四处求医,却一直没能如愿,这也是大姐郁郁寡欢的原因之一。她背着丈夫对我们说:“我这么大年纪的人,不想为生二胎吃那些苦,小文不在了,不等于我們没有孩子,他永远活在我的心里。”在这个饱受创伤的母亲面前,我们的安慰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一个人的篮球队
从此,滨江公园成了我晚餐后散步的必经之地,虽然离我家比较远,要绕很长一段路,但我还是坚持绕路走。我希望在那条路上巧遇大姐,跟她好好聊聊,也许不会起什么作用,但这是我唯一能为她做的。
有一次,还真遇上了。大姐沿着河堤踽踽独行,留给我一个落寞的背影。我紧走几步叫住了她。看到我的那一瞬,大姐眼里闪过一抹亮光。
自那以后,我们经常会结伴走一段路,漫无边际地说话。我发现大姐一天比一天健谈、开朗起来。有一天,她告诉我,已经说服丈夫,不再整天幻想怀二胎,过好当下的生活才是最重要的。
一天,大姐带来一张报纸,上面报道了“一个人的篮球队”的感人事迹。酷爱篮球的16岁长沙少年叶沙因脑溢血离世,他的器官挽救了七个人的生命。大姐满怀期望地对我说:“叶沙的捐献给了这么多人活下去的希望,让我觉得小文也真实地活在这个世界上,你能帮我联系到小文眼角膜的受捐者吗?我只想远远地看他一眼,不会给他造成干扰。”
路灯照着大姐因兴奋而泛着酡红的脸,却给我出了个难题。我耐心地跟她解释人体器官捐赠的“双盲原则”。
写在大姐脸上的希望像被橡皮擦擦掉一般,我感觉到她捏着报纸的那只手在夜色里微微发抖。我握住那只颤抖的手,动情地说:“没有什么会比接受一个人的器官捐赠更让人感动的了,那些活下来的受捐者,大都会成为志愿者,用自己的力量去回报社会,温暖这个世界,大姐,你相信吗?”
大姐没有继续追问,用一种低沉而坚定的声音说:“我相信,小文就活在我们中间!”
不久,大姐成了红十字会救援队的一名志愿者。她是卫生院的检验员,每次会里组织下乡义诊,她都积极报名参加,从未落下过一次。她穿着白大褂,外面套着志愿者的红马甲,熟练地为病友抽血,脸上始终挂着温暖的微笑。
我欣慰地想,大姐终于从失独的阴影中走到了阳光下。总有一天,她会在红十字会志愿者中找到一双熟悉的、明亮的眼睛。
田乔摘自“博爱杂志”微信公众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