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庚胜
二〇一六年三月十五日,小说选刊杂志社在北京举办首届全国微型小说(小小说)高峰论坛,对微型小说(小小说)的发展现状与方向进行广泛的学术探讨。这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小小说这二三十年来,借助互联网和网络文学的东风,发展甚为迅猛,诞生了大量优秀的作家作品,已经成为当今文坛不可忽视的力量。
戴希是中国小小说的代表作家之一,从事小小说创作近三十年,创作了一批优秀的小小说作品。他的小小说作品能深入生活,描绘老百姓恋爱、婚姻、工作、养老等诸多层面的现实状况与所思所想,既展现了当今时代的“烟火气”,又处处散发着文学作品不可或缺的“正能量”。
一、烟火气
烟火气是一种创作态度。传统文学创作注重凝练、沉淀,一个题材往往经过很长时间的酝酿和提炼。小小说创作则更注重原生态,注重速度。二者好比工笔画和素描的差别。所以,与传统文学观相比,在互联网时代快速成长起来的小小说往往淡化了文学的精英意识,而具有更多的娱乐性、世俗性。现在的小小说界有很多系列小说,比如反腐系列、地方文化系列,很為大众所喜爱,其中最重要的一点也在于其娱乐性和世俗性。世俗生活、人情百态是小小说写作的主要内容,是小小说独具特色的烟火气。在小小说界,每个作家的烟火气都不一样,其高度尤有差别。
戴希作品的烟火气有一种生命的高度。他喜欢从老百姓视角出发,写原生态的生活,不修饰,不掩饰,也不提炼高大上的道德教条,但在这种略显粗糙的原生态生活中,有一种属于我们这个时代的生命高度。比如《柳暗花明》这篇小小说以新冠疫情为背景,护士铁柔一方面要去抗疫,一方面父亲又病重。作者在描绘铁柔出征时,没有着力刻画铁柔的艰难决绝或者大义凛然,而是三言两语就交代过去了。这种写法是真实的老百姓视角。在老百姓的原生态生活里,大多数人都非常质朴,当国家遭遇危难之际,他们没有多少高大上的情怀,就是国家让咱干啥咱就干啥,对国家和领袖绝对信任,所以铁柔的出征无须拖泥带水。而在艰难时刻,老百姓的凝聚力也超乎平常地强大。铁柔出征之后,单位领导和同事主动照顾其病重的父亲,尤其小说中的唐小曼,原本与铁柔在恋爱、工作上均有些许旧恨,但此时此刻,她却放下昔日嫌隙,竭尽所能去照顾铁柔病重的父亲。这也并不虚伪,相反非常有生活温度,有烟火气。事实上,今年年初的这场疫情,不仅将医生变成了战士,同时还深深地影响了老百姓的生活认知。留守在后方的老百姓,在抗疫情绪的感染下,很多人跨越平日的心理栅栏,以自己最初的良知为抗疫尽一份力量。所以唐小曼对铁柔父亲的这种照顾,既是对国家抗疫工作的默默支持,也是最真实的一种人性。不过,这种温情和人性,没有经历过疫情硝烟的人很难体会到。
老百姓的生活哲学都比较简单,但这种简单并不妨碍他们成为一个高尚的人。戴希长期在地方政府部门工作,能接触到大量老百姓生活的写作素材,对老百姓的生活原则了如指掌,他的很多作品都比较真实地反映了老百姓的精神状态,同时也看到了老百姓的生命气度!比如《其实很简单》中见义勇为的小伙,他本是非常胆小之人,在抢劫发生现场,那么多人冷漠围观,他居然冒着生命危险冲上去,其理由很简单——只是为了不在自己儿子面前做孬种。父亲的尊严让他成为了一个见义勇为的英雄。这就是我们这个时代老百姓的真实精神和生命气度,没有义薄云天的侠情,但依然可以是一个勇敢的人,一个好人。《一包烟蒂》中男主人公海烟,烟瘾极大,偶然发现妻子骆英藏有一包烟蒂,而且是偷偷收集的前心仪对象的烟蒂。当妻子大方地将这包烟蒂还给那个男人后,海烟也彻底戒了烟。小说写出了现代婚姻在遭遇危机时的一种“识相”,这种“识相”中没有荡气回肠的爱情故事,只有一对普通夫妻对婚姻的珍惜。这些都是老百姓的原生活形态,不是高大上的英雄事迹,但有满满的人间生活的烟火气。
戴希作品烟火气的基础是人性,是慈悲。张爱玲有一句名言:因为懂得,所以慈悲。老百姓的原生态生活中有最珍贵的懂得和慈悲。《一串佛珠》中的海力为了要回以前送给“我”的礼物——一串已经升值的佛珠,费心编了一个曲折的情感事件。二人的友情在一串佛珠面前变得尴尬。小说讽刺了拜金主义思想,但态度是温和的。古人云,“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但也说“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小说中,佛珠最后安然物归原主,这有一种老百姓的生活智慧。无意中收取了朋友价值百万的礼物,未免人情太重,换位思考,也许物归原主是最好的选择。《举报》中的老人廖鱼普空巢独居,十分孤独,邻居家的欢声笑语强烈地刺激了他,为了赶走邻居,他竟然恶意举报邻居吸毒制毒。警察调查清楚事实后,没有站在法律的角度去苛责,而是从人性关怀出发,联系老人的子女。这是世俗生活的温度。每一个年轻人都终将老去,每一对恩爱的夫妻都终将分离。对待衰老,要有敬畏之心,这是慈悲。《因为母亲》中的杀人犯杀人不眨眼,身上沾满十四个无辜生命的鲜血,但是因为不想在母亲面前杀人,他放下手枪,乖乖就擒。残忍之人,也会有一个人让他心生不忍,这是人性。
二、正能量
现在,整个社会都在倡导正能量。作为文学作品,传播正能量是其应有的社会责任担当。戴希的写作视野比较宽广,古今中外,无一不可成小小说,不管是对老百姓原生态生活的抒写,还是对国家热点话题的关注,其作品传达出来的都是一缕缕的正能量,体现了对国家安全、社会发展等诸多问题的深度思考,尤其对人性良知的重视,与中国古代哲学相通,对当下社会的人格教育有积极作用。
他传播正能量的方式很多,比较常用的手段是通过故事内容启人深思。比如《鹿战》借古代诸侯争霸故事来思考国家的粮食安全问题。齐楚两国争霸,齐国大臣仲渊献策,以高价收鹿为计,扰乱楚国的经济基础。楚人奔走捕鹿,甚至废粮田、种草养鹿,以致粮库亏空,最终被齐国打败。这个故事,有深刻的现实意义。大范围地弃农从商,并不值得鼓励,对于国家而言,粮食安全是至关重要的事情。以此类推,实体经济也是至关重要的事情。比如《儿女》关注当前社会日益严重的养老问题。养儿防老是我们国家的传统,但在当前社会,这一养老模式受到很多方面的限制。小说中,痛失老伴的老太太一人独居,女儿给她买了一个养老机器人。机器人照顾老人无微不至,非常有爱心。在长期的相处中,老人和机器人成了真正的亲人。老人为自己拖累机器人而不安,而机器人在老太太去世后也非常悲痛,自毁电池自杀。机器人养老是社会前沿话题,但此中所关联的伦理问题又让人汗颜。小说结尾安排机器人自杀,这种超现实的笔法,是作者给所有作为儿女的读者留下的一份思考。
在传播正能量的过程中,戴希最注重感化、注重救赎的力量。他也喜欢写历史题材的小小说,其中《特别赏赐》和《死亡之约》都是写唐太宗治国之事。《特别赏赐》写唐太宗巧治岳父长孙顺德贪污。岳父贪污,惩治难度自然较大,但不治又不行。于是,唐太宗想出“特别赏赐”一计,将长孙顺德贪污绢绸归结为自己没有赏赐他,于是特别赏赐五十匹绢绸,让长孙顺德当着文武百官之面,屈尊弯腰,将五十匹绢绸的赏赐背回家。人问其故,唐太宗说:“只要长孙顺德还有人性、良心未泯,那么,朕在众目睽睽之下加倍赏赐绢绸给他的羞辱,是不是会比判他下狱伏法更剜心?”事实果如唐太宗所料,长孙顺德深感羞愧,特别沮丧。《死亡之约》写唐太宗与死囚盟约之事。死囚们的临刑心愿是想回家看亲人。唐太宗心生哀悯,遂与死囚盟约,准其回家看望父母妻儿,但一年之后须准时返回伏法。这是一场赌博,唐太宗赌死囚的良知。一年之后,这些囚犯如约返回,唐太宗大为感动,赦免其罪。在这两篇小说中,唐太宗是正能量的代表,他代表反腐的力量,代表仁君,而他的对手在与他的博弈中,也吸取他的正能量,最终变成了正能量的一方。长孙仁德后来把泽州治理得非常好,死囚后来参加卫国战争,为国捐躯。知恩图报,皆大欢喜或壮烈殉国,这是中国人喜欢的结局,也是我们根深蒂固的文化血脉。在我们的传统文化里,治国讲究“怀柔远人”,讲究“修文德以来之”,这是我们的文化基因。
感化、救赎的基础是良知。明代王守仁讲究“致知格物”,“致知”是“致良知”,“格物”就是“正物”,将我心的“良知”扩充、推广、贯彻到事事中去,以使事事物物归于正,使事事物物与我心的“良知”相符合。通过“良知”完成人的道德自我完善,完成人对社会的责任。在戴希的很多小小说中,良知是推动情节发展的关键因素。比如《这个故事我不写不快》。唐亚琼与母親遭遇劫匪,当母亲了解到劫匪不过是底层工人、被黑心老板恶意拖欠薪水无法回家过年后,就把刚从亲戚家借来的医疗费“借”给他们。但是母亲要让劫匪写借条。母亲的理由是什么呢?她说:“如果他们存良心,有钱了肯定会还钱;如果他们没良心,咱们也算仁至义尽。”母亲凭着自己一刹那的良知,想要救赎两个不得已的劫匪,同时也深深考验着这两个劫匪的良知。小说末尾,母亲收到了来自两个劫匪的汇款。母亲的良知完成了一次社会救赎,劫匪的良知完成了自己的道德救赎。
对良知的重视,是一种很好的人格教育,能对社会发展起到积极作用。不仅中国古代圣贤这样认为,而且国外也有这样的学术观点。著名的神经学家、心理学家维克多·弗兰克尔就在他的学说中提出,“良知是人的无意识的一部分,是人存在的核心和完整人格的来源。”所以,他特别重视良知的作用,认为良知是人的本能,是在任何情境中都不会被削减的部分。无论外部环境如何影响我们,最终决定我们选择的往往是我们的良知。在上述小小说作品中,无论是《柳暗花明》中的小曼、《其实很简单》中的小伙子、《一包烟蒂》中的夫妻,还是《特别赏赐》中的长孙顺德、《死亡之约》中的死囚、《这个故事我不吐不快》中的母亲与劫匪,他们的选择,都是某一刹那内心深处的良知起了重要作用。戴希对良知的重视,折射出他不同流俗的审美取向。
总之,戴希的小小说创作既有生活温度,也有政治高度和人性深度,表现出了一个优秀作家的社会责任感和人文关怀精神。尤其他的民间立场写作,比较真实地再现了我们这个时代老百姓的精神面貌与情绪世界,形成了极具个人特色的文学品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