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墨当随自我

◇ 夏鹏程

夏鹏程 草书印象系列一组 纸本

书法是中国最具特色的传统文化，历来可谓是名家辈出，名作荟萃。要谈书法有两个话题是绕不开的，那就是书法家与作品。而王羲之、颜真卿、苏东坡这三位书法大家无疑是最有代表性的，他们创造出了所处时代的巅峰之作，天下第一、第二、第三行书。

宗白华曾言：“汉末魏晋是中国政治上最混乱，社会上最痛苦的时代，但是精神上极自由，极解放，最富于智慧，最浓于热情的时代。因此也就是最富有艺术精神的时代。”汉魏书法以“幽深无际，古雅有余”的锺繇书法为翘楚。他改变隶书中“横”“捺”和“蚕头燕尾”的用笔方法，使其定型化为平正与圆润的收笔，字形结构也由扁方而渐方正。王羲之没有满足于此，他改造锺书的质朴风格，对张芝草书也有所发展，创造出了与西晋书坛迥然不同的“今妍”的境界。当然尽管东晋书家众多，但真正能去旧推新的首推王羲之。王书不仅完善了草、行、楷的体式定型，也实现了中国书法艺术变质为妍的重大转型。代表书作为《十七帖》和《兰亭序》等。到了唐代，唐太宗对《兰亭序》尤为珍爱：“宝惜者独此书为最，置于座侧朝夕观赏。”大规模收购王书，命供奉拓书人赵模，冯承素等四人，各拓数本，以赐太子，诸王近臣，临摹学习。颜真卿在书学史上以颜体书法缔造了一个独特的书法境界。这位从小以黄土帚扫墙习字的颜氏苗裔，几乎一开始就站在一个高耸的学书起点上。初承颜氏、殷氏，从一代“草圣”张旭处得用笔真传，从一代宗师褚遂良处得继承发展，从民间书艺中，特别是从雄厚凝重的北齐隋碑版中博取。当然颜真卿也学王羲之和欧阳询，但他多通博贯、不作奴书，开拓了书法崭新的恢宏境界，创造了划时代的端正、阳刚雄辉数美并举的时代书风。颜体成为盛唐气象的标志之一。代表作有《祭侄文稿》《颜勤礼碑》等。苏东城的书法在王羲之、颜真卿后独树一帜，别开生面。他强调书法风格多样性，如《次韵子由论书》诗云：“吾虽不善书，晓书莫如我。苟能通其意。常谓不学可。貌妍容有颦，璧美何妨椭。端庄杂流利，刚健含婀娜……吾闻古书法，守军莫如跛。”他对杜甫“书贵瘦硬”的审美提出异议，认为“短长肥瘦各有态，环肥飞燕谁敢憎”？书法艺术具有不同的风格个性，肥瘦各有特点，不能厚此薄彼。其字丰满肥润、跌宕多姿。笔墨寓意深刻，透露出深厚的文人学养。《庄子山木》篇曰：“既雕既琢，复归于朴。”苏字追求一种“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的自然潇洒的风格，其书法美学思想对后世影响深远，代表作有《黄州寒食帖》《前后赤壁赋》。

纵观中国的书法史，实际上就是一部书法的创新史。王羲之、颜真卿、苏东坡都是在继承传统的基础上追求原创性的新书风的开创者，他们都是中国书法史上最耀眼的巨星。

当今的一些“有识之士”倡导回归“二王”，甚至连徐渭、傅山这样的书法大师都被冷落为三教九流，打入冷宫！特别是各种展览，几乎都是“二王”一脉的书风，王书家族壮观之极。当代书坛师“二王”、宗《书谱》者众多，书写能达到以假乱真的地步，但大多数都是近亲繁衍，毫无个性可言。尽管很“美”，但容易让人生腻，产生审美疲劳。我认为这违背了书法艺术的原创性发展规律，极不可取。有时我突发奇想，难道我们又回到了唐太宗偏爱王羲之的大唐时代？由于帝王的推崇备至，唐朝的书家宗王者人数肯定不在今人之下，因为在当时，书法是读书人的仕途，所以他们对王书的学习热情是可想而知的，但在我们熟知的唐代书家中你能找出有哪位书法家的作品是翻版王书？为什么这些书家没有被历史留下来呢？我想主要是他们的书法写得太像王羲之了，太没有自己的个性了。唐代孙过庭其实在《书谱》里就明确提出了“古不乖时，今不同弊”，实际上是对书法的创造提出了很高的要求。我认为这对当代书法的创作还是有非常重要的意义的。王羲之、颜真卿、苏东坡是书法原创最成功的大师，实际上他们在自己的作品中都是突出“自我”。

要在书法创作中做到自我，我觉得必须要做到以下几个方面：

一是必须要对书法史有比较全面的了解，特别是书家和书法作品。以史为鉴可以知兴替，只有通晓书法史，我们才能找到属于自己的坐标，确立书法的风格。我觉得更简单点说，就是要写出别人没有写过的风格，让书法表现自我。

二是对经典书法做反复的研究，找出经典书法中最动人的、适合于自己的书法元素为己所用，丰富自己的作品。如我们从王羲之《初月帖》中吸取其高古的篆籀用笔，在王献之的《中秋帖》里吸取作品中的跌宕不失厚重的感觉等等。

三是对汉碑、魏碑和民间等书法的取舍。这些作品好多出自民间艺人之手，相比经典书法有很多不完美甚至有很多缺陷，但正因为这些，也给我们的创作提供了很多意想不到的可能和空间。

四是运用书法元素进行创作。书法有楷、行、隶、篆、草等各种书体，各种书体又有很多代表性的书家和作品。每件作品又有不同的笔画、墨色、结体、章法的特点。我们如果运用数列的组合规律，把各种书体、书家、作品等的基本元素根据你自己的需要取舍、组合，可以创造出无限的可能以及作品的风格。譬如用《郑文公碑》的圆笔和体势加入米芾行书的章法，或者把石鼓文的笔法和《曹全碑》的体势，再加入一点《爨宝子》的生辣，又会是什么样的感觉呢？这样一来，书法风格就多样了，我们自己也能写得很有趣，书法的自我也就凸显出来……但我说的“自我”与“字如其人”是有区别的，我所说的自我更多是自己的想法和创作。

夏鹏程 草书节录孙过庭书谱句之一 200cm×200cm 纸本

夏鹏程 草书节录孙过庭书谱句之二 200cm×200cm 纸本

对于当代人的书法，我们只能作借鉴，不能跟风。当代书法有一部分人受西方现代艺术的影响比较大，如波洛克等；也有一部分人受日本书法的影响，如井上有一等。但我认为对于这些，我们只能学习其精神，不能照抄和模仿。波洛克在20世纪50年代就尝试线性组合，如果我们用毛笔和其他工具反复叠加画圈圈，我认为还是没有摆脱他人的影响，人家也不会承认你的作品。我们学习井上有一的书法，大多数是吸取他的视觉冲击力，但他的轻松、无为，那种往空间里走进去的感觉没有。我认为兴味蕴藉才是中国艺术的精神。

徐渭《书季子微所藏摹本兰亭》中说“时时露已笔意，始称高手”，又提出“取诸其意气”而创“自我面目”是书法艺术的灵魂。故追根溯源，书法艺术的最本质规律应该是“笔墨当随自我”。

夏鹏程 草书节录李白诗 纸本

夏鹏程 草书李白诗 280cm×144cm 纸本 2019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