析言启美:审美视阈下的文学语言鉴赏

2020-01-03 02:51
文化创新比较研究 2020年6期

徐 炫

(深圳市新安中学(集团)高中部,广东深圳 518000)

文学语言是作家在特殊情境下的一种表达策略,也是对人的主体精神世界的建构材料,其各种表现形式实际都蕴含着美感,富有质感的语言通过一定的探究策略会给人们带来愉悦的审美快感。笔者基于语文课程教学的背景,意欲从学生文学鉴赏的角度探究审美文学语言开启学生内在情智、培养学生高尚人格的路径。

1 溯情洄感——主客交互的生命审美

文学作品涉及人们生活的千姿百态,更牵扯生命的动静来去,承载着对生命的强烈而透彻的情感体验。文学鉴赏本就是一种艺术审美行为,它不仅需要鉴赏者将自身特殊的情绪和情感介入审美过程,更是在审美过程中凝聚了鉴赏者的生命情致。文学语言的深厚意味,实际蕴含着作者想要突显的生命价值,这一生命价值早已被赋予了丰富的审美情感和审美理想,文学语言的审美鉴赏实际是关乎生命感的审美活动。当把文学作品“作为主体生命的形式来把握,视一个语言形式为一个生命形式;把语言作为存在世界的现身情态来对待,视一个语言形式为一个存在世界”,实际上就实现了鉴赏主客体思想、情感和生命的溯洄与碰撞,体现了文学语言审美鉴赏活动中洋溢的生命感。

每个人对生命都会有自我的认识,这一认识不仅是内省的成果,更是外识的结晶。文学语言对生命的表达效果关涉作者的生命认识和语言构织,也关乎鉴赏者的生命体验和生命思考。王羲之于《兰亭集序》借古人之口独叹:“死生亦大矣。”何为之“大”?是为“大事”。这事“大”到什么程度?“修短随化,终期于尽”,生死之事自己无力干涉,听凭他力主宰,且最终一定归结于消逝。这是天大的事实,而且是人力无解至悲的事实,鉴赏者会由此调动自我生命体验、唤醒自我生命意识,继而生发“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的生命情怀,进而参透生死之玄妙而大彻大悟。这就是以自我生命体验为基础于主客体间溯洄碰撞而认识生命本质的审美活动。

2 思浅虑深——钩回深邃的逻辑审美

文学作品的语言表达不仅孕育着美感,而且伴随着丰富的思维活动。面对表现各种画面场景、思想情致的文学语言,鉴赏者可以通过自己的联想想象以及理性判断和推理来认知事理的合理性、情感的真挚度,这实际是一个非常复杂的思维训练。这一复杂训练的思维生发点就隐藏在文学作品的诸多语言之中,鉴赏者可运用自己的联想想象以及理性判断和推理对文学语言内涵进行前后勾连式思考或纵向挖掘式探究,通过逻辑思维的多重触角体悟文学语言的内在美感。

逻辑审美主要关涉鉴赏者的理性思维,但更偏重语言内涵逻辑的钩回互连和深邃睿智。人在进行审美活动时,将初步感知的认识要提升至情感体验,同时调动逻辑思维的力量,转化成高于作品本身的理性思考,收获更深层次的审美情趣。这种导向逻辑审美的方式有很多,文学语言本身所具有的审美性质、理性色彩是最佳的探索对象。《林黛玉进贾府》一文,人物出场、环境摆设、情节安排设置都精彩而精炼,从中可窥见人物性格特征、家族社会地位、故事前因后果,是全书进一步展开故事的精华之笔。王熙凤性格直爽泼辣多从作品“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之举析解通透,但若细细品咂,其出场的言行举止可不单单只表露其直爽泼辣这一面,文本语言多处已表现更为深邃的人物形象特征以及复杂的人际关系。王熙凤见到黛玉,细细打量后“仍送至贾母身边坐下”,笑赞是贾母“嫡亲的孙女”,既然是打量黛玉,为何要将其送至贾母身边坐下以映衬方式加以赞赏?细思王熙凤前后言行举止,理性思考实际可见:她看似赞黛玉,实则深赞贾母并逗其开心。笑赞完便紧接“拭泪”,贾母嗔怪其惹人伤心后王熙凤又“忙转悲为喜”安抚贾母,继而又“忙携黛玉之手”嘘寒问暖,并言于黛玉若有各种不称心“只管告诉我”,这又是暗自显示自己的权利和威势,短短几句话几个动作,一气呵成,其深蕴厚意借助逻辑思维推断可知,真可谓收放自如、掌控全场啊!

其收放自如、宣示权威仅此一场,非也!紧接与王夫人的描述更为精彩。王夫人问“月钱放过了不曾”,“拿出两个来给你这妹妹去裁衣裳的”,王熙凤回“月钱早已放过,带着人到后楼上找缎子……想是太太记错了?”,“这倒是我先料着了……我已预备下了”,众人面前质疑王夫人,能看出其泼辣直爽,但更能看出她想在众人面前宣扬己功之心。在两人对话中,王夫人的一句“有没有,什么要紧”,“一笑,点头不语”实则对王熙凤的人物特征和两人的人际关系点出了更为深刻的含义。“有没有,什么要紧”、“点头不语”,看似淡然无谓,实则内心洞察通透:这嫡亲的侄女为在众人尤其是刚来的林妹妹面前显露自己的体贴周到、才干敏捷、权利威势,可谓谎话频出,处处为自己要宣扬的优点预留地步。王夫人看得通透,王熙凤是否知道姑妈心中的透亮呢?我想她应该是清楚的,这一对内亲简短的语言往来,实则显露了她们不同寻常的精神血缘。将王熙凤对黛玉和对王夫人的言语动作勾连细看,我们发现王熙凤这个人物形象不再是表面上的泼辣直爽、体贴周到,其实她的心思可谓精巧缜密、步步为营。

学生在阅读文学作品时,以逻辑思维审察文学语言,领悟了语言文字背后丰富的人物形象和情感,以审美思维观照语言背后的人性、人情,获得了更深层次的审美体验,将内隐的审美体验以理性思维方式外显,这是培养学生认识美、表达美、判断美的重要方法。

3 征“意”论言——厚积薄发的文化审美

文学作品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一种具有审美特质的文化形态,文学语言是其基本的外显形式,而文化内涵则是文学作品这一文化形态需不断丰富、积淀的解言(文学语言)之“意”。《普通高中语文课程标准》(2017年版)指出:“语言文字是文化的载体,又是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学习语言文字的过程也是文化获得的过程。”审美鉴赏作为一种感知、体验、领悟、创造性的阅读活动,面对文学作品的题材、主旨、风格等方面的解读任务,我们更需要在阅读对话中慢慢品味语言文字的深厚韵味,努力探求和体味语言与文化之间血肉相连的至深义理,从语言中找到文化的源头。

文学语言是塑造形象的基本建构单位,是抒发情志的重要承载物,也是蕴含深层文化特质的表现体。不同历史时期的语言文字都蕴含着不同时期的文化心理和文化形态,阅读鉴赏时,要有以所积文化知识去解悟文本语言文化特质的意识,更要有从语言文字中了解文化知识的意识,这不仅是对语言的审美,对情感的审美,也是对文化的审美。“复为慷慨羽声,士皆瞋目,发尽上指冠”(《荆轲刺秦王》),我们知“瞋目”、“发指冠”之意,也知“慷慨羽声”实为将士豪壮之情造境,但若不知“羽声”为“声调激愤之音”,其对意境营造、情感渲染的理解则稍逊一筹。

文学作品中有些话因为时代文化环境或者作者抒情需要而不能明说或者不便直言时,作者的语言便开始牵涉文化特质。“生孩六月,慈父见背,行年四岁,舅夺母志”(《陈情表》),母亲改嫁是事实,完全可以明确表达,如李陵受单于之命劝降苏武一般,以友人身份叙说苏武家人现状,“子卿妇年少,闻已更嫁矣”。李密上表则不然,叙及母亲在其幼年时改嫁,不直言“改嫁”,而说母亲改嫁之举为“舅夺”其志而致,其实母亲本意是立志坚守贞节的。为何如此陈述?不排除李密母亲确有坚守贞节不嫁之意,但在文中明确提出“舅夺”一词,可见李密对当时当世社会文化、礼教规定是多有遵循的,从一而终的婚姻观念、坚守贞节的妇德规定就是“舅夺”一词背后的社会文化体现,母亲是遵守这一规定的,只是被舅舅强行改变,改嫁之举实属无奈。正如孙绍振先生所言:“和文本作深度对话,是要有学养做本钱的。”没有深厚的文化修养做后盾,再自由的思考也无法解读出文本的深邃与美感的精妙。精致的文学语言背后是放情、得体、崇礼的文化支撑,鉴赏者在阅读这些文字时,关联文化知识、开启文化审美,不仅能深层理解文本所要表达的情意理趣,更能在进一步的认知转化中丰富自己的文化积累,以对文化“厚积”——“薄发”——“厚积”的循环认知方式提升文学鉴赏能力,在文学语言的理解活动中寻求通往文化审美的路径,在语言审美中领略文化的丰富内涵,从丰富的文化内涵中获得审美的愉悦,实现文本、文化的双重美感享受。

审美鉴赏的美学意义,主要在于把文学鉴赏的过程真正转变为作品内涵和意义的发掘与展现过程,让读者从文学语言、文学形象、文学构思等方面获得审美的感受与体验。对于学生而言,直观的语言文字应该是开启审美鉴赏的最佳切入口,用蕴含审美性质的语言实现审美体验的生命感,从而引起学生对生命的观照,达成对生命价值的敬畏;突显审美鉴赏的逻辑性,培养学生有效推论事理的能力,攫取思维活动的理趣之美;融合审美阅读的文化观,引导学生对文本进行全面深度的解读,实现自身的文化积累,也提升自己的审美意识、审美情趣、审美能力。语言是审美思想的直接呈现,审美思想的内涵表现与语言的审美建构其实是一树两枝的关系,同宗而有异,异形而互连,将这两方面统一起来,在审美思想中鉴赏文学语言的深刻性和广泛性,才能使得语言体现生命美、逻辑美、文化美的本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