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酷与暴虐的书写
——试析安德列耶夫《红笑》的艺术风格

2020-01-02 13:49李田成
文化学刊 2020年12期
关键词:恐惧人性战争

李田成

《红笑》是俄罗斯白银时代的作家安德列耶夫的代表作。作者通过对战争和死亡的描写,表达了其一直以来所倡导的反战思想。小说主要分为两个部分:第一部分以哥哥的视角叙述了其在战争过程中亲历的一系列残酷事件,表现了人们疯狂的精神状态和扭曲的心灵世界;第二部分以弟弟的视角记录了哥哥从战场归家以后的生活,记录了哥哥仍然备受战争的煎熬,最后在绝望中死去的悲惨遭遇。小说中大量的暴力书写让我们感到战栗惊惧的同时,也警醒着我们对生命价值的反思与重构。作者以其诡谲神秘的表现手法和细腻深沉的心理刻画,让这部小说显示出超凡的艺术魅力。

一、荒诞与幻想的结合

整部小说没有完整的故事情节,亦没有明晰的人物形象,而是由一个个故事片段结构而成的,情节之间没有必然的逻辑关系,在故事推进的过程中,荒诞与幻想充斥整个文本。整部小说都在现实与虚构之间自由驰骋,以荒诞的方式为我们展现了一个非理性的世界。

小说中没有鲜明立体的人物形象,他们的个人色彩被战争淡化了,从文本中我们只能知道他们是参战的士兵,而他们个体的身份信息我们不得而知。“无论是什么样的人构成了这个群体,不管他们的生活模式、职业、性格或是智商相同与否,他们转变成了一个群体的事实让他们拥有了一种集体的思想,这使他们的感受、思想和行为,变得与他们孤立时的状态不尽相同。”[1]他们个体的思想在战争面前荡然无存,充斥在他们脑海中的是对战争的拒斥和厌倦,作家通过削弱个体特征来表现战争给所有人带来的伤害与恐惧。小说中描写到行军中的人已经丧失了理智,变成一具行尸走肉,他们失去了人最基本的思考能力,取而代之的是被群体的情绪所主导,个体的价值在战争面前变得可有可无,他们只能依靠幻想存在于战争世界之中。

诡谲多变的外部环境和怪诞奇异的外在物像以不同形式暗示或主导人物的命运。文本中“太阳”这一意象具有多种不同的含义。小说开篇写道:“太阳是那么大,那么火烈烈地可怕,仿佛地面已经离得它很近,很快将被这团无情的烈火燃烧殆尽。……太阳穿过薄薄的表皮,把自己鲜红的亮光刺进极度疲惫的脑子里。”[2]46热辣的太阳像火炉般烘烤着整个行军部队,它炽热地燃烧着,不仅烘烤着人们的躯体,而且将人们的灵魂推向了疯狂和恐惧的边缘。太阳意象再次出现在文本中时,它像尖刀一样刺进“我”的胸膛,而此时外在严酷的环境却让“我”想起了那阔别已久的温柔乡——家。外部环境的强烈刺激,让“我”在意识层面上开始短暂的抽离,“我”暂时忘却了现实的烦恼,用幻想的方式换取片刻的安宁。“我”想起了家中的陈设、妻子和孩子,而这平凡且普通的日常生活对于身处战争中的“我”来说却是可望而不可即的。可以说,外在物象的每一次出现都暗含着人物不同的心理。人物在外部环境的引导和刺激下以幻想的方式弥补现实的缺陷,并以此得到些许心灵的慰藉。

荒诞与幻想的结合不仅在小说的情节结构中有所体现,而且在表现人物心理、暗示人物命运等方面都得到了充分发挥。

二、“红笑式”思维模式与主导情绪

红笑既是小说的题目,也是小说的结构模式与主导情绪。小说一共出现十次红笑,每次都隐含着不同的意义,总体上都是对死亡与疯狂的恐惧。通过对作者表现手法的探析,我们甚至可以把红笑理解为这部小说的结构模式和表现手法,整部小说都是在这种“红笑式”的结构中展开叙述的。

(一)“红笑式”的绝望与疯狂

通读文本,可以对“红笑”进行这样的解读。它是一种死亡的笑,这个笑容的背后隐藏着恐惧和绝望。它刺激着人们的感官,人们想起“红笑”就会感到恐惧和害怕。“在我眼里刚刚还是苍白的这张脸上出现了一道短短的、圆头的、红色的玩意儿……而那微笑,通过短短的红色的流淌的玩意儿仍在继续,一种疯狂的笑——红笑。”[2]52这是红笑在文本中第一次出现。他出现在了一个少年的脸上,这个少年充满着惶恐和不安,而他自己却不知道已经被红笑所支配。“……窗外,深红色的一动不动的亮光中,红笑本身已经在那里了。”[2]114这是红笑在小说中最后一次出现。它已经定格在这个世界中,无论人们是否察觉,它都在无形之中影响着人们的生活,它就像一只无形的手,支配着人们的恐慌与彷徨。这残酷不仁的红笑已经渗透进人们的血液,它流进人们的胸膛、头颅。主导着人们的思维,影响着人们的情绪。小说中的所有人都被它折磨着,所有人都在轮番上演着“红笑式”的绝望与疯狂。

(二)“红笑式”的思维模式与主导情绪

在这部小说中,很少出现具体的人,大多数都是职业的代名词,比如医生、军官等。其实这是作者有意为之,在战争面前,所有社会上的人都一样被战争的恐怖所笼罩。安德列耶夫曾说:“战争完全攫住了我,它在我面前就像一个无法破解的迷,……而那种绵绵不绝的恐惧却始终萦绕在心。”[3]作家对战争的恐惧通过文本表现了出来,甚至不能用理智去消解。因此作家创造了“红笑式”的思维模式与主导情绪。人们在战争的阴影下已经失去了正常的逻辑思维,陷入了一种迷狂的状态。哥哥归家以后,他的神经一直处于战时状态,妻子的呼唤他充耳不闻,家庭生活的温暖也融化不了他那冷若冰霜的心,他只能沉入自己的绝望之海去痛苦地遨游,最后消失沉沦。弟弟在哥哥去世以后精神也出现了问题,他时时刻刻都被战争的恐惧包围,感觉哥哥并未离去。“我仿佛觉得失去理智是一种光荣……我的心麻木了,它死了,而且没有了新的生命。”[2]87他想将地狱里弥漫的全部恐惧搬到他们生活的大地上来,他已经失去了理智。小说中出现的所有人都被这种“红笑式”的思维模式主导着,他们失去了本心,对这个世界的认知已经被战争异化,他们已经在精神迷狂的状态中找到了生命存在的意义——用失常对抗失常。

无论是小说中人物的思想状态,还是整部小说的思维情绪,都暗含着作者所要表达的“红笑式”的主题思想,这既是整部小说人物性格的成因,也是整部小说最独特的艺术魅力。

三、以战争的视角揭露了人性的复杂与丑恶

人性的揭露与表达是文学作品的永恒话题,《红笑》通过残酷的战争场面刻画了深刻而又复杂的人性。小说里面的人在战争的驱使下将自己性格中麻木不仁、自私暴虐的一面不留痕迹地展露出来,具体表现为面对陌生环境的怯懦与恐慌、生死抉择背后兽性的暴露与彰显。

(一)面对陌生环境的怯懦与恐慌

小说中的人物在面对陌生环境的时候都体现出无所适从的茫然和怯懦。“社会因其物性在带给人安全感的同时社会本身的力量又在无形之中制约着个人,使得其在强大的社会面前被衬托得微不足道、渺小无力。”[4]小说中人们在外在环境的制约下亦步亦趋,时刻处于紧张的状态。在片段四中,行军的战士们给自己过了一个节日,小说这样描写:“这些人不安稳,慌慌忙忙,行动时你推我搡,每听到一点碰击声便哆哆嗦嗦,还不断查看自己后面有什么东西,竭力做出过多的手势来填补那种他们看一眼都觉得可怕的神秘的空虚。”[2]56在死亡的笼罩下,人们的行为动作是不自然的,他们面对未知的恐惧只能发自本能地保护自己,通过肢体动作让自己的心灵得到片刻释放和解脱。然而,这种解脱只是暂时的休憩,等待他们的是无尽的虚无和绝望。个体的力量在整个自然面前显得脆弱而又渺小。小说中类似的画面不胜枚举,安德列耶夫所着力刻画的即是人性的脆弱,当我们面对外在世界的摧残和攻击的时候,除了本能的自我保护,剩下的只有恐慌和退缩。

(二)生死抉择背后兽性的暴露与彰显

人性是个复杂的多面体,既有善良纯厚的一面,又有自私暴虐的一面。小说中因战争而互相残杀的人们,已经丧失了人的正常思维和意识,体现出来的是赤裸裸的兽性。小说中描写:“有些人像瞎子似的掉进深深的管道形陷坑里,肚子被削尖的木桩挂住了,便像一些玩具小丑似的在那里乱颠挣扎;新掉下去的人压在他们的身上,很快整个陷坑被填得满满的,大堆血淋淋的活人和死人在蠕动。……抓住衣服把别人往自己一边拉,戳进别人的眼睛里,以及把别人掐死。”[2]53人们的行为准则已经不受道德的约束,他们完全陷入了迷乱的状态。死人和活人混合在一起,在自己生命即将终结的时候,也要拉上别人去陪葬。这残酷暴虐的行为已经融进了战争中的人们的潜意识里。人性的光芒早已被阴霾和黑暗遮蔽,取而代之是兽性的暴露与彰显。

小说中时刻流露着人性的复杂与丑恶,在战争中每一个人都因死亡而变得扭曲和异化,他们或残忍凶狠、或懦弱惊慌、或清醒反抗。总之,人性的弱点与光辉在作者笔下完美地呈现了出来。

四、结语

安德列耶夫的创作最大的特点即是浓厚的表现主义。《红笑》这部小说通过作者独创的“红笑式”的思维模式与结构方法将人性的复杂完全展现了出来。“如果我能大声呼喊的话,我会唤醒整个城市,甚至整个世界……”[3]作者通过对血腥场面的刻画将反战思想融入作品中,他充分调动人们的感官,旨在唤醒人们麻木不仁的心灵。虽然我们从未参加过战争,但是在通读文本之后,那些血腥的场面仿佛就发生在我们面前,让我们对战争的排斥程度进一步加深。小说独具特色的写作模式和细致入微的心理刻画展现了其独特的艺术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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