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家谱中的满族文化生活浅探
——以咸丰朝《图门世谱》为例

2020-01-01 14:07
文化创新比较研究 2020年9期
关键词:满族家族融合

(吉林师范大学历史文化学院,吉林四平 136000)

图门氏,又称图们、图莫图,为满洲传统姓氏之一,原居乌喇地方,由始祖珠禄“国初来归”后,编入正白旗满洲。图门氏并非满洲著姓,其族人在历史上亦少有着墨,这从侧面佐证了图门氏在满族诸多姓氏中的“寻常百姓”地位。对于这种普通满族家族文化活动的探索,对于理解清代满族文化生活的全貌,有着不可或缺的作用。图门氏族修于咸丰朝的《图门世谱》(以下称《世谱》),记载了图门族人的诸多资料,可补正史之缺。①

1 《图门世谱》中的伦理规训

满族宗谱中,普遍存在着“正人伦,明孝悌”的内容。②这反映出历代满族宗谱普遍拥有的一项功能,即对家族成员进行伦理教育。《世谱》中,有关伦理规训的内容,主要记录于宗谱开篇的《宗族规条》之中,对于理解清代满族的伦理道德状况,有所助益。

1.1 崇祖收族

对先祖的崇敬,是《世谱》家规中的核心内容。家谱开篇即开宗明义,指出“人之有祖宗,犹水之有源泉,木之有根本”,“源泉深而流派自长,根本固而枝叶自茂”,以类比的方式,将先祖视为今人存在的前提、家族发展的基础,为历代先祖确立了根本上不可动摇的地位。而除论述先祖的重要性之外,《世谱》中亦有诸多对于今人追思先祖的要求。如对祖坟的维护,《世谱》中即提出了“量力酌中,行心所安”的要求,维护祖坟除了要杜绝奢侈外,“亦不可因贫废礼,忘报本崇先之义。”如果有破损待修的坟墓,墓主后人暂时无力修整,则要“阖族共举兴修”,而决不允许出卖坟墓的墙垣、碑碣乃至周边树木,“如有变卖者,以不孝论。”

崇祖的现实意义,主要在于团结家族。从《世谱》中可以看出,家族在许多方面,都是个人生活的保障。如族人有坟墓待修而因贫不能修者,则要举家族之力修坟;族人有因贫难以受教者,亦应由族长解决其受教育之问题;而遇有无后者,更是要从家族中挑选其继嗣者。而当家族逢庆贺婚丧之事,“务要互相酬酢,以昭敦睦。”这些规条,无不反映着满族对于家族的重视。更证明了崇祖收族在清代满族伦理道德中的重要地位。

1.2 重视教育

对教育的重视,是《世谱》族规中的另一重要部分。满人的教育事业,早在满洲入关之前就已兴起。③清太宗时期,甚至下谕“如有不愿子弟读书者”,“朕亦不令尔披甲出征”,④强制推行教育在满人社会中的开展。入关之后,统治者又逐步建立起以官学、义学为核心的一整套旗人教育系统,这为八旗子弟接受教育创造了良好的外部条件。而顺治八年开始,八旗子弟得以科举入仕,⑤更是大大激起了广大旗人投身寒窗的热情,出现了“士风渐以科目相尚”⑥的局面。

清代满族重视教育、热衷科举的风尚,在《世谱》中也得到了印证。《世谱》规定,家族中有登科及第者,要仿照学校题名的体例,将及第者的姓名“冠于谱首”,将其视作莫大的荣耀。同时,《世谱》亦有“族中子孙,必须以诗书训诲变化气质”的号召,认为只有做到了知字明理,“方不为人所轻。”这又表明,满族对教育的重视,除了将读书应试看作是入仕途径这一原因之外,更是因为在时人眼中,“知字明理”,即掌握一定的知识内容、达到一定的道德水准,乃是获得社会认可的前提。

此外,《世谱》中还有言,“族中有孝子顺孙、义夫节妇、贞女或生平德望善行足为阖族表率者,宜请名笔作传列于谱前。”尽管这一主张在《世谱》中并没能得到实践,但仍能在其中读出时人对孝义、节烈等伦理观念的推崇。

2 《图门世谱》中的文化融合

在“从龙入关”之后,满族民众扎根于有着悠久文明的中原地区,开始了自身发展的新阶段。在清代超过二百年的历史中,这些满族氏族发展的最大特点,就是积极吸收其他民族,特别是汉族的文化,在不断的文化融合中,使自身的文化呈现出与入关前的“女真——满洲”群体有所承继又颇为不同的风貌。而这种贯穿满族历史的文化融合现象,在《世谱》中也有着明确的体现。

2.1 族谱修撰中体现的文化融合

在尚未形成政治实体之前,满族便有“亲宗族,重血亲”的习惯,同一血亲家族内的众人,常同居同迁。⑦而清朝入关后,统治者主动吸收以儒家学说为代表的华夏传统文化资源,大力推行伦理政治,⑧以儒家伦理对于家族关系的意义和重要性大加阐释、强调,如康熙颁“上谕十六条”,雍正颁“圣谕广训”。对满族人而言,其意义在于,自己原本的习惯,如今有了理论上的支撑,满人的家族意识,由此从自发走向自觉。而《世谱》等满族家谱的修撰,则是这种以汉人理论强化满人习俗的文化融合现象的结晶。

在《世谱》的修撰中,满汉文化的融合具体体现在族谱体例和家族关系两方面。《世谱》依北宋欧阳修所创的“欧阳氏谱图法”编写,取“五世之义”,即以己身上溯至高祖,下推至玄孙,各为五世;再将族谱划出五个横向表格,每格记一世人物。对于所载人物信息,《世谱》的原则是,“仿《史记》年表,兼采汉唐以下墓铭”,将人物的姓名字号、所属父系、德行学问、生卒年月等加以记录,这都反映着汉人宗法观念对满族的影响。而《世谱》中对家族关系的界定,则是依照汉人传统的“五服”制度。所谓五服,是古人依据丧服的轻重与丧期的时限划定宗族间亲疏远近的制度。由远及近,分为缌麻、小功、大功,以及齐衰和斩衰五等。《世谱》规定,家族内部以五服定亲疏,并须在相关事务中严格遵守,如无后者若过继子嗣,须先在同父周亲内寻找,后在大小功、缌麻内挑选。只有五服之内均无合适人选,才能在远亲中寻找过继人。

2.2 族谱命名中体现的文化融合

观察《世谱》中所载历代人名,可以明确地看出,入关之后随着时间的推移,清代满族人逐渐受到汉文化的影响,开始在取名时使用汉人惯用、在汉语中更显文雅之字,甚至部分满人开始有意识地为后代名字规定范字。

《世谱》所载的一世祖先到五世祖先中,所取之名皆为明显的满族名,也并无范字。如一世始祖名“珠禄”,二世三人名为“硕洛”、“乌鲁”、“穆模”,四世有名“明安图”等等。但是到了图门氏第六代,即“珠禄——硕洛——章泰——瑚尔善——万柱”世系有子承继时,万柱为自己的三个儿子分别起名为“德魁”、“德义”、“德山”,而瑚尔善的另一子,万柱的亲兄弟万露,则为自己的独子起名为“德兴”。在《世谱》中,除去满语名音译时出现的同字巧合之外(如“明安图”“明恺”皆为满语名),这是首次出现范字的现象,而使用的“德魁”、“德义”等字眼,也明显是以汉字起名、力求文雅的行为,而非简单的满语音译。万柱的三个儿子为后代起名时,也同样依范字、取汉名:“广玉”、“广琏”、“广祥”、“广祺”。这一世系的八世、九世、十世,则分别依“鹤”、“麟”、“宝”为范字取名。

除汉人惯用字号外,《世谱》中还载有一种体现着鲜明文化融合印记的名字,即由“满汉词素合成的满族人名”。这种名字多为两字,首字为汉语词素,次字则为满语词素,最典型者,为汉语数词后接满语中泛指男性的“格”字。⑨《世谱》中,第四世爱绅泰便依此惯例,为自己的儿子取名为“三格”、“六格”、“八格”、“九格”。

在关注满人姓名出现“汉化”现象的同时,应该注意的是,“满汉合璧”式名字的出现,并不代表传统满族名字的消亡。如前文所提的八格,便为自己的儿子取名“塔斯哈”。此名当是满语中“老虎”tasha的音译,而这种以动物为名的习惯,甚至可以追溯到满族入关之前⑩。由此可见,文化之间的交流与融合,并未磨灭清代满族人的文化特色,而是为满族文化的发展提供了新的选择,以此促进着满族文化的自我更新。

3 结语

研究清代满族,不能只着眼于在诸多领域都有着光辉历史的世家大族。只有将广大的基层满族民众纳入研究的视野,才有可能对清代满族得到完整、全面的认识。而在研究这些往往被正史所忽略的群体时,家谱往往会起到重要作用。《图门世谱》中反映出,清代满族的伦理道德,以崇祖收族为核心,涵盖了教育、节烈等诸多范围,已经有了相当完备的伦理道德体系;而满汉文化的融合,并未让满族失去自身的印记,反而是促进了满族文化的新发展。

注释

①《图门世谱》来源于2003年北京图书馆出版社出版的《北京图书馆馆藏家谱丛刊·民族卷》。

②李林.《满族宗谱研究》[M].沈阳:辽宁民族出版社.2006:3。

③张佳生.《满族文化史》[M].沈阳:辽宁民族出版社,2013:170。

④《太宗文皇帝实录》卷十,天聪五年闰十一月庚子,北京:中华书局,1985。

⑤《清史稿》卷一百八,选举三.中华书局.1977:3160

⑥(清)福格.《听雨丛谈》卷四,科目条.中华书局,1984:78

⑦张佳生.《满族文化史》[M].沈阳:辽宁民族出版社,2013:516。

⑧常建华.《清代的国家与社会研究》[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6:67-71。

⑨张德玉,赵岩,姜小莉.《满族谱牒文化研究》[M].长春:吉林文史出版社,2008:76。

⑩张佳生.《满族文化史》[M].沈阳:辽宁民族出版社,2013:5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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