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词性成分充任分句之指称的陈述化研究

2019-12-30 22:12
牡丹江教育学院学报 2019年3期
关键词:复句陈述形容词

杨 露

(上海师范大学语言研究所,上海 200234)

说话人在单独使用一个体词性词语时,一般都是要表达一定的信息的,不可能只是纯粹地指称。大多数情况是相应的陈述内容“省略”或“隐含”了。不同类别的体词性成分所采用的顺序与位置也会产生陈述性高低的问题。本文将从指称与陈述的关系入手,从语用原因和认知原因来研究体词性成分的陈述化表达。

本文例句引用自北语和北大语料库,少量来自百度网、人民网等,均注明来源。

一、体词性成分的陈述性高低

体词性成分的分句在句法层面上表现为一个体词性成分加上语调,也就是说,在一定的情况下,体词性成分的句法功能将从指称转向陈述,并有程度上的高低差异。

(一)被标记化了的体词中心

沈家煊认为典型的名词都是无标记的。根据我们的调查,能够作分句的体词性成分大部分都是带“的”的偏正结构,该结构的中心也因此被标记化,言语的程度义更高。标记的方式不同,也会产生陈述性上的高低差异。例如:

(1)几场烟雨,几卷荷风,江南已是烟水迷离。(白落梅《你若安好,便是晴天》)

(2)一声声凄厉的呻唤……,她闭上了眼睛,身边留下了一个孱弱的婴儿……。(北京文艺《桃花船》1978第4期)

(3)这么大的雨,吴师傅恐怕来不了啦。(张光本《矿山的主人》)

以上例句都是偏正短语,例(1)复句的前两个分句是体词性成分的连用,在谓语句的附加状态下,前两个体词性成分具有了陈述对象。受量词短语修饰的“烟雨”“荷风”,比光杆物质名词更加丰富,“几场”“几卷”作修饰,它可以看作是说话人在对语言使用时帮助陈述化的标记。“几场烟雨”“几卷荷风”以“数量名”结构连用,重在表达时间上事件发展的状态,最终需要以谓语句来超越前两个体词性成分的本来价值,而使陈述性意味较浓厚作分句。

偏正短语中由于定语的属性表达,因此陈述性的信息也可以在定语位置上表现出来。赵元任(1979)认为在正常情况下,句子的主要信息总是要搁在谓语里。在这些体词性成分中,主要信息被提到定语的位置上[1]。

例(2)“呻唤”本身为动词,此处表现为名词性,本身就会在语言使用者的心中具象化,加之“凄厉”的修饰,分句的中心语更具动态性和具体性,故而“数量形的名”的体词性分句可以表达事件发生的意义。此外,在该句中,由于动态性较强,甚至不需要后续分句的帮助即可判断体词性成分的分句性质。例(2)的陈述性比例(1)的陈述性高得多,主要是因为体词中心被标记化的方式存在差异。

例(3)的体词性成分较(1)(2)似乎在分句的陈述表达上阻碍更少,后续句的存在从侧面帮助强调表达“下了这么大的雨”,而非成句的关键。

像以上例句,语义不完整的体词性成分加上后续的句子,才能使语义完整。也就是说,无标记的体词性成分可以与不同的句子组合,即适应更多的句法环境,但单独出现时,在句子表意上,陈述性更弱一点。

从其他角度看,体词性成分作分句是一种标记化的现象。带“的”的体词性分句标记化程度较高,不带“的”的体词性分句程度较低。修饰语使体词性成分的语义程度更深。

简单的体词相较复杂的体词性成分在表述上更加自由,但是更难融于复杂的语用表达之中,因而在表达陈述性时,我们较多地使用复杂的体词性成分。例如:

(4)杜醇觉得自己要再次陷进那个深不见底的漩涡了,心痛的感觉再次来袭,她慌乱得打开窗门,让春风吹醒自己,耳边的发丝在风中乱拂,令她想起了半个多月前,也是这样的一个晴天,微风,她与林妈妈走在田间小路,林妈妈对她说了很多很多。(关就《醇醇的森林》)

(5)家霆倚着圆洞形的窗户朝下张望,蓝天白云,飞机平稳,阳光灿烂。(王火《战争和人》)

例(4)中简单体词“微风”表示“有微风的氛围下”的意思,例(5)“蓝天白云”属于体词性成分内部的连用,相比之下,可知越简单的体词性成分缺乏其他帮助,越难陈述化而成句,因而作分句时,陈述性较弱。体词性成分连用各自作分句时,往往需要后续的谓语分句帮助成句,但是也有部分多个体词性成分连用的句子借助修辞来各成分句。

体词性成分能够作分句,主要是部分具有动态性或经过语境等附加条件而具有陈述性的偏正短语和联合短语,如“烟雨”“荷风”等光杆名词本身无定,且较抽象,单独使用更侧重概念义,指称性强,受“几场”“几卷”修饰,动态感增强,也使得整体逻辑与外延性扩展,而使其陈述性增强,与后面的分句语义上更加有层次。名词可以被标记化产生强弱差异的陈述性,偏正短语或简单体词由于标记与否或方式差异,它的陈述性也有强弱的差别。

(二)性状化的修饰词

赵元任、朱德熙等认为形容词的主要句法功能是充当谓语,而谓语的典型语义特征是临时性和运动性,这为体词性成分作分句陈述化表达提供依据。由于体词性成分多由形容词作定语修饰。例如:

(6)蔚蓝的晴空,火红的晚霞,雪白的大地,苍绿的山林,炊烟袅袅的小燕林,山坡上蠕动着的牛羊群,江山秀丽多姿。(曲波《山呼海啸》)

(7)静的街市,清冷的路灯,稀少的行人……夜很静,空气非常柔和。(巴金《春天里的秋天》)

(8)破旧的门,歪斜的墙。(1957《独幕剧选·金凤树开花》)

以上的三个例句中,修饰的形容词大部分是状态形容词,如“蔚蓝”“火红”“雪白”等。状态形容词在表状态的同时,就已经在深层次上有一定的陈述性,比如“蔚蓝的天空”表示“天空蔚蓝”,而且在原有的性质上已经有了程度上的加深。其中,例(8)是体词性分句连用成复句,状态形容词“破旧”“歪斜”作定语修饰,作隐含的谓语。同样是没有后续分句,性质形容词作修饰语会有分句陈述强弱的差异,以至于影响到能否成句。

性质形容词修饰体词作分句时,也往往需要依靠其他分句或者语段中其他句子使语义完整。例如:

(9)黑的烟,红的火。(汪曾祺《桥边小说》之一《詹大胖子》)

(10)漆黑的天,明亮的星的网,白的星,绿的星,红的星。(巴金《春天里的秋天》)

例(9)“黑的烟”“红的火”中“黑”“红”属于性质形容词的范围,性质形容词作定语时是无标记的,较抽象且属性较强,一般是一种持久、静止的性状,在语段其他句子的帮助下,陈述性才得以产生,但陈述的量较低。如果将“黑的烟”表达成“黑烟”,“白的星”表达成“白星”等,则它本身几乎不能隐含陈述性,“的”本身可以提供一定的主观量。与性质形容词搭配的“的”与状态形容词搭配的“的”也因此产生了区别。

也就是说,一个体词性成分能够表陈述成为分句,与其概念义并没有多大的关系,关键在于它的表达倾向。中心语单独使用无法表意,定语的修饰才使其具有表意功能,传递信息而成为复句的分句。即体词性成分能陈述化表达的一个主要特点是:在无定体词的基础上,修饰词的出现可以帮助体词丰富整个分句的陈述化的内涵,为分句的完句功能提供条件。

体词性成分能够表陈述不是内部决定,而是外部赋予其在特定场合的功能,是说话人在特定表达下的一种主观使用。例如:

(11)老王,你想,不是我负责任,这么大的雨,谁肯来找你?”(茅盾《蚀》)

(12)下这么大的雨,就不要在路上耽搁了,径直回家吧。(川端康成《少女的港湾》)

例(11)的“这么大的雨”是“程度形的名”结构的偏正短语,程度义使其具有较强的陈述性,且对“雨”作出了更加具体的描述。“雨”提供了认知基础,“这么大”作修饰提供了更深层的内涵。其中的语义是“雨已经下得这么大了,是不会有人肯来找你的”,也蕴含了这个雨已经下这么大了,有一个量跨越到质的转变,重点更加放在程度义上。例(12)则使用了典型复句的分句用法,“下这么大的雨”虽符合传统的句子标准,但同非典型复句分句相比,语义重点的强调性稍弱。

典型复句的分句和非典型复句的分句,虽形式和语义重点有所不同,但是二者分句的性质基本是一样的。也因此可以说明,一个指称性的事物经过修饰往往可以牵连出许多陈述性的表达,但是在特定的语言使用情境下,却无法使指称转变为陈述式的表达。例如:

(12)这么大的姑娘了,心里应该有点儿回数!(霍达《穆斯林的葬礼》)

(13)小秋道:“哦!她没有来,这样大的姑娘,还会逃学吗?”(张恨水《北雁南飞》)

“这么大的姑娘了”和“这样大的姑娘”的“姑娘”是指称的事物,以“这么大”来修饰“姑娘”是在陈述对象,但是例(11)中“了”是出现在句末的语气词[2],听话者在接收话语信息时,接收到的往往是一种状态,而非一种事件。该状态是一种已然的、新的信息,因其陈述化,“这么大的姑娘了”是复句的分句,被“了”修饰的体词性成分的陈述性是相对较强的。而(12)的表达是一种话题性标记,它为前后的语义表达提供了基础并进行了衔接,因此该句的体词性成分“这么大的姑娘”不是分句。

除了“了”的修饰可以使陈述性增强,上文我们还提到“的”的主观量化的作用。例如:

(14)街口小杂货铺的张阿姨常常握着杜醇的手说,“醇醇,阿姨瞧得出来,那么多孩子,你林妈妈最疼你,长大有出息了,要好好报答你林妈妈,瞧她为你们瘦成什么样了。”每一次,醇醇也是坚定地点点头。(关就《醇醇的森林》)

例(14)可以与例(13)作一个对比,在这一句中,“那么多孩子”表示的是一个范围,如果我们将其换成“那么多的孩子”,即语义转向了程度上的强调,也具有了陈述性,成为复句的分句。

陈述性的增强需要依赖语境的填补功能等方式,体词性成分的指称性越弱,陈述性越强,相应,修饰词的主观性越强,才使得前后分句在语义上更加和谐。语言的使用在这一过程中起主导作用,将概念化的体词性成分从抽象中脱离,更加具象,使得语境在语义中构建关联。朱德熙曾指出:有指称,不一定有陈述;有陈述,必有指称[3]。张斌强调,转化为陈述的指称,并不包含内容[4]。也就是说,指称与陈述并没有明确的界限,而只是刚好大部分体词性成分作分句时,在语用表达上,发生了陈述或特殊的陈述化。

不管是性质形容词还是状态形容词等,在作定语修饰时,总会产生程度上的差异,因此,分句中形容词与句法功能之间存在很大的关联。像一些具有程度差别的修饰词在意义上由于比较性增强,陈述性也会更强一点。

总之,大部分体词性成分作分句是用指称式的形式来表示陈述式的内容,因此在表达上受到了形式的限制。而且,体词性成分在作分句时,指称式的形式表达陈述式的内容,是渐渐被语言的使用者认可并采纳的,从而使得体词性成分的分句陈述性内涵显性化。

(三)被界定了的体词性成分

张斌(1998)认为,人类认识客观事物,从感觉开始,逐步形成概念,然后加以命名,这就是指称[4]。从复句三域的角度来说,指称属于知域,但是在具体的语用表达中,体词性成分已经具体化到话语结构。

指称形式表述陈述内容,体词性成分前置作分句和后置作分句相较,存在表达等方面的差异。在复句三域中,体词性的分句往往较多地侧重于三域中的知域和言域,与它相组成的分句更多地侧重行域。例如:

(15)“叫你不要怕,那么直的路,油门踩到底,不会跟别人撞上的。”(三毛《撒哈拉的故事》)

(16)两声脆响,石碑断裂了。(陈忠实《白鹿原》)

(17)我将苦心拉拔大的九棵盆景放在新的屋顶下,一片新绿。(三毛《撒哈拉的故事》)

这三个复句均以因果关系为根基,例(15)表示因果关系,是推理上的因果关系,“那么直的路”是不会跟别人撞上的原因,体词性分句是知域范围的,但整个复句据因断果,属于行域范围。另外,“指代形的名”结构“那么直的路”以指称的形式在表陈述式内容时,“那么直”的陈述对象是“路”,“那么直”给予“路”的属性,而形成知域,整个复句顺应事理作出推理,便是行域。最后,该句说话人以话语的形式发出,是信息传递的过程,而对于听话人来说,是接收信息的过程,当属言域。

例(16)表示因果式递进,例(17)表示因果式解说,均为前因后果,体词性分句“两声脆响”作递进时的因,“一片新绿”作解说时的果,虽然位置不同,但因体词性成分陈述化时,陈述化的对象是体词,因而缺少行为的产生,体词性的分句也因此较少地属于行域,多属知域和言域。

上一小节我们提到,连用的体词性分句往往需要用谓语句来使分句自足。例如:

(18)这么多的干部,这么大的一个摊子,我真的是不能断定有没有问题呀。(张平《抉择》)

(19)这么多年的相识,这么多国家单独的流浪,就为了这一点钱,到头来我在他眼里还是个没有份量的虚荣女子。(三毛《撒哈拉的故事》)

以上两例,两个连用的体词性分句之间是并列关系,以上的四个体词性成分,均缺少行为的产生,整个复句的行域也依据复句的其他分句。也有一类复句类型是祈使句,这里不作具体讨论,由于祈使句后续的分句是谓语句,整个复句的构成将行域落在谓语句上。

从有界和无界的框架考虑,形容词如性质形容词没有程度上的限制,因此属于无界,而状态形容相反,属于有界。数量词和“的”的加入,可以使无界事物成为有界。也就是说,在这里,数量词和“的”使体词性成分产生形态上的有标记现象。如例(16)“两声脆响”中数量词使体词性中心具备了描写性而被界定。

以上,从整个体词性成分的框架来看,它能表陈述一方面就来自它是被界定了的结果。

总之,体词性成分在作复句的分句时,从指称而具有陈述性,陈述对象依旧是体词,因而体词性的分句较侧重知域和言域的表达,而行域的表达将主要是复句的其他分句来承担。体词性成分的陈述性也主要由其修饰性成分来承载,也因如此,体词性分句的陈述性的表达效果更强。

综上,体词性成分在作分句时只不过回到了句子的根本状态,而能完整表意,在这个过程中,它的变化历程是从句到词组再回归到句子的过程。那么,也就是说,在分句的形成过程中,产生陈述或形成了特殊的陈述。但是,目前,体词性成分也只有在进入具体的句子中,我们才能对其陈述或指称功用进行具体的判断。体词性成分作分句这一过程中,陈述化的关键在于为体词中心提供修饰的部分,同时也在表达与被表达的过程中,指称性弱化甚至为零,陈述性量化到一个较高量的程度。

二、体词性陈述化小句的信息表达

体词性成分作分句时,符合汉语使用的省力原则等,同印欧语系的语言相比,汉语中体词性成分的分句与其他分句间的停顿必须采用有形的标记,而在不可缺少谓语的印欧语系的语言中,没有体词性成分作分句这样特殊的表达。

(一)信息简省与人际强化

体词性成分作分句的优势之一在于,能够较日常但又不过于随便地表达,介于口语与书面语之间。它形成的最大机制并非省力,而是人际功能强化的表达效果。最经济方式表达足量的信息,体词性成分能够以简单的形式表达复杂的陈述关系非一蹴而就。这种表达方式不仅是语体表达上的需求,也是语言交际中自然产生的变化,适应自然发生的言谈交际,适应语言动态发展的需求。例如:

(20)他瞧见一个圆圆的下巴安置在乳白色的褶领里,一张哑嫩的脸,深褐色的大眼睛,温柔的嘴唇,一顶黑宽边女帽罩着头发;身子轻倚在椅背上,跷着脚,褶子下面露出一只漆皮鞋的鞋尖。(高尔斯华绥《有产业的人》)

(21)从机场出来,我的心跳得很快,我很难控制自己内心的激动,半生的乡愁,一旦回归这片土地,感触不能自已。(三毛《撒哈拉的故事》)

例(20)(21)的体词性成分都属于静态描写,如“一张哑嫩的脸”是“数量形的名”结构,“深褐色的大眼睛”“温柔的嘴唇”是“形名”结构,“脸”“大眼睛”“嘴唇”本身概念性较强,本身不存在可以被激发出来的陈述性,因此这样的表达需要被说话人发出、听话人理解,需要修饰词的配合以及语境的帮助,这样才能以最经济的方式表达最足量的信息。例(21)“半生的乡愁”由于指称性较强,没有上下文语境的帮助,甚至无法判断分句的性质。

在中心体词概念性较强时,就需要其他能够帮助表意的表达,也就是前面我们提到的修饰语对体词性成分能够作分句至关重要。出于语言如何最大化的省力考虑,这样的体词性成分需要依附上下文语境或语句表达完整意思作分句。也有一些中心体词本身属性就含有一定的动态性,但是即便是这样,也需要其他成分帮助使其陈述化。例如:

(22)两声枪响,枪口冒出一缕淡淡的青烟,三个掐秒表的计时员在枪口冒出青烟那一霎,按下了秒表的机关,比赛开始。(莫言《三十年前的一次长跑比赛》)

(23)我还没有跳起来,荷西一拍桌子,砰的一声巨响,站起来就要上去揪那个人打架。(三毛《撒哈拉的故事》)

以上两例属于动态描写,例(22)中的“两声枪响”的“枪响”本身就蕴含了“枪响了”这一动作行为,数量词的修饰也只是帮助激化了述谓性的表达,有一定的“出现”的描写义。例(23)加入拟声词也使得声音更加具象化。与简单的中心体词相比,对这种语义本身就带有动态的中心体词来说,在作分句时,信息量相对来说更高,自由度也相对更高。同样,本身对其他分句的依附性、对语境的依赖度也会降低。例如:

(24)随后,两声枪响。(玛格丽特·杜拉斯《印度之歌》)

例(24)的“两声枪响”即使没有其他分句,也可以依靠言谈语境以及认知语境成句,虽然每个人都有不同程度的理解,但总的说来,理解的过程和方式大致相同,因此“两声枪响”作为信息在被接收时,即便句子成分简单,也能使听话人准确明白说话人的意图。不同的体词性成分作分句,由于本身的概念义,在陈述化后,自由度与依赖度也会有不同程度上的差别。同样,也会导致修饰词的再叠加情况有所变化。例如:

(25)他们正要抢出房子逃跑,那两个战士的手榴弹已经飞到屋里,轰轰两声巨响,屋子里发出一片惨叫声,灯光也顿时熄灭。(魏巍《东方》)

例(25)也是“数量名”结构作分句,同例(23)一样,添加了“轰轰”表示声响的词之后,对“两声枪响”的陈述化更加明确。这是因为“枪响”本身可以添加此类带有拟声作用的词,加与不加都不会对体词性成分的分句有太大影响,但是有拟声词的修饰,会使分句的自由度更高,它们的表达较传统的主谓结构相比,灵活性较强,信息自足而简省的表达,更符合口语的表达习惯。

关于信息简省与人际强化表达,我们还可以将汉语与其他语言比较,诸如英语、日语等,汉语能够以体词成句。例如:

(26)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马致远《天净沙·秋思》)

(27)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温庭筠《商山早行》)

在(26)这句诗中,“藤”被“枯”修饰,“树”被“老”修饰等等,名词的集合形成了非典型范畴,产生标记,在被读者接收的过程中,属性义更加具体,画面感增强,谓词的“缺失”使其在语义表达上更具意韵,不仅符合“象似原则”,达到客观语言在人脑形成的主观想像,也符合语言的“经济原则”。这些体词的连用在语义和语用的功能上建立起了自然的关联;同理,体词性成分的指称作用与体词性分句的陈述表达也建立起特殊关联。

同样,由于体词性成分作分句时,体词性成分中心一般是较熟悉的事物,在汉语使用者的认知角度上也更易被接收。例如:

(28)滚滚车轮,声声汽笛,铁路的发展与这座城市的经济发展密切相关。(百度网《新余记忆|一声汽笛,一段钢轨,几代铁路人道不尽的情怀》)

(29)一束鲜花,声声问候。(江苏工人报《用鲜花和掌声礼遇先进典型》)

(30)望着那豆粒大的小桃子,孩子可真有点着急,一场大雨,桃子又落了一半,他差点哭出来!(当代报刊《最甜的桃》)

以上的几个例句中,体词中心都是我们较熟悉的事物,在我们调查的语料中,关于“雨”的用例频率极高,由于体词性成分的中心熟悉度极高,因此结构的复杂或简单与否并不造成认知上的困难。像这样熟悉的体词中心反而越简单越易形成具象化的理解。

因此,体词性分句形成的原因:从语用原因来看,说话人想要传递精确信息的同时最大限度地省力。另一原因:从认知角度来看,它是一种自我调适的结果,是主观与客观的融合。这是一个双向箭头,是传递与被认知的关系,也是为了达到交流目的自我适应的结果。

除了以上的语用原因和认知原因,必须要着重说明,语境以具体的情景为考虑,因此在作分句时,即便是陈述性较弱的体词性成分也可以通过言语背景来为自己提供认知。此三者因素,在很大程度上影响了体词性成分能作分句的这一话语形式、话语的适配以及话语意义。同样,这几个原因也使得体词性分句在信息传递上具有简省经济与人际功能强化的表达效果。

句法为语义服务,语义为语用服务。互动语言学认为语言表达者与接收者是在具体语境中进行互动交谈的[5],而我们的体词性成分在作分句表达语意时,必不可少的就是语境。以上的体词性成分以自然简单的语言作基础,辅以上下文等语境,最终达到了表意目的。体词性分句的省力表达也反映了语言自然发展的趋势。同“名动分立”的印欧语相比较,汉语中体词性成分可以具有陈述性而成句,体词性成分的分句反映了汉语是没有形态变化的语言,体词性成分能作分句成为其重要反映之一。

(二)体词性成分陈述化的重心

赵元任(1979)认为句子可以分为整句和零句,名词性词语包含在其中,不同的是,此“名词性词语”更加倾向于省略了谓语部分而表意。我们认为体词性成分作分句在形式上是一种特殊的零句,它本身在表达上是自足的,部分体词性成分所在的复句也可以构成特殊的流水句[1]。它没有形式上的特征,更加侧重意义上的表达。

体词性成分的中心一般都在中心体词上,定语表属性,由于体词性成分作分句时,指称性被大大减弱,因此,在作复句的分句时,重心便会转移到陈述行为以及陈述对象上来。虽然体词性成分作分句无法补出形式上的主语和谓语,但是它在隐性层面可知动作的发出者与具体的动作行为或表现,说话人希望突出它的主要信息,故意采用这种表达方式。

(31)那江心有几只小船在浮动,一忽儿小船被推倒浪尖,一忽儿小船又埋在浪头下,好大的风浪啊! (李心田《闪闪的红星》)

(32)一阵哗啦哗啦的声音,似乎连抽屉一起拿过来了。(东野圭吾《解忧杂货店》李盈春译)

例(31)中,体词性成分“好大的风浪”作分句,陈述的对象是风浪,陈述的内容是该分句所表示的语义内容,经由语境等帮助来传递话语含义,重心在程度修饰词“好大”。虽然作为修饰语对“风浪”进行了程度上的描述,但是通过命题这一方式使得该体词性成分最终实现了陈述功能。例(32)“一阵哗啦哗啦的声音”如果删去“哗啦哗啦”,则该体词性成分无法作复句的分句,因此,虽然陈述对象依旧是声音,但陈述的重心是对声音性质或特点的传递,这里有了声音特点的描述,该分句才能和后续分句产生逻辑上的联系。也有一些体词性成分,所陈述的对象也是声音,但是以另外的表达方式来陈述对象。例如:

(33)啪嗒一声,盖子合上了。(东野圭吾《解忧杂货店》李盈春译)

例(33)“啪嗒一声”表达上更加简洁,陈述对象是某种声音,“啪嗒”是对该声音进行的描述,并以此产生了陈述化现象,这也为分句成立提供了最关键的一步。该句也借陈述表现言语中的主观性,使之产生话语重点,强调了事物发出的声音,以此进行上下分句的连接。声音作为客观事物而存在,“啪嗒”来对其进行主观描述。

赵元任(1979)认为主谓关系的存在是作为话题和说明的,而由于体词性成分的分句并不存在形式上的主语,因而体词性成分从根本上就无法充当句子的话题[1]。名词性词语可以作谓语而不必补出确切的谓语部分,如在独词句中,我们可以用“鬼!”来表达情感与传递信息,体词性成分在没有形式谓语的形况下,在表达上同样也起到了话语强调的作用。例如:

(34)一串话语,一片掌声,一阵欢笑。(《当代》1994年报刊精选)

(35)但料不到的是这样开了一次玩笑,一切的忙碌,一切精力的耗费,一切悲壮的预期,结果太平无事,等于儿戏。(沈从文《会明》)

例(34)和(35)是并列式的几个体词性分句连用,分句间紧密度较强,也通过几个体词性分句的连用突出情感基调。

总之,一般情况下,我们单用指称也可以来传递某种信息,但是体词性成分进入句子系统中,即便它在作用上可以表陈述义,单用来表意却有很大的限制。也就是无论是陈述还是指称,都只是进入语用的一种功用,最终表意需要内容的传递。因此在陈述上也产生了相对应的语义重心。该重心是会话内容对原本中心体词所作的内涵的再延伸,是借由语境等会话双方已知信息所传达出的信息。

综上所述,信息的编码与解码不是一个简单的过程,形式的连贯是建立在意义连贯的基础上的[5],在概念义不具有任何语境的基础下,体词性成分仍能以其独有的形式充当复句的分句,也即形式和意义匹配一致才能保证分句的成立。体词性成分在进入分句中陈述化这一过程中,实则对信息进行了再加工,使得其在语用上得到了充实,产生了独有的表达效果。

三、结语

我们所讨论的体词性成分的分句从形式上来看,是带修饰语的零句,本文主要讨论其对陈述主体的叙述方式与表达效果。通过上面的分析可知,大部分体词性成分在进入句法结构中,实则是经过了言语的高效选择,经由陈述化来传递主要信息。

指称和陈述与体词和谓词虽然不是一个层面上的概念,但二者存在某种关联,它们之间也存在着某种过渡带[6],因此,在语义相通的条件下,体词性成分在作复句的分句时,是语用层面上指称向陈述的转变,发生陈述化或被我们称为特殊的陈述化的同时,也产生了陈述性的强弱与高低的问题。同时,在客观内容与主观表达上,也会产生一个良好的衔接与深化。体词性成分作分句的陈述性的强弱与体词性成分的生命度有关,也与其有无定性等有关。这样多的等级或量度上的差异构成了汉语体词性分句的丰富变化,丰富了分句系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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