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会学视角下林语堂中国题材文学作品的译介

2019-12-29 16:24
牡丹江大学学报 2019年12期
关键词:林语堂场域文学作品

黄 璐

(温州大学外国语学院,浙江 温州 325000)

一、导言

作为享誉海内外的作家及翻译家,林语堂文学生涯的鼎盛时期始于上世纪30 年代下半叶至60 年代上半叶。当中国翻译主流为西学东渐、外国文学汉译时,林语堂特立独行,赴海外从事中国题材文学作品创译,声名鹊起。期间他的中国题材文学作品,主要是以编译为主体的编、译、创的融合,既有传统的汉译英,如《浮生六记》《板桥家书》等中英对照读本,也有编译,如《孔子的智慧》《老子的智慧》,还有以创作为主,夹杂着大量的翻译的“译创”,如《吾国与吾民》《生活的艺术》等。本文着重通过林语堂“译创”成名作《吾国与吾民》及林语堂在美国首部成功的中国典籍编译作品《孔子的智慧》,从场域、惯习及资本三方面分析林语堂在美国翻译场域的竞技活动。

二、场域:林语堂翻译选择的外部掣肘力量

翻译包含在权力场域中,“翻译无论翻译选材、翻译策略还是翻译模式都受制于权力关系。”[1]在20 世纪,西方文化处于绝对优势,而中国传统文化基本处于失语状态。中国文化作为弱势文化想要走进强势的英语文化,应避免自说自话,尽量寻求两种不同文化的共性,为中国文化打入西方文化打开通道。林语堂深谙此道理,在介绍中国经典文学时,翻译选材主要考虑译入语读者需求,选择其感兴趣的文本。当时生活在高度工业化国家的美国人疲于追逐财富,渴望闲暇和轻松。林语堂译创的中国题材文学作品《吾国与吾民》,用闲适笔调宣扬一个充满智慧、并能够“纯洁而健全地享受生活”的民族,这契合了西方人的心态,“足于美国赶忙人对症下药”。另外,二战结束,西方思想家重新思考人类社会面对共同命运时人生的价值与意义。林语堂在《吾国与吾民》中介绍的中式人文主义及和平主义、在《孔子的智慧》中推崇的“人道”,为西方学者提供灵感。

文化生产场域包括有限生产场域和大规模生产场域。有限生产场域指“高级(高雅)”艺术,如严肃文学,它们的目标读者主要是以高校教师、研究者为代表的“专业人士”。大规模生产场域包括“大众”或“通俗”文化,目标读者是广大读者群,注重文学作品的通俗性和可接收性。林语堂选择用属于大规模生产场域的文学作品打入美国文学场域,《吾国与吾民》的译创注重文学可接受性,成功到达目的语读者。在此之后,林语堂编译《孔子的智慧》,他所选择的《中庸》《大学》《论语》等中国经典文学属于有限生产场域,但他的高明之处在于,本着“文化自觉”,根据当时的时代语境和西方读书习惯,对这些经典进行动态重构。西方读书的习惯是“接连不断的讲述,作者要一直说下去,他们听着才满意”[2],而“《四书》是一部未经编辑杂乱无章的孔子语录”。鉴于这种差异,林语堂根据“人道”这一主线思想,从儒家经典及《四书》中筛选出前后连贯、一个系统的章节进行编排翻译,使之成为通俗读物,进入大规模生产场域。这种编译本是对原作的适应性改写,比全译本更好读,也更符合译入语市场的接受状况。

在东西话语权失衡的时代,为了向西方传达中国文化,作为大规模生产场域的文学作品,在翻译策略上,也应注重目标语读者的趣味,以归化为主,追求“可接受的翻译”。以《孔子的智慧》[3]为例,林语堂中和了“归化”和“异化”,并在翻译过程中添加大量副文本,如导言、脚注与文内注释等。一方面,林语堂翻译中国题材文学作品时,只对西方读者负责,采用归化策略,在形式和内容上尽可能符合西方读者的“期待视域”。如译“乡愿者德之贼也”,林译为“The goody-goodies are the thieves of virtue”。“乡愿”指当时社会上那种貌似谨厚,实则伪善欺世的“老好人”,若直接译为“hypocrite”,一则不能体现该词深层含义,二则秀才英语不符合普通美国读者习惯,译为“goodygoodies”两全其美。

另一方面,由于完全符合读者“期待视域”的作品会显得平庸,而耳目一新的东西会增加阅读快感,因此林语堂在翻译过程中适当采用异化策略,通过直译、音译等陌生化艺术手法保留中国文化的异质感,让读者的“期待视域”和实际作品保持适当的“审美距离”,增加读者对艺术形式感受的难度,增强审美效果。在《孔子的智慧》中,林语堂频频使用威妥玛拼音音译中国朝代、国名、地名、著作名、乐器等专有名词。音译或“音译+直译”的翻译方法,为读者带来新奇阅读体验的同时,又能传播地道的中国文化。

另外,出于交际的考虑,鉴于西方读者的“文化先结构”,林语堂通过脚注、文内隐注等“厚译”的方法,对原文中的文化缺省进行补偿,避免读者阅读时出现意义真空。如《孔子的智慧》中,“子曰:‘甚矣!吾衰也。久矣,吾不复梦见周公。’”林译为“Confucius said, ‘My,how old I have grown! For a long time I have not dreamed of Duke Chou again.’”林语堂对原文人名“周公”进行了直译,但由于文化差异,林语堂以脚注形式补充说明“Duke Chou was the symbol of the moral ruler and founder of the governmental system of the Chou Dynasty which Confucius was trying to restore.”这样“直译”与脚注“厚译”的结合,既可以让西方读者了解中国历史,又能保证读者顺利理解原文。

三、林语堂翻译惯习形成和作用

“惯习是在行动者的历史经验中沉积下来,并内化为心态结构的秉性系统”[4],惯习涵盖很多方面,包括翻译动机、文化态度等,而这些是由积累在译者身上的各种历史经验塑造的。译者早期的社会经历,包括家庭背景、教育环境、职业经历等社会轨迹及过往翻译活动中形成的认知结构,都会影响译者的翻译动机、文化态度等关系。

在翻译过程中,译者翻译选材及翻译具体策略主要取决于译者惯习中的翻译动机。在译创《吾国与吾民》《孔子的智慧》时,林语堂的翻译动机很明显,即对中国文化的痴迷、对政治的躲避和迎合西方市场的需求。[5]这种翻译动机或者惯习,与他所处的社会历史条件、家庭背景、教育环境等社会轨迹息息相关。林语堂父亲虽为牧师,却以儒家经典作为子女的启蒙教育;林语堂童年家乡的山景和朴素民风,对他影响也极大,是他灵性和洒脱的性情根源之一。此外,林语堂写作初期文字慷慨激昂,公开抗议,也因此遭到军阀捕杀,辗转厦门、武汉、上海。艰难的时事迫使他看透现实,放弃翻译国外的进步文学作品,选择谈论比较安全的中国古典文化及体现他闲适真性情的“性灵”文学。恰逢西方民众急需开启生活乐趣之门的钥匙,以上因素促使他选择在异国他乡译介闲适的中国哲学。

惯习是同时结构又被结构的结构。译者惯习被构建的同时,又会开启它的建构机制功能,反过来指挥和调动主体的实践活动方向。译者在翻译场域中“会体现出各自的惯习及其外显化而形成的‘翻译风格’,包括翻译的选材、翻译策略以及译者主体对翻译本质的认识等。”[6]林语堂选择创译中国题材文学作品,采用编译等形式使中国古典文学作品从有限生产场域进入大规模生产场域,并在翻译中采用归化和异化交错使用的调和式翻译,他的翻译选材和翻译策略都是其译者惯习指导下进行的翻译实践活动,体现出他的译者惯习。

四、林语堂翻译实践中的资本运作

在文学翻译场域中,译者的各种资本发挥不同影响,双语文化能力、翻译专业理论知识、对相关领域的熟悉程度等翻译能力构成译者的文化资本,发挥最关键的作用,但仅有文化资本不足以让译者功成名就,译者同时需要熟练掌握资本的运作方式,才能在翻译竞技场中占据更有利位置,赢得更多的资本。

资本运作有三种方式,资本生产和积累,资本借用,资本转化。在资本生产和积累过程中,林语堂从小接受的西方教育、中英文的浸润使他获取了流利的双语能力、中西交融的审美观等身体化文化资本;获哈佛大学文学硕士、莱比锡大学语言学博士文凭为林语堂积累了制度化文化资本;早期在上海主要从事外译汉,比如《国民革命外纪》《女子与知识》等,为他增加了客观化文化资本;而创办《论语》《宇宙风》等刊物,也为他积累了社会资本,其中最重要的是有着“中国通”美称的赛珍珠及赛珍珠第二任丈夫、纽约庄台公司(The John Day Company)老板沃尔什(Walsh),为他开启中国题材文学作品译介提供了金钥匙。

为使翻译能力影响最大化,译者常需进行资本借用,利用其他场域的资本来增加自己在翻译场域的资本。译者可借助原作的经典地位、原作者在源语和目标语文化的影响来增加译作的资本。林语堂选择儒家经典进行编译,并在《孔子的智慧》导言等副文本中强调儒家思想、原作经典及孔子等在源语文化至高无上的地位,增加译作的资本。译者也可借用社会资本,即译者与场域中拥有大量象征资本人物的关系,来增加自身的资本。林语堂打入美国文学场域,借用的最有利的社会资本就是当时已获美国普利策奖、拥有大量象征资本的赛珍珠。经赛珍珠的推荐,沃尔什邀请林语堂写一部关于中国的书,林语堂于1934 年开始写作《吾国与吾民》,并于次年在美国出版,取得非同凡响的效果。此外,《吾国与吾民》由赛珍珠写序,并赞美其“是历来有关中国的著作中最忠实、最巨丽、最完备、最重要的成绩”[7],赛珍珠在文学领域的权威和影响力及她对该作品的盛誉为林语堂添加了大量社会资本。

翻译过程中译者也涉及资本转换,包括经济资本、文化资本、社会资本和象征资本这四种不同类型资本之间的转换,以及身体化文化资本、客观化文化资本和制度化文化资本这三种不同状态文化资本之间的转换,以此优化译者的资本结构,而林语堂翻译活动中成功进行了不同类型和不同状态的资本转化。林语堂将双语能力、翻译素养为核心的身体化文化资本转化为国外高校硕士、博士学位等体制化资本,使他的译者能力快速向场域资本转化。专栏文章等客观化文化资本和双语能力等身体化文化资本使他得到赛珍珠这位权威人士的认可,顺利将文化资本转化为社会资本。最终成功译介的作品风靡一时,使得文化资本不仅为他带来了经济资本,也创造了作为译者最终追求的象征资本,而象征资本又可以向其他三种资本形式转化,形成良性循环。林语堂的翻译活动,形象地揭示了译者翻译活动中的资本生产和积累、资本借用和资本转化。

五、结语

在中国文化“走出去”大背景下,中国题材作品的成功译介能够传播中国文化,争取国际话语权。林语堂创译中国题材经典文学作品的翻译活动让他成为美国文坛的红人,也成为中国文化译出的典范。从布迪厄社会学途径研究林语堂的翻译活动,可以全面考量林语堂翻译活动中内部的翻译策略以及外部的社会因素,不仅可以探究他的翻译惯习和所处的场域及两者作用下具体的翻译选材、翻译策略、翻译动机,也可以研究他在翻译活动中的资本运转,为中国译者能够成功译介中国题材文学作品提供了重要借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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