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 偎 牛俊伟
(闽南师范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福建 漳州 363000)
对于幸福的追问,不同时代、不同地区的人有着共同的热情。无论是东方还是西方,过去、现在或是未来,对于幸福的探讨都是哲学家们十分热衷的伦理学问题,这其中就包括了“原子论”的发展者伊壁鸠鲁以及马克思主义创始人之一的马克思。伊壁鸠鲁继承和发展了德谟克利特的“原子论”学说,以原子偶然性地偏斜运动取代了德谟克利特认为的原子必然是做垂直运动的,以此为立足点,阐释了自己的幸福观,即“快乐是幸福生活的开端和目的”[1]31,一种极具特色的快乐主义幸福观。马克思在坚持唯物史观的基础上,以现实世界和现实的人为立足点,阐释了自己的幸福观,即“现实的人在社会实践过程中因自身需要得到满足而产生的精神愉悦的过程和状态”[2]。本文试图通过系统梳理和阐释二人的幸福观思想,在比较的过程中厘清二者的联系与区别。
伊壁鸠鲁首先指出:幸福是有前提的。幸福的前提就是要消除人对神和死亡的天然的恐惧。“神是确实存在的,因为这一知识是清楚明白的。”[1]29但是,在伊壁鸠鲁的哲学思想中,世界是由原子的永恒、连续的运动所构成的,无论是人还是神,都只是原子运动形成的产物,唯一的区别只是在于构成神的那部分原子比构成人的原子更为精细的多。借此解释,伊壁鸠鲁消除了人对神灵的恐惧。此外,他还以原子的消散或组合来说明人的死亡与活着。伊壁鸠鲁指出,如果构成灵魂本性的那些原子消散了,有机体就没有感觉了;如果整个有机体毁掉了,则灵魂就四下消散,从而也就不会拥有感觉。“而不再有感觉的东西与我们毫无关系。”[1]37人之所以活着,只是因为构成人有机体和灵魂的原子是聚集、组合在一起的,而人的死亡,则是这些原子消散的结果。伊壁鸠鲁认为,为死亡的到来而害怕和担心的人是极其愚蠢的,因为“当我们活着的时候,死亡还没有来临;当死亡来临的时候,我们已经不在了。”[1]30死亡是与我们毫不相干的,所以我们无需恐惧。
在消除了制约人追求幸福的两大因素后,伊壁鸠鲁指出,幸福生活的终极目标是身体与灵魂的和谐安宁。这里包含了两个方面的内容:一方面,是免除身体的痛苦。“肉身的呼喊催促我们避开饥渴和寒冷,谁能避开这些困扰并一直保持下去,其幸福将不亚于天神。”[1]44伊壁鸠鲁认为,幸福必须是建立在一定的物质基础之上,如果连温饱都不能满足,让身体处于饥饿、寒冷的痛苦状态,那么势必是不会感到幸福的。在他看来,“幸福并不排除自然且必要的欲望,他将欲望的满足视为幸福的内容,甚至将满足自然和必要的欲望视为实现自然幸福的途径。”[3]这种自然且必要的欲望就是指肉体的需求,但是,应当清楚的注意到,这种对物质资料的渴望只是单纯的满足生理的需求,伊壁鸠鲁既不主张享受奢侈的生活,也没有要求大家必须过拮据的生活,“素淡的饮食和奢侈的宴饮带来的快乐是一样的”,但是,“习惯于简单而非丰盛的饮食……使我们在偶尔遇上盛宴时能更好地对待,使我们不惧怕命运的遭际。”[1]32幸福不在于吃什么以满足自己的生理需要,简单如青菜萝卜也好,奢华如龙虾鲍鱼也罢,并没有什么区别。但是,习惯于简单饮食的人可以坦然面对奢华享受,而习惯于奢华享受的人是不可能适应简单的生活,所以一旦发生不幸的意外,奢华的生活难以为继,那么幸福也随之而去。伊壁鸠鲁认为,要想维持长久的幸福,还是应当坚持简单而自然的生活。另一方面,是免除灵魂的烦恼。灵魂的烦恼主要源于人的无知,所以伊壁鸠鲁指出,明智是首要的和最大的“好”,甚至明智比哲学还更为可贵。那如何才能明智呢?在他看来,学习哲学和自然科学就是明智的手段。只有明智,人们才能对“天空中的怪异景象”、死亡有一个清楚的认知,从而消解对神、死亡的恐惧;同时也能认识到欲望是有界限的。伊壁鸠鲁指出,“知道好的生活的限度的人,也知道由于匮乏而来的身体痛苦是容易消除的,完满的生活是容易达到的。”[1]39只有明智,才能获得纯净的快乐。
同时,伊壁鸠鲁还指出,幸福在于获得免除他人威胁的安全感。于是,有人就去追求名望,因为他们认为金钱与权力能带来安全感。伊壁鸠鲁认为,如果这些人的生活确实是安全的,那么他们就获得了“自然的好”。在他看来,只要能够帮助达到免除他人威胁的安全感的目的的手段,都被视作“自然的好”(以及最源初的、首要的好)。显然,伊壁鸠鲁并没有排斥人们为了获得安全感而追逐名与利,因为他认为,人们为了获得安全感而追求名望是理所应当的、是正确的;如果追求名望却没有感到安全,那么他们便失去促使他们去追求目的的“自然本性”。在这里,对于名望的追求,伊壁鸠鲁暗含了一个条件,那就是必须正当的去追求。如果是在追求名望时违反法律法规,获得的只能是法律的制裁;只有正当合理的追求名望,才能获得追求的安全感。不过,在伊壁鸠鲁看来,安全感最主要还是要依靠友谊来支撑。“在我们有限的生活中,友谊最有助于增强安全感。”[1]40什么是友谊?在他看来,真正的友谊不在于朋友的实际帮忙,而是对于他们会在我们需要时伸出援手的确信,更多的是一种精神上的抚慰与鼓舞。“据西塞罗说,他(指伊壁鸠鲁)认为‘友谊与快乐是分不开的,因为这种缘故所以就必须培养友谊,因为没有友谊我们就不能安然无惧地生活,也不能快乐地生活’。”[4]伊壁鸠鲁将快乐、安全感、友谊联系在一起,指出三者之间的关系是:友谊是最有助于增强安全感的,而快乐生活是充满安全感的,所以幸福人生需要友谊。
马克思“把幸福置于具体的现实的社会历史中加以考察,把对幸福的理解从精神文化领域,带到人的现实生活中来。”[5]他认为人通过对象化的劳动确证了人的本质,“劳动对象化的这个过程本身是自由、自然、没有占有的,是人的本质的一个外化体现,因此人的本质的对象化过程本来是幸福的。”[6]但是在现实生活中,情况却并非如此。在阶级社会,痛苦往往是属于劳动者的,而幸福则环绕在不劳而获者身旁。尤其是在阶级对立极其明显的资本主义社会更是如此:饥饿、寒冷、疾病困扰着无产者,无知使他们蒙蔽双眼,不仅在物质上,而且在精神上他们都是贫瘠而痛苦的;与之相反的有产者,不仅有锦衣玉食作伴,而且还有良好的医疗设施和教育机构,在保障他们肉体上健康无忧的同时,在精神上也是极度富有,所以他们无疑是幸福的。那么为什么会出现这种相悖的情况呢?马克思指出,这是由于在对象化的劳动中发生了异化现象而造成的。在资本主义的生产关系下,工人生产的产品被资本家无偿占有,人(劳动者)与劳动产品相异化。在这种生产关系下,劳动已经成为“外在的东西”,不再是他的本质,“他在自己的劳动中不是肯定自己,而是否定自己,不是感到幸福,而是感到不幸。”[7]与劳动活动相异化。在资本主义社会,劳动成了工人谋生的手段,工人与自己的类本质相异化了。当工人与自己的劳动产品、自己的劳动、自己的类本质相分离时,必然就是有他人掠夺和占有了本属于工人的东西,从而造成人与人之间的对立,也就是人与人相异化。“马克思幸福观的核心是关注全人类的解放,终极幸福是实现共产主义。”[8]要实现这种幸福,就必须消除劳动异化的现象,就是要通过革命手段消灭资本主义的生产关系,建立共产主义社会。
马克思的幸福观涵盖了以下三个层面的内容:第一,是个人与社会的统一。马克思超越了以往哲学家的地方在于,他并没有抽象的、空洞的谈论幸福。唯心主义哲学家“要么将人的幸福寄托于神和上帝,要么将人的幸福放在理念和精神世界考察”[9]。而马克思之前的唯物主义哲学家对幸福的探讨,看到的只是人的自然属性,缺乏从社会属性的角度观察人的幸福。马克思认为,要将个人的幸福融入社会的、集体的幸福之中,“那些为最大多数人带来幸福的人是最幸福的人”[10],在为社会幸福奋斗的过程中实现个人的幸福,这样才能保证个人幸福的长久与纯净。第二,是劳动与享受的统一。幸福并不意味着只是享受而不劳动,马克思认为,人们享受的物质资料以及精神产品都是人们劳动的结果,甚至就连人本身都是劳动创造的。没有劳动,人们赖以生存的物质得不到满足,幸福就无从言起了。所以,在马克思看来,劳动是创造幸福的源泉,人只有在自由自觉的劳动中才能体会真正的幸福;当然,幸福不是一味的劳动而不允许享受,适当合理的享受是保持调剂生活的必要手段,有利于推动人们更好更快的进行劳动,但过分的注重甚至沉湎于享受不可自拔,这却是马克思所批判的。必须要将劳动和享受统一起来,切不可走向极端。第三,是物质与精神的统一。只有物质而无精神的幸福是空洞的、虚无的,只有精神而无物质的幸福是宗教式的、禁欲的。马克思认为,幸福不仅仅是物质上的满足,是基于生理需要的一种享受,同时还是精神上的富足,是二者的统一。物质是幸福的基础,如果连最基本的生理需求都无法满足,这种幸福就如同空中楼阁一般只是虚妄的;而精神是幸福的必要条件,没有精神上的幸福而只停留在肉体上的纯粹享受,这是生活的堕落,不是幸福的人生,而是不幸的开始。
伊壁鸠鲁和马克思都是唯物主义的簇拥者,都坚持物质是世界的本源,都从唯物主义的视角对幸福进行思考;但是,二者所处的时代不同、接受的教育、个人的感悟等等都不一致,导致他们对幸福的理解又存在差异。在这里,我们有必要厘清他们在幸福观上的异同。
一方面,二者都主张一种实践的幸福观。伊壁鸠鲁和马克思对幸福的理解不是停留在理论的探索与发现,而是在于对幸福的实际追寻之中,是一种实践的幸福观。伊壁鸠鲁认为,幸福就在于学习自然科学,从而不再惧怕神与死亡;在于避开饥饿、寒冷,保持肉体的健康;在于明智,使灵魂无烦恼;在于追求友谊,增强自己的安全感。幸福不会从天而降,需要人们主动去追求。马克思同样认为,幸福并不能通过宗教的祈祷或宗教式的心理作用就可以实现,“幸福就是人们在创造物质生活和精神生活实践活动中,由于实现了自己理想和目标而得到的内心的精神上的满足。”[11]真正的幸福是植根于自由自觉的劳动基础上的物质与精神的双重满足和享受,只有在实践中才能实现幸福。
另一方面,二者的幸福观都是物质与精神的统一。伊壁鸠鲁和马克思都明确指出,幸福就是实现物质和精神上的双重的“无烦恼”。伊壁鸠鲁认为,幸福在于“免除身体的痛苦和灵魂的烦恼”[1]31,要实现幸福,一是要解决肉体上的痛苦,如饿了有面包充饥、渴了有水喝、冷了有衣服保暖等等;二是免除精神上的痛苦,在他看来就是要通过学习哲学和自然科学,尤其是学习伊壁鸠鲁哲学达到明智的目的,才能实现精神的无烦恼。和伊壁鸠鲁相同,马克思指出,物质和精神的统一才是真正的幸福,二者缺一不可。马克思所理解的共产主义社会就是建立在生产力高度发达所造就的物质资料极大富裕的基础之上,在马克思看来,物质的满足是幸福的基础,如果连基本的生活资料都是匮乏的,是不可能真正幸福的;但是只有物质的富裕却是远远不足的,没有精神的满足,这种幸福必定是空虚的,是不幸的开始。
虽然伊壁鸠鲁和马克思都立足于唯物主义去阐释幸福,但对实现幸福的前提却有不同的理解。伊壁鸠鲁指出,宗教和死亡是阻碍走向幸福的两大根源。所以,他创造了一种精巧的学说,通过原子的消散组合解释死亡与生存。至于神,他深信神是不会过问人间的事情,我们没有任何理由害怕我们会因触怒神而遭受惩罚。这就是伊壁鸠鲁认为的幸福生活的前提。马克思关于幸福的理解,是从现实世界的人出发的,他认为,要实现幸福,就必须要消除在阶级社会中存在的劳动异化现象,使劳动回归成为人的本质活动的外化。马克思主要考察了资本主义社会中无产阶级的生活状况,指出工人的不幸在于资本家的幸福,即资产阶级将幸福建立在奴役无产阶级的基础上。所以,要实现无产阶级的幸福,要实现最广大人民群众的幸福,必须要消灭异化劳动,消灭资本主义社会,建立一个人人可以自由全面发展的社会。只有在这样的社会中,才能实现人的真正的、纯粹的、长久的幸福。
除此之外,二者对实现幸福的路径理解也不同。伊壁鸠鲁认为,实现幸福就是要实现人生的快乐,就是要让肉体和灵魂都无烦恼,但是如何走向幸福,伊壁鸠鲁则言之甚少。首先,他认为友谊是走向幸福的方式之一,“友谊在世界上载歌载舞,唤醒我们大家倾听幸福生活的福音。”[1]46友谊之所以能让我们感到幸福,就在于交友有助于增强我们的安全感。其次,就是要学习自然科学和哲学,使自己明智,从而实现对死亡和神灵引发的恐惧的消解。第三,要节制欲望,他认为“欲望的追求和满足总是摆脱不了痛苦的,过度的享受最终导致痛苦”[12]。他将欲望进行划分,认为自然和必需的欲望是要给予正当的满足,而既不自然又不必需的欲望则要节制。最后,要辩证地看待快乐和痛苦,“你在需要快乐的时候,正是你因缺乏快乐而痛苦的时候。”[13]痛苦与快乐是相对的,正如没有善也就无处言恶一样,痛苦和快乐是相伴的。而马克思从唯物史观的角度对如何实现幸福进行了开创性的阐释,在他认为的幸福世界,即共产主义社会中,物质资料富足,精神文化充裕,每个人都能实现自由而全面的发展,而要实现这样的幸福社会,必须要推翻资本主义社会,将人从异化劳动的奴役中解放出来,实现人的自由解放。要实现对幸福的追求,根源在于暴力革命,消灭资产阶级的统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