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文雄 曾慧妍
(广东财经大学外国语学院,广东 广州 510320)
语篇的英文有text或 discourse。1981年,de Beaugrande &Dressler合著了《语篇语言学导论》(Introduction to Text Linguistics),将语篇(text)定义为“一个交流事件,应符合语篇性构成的七项标准”(1981:3)。根据百科全书Free Dictionary,“在语言学意义上,语篇指根据语言规则构成的一系列或多个句子。语篇连贯是语法因素和语义因素共同作用的结果”。语篇构建的七项标准为:衔接(cohesion)、连贯(coherence)、意图性(intentionality)、可接受性(acceptability)、情景性(situationality)、互文性(intertextuality)和信息性(informativity)。这些标准是语篇交际的构建原则,若这些标准无法得到满足,语篇交际难以实现(1981:3-11)。语篇要有较完整的组成结构才能实现语篇交际的效率(efficiency)、有效性(effectiveness)和得体性(appropriateness)(ibid:34),最终保证语篇的交际性。下面将结合语篇构建的七项标准,考察语篇交际的有效性和得体性在语篇重构与翻译的过程中如何得到相应的再现。
根据de Beaugrande &Dressler的解释,语篇的效率有助于流利处理语篇,处理语篇时要求较少的注意力和获取信息的负荷;有效性启发处理语篇的深度,换言之,集中注意力和理解力处理那些明显的表层语言结构之外的信息,得体性作为决定语境与语篇标准关系的要素,以合理评估参与者处理语篇的深度和流利度(1981:34)。语篇的效率、有效性和得体性影响语篇的呈现及其逻辑性、语篇的接受与产出的处理过程。语篇作为一个系统,作为一套共同发挥功能的成分(ibid.:35)。刘勰在《文心雕龙》中就“章句”有这样的论述:“夫人之立言,因字而生句,积句而成章,积章而成篇。篇之彪炳,章无疵也。”(刘勰,1995:426)该经典论述清晰地说明了语篇构建从字到句到章而成篇的过程,彰显语篇构建的要求和基本要素。按照de Beaugrande&Dressler的语篇构建的七项标准,我们认为,语篇翻译也要遵循和再现语篇的七项标准,确保语篇翻译实现语篇交际的目的。
语篇构建的第一项“衔接”指构建语篇中的词、短语、句子的多元关系。“衔接指表层语篇的构成成分,而表层成分依赖于语法形式与常规。”“与两个单位或更多语言成分之间的衔接相比,词、短语或句子中的衔接更为直接或更明显。”(de Beaugrande &Dressler,1981:3;50)语篇的衔接可以分为结构性的和非结构性的衔接;结构性衔接之间的关系主要有主位和述位之间的关系和小句的主位之间的关系,指称、替换、省略、连接和词汇衔接为非结构性衔接(张德禄和刘汝山,2002:6)。
原 文 :We look round in a new world, full of life and motion, and ceaseless progress, and feel in ourselves all the vigour and spirit to keep pace with it, and do not foresee from any present signs how we shall be left behind in the race, decline into old age, and drop into the grave.(赫兹列,2016:18)
译文: 放眼四望,周围的世界生机勃勃,新意盎然,生生不息,步移景换。而觉得我们自己也同样精力充沛,精神饱满。我们看不到任何迹象,有朝一日会跟不上大自然的步伐,日益衰老,然后命归黄泉。(潘文国,2016:19)
赫兹列的原文有几个连接词and和关系副词how衔接句子。译文在处理原文的衔接与连贯的过程中,采用省略and或断句等方式处理,同时注意到衔接and的转换与体现,例如用“而”“然后”这两个衔接词有效地使小句之间、语句之间、语义之间得到合理衔接,使译文表达连贯和语义连贯。
语篇构建的第二项标准“连贯”指语篇表层连续背后的概念关系,或者说,“关于语篇世界的各种成分的构成方式。例如,隐藏在语篇背后的概念(concept)与关系(relation)的构建,这些构建相互影响、相互关联。”“概念”指能够通过大脑中具有一致性或统一性的知识结构被激活或恢复,“关系”指语篇世界中出现的概念链(de Beaugrande&Dressler,1981:4)。代词、连词、词汇衔接等有助于句子间的连接,而且,语篇语境有助于读者识别语篇的整体信息的连贯(罗选民和刘琦榕,2003:18)。例如,鲁迅的《药》通过“药”即“馒头”这个概念链接整个语篇。我们以《药》的中英对照为例,考察语篇的信息连贯及其再现。
原文:那人一只大手,向他摊着;一只手却撮着一个鲜红的馒头。(鲁迅《药》)
译文 :while in the other hand he held a roll of steamed bread...(Yang Hsien-yi &Gladys Yang,1972)
原文:黑的人便抢过灯笼,一把扯下纸罩,裹了馒头,塞与老栓。(鲁迅《药》)
译 文 :(When Old Chuan still hesitated,)the man in black snatched his lantern and tore off its paper shade to wrap up the roll. (Yang Hsien-yi &Gladys Yang,1972)
原文:老栓也打开灯笼罩,用荷叶重新包了那红的馒头。(鲁迅《药》)
译文 :Old Chuan unwrapped the crimsonstained roll from the lantern paper and transferred it to the lotus leaf.(Yang Hsien-yi&Gladys Yang,1972)
原文:十分小心地拗开了,焦皮里面窜出一道白气,白气散了,是两半个白面的馒头。(鲁迅《药》)
译 文 :Presently he split it carefully open.From within the charred crust a jet of white vapour escaped, then scattered,leaving only two halves of a steamed white flour roll.(Yang Hsien-yi &Gladys Yang,1972)
原文:“包好,包好!这样的趁热吃下。这样的人血馒头,什么痨病都包好!”(鲁迅《药》)
译 文 :“A guaranteed cure! Eaten warm like this.A roll dipped in human blood like this can cure any consumption.”(Yang Hsien-yi &Gladys Yang,1972)
原文:两面都已埋到层层叠叠,宛然阔人家里祝寿时的馒头。(鲁迅《药》)
译 文 :The serried ranks of grave mounds on both sides looked like the rolls laid out for a rich man's birthday.(Yang Hsien-yi &Gladys Yang,1972)
《药》以“馒头”为文脉,贯穿整个语篇,将整个语篇信息连贯起来。为了实现“馒头”信息的一致性,译文也注意到信息连贯,用“roll/rolls”及其搭配短语对“馒头”进行翻译,使译文的语篇信息连贯,很好地使读者获得同样或相关的语篇连贯信息。
语篇构建的第三项标准“意图性”指使用文本的目的,与产出文本的态度有关,语言表达建构衔接和连贯的文本以实现文本发出者的意图(de Beaugrande &Dressler,1981:7)。“事实上,在正常情况下意图性比信息内容更为重要,因为意图性是对特定意义的总体符号描述的基础”(Hatim&Manson,2001:137)。意图性是语篇构建的核心,它承载着语篇和作者表达的意图。就翻译而言,译者要把握整个语篇的内在含义,并将原语篇的意图传递出来。语篇的意图性内容丰富,包括褒贬、反讽、委婉、支持、反对、娱乐、宣告、歌颂、引起注意、提供信息等各种意图。
原文:孔乙己便涨红了脸,额头的青筋条条绽出,争辩道:“窃书不能算偷……窃书! ……读书人的事,能算偷么? ”(鲁迅《孔乙己》)
译 文 :Then Kung would flush,the veins on his forehead standing out as he remonstrated:“Taking a book can't be considered stealing...Taking a book,the affair of a scholar,can't be considered stealing!”(Yang Hsien-yi &Gladys Yang,1972)
原语篇的交际意图具有反讽意味,刻意描述孔乙己迂腐和潦倒的书生形象,译文根据原文意图,巧妙地翻译“窃”与“偷”的反讽意图,生动地再现原语作者交际的意图。
语篇构建的第四项标准“接受性”指语篇交际过程中读者的反应。语篇交际要求构建衔接和连贯的语篇,使读者从中获得相应的关联,例如获取知识等,对语篇类型、社会或文化因素和预期的目的作出反应(de Beaugrande &Dressler,1981:7)。例如,“菩萨”可翻译为“Bodhisattva”或“the holy one of God”等。从英美读者的接受性看,后者“the holy one of God”(神的圣者)应能激起读者的认知,易于接受,前者“Bodhisattva”为梵文,英美读者比较难获得相关的认知关联,接受度可能比较差。翻译的接受性强调译文以读者为指向,一般采用归化的翻译,例如“朱陈之好”,可译为perfect union,或者是《新汉英大辞典》中的“the union of two families”,读者指向的翻译策略旨在体现是原文的核心语义,易于获得相应的接受性。
语篇构建的第五项标准“信息性”与语篇事件相关,其语篇间的关联度存在预料与未预料相对关系、已知与未知相对的关系。每个语篇均具有信息性,不管其形式或内容如何构建,因不可预知性的事件变量总体而言比较少(de Beaugrande &Dressler, 1981:8-9)。一般认为,语篇的产出者创建语篇时旨在传递出某种信息,表达某种意图。如果语篇的不可预知的信息过多、密度过大,将会影响语篇的交际,反过来,语篇中不可预知的信息过少,语篇则变得易读且很可能会无阅读价值(Bell,2001:168)。因此,语篇的交际信息的组织不仅要平衡均匀,且要以文脉贯穿全篇,使信息呈现有逻辑性。语篇的信息构建可能是金字塔型、倒金字塔型或综合型等信息构建形式呈现,翻译时也可能按金字塔、倒金字塔或综合型等相应的或不同的形式呈现信息。
语篇的信息构建可能按起、承、转、合的方式呈现,围绕语篇的题眼或文脉,统摄全文。在翻译的过程中,由于语言、文化等方面的差异,译文可能按照原文的信息顺序进行构建,也可能对原文的信息进行重构。翻译过程中,语篇组成成分的主位与述位的呈现形式是多样的,或按原文的主位、述位结构进行信息构建,也可能重新按译文的习惯对原文的主位述位进行重构。以下试以译文重构原文的信息为例进行说明。
原文:在四川西部,有一美妙去处,它背依岷山主峰雪宝顶,树木苍翠,花香袭人,鸟声婉转,流水潺潺,它就是松潘县的黄龙。
译文 :One of Sichuan' s finest spots is Huang Long (Yellow Dragon),which lies in Songpan county just beneath Xuebao,the main peak of the Minshan Mountain. Its lush green forests,filled with fragrant flowers,bubbling streams and songbirds,are rich in historical interest as well as natural beauty.(边幽芬,1987:64-65)
根据英语句子的信息头重的原则以及句子多变的原则,译文对原文的信息尾重特征进行了调整,以符合英语的表达习惯,这有利于传达原语信息,并实现读者的接受性。
语篇构建的第六项标准“情境性”:指文本与当前或可恢复的发生情况相关的因素的总称,影响着语篇的衔接(de Beaugrande &Dressler,1981:11;163),也影响着语篇的连贯与意图性的理解与表达等。情境性有助于将语篇与语篇交际发生的情景联系起来,借助语篇的情境性提供的知识,包括物理世界知识、心理世界知识和交际语境知识等,协调语篇或翻译语篇在读者语境中获得相应的接受性。试以潘文国以“美文美译”赫兹列散文为例:
原文 :No young man believes he shall ever die.It was a saying of my brother's and a fine one. There is a feeling of Eternity in youth which makes us amends for everything.To be young is to be as one of the Immortals.One half of time indeed is spent-the other half remains in store for us will all its countless treasures, for there is no line drawn,and we see no limit to our hopes and wishes.We make the coming age our own-“The vast, the unbounded prospect lies before us.”(赫兹列,2016:18)
译文:生当如花年华,没有人相信会死。这是我哥哥说的,真是至理名言。年轻人有一种永不衰老之感,这足以弥补一切。年轻人的感觉就像神仙,生命的一般诚然已经飘逝,但还有另一半,谁知道其中蕴藏着多少金银财产!生命还无穷无尽,因此憧憬也无穷无尽;未来完全属于我们,我们的前景无限。(潘文国,2016:19)
情境性制约着语篇呈现,反过来,语篇呈现也要符合语言内部语境和外部语境。原文为散文体,平易而优美,译文既注意到原文的文体,也关注到译文的语境,选择格言体“生当如花年华,没有人相信会死”翻译原文的类似格言的表达,选用较有表现力的表达恰到好处将原文译出,使译文不仅符合原文交际的情境性而且也满足译文表达的情境性。译文巧妙地再现原文的文体且获得理想的接受性,有效地实现语篇的交际性。
语篇构建的第七项标准:“互文性”指用于理解某一特定语篇的其他一个或更多前期熟悉的语篇的因素,一种借助对其他语篇的把握而产出和接受某一特定语篇的方式(de Beaugrande &Dressler, 1981:10;182)。互文性帮助语篇处理者在理解语篇之时识别其他相关的语篇特征与功能(Bell,2001:170-171)。互文性有微观层面的互文性与宏观层面的互文性,翻译时应根据互文性选择合适的语言表达。例如:
原文 :To smoke or not to smoke:That is the question(https://www.cbsnews.comnews)
译文:吸烟还是不吸烟,这是个问题。
上述例子的原文显然是与莎士比亚戏剧《哈姆雷特》中的“To be or not to be,that is the question”的仿似,借助莎句的名言,读者很容易将译文与莎剧的话语取得互文性,并用仿似的方式译出,使译文获得与原文一致的交际效果。
原文:东篱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莫道不消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 (李清照《醉花阴》)
At dusk I drink before chrysanthemums in bloom,My sleeves filled with fragrance and gloom.(许渊冲 ,2006:217)
原诗的“东篱”与陶潜的《饮酒》诗第五首中“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诗句存在互文关系,陶潜的诗句激活读者理解李清照诗歌中“东篱”的含义。如何翻译原文的互文性所共享的功能,徐忠杰将“东篱”直译为“the east fence”,许渊冲则根据整个诗句的含义,用“chrysanthemums are in bloom”即“菊花”来凸显“采菊”“东篱”同一个情景中的意象,其译文保持了原文“东篱”的核心语义和文化意象,读者也很容易理解原文的语义。
语篇构建的七项标准相互关联,作为语篇交际的构建原则,在语篇翻译的过程中,我们也应遵循语篇交际的七项标准,这样才能使译文语篇与原文语篇保持一致性,确保译文的构建符合语篇构建的标准,以传递原语篇交际的有效性和得体性。
语篇构建的七项标准作为语篇建构、语篇分析及语篇翻译的原则,对实现语篇构建和译文语篇构建的交际性、有效性和得体性具有某种规定性的作用。从语篇构建的七项标准开展多维度的语篇分析,包括从语言、语用、社会文化、认知、读者接受等层面考察语篇翻译,有助于我们透视语篇构建的本质,探索如何实现翻译语篇的交际性,这对实现语篇构建和语篇交际的合理再现亦具有指导和借鉴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