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 杰
(云南民族大学云南省民族研究所 云南 昆明 650000)
人类学者和社会学者一直都在探究一个复杂的人类社会的生成机制,要实现一种有理有据的推断,需要扎根于人类本身的特质而言,无论是引述实体论还是唯名论,一个社会要诞生和存续,都离不开作为社会主体的人在其中的能动作用。“社会想要生存下去,不仅需要一种能够令人心满意足的道德一致性,还需要最低限度的逻辑一致性,倘若超出了这个限度,社会也就岌岌可危了。”①社会是思维和心理二者的混合物,涂尔干对此作了一个极其精确的阐述。其中逻辑一致性是人脑所固有的思维体系中用以对事物进行分类,以及划归事物在思维结构中的具体位置的必要条件。据此人类才能对现实的事物进行思考,推理和再创造。需要解释的是,不仅道德一致性是依赖于心理,而且这种逻辑一致性的形成,毫无疑问也是人类心理的结果。人是心理的造物,这种心理要作一种广义的解释,即同时包括了个人心理和社会心理。
人类与动物的区别在于人类拥有创造文化的能力,并以文化作为工具,使自然可以被更好的引导和利用,保存过去的经验并加以积累,使人类的心智不断的的进步和深化。可以确信的是,人类需要文化并由文化所创造,形成文化的前提是文化基础的产生,文化是文化产生的媒介。谈起文化,就不得不提到语言,语言作为人类沟通和交流的必要工具,从本质上来说是最早的文化。形形色色的语言起源论不论是神创说、劳动说还是神经系统说,其背后不可忽视的是人类心理的作用,人毕竟是有意识的动物,没有任何一个人的行动不是受心理所驱动。在接触自然界时,对客观存在的事物的感知就已经覆盖了心理的色彩,认知是主观的,通过大脑的作用,人类开始确定自己与世界的关系,寻求在自然界中生存的方法,认识自然界自在形成的规律。
每个人作为一个原初的个体开始探求意义的时候,人们所寻找到的答案是不同的,面对庞大且未知的自然界,显然个体是无所适从和微不足道的,人类开始觉得有必要和自己外表相似的同类进行沟通时,不管是通过简单的动作还是发出一些不明意义的声响,逐渐地他们开始了解彼此所传达的意义,形成了一致的共识。这种共识把分立的个体凝聚成了一个被扩大的群体,我们称之为“社会”。后来为了给这样一个先赋的、任意的,源自约定俗成的表意工具下一个定义,有了一个方便的词,而这个词正是“文化”。文化作为工具,起到了两重意义,一是借此能够认知一个巨大的、神秘的宇宙,时间和空间作为世界被认知的标尺,在不同人群的历法、计时手段上都有清楚而明确的表现,“时间”和“空间”,本身是一种表意的文化,它们同时也是用以将过于庞大的外表世界划入认知范围的概念和知识范畴,可以说它是第一层的文化。二是文化是一个象征体系,人类借助于文化才得以形成一种普遍性的思考,知情意三者合一才使得人能够行动。
举一个生动的例子,假如鲍勃·迪伦想要在音乐会上进行表演,他必须清醒地意识到:舞台的位置、吉他和口琴还有乐谱是否都已经准备完毕?演唱的曲目是什么?该用哪些和弦?究竟该唱什么词?下一步,需要表现出什么样的态度,歌曲传达怎样的心理,今天心情好还是不好,该唱还是不该唱。最后,他该在舞台上唱歌,演唱的曲目是《A Hard Rain's a-Gonna Fall》,分别用到C、D、Bm、G等几个和弦,已经排练过很多次,脑子里已经记住了该怎么演唱,在上台之前,他可能在心里提醒自己不必紧张。这一系列复杂而纠结的看不见的心理过程之后,这场演出才终于得以开始。文化体系是一个外在的,而又经过内部工艺处理的信息流,格尔茨认为:“文化模式是一些模型……但是模型这个词有两个意思,一个意思是属于,一个意思是为了……模型和属于模型之间的互相转换是我们心智的突出特征。”②人类是借助文化来组织概念,模拟行为的生成过程,进而表现出外部行为。虽然看不见,摸不着,我们却无法否认有这样一个过程的存在。
另一个需要说明的问题是,个人的文化是怎样被变为社会的文化,为何不同的人群会形成不同的文化体系,这种文化体系又是如何表现为不同的文化模式的?解答这个问题的关键有两点:首先,我们假定一个可操作的环境,这个环境里有一群未开化的原始人,他们还未产生用于沟通的语言,但是他们已经意识到了沟通的需要,这时候总有一个先吃螃蟹的人,他手舞足蹈,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周围的其他原始人一脸疑惑地看着他,或许是用表情,或许是动作,或者也是不明意义的音素和音调混合的声音以作回应,大部分时候他们都不会知道对方想说什么,可是总会有那么一瞬,也许是在打猎或者是生火做饭,不管是歪打正着还是其他的什么东西,他们之间达成了某种合意,会心一笑,知道了相互之间所表达的那层含义,这种文化与意义之间的中介形式就是象征。于是这种无法考究的不知道是来自哪一个体的文化就成为他们之间通用的,用于交流和传承的相对稳固的形式,为什么说是相对稳固呢?那是因为在悠长的历史流变中,我们无法去确定究竟是谁,还是某一个群体,在原有的基础上更改或注入了新的含义。象征是会被改变的,所以文化体系也不会一成不变。
其次,文化体系一旦在一个社会中生成,其自身的传递特性使每一个新出生的成员完成一个社会化的过程(尤其是教育体系)。我们如果只截取社会化过程的一小部分,那么我们可以看到,文化体系的这种内化是不可避免的,正是由于接受了这种文化体系,新生的成员才能加入到一个固定的群体中,并且终身打上这个群体的烙印。我们从一个完全的客位的角度来看,与不同人群作对比,就把这种不同称为各种不同的文化模式。这种模式实际上不是本尼迪科特那种基于对文化内容的对比而产生的模式,更多的意义上是格尔茨式的,即文化结构的不同模式,正是在此之上,才形成了不同的文化模式。
先于逻辑思维存在的,是人对具体的事件、行为、事物的最早的认知,不是“是什么”“为什么”,而是一种简单的感知,只是一种倾向性,或许可称之为喜怒哀乐,但后者又不甚准确,因为其强度还没有达到此种程度,而是在其之前,所以也可以称其为态度。只有在象征意义加诸于其上的时候,这种心理才会得到加强。这种被加强的心理是人类思维体系中分类框架的基础,涂尔干这么说:
作为意义起源的观念,最初时并不掺杂人类理性法则参与的思考,而是简单的态度,牵强附会的将各种强度和速度不同的形而上的观念置于可以现实的接触到的物、行为、动作之中,使得二者之间形成比喻、转喻和暗喻等巧妙的对应关系,这就是象征产生的发生式。文化体系作为一种相对稳定的象征体系,无非是依据人们对基础心理的认知,将不同的事物划归为不同的位置,各种形式的地方性知识,即不同文化体系的作用下表现出不同的形式。我们努力的在纷繁复杂的文化形式之下寻找一种一致性,格尔茨作为这种一致性的怀疑者,质疑这种一致性会将人类学带入一种科学自身局限性的危险之中,不过,承认这种基本心理具有一致性,也就是具有同样的指向性这一部分,至少是心理学作为一门科学得以建立的根本。
要说明心理对构成社会基础的文化体系所具有的功能,我们需要来看一些具体的案例,疾病是人类心理系统中最极端的痛苦、绝望的综合象征体,我们由此入手,萨克斯在《睡人》里写下了这么一段话:
我就是我。我是这个世界的一部分。我的疾病和畸形都属于这个世界。它们如侏儒和蟾蜍一样,都有自己的美丽。生命如此怪诞是我的命运④。
这句话是萨克斯对他的一个帕金森综合征患者伦纳德·L话语的记述,帕金森综合征造成的最大的症状表现为颤抖、僵化和突然而起的过激的活动,心理上则是一种主观上想要行动和另一层主观意义上的抑制的矛盾冲突,帕金森患者作为一种精神上的缺陷者,要以人类学的经典的“他者”定义来看,之于我们也是他者,或许是作了一个扩大的解释,但实际上帕金森患者与我们之间在理解事物上已经形成了一种文化的鸿沟,这种精神上的病变带来的一种被蒙上一种负面心理和未知情绪的外衣,于此也可以说明文化体系是在心理的作用下生成和改变的,因此,以疾病为诱因,就算在同一个社会和同一种文化内部也会因为心理的不同出现文化体系的歧异。足以说明心理在文化体系的形成中所具有的重要的形塑功能。
让我们再来看另一种完整的以心理表达出的象征艺术,诗歌,在此以波德莱尔的《腐尸》为例:
到那时,我的美人,请你告诉它们
那些吻噬你的蛆虫,
你的爱虽已解体,但你的情
已永存我的心中!
1.本科生对本专业的满意情况对其是否选择考研行为有一定影响。在选择考研的学生中,对本专业的满意率是51.15%;对于考研所报考的专业,56.6%的学生选择了“当前热门专业”;32.2%的学生“不喜欢本科学校或专业,希望通过考研来选择自己满意的学校或专业”。在不选择考研的学生中,对本专业的满意率达到了90%,远高于选择考研的学生。
——波德莱尔
如果就字面意思来了解这首诗的话,或许看起来根本毫无意义,仅仅是一个恋尸癖者对一具腐臭的女人的遗体深切的变态之爱而已,但诗歌这种用象征文化写就的艺术形式最大的魅力就在于我们要了解它的内在涵义,不能只从字面意思,即格尔茨所言:“不能从世界观层次的文化观念入手,而必须从精神气质的文化观念这一更主观和不可捉摸的象征体系入手,从个人的心理表达与事物本质的联系入手,来探求这一文本的意义。”如果能稍微注入一点法国当时社会背景的话,那么理解起来或许就不是那么晦涩难懂了,当时已经进行资本主义改革和对外殖民的法国,正是一个价值观向拜金主义转向的极端时期,各种物质崇拜和古罗马式的奢侈之风正风靡法国,这样的价值观对美学的标准造成了极大的冲击,波德莱尔则认为这样的法国社会是丑恶的,但是却在这种丑恶之下还存在着一种人性之美,人性便也是美与丑之悖论。这是一个表现个人心理的文化体现的个例,却如同人类学家所观察的阿赞德人、多布人、因纽特人的不同的文化表现一样,从心理的表达开始,将其扩展到外部世界,分析和理解已被定型的外部世界的意义象征。
美国女性人类学家露丝·贝哈曾说过一句话:“你可以称之为多愁善感,你也可以称之为维多利亚时代和19世纪,但是我要说的是,不能让人心碎的人类学,根本不值得再继续。”⑤这句话放在人类学对文化体系的心理研究中恰如其分,最有力的文化解释媒介,便是来自于从文化中具体可感知的象征文化中体现的各种人类主观的心理,正是它,让我们能够从一个人类个体出发,去探求不同的、复杂的,掩盖在各式各样光怪陆离的文化现象之下的文化的真正的价值。
【注释】
①爱弥儿·涂尔干:《宗教生活的基本形式》,渠东,汲喆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15年。
②克利福德·格尔茨:《文化的解释》,韩莉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14年。
③爱弥儿·涂尔干:《原始分类》,汲喆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15年。
④奥利弗·萨克斯:《睡人》,宋伟译,北京:中信出版社,2011年。
⑤露丝·贝哈:《动情的观察者—伤心人类学》,韩成艳,向星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2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