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瑛《红柳集》的装帧与插图艺术

杨 敏

(阜阳师范学院，安徽 阜阳 236037)

李瑛是当代诗坛享有盛誉的军旅诗人，一直笔耕不辍，出版过多本诗集，创作了许多优秀的诗篇。1963年9月由作家出版社出版的《红柳集》既是李瑛自己编就的第一本诗选集，也是他“真正成为知名诗人的界碑”[1]。《红柳集》的诗歌选自李瑛1952—1962十年间创作的几百首诗作中，可谓精挑细选，显示了李瑛作为知名诗人的实力。《红柳集》紧扣时代脉搏，歌唱军旅生活和各族人民的劳动建设生活，以及受压迫国家民族的反抗精神，留下了一页历史的精神风貌。《红柳集》不仅内容丰富多彩，其装帧与插图设计亦是艺术创作的上乘之作，本文拟就其装帧与插图的艺术特色及其图文关系做一简要的阐述。

1 《红柳集》的装帧艺术

书籍装帧设计家邓中和先生认为装帧是对书籍的美术设计，使书籍成为一件真正的艺术品。这种设计“不仅包括封面、书脊、封底、勒口、环衬等各部分设计的总和，而且包含了对内文的版式设计、书籍材料设计和印制装订工艺设计。”[2](P17)书籍装帧的基本原则是艺术性和功能性的有机统一，既不能太雅致而曲高和寡，也不能太功利而机心过重。

《红柳集》的装帧和插图者均为著名版画家赵志方先生。赵先生1949年在华北大学三部美术科学习，1950年到中央美术学院深造，1951年到《人民日报》文艺部从事美术编辑工作，至1963年为《红柳集》进行装帧和插图设计时，赵先生已经从事美术编辑工作十余年，积累了深厚的专业知识和艺术技巧。

《红柳集》为硬精装，封面、封底由两张淡黄色硬板纸一次压制成型，给人以沉稳、厚重之感。册页由胶液黏合压制，用丝线与封面、封底缝合。书脊两端环衬丝绢，有高贵、典雅的书卷之气。书脊同样为硬板纸，与封底右侧八分之一处一起上下共同饰以暗红底色，书脊两头靠近天地处均有两行装饰性黑色花边，中间为作者名与书名，充分显示出装帧的艺术化而不是功利化追求。

封面简洁大方，上方“红柳集”三字为手写行书，衬以暗红底色，与书脊和封底构成色彩的呼应。下方为一黑白木刻版画，画面主题是一队骑兵在海滨巡逻。岸上高大茂密的树林象征着土地的肥沃和祖国的欣欣向荣，海中礁石上成群的海鸥与骑兵一起构成流动的风景，浩渺的大海自然形成天堑与骑兵一起卫护着祖国。这是一幅点题的画面，做到了艺术性和功能性的统一和融合。

《红柳集》去除属于文章的序言和后记，所收诗歌按表现内容的不同计分六个专辑，每辑拟定一个题目自成一页，并辅以一幅黑白木刻做点缀。文内每一首诗的抬头，均有一幅横条的黑白木刻，画面是茂盛的花草。在多首诗歌的末尾，安插一幅与主题相对应的黑白木刻，产生了诗中有画、画中有诗的艺术效果。而且，就插图的运用来说，首端的横条木刻也与尾部的方形木刻形成了画面的对应关系。这样，其装饰性就非常明显了，在形式上做到了赏心悦目。

《红柳集》的扉页和封面的衬页连在一起，于上端安置一幅套色木刻长卷，颜色为醒目的黄色。长卷的近景是暴雨中三名战士在海岛上撑着雨伞瞭望着远方，其中一人抬起左臂，指向前面辽远的地方，似乎在辨认大海中的某个物体，显示出战士高度的警惕性。海岛尽头是一座高高的灯塔，为往来的船只指引着航行的方向。站在战士的位置极目远眺，茫茫的大海波涛汹涌，与地平线连在一起，给人以壮阔之感。这幅长卷很好地体现了形式的意识形态内涵，而放在扉页的位置上，则起到了转换视觉形象、并往正文巧妙过渡的作用。

2 《红柳集》的插图艺术

《红柳集》共有辑前插图六幅，诗中插图四十二幅。以诗文为主，插图为辅，形成诗中缀画的版式格局。张守义先生在为《现代文学插图艺术精品》一书所写的序言中这样定位文学书籍中的插图：插图是一门从属性艺术。为了使插图为文学作品增辉，锦上添花，画家必定要对文学作品有足够的熟悉、理解和感受。这一点，版画家赵志方先生做得举重若轻、游刃有余。

既然是从属性艺术，那么插图的作用是什么呢？鲁迅先生说：“书籍的插图原意是在装饰书籍，增加读者的兴趣，但那力量，能够补文字所不及，所以，也是一种宣传画。”[3](P458)对于这个问题，古人亦有说法。明代欧阳东风在为汪廷讷的《坐隐奕谱》写的《坐隐图跋》中阐述道：“夫简策有图，非徒工绘事也。盖记所未备者，可按图而穷其胜；记所已备者，可因图而索其精。图为贡幽阐邃之具也。”较为全面的说法是：“精美的插图不但可以丰富书籍的文化内涵和审美品位，还可以增添读者的阅读情趣；不但可以补充文字的内容，而且可以让文字内容所产生的联想得到延伸。”[2](P245)这是因为以语言文字构造的艺术作品所呈现出来的图像，并不是可视性的视觉形象，而是想象性的抽象形象，不能直接呈现于人的视知觉，而插图正好因为其直观性把抽象的形象视觉化，赋神于形，相得益彰。

明白了插图的艺术功能后，我们先看辑前的六幅插画，看专辑题名与图画之间形成怎样的互文关系。《战斗喜报》一辑收入与军旅生活有关的诗作，插图是旭日初升的画面。天际边徐徐升起的太阳放射一道白光照耀着海面，海水在轻轻荡漾，波光粼粼，海鸥于水面上自由地飞翔，而远处一艘军舰正在巡逻。这幅点题之作告诉我们本辑诗作的选材范围，而且还把军旅生活以诗情画意的形式表现了出来。《南方的山》与《绿色的北方》以及《戈壁日出》三辑题材横跨大江南北，并延伸到西部茫茫戈壁滩，以劳动建设生活为歌咏对象，描画祖国的新生活。南方生活部分是一幅幽静的山间小院图。傍晚夕阳西沉，高大的树木斜伸到屋顶上方，显示出热火朝天的劳作过去后的宁静与安逸，是劳动者休息的时刻。北方生活的图画则以一幅高压电线杆代之，下面是肥沃的土地，生长着葱茏的庄稼，远处一列火车疾驰而过，象征着北方繁忙的工业生活。而描绘戈壁的版画也不尽是遍地的沙石，而是经过人力整修的绿洲景象，有梯形田，有防风林，一派塞外江南的好风景。最后两辑都涉及域外题材，《春天》主要是抒写朝鲜战场生活，插图是一个储满鲜花的花瓶，象征着中国和朝鲜之间的国际友谊。而《血在燃烧》则是对各国被压迫人民的同情和义愤，插图的地域环境是南方，远处有高大的椰林，近景是一个男子背负着庞大沉重的物品，被压弯了腰在艰难地行走。从男子的姿势上看，象征的是奴隶般的生活和蕴藏在其中的愤怒。在这里，插图不仅使阅读者得到文字阅读后的视觉休闲，更重要的是弥补了题录留下的大量空白，文字和图画于是构成共同诠释主题的态势，在互相说明。

诗集以红柳命名，是取红柳耐旱、喜光、生命力强的意思，用此来象征军人和劳动人民的甘于艰苦的坚强意志。诗歌《红柳丛中》表现的就是大漠戈壁的建设者们的这种大无畏精神。寒冷沉寂的大漠之夜，传来阵阵笑声，帐篷里战士在打柳条儿，“编筐、编篓，迎接春种。”“今夜，看这盏灯多大胆，/圆睁睁，照亮了荒滩的梦”。与之相对应的插图是帐篷的外景。近景是战士休息的帐篷，中景是茂密的红柳林，远景是浩渺的夜空，月亮放射着清光洒在帐篷上。这正是诗歌描绘的外场景，使得读者对于战士的大漠生活具有了视觉直观性，让读者的想象落到了实处。因而，诗中发出的建设戈壁滩的理想，尽管艰难，还是被阵阵乐观的笑声冲淡了。若是没有这一戈壁夜景的辅助，诗中所描绘的景象就变得很抽象，其壮丽的理想也就在脑海中显得缥缈了。

作为军旅诗人，李瑛对军营生活有很切身的实际体验，《初到哨所》说的是新来战士对哨所最初的感受，在喝过半碗苦涩的开水后，经班长的开导，心胸豁然开朗，战士从窗内向外观看，看到了云飞浪卷的壮阔画面，豪情壮志因此而被激发出来：“请给我吧，给我最艰苦的考验！”插画是由窗内向外看的远景图，视点由内而外，由近及远，最后落在远处波涛汹涌的大海上航行的军舰上。这是诗句结尾感情升华时的情景，属于视觉性点题，显得更为真实。《舟山群岛》抒写东海舰队在群岛海防线巡逻。在诗中，舟山群岛三百多个岛屿就像草坪上散落的花瓣，也像珍贵的玛瑙和翡翠，是美丽富饶的地方。与之相应的插图是一处近景的海岛，几块礁石延伸到海中，远处一艘军舰正在执行巡逻的任务。在与海水连接的沙滩上，点缀着漂亮的珠贝。这使得图画本身充满了诗情，自然会生发出“用生命和青春将你守卫”的壮丽豪情。《巡逻晚归》述说战士经过一天紧张辛苦的巡逻，归途中的所看所想。插图表现的是夕阳西沉的时候，一队骑兵正在愉快地回程。任务完成以后战士们才有心情观赏周围的景致，水鸟在盘旋，微风在吹拂，他们的心情也在荡漾：“看眼前，我们的地窝子多么美，/地平线上的玻璃窗似火烧，/是姐姐剪的窗花？是妻子寄的喜报？/——一朵绛红的云在天边上飘……”面对此情此景，读者的想象也会随着这轻快的画面飞动起来吧。这就是插图的魅力。

3 结语

《红柳集》不仅装帧设计典雅大方，有浓浓的书卷气息，让人一看便爱不释手，而且所收诗歌也都是李瑛十年来创作的能够反映出他艺术高度的精品，《红柳集》在形式和内容可以说达到了完美的统一。李瑛的诗歌重视意境和画面，常常融情于景，借景生情，这给安置插图带来了便利。赵志方先生根据每首诗的意境来设计图画，把诗中的画面以艺术的形式移植到纸上，使得观赏者在视觉停留时直接感应到诗作的诗情画意。在插图的配合下，《红柳集》的诗画色彩非常显著，张光年在为诗集写的序言中说：“一页一页翻下去，我们就被引进了天南地北五光十色的各种画面中间。”这五光十色是李瑛以诗的笔触呈现给我们的，张光年说：“诗人时而带我们观赏舰队出海的雄姿；时而向我们讲述塞外风沙的传奇；时而把我们带到五指山中，听年轻的小河愉快地歌唱……”[4](P1)这样，读者就会跟着诗人领略大江南北，进行一次次精神性、想象性的巡游，五六十年代中国的地缘风貌以及那个时期特殊的时代感情，也都历史性地一一呈现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