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 勇
(文山学院 外国语学院,云南 文山 663099)
客观地讲,隐喻对我们来说是一个“熟悉的陌生人”,因为大多数学者的研究只能归属于“隐喻的理解和使用”范畴,在中国知网上,以“隐喻”为关键词检索从2010年至2017年CSSCI索引来源期刊上的论文共有736篇,其中98%是关于隐喻的理解和使用,从哲学的高度思考隐喻的论文只有18篇,仅占2%。这18篇论文涉及学者们对隐喻的本体论[1-6]、心智哲学[7-11]和语言哲学[12-18]的思考,但唯独没有对隐喻的辩证法研究。
哲学家塞尔[19]804-842和戴维森[20]843-872从哲学高度思考了隐喻和隐喻的含义问题,他们不约而同地认为“以隐喻方式使用的语句具有一种隐喻意义这种说法是没有多大道理的”,这与传统观点大相径庭。20世纪修辞学的复兴掀起了“修辞即认识”的思潮[21][22],修辞不是技巧而是认识性问题。理查兹指出“从根本上说,隐喻是观念之间的借贷和交流,是语境之间的交替。因此,观念首先是隐喻的,通过比较衍生出语言中的隐喻”[23]。Lakoff和Johnson[24]从认识论角度以详实的语料研究了隐喻的普遍性,指出人类思维的隐喻性特征,陈嘉映也从语言哲学高度思考了隐喻与隐含[25]。本文首先指出隐喻所蕴含的悖论,然后进一步从辩证法视角思考隐喻、隐喻的解释和隐喻意义。
客观主义认为认为隐喻句存在一个客观的字面意义M和一个客观的间接意义M',而且M ≠ M',这时隐喻产生。经验主义认为隐喻句有字面意义和隐喻意义。假如隐喻所用的词具有一个隐含的间接意义和隐喻意义,那么隐喻就会消失,或者说要等隐喻死了以后我们才能彻底掌握这种意义。假如说隐喻没有一个隐含的或日扩展的意义,那么隐喻也会消失。因此,对于客观主义和经验主义者来说,“有或没有间接意义和隐喻意义,隐喻都会消失”构成了隐喻自身蕴含的一个悖论。
隐喻的理解和使用从来都是密切联系在一起的。何时使用隐喻的问题,这可以有两个答案:(1)表达思想时,在语言中找不到相等的词语;(2)能找到相等的词语,但为了修辞的目的而使用隐喻。第一种情况出现的较少,因为语言中基本上可以找到表达所有思想的词语,但也有“踌躇”修辞这种情况。第二种情况是基本的,符合传统的修辞技巧论。这两个答案中蕴含了两个矛盾:(1)不能找到相等的词语而使用隐喻与能找到相等的词语而有意使用隐喻;(2)能找到相等的词语时,“使用还是不使用隐喻”的矛盾,这涉及隐喻的理解和使用问题。
依据客观主义的意义真值条件论,塞尔和戴维森从真值出发区分明喻和隐喻:明喻都是真的,因为每一样东西都像每一样东西,大多数隐喻都是假的。正因为我们知道它为假,我们才能使用隐喻[25]364。不使用为“真”的表达,反倒使用明知为“假”的隐喻,但却又不是谎言,这也构成了矛盾。
关于隐喻的理解,塞尔指出“隐喻或者是非常困难的,或者是非常容易的”[19]828,这意味着同一个隐喻的理解蕴含着“难理解”和“易理解”的矛盾以及隐喻理解的相对性。对于任何本国的说话者而言,阐明隐喻所意谓的东西是没有任何困难的[19]824,而对于外语学习者而言,是有一定的客观困难的。因此人们说隐喻经常是不可能被释义的。
隐喻的理解与语境、文化背景关系密切,例如:We can batten down and ride it(the hurricane Camille)out.“batten down”难理解,它有两个意义,(1)风暴来临前封住底舱口;(2)做好迎接困难的准备(习语)。“ride out”也有两个意义,(1)长途骑行;(2)安然度过。依据“飓风来袭”的语境,说者的意谓显然是“我们能做一些必要的准备,安然挺过飓风”,这是一个含有隐喻方式(死喻)的语句,把飓风中的房子比作飓风中的船,这与语境有关。再比如“I ground my teeth.I wasn’t Pygmalion; I was Frankenstein.”,也较难理解,这与文化有关。
依据客观主义语义学,隐含的间接意义也是有真值的客观意义,那么此意义就是限定的,但是这种命题式的演算即使始终能保持真值不变,话语的意义仍然会被改变。正是因为如此,隐喻的解释是没有限定的。因此,隐喻解释的有限和无限构成了一对矛盾。例如:卡维尔(Cavell)在分析罗密欧的隐喻表述“朱丽叶是太阳”时,给予的关于它的部分阐释是“罗密欧意谓他的生活开始与于朱丽叶”[26],如果脱离了特殊的戏剧上下文,绝不会想到这种解读,肯定还有其他解读,隐喻的解读方式恰恰像这个例子一样是不固定的,与语境有密切的关系。
王寅阐述了隐喻的十个特点[27]13,其中不乏对隐喻的语言哲学思考。在此基础上,本文进一步从后语哲视角思考隐喻,使得隐喻的辩证法特性更加突出,使隐喻的人本性更加鲜明。
王寅主要从隐喻的本体和喻体的并置产生矛盾、在互动的碰撞中获得统一、主体再结合其他因素便可获得隐喻义的角度论述了隐喻的对立统一[27]406。本文尝试从隐喻的四个悖论出发论述隐喻的对立与统一。
第一,隐喻自身蕴含着一个“存在”悖论,对客观主义者来说,隐喻自身蕴含一个间接意义,那么隐喻就会消失,但是客观主义者还是承认有隐喻存在,而且能够理解隐喻,只不过他们不承认隐喻意义而已。对于非客观主义者来说,隐喻都有隐喻意义,那么隐喻也会消失。他们都忽略这个悖论的存在,此悖论在他们那里都得到了调和统一,这是对立统一律在起作用。
第二,隐喻使用的悖论,明知隐喻是假,明知有直白的表达,却还要使用它,这就构成了对立统一。例如塞尔的名例:萨利是一大块冰和理查德是一个大猩猩。
第三,隐喻理解的悖论,隐喻既好理解又难理解构成了一对矛盾,认为好理解的人认为隐喻是浓缩的明喻,认为难理解的人认为隐喻是不可释义的,但好理解还是难理解都没有影响到隐喻的使用,尤其是对于认为隐喻是不可释义的人来说,他还在释义,这说明他在两者之间找到了中和点,实现了矛盾的对立统一。
第四,客观主义的命题观和非客观主义的非命题观构成了隐喻解释的有限与无限的矛盾,在有限和无限的矛盾中,主体在本体和喻体的矛盾碰撞中找到了喻底,实现了对立统一。
依据体验哲学,词汇是带着人的经验来的,二元对立的客观语义成分分析法显然是一个使人难以自拔的沼泽,例如stream, slash, smash, pop, bob,skim, crush等。当他们用于隐喻时,隐喻意义的解释与他们的经验性语义密不可分,当然,其与语境也有密切关系,前者是隐喻意义的内因,后者是外因,例如:“Household and medical supplies streamind in by plane, train, truck and car.”此句的释义是“Household and medical supplies moved in like a stream by plane, train, truck and car.”动词stream本身就有“流动”之意,在加上飓风救灾的背景,因此就有了“源源不断地涌来”的寓意。
在深刻的隐喻那里,喻体是所喻的现象,呈现意义上的现象,这种显现打破了现象和本质的区分[25]374。例如:“Education is not preparation for life;education is life itself.”很难说“教育就是生活本身”是现象还是本质。隐喻是借喻体使抽象的概念具体化、形式化和语言化,是我们认识抽象本质的方式,例 如:“Time is treated as if it were something almost real.We budget it, save it, waste it, steal it, kill it, cut it, acount for it, we also charge for it.It is a precious resource.”(时间几乎被当做现实的东西。我们计划时间、节省时间、浪费时间、挤出时间、消磨时间、减少时间、计算时间、我们还要为时间收费。时间是宝贵的资源。)在隐喻中,本质通过现象呈现自己,使自己成形,变成可以谈论和把握的东西。因此可以说,隐喻打破了现象和本质的严格区分。
尽管隐喻的理解是非命题性的,具有开放性特点,但人们还是能够找到喻底,成功地理解一个隐喻。本体和喻体都有许多特性,如果没有视点的转移,我们如何能抓住当下的喻底,而视点的转移正是人的主观能动性在发挥作用。隐喻的解释原理 —替代论、相似论、互动论和创新论无一不体现了人的主观能动性。
1.隐喻实质的认识
塞尔基于客观主义认为隐喻无非就是“说者说S是P时意谓的是S是R”这回事,中间的推理都是由客观真值条件保证为真的,正如Lakoff和Johnson所举的例子“This theory is made of cheap stucco.”,其字面客观意义是“This theory is made of inexpensice mortar.”,这个意义客观上明显为假,因为没有一种理论是由廉价的灰浆构成的,然而通过这个客观的字面意义,推出其间接的隐含意义“The theory is weak.”可能为真[24]208。
戴维森认为隐喻和明喻仅仅是无数多的用来提醒我们注意到世界的诸多方面的手段中的两种,隐喻旨在引发那些出乎预料的或微妙的相似之处或类似之处,则不必依赖于(就引发这些相似之处而论)超出语词的字面意义之外的其他什么意义[20]857。但他并不否认隐喻具有寓意,而且这些寓意大多不是命题性的。因此,戴维森是客观主义向经验主义过渡的一位哲学家。
Lakoff和Johnson认为隐喻是“通过另一件事情来理解、经验某事”,它不仅属于语言,而且属于思想、活动和行为[24]5。陈嘉映界定隐喻就是借用在语言层面上成形的经验对未成形的经验做系统描述,我们的经验在语言层面上先由那些具有明确形式化指引的事物得到表达,这些占有先机的结构再引导那些形式化指引较弱的经验逐步成形[25]378,例如“战斗”与“辩论”。
隐喻意义的发展经过了客观主义、半客观主义、到体验认知论,这三者之间的发展关系体现了否定之否定的辩证律。
2.隐喻意义的认识
关于隐喻意义的观点分为客观主义和非客观主义两个阵营,前者以塞尔为代表,认为隐喻的隐含意义是客观的间接意义,不承认隐喻意义的存在,后者以雷科夫和约翰逊为代表,承认隐喻意义,而且认为其是在人的参与下,主体喻体、主客互动的结果。两个阵营之间还有一个过渡的半客观主义观点,以戴维森为代表。他不认为有独立于严格字面意义的隐喻意义,但承认隐喻有寓意,而且认为隐喻的寓意不是命题性的。[20]844隐喻表述的确意谓某种不同于词语和语句意义的东西,但那不是因为词汇要素的意义有了任何变化,而是因为说者用它们意谓某种不同的东西,两者之间有密切的联系,后者以前者为基础,就像皮毛,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从发话者角度看,隐喻就只有一个意义,即隐喻意义。通常所讲的隐喻的理解和隐喻的意义都是相对于受话者来说的,而从受话者角度看,隐喻句才有字面和隐喻意义之分,其对隐喻句的理解分为两个步骤:(1)按照字面意义理解是有缺陷的,但确定其不是谎言。(2)启动理解策略程序来估算隐喻意义,从本体和喻体的矛盾中找到统一点。
综上所述,人们对“凡隐喻都有隐喻意义”已经习以为常,但隐喻意义的哲学基础不是十分明晰,隐喻意义是基于语句意义之上的象征意义,还是语句意义的某种间接客观意义并不是很明确,所以形成了不同的观点,如塞尔[19]和戴维森[20]就对此提出了挑战。隐喻意义是一个需历时辩证看待的问题,它的发展符合否定之否定的辩证律。
隐喻是人认识、理解和表述世界的诸多方式中的一种,已经植根于人的思维中,但隐喻难题还没有结束。首先,隐喻的识别仍然是一个棘手的问题,例 如:“My belly turned to water.”,“Every day that I escape death, each day of suffering that helps to free me from earthly cares.”这些形象性表达的都有蕴含的意义,但它们是不是隐喻的问题却很难回答。其次,隐喻的理解也仍然是一个难题,例如牛津大学的校训:(From)here (we receive)light and sacred draughts.(在这里我们接受知识和智慧)为什么“sacred draughts”(神圣的穿堂风/药水/国际跳棋)是“智慧”,这仍然很难理解。因此,隐喻的理解还有待于更深入的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