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抗战时期曾昭抡西南边疆考察

2019-12-26 14:58陈金肃
文山学院学报 2019年1期
关键词:科学考察边疆地区滇西

陈金肃

(云南大学 历史与档案学院,云南 昆明 650091)

曾昭抡(1899年5月25日—1967年12月8日),字叔伟,著名化学家、教育家、社会活动家。出生于湖南长沙,祖籍湖南湘乡县荷塘乡。曾昭抡出生于著名的曾国藩家族,他的曾祖父是曾国藩的二弟曾国潢。曾昭抡1920年毕业于清华留美预备学校,并以公费方式赴美留学,进入著名的麻省理工学院继续深造,1926年取得博士学位后回国,起先在广州兵工厂担任技师,后陆续在中央大学、北京大学和西南联大担任教授。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曾昭抡重回北大,被任命为北京大学化学系主任,鉴于他在化学教育方面的杰出贡献,他还担任过中国科学院化学研究所所长和高教部副部长等职务,得以继续从事他所衷爱的化学教育事业。[1]不幸的是,在后来的政治运动中,曾昭抡受到了不公正的对待,身心受到了巨大的摧残,于1967年12月8日因病去世,时年68岁。曾昭抡不但治学严谨,而且为人谦和,一生致力于化学教育事业,桃李满天下,费孝通曾经回忆与曾昭抡的日常点滴,认为曾昭抡虽然平时寡言少语,但是相处久了就会发现他是一个非常和蔼的人,无论在学术还是在人品上,曾昭抡都是值得学习的榜样。现在谈到曾昭抡,大多是谈论他不凡的家世以及他在政治运动中的悲惨遭遇。除此之外,曾昭抡对西南边疆的科学考察人们似乎很陌生,现如今,在研究西南边疆方兴未艾的情况下,剖析曾昭抡对西南边疆的科学考察,对于如何处理西南民族关系以及开发西南边疆具有极其重要的意义。

一、曾昭抡西南边疆考察的背景

七七事变后,日本开始全面侵华,中国东南沿海地区陆续沦陷,使得许多原本生活舒适的教授学者们不得不面对祖国山河破碎的残酷现实,去正视人民流离失所的悲惨命运。随着国民政府迁到重庆,西南地区的重要性立刻凸显出来,逐渐许多科研机构和高校迁往西南地区,许多知识分子也随之而来。西南边疆地区风光秀丽,各种资源也极其丰富,但是由于与内地交通不便,再加上历史上的民族隔阂,使得国人对于西南地区有一种深深的误解,战时文化中心的西移,这些教授学者得以第一次亲身领略西南边疆地区的自然风光和人文风貌,他们走出研究机构和校园,走向西南边疆地区,去亲身实地考察这里的矿产资源、经济建设乃至少数民族文化等方面,一方面是因为他们处于对西南地区的好奇与渴望,想通过自己的实地考察去深入了解西南边疆地区,向国人展示一个真实的西南边疆地区,来消除国人对于这一地区的误解,另一方面是出于战时知识分子强烈的爱国热情,战火纷飞,国府迁渝,只有开发利用好西南地区的各种资源,才能有利的支持抗战大业,而要想开发好西南边疆地区,就必须对西南边疆地区有一个充分的考察了解,所以此时的中国知识分子有着强烈的民族使命感,他们的足迹遍布西南地区的山水角落,四川、西康、云南都是他们重点考察研究的地区,考察游历过后,这些知识分子都将考察所得著书立说,将自己在考察途中的收获展示给国人,可以为开发建设西南地区有所帮助。

在这一时期,西南联大对西南边疆地区的考察成果尤为显著,自西南联大迁到昆明之后,联大的教授学者就对西南边疆地区充满了浓厚的兴趣,他们中的许多人开始对西南边疆地区的资源分布、民族语言文字、社会历史进行了实地考察和研究,并且取得了丰硕的研究成果,比如著名语言学家罗常培就亲身前往滇西地区考察少数民族语言文字,为研究滇西藏缅语系的历史发展演变做出了杰出的贡献,而且由于他的坚持,西南联大中文系还专门开设了藏缅语系课。西南联大延续了清华、北大、南开的优良学术传统,有着强烈为国奉献的责任意识,鉴于当时中央政府对西南边疆地区的高度重视,而且考察游历西南边疆地区成为一种社会热潮的情况下,西南联大专门设置成立边疆人文研究室,并出版了《边疆人文》杂志,收录当时教授学者对西南边疆的考察游历成果以及对西南边疆地区的时政点评,成为向国人全方位展示西南地区的重要窗口,影响极其深远。[2]曾昭抡对西南边疆地区的考察是从他跟随长沙临大迁往昆明的行进途中开始的,他主动要求参加全程步行的“湘黔滇旅行团”,正是这一路的跋山涉水,让曾昭抡亲身体会到西南地区的独特魅力和风土人情,也为他日后转变研究视野开始对西南边疆地区进行考察奠定了基础。曾昭抡来到昆明后,亲身对西南边疆地区的科学考察主要是对滇缅边境地区以及对大凉山地区的的科学考察。

二、曾昭抡对滇缅边境地区的考察

由于东南沿海地区的沦陷,再加上国民政府迁都重庆,西南地区的地位变得极其重要,而联通西南地区与外界的交通就是迫在眉睫的事情,于是国民政府开始着力修建滇缅公路,一来可以沟通与外界盟军的联系,接受盟军的物资支持,另一方面,为滇西抗战可以提供很好的物质保障,所以说,滇缅公路的修筑对于抗战有着及其重要的作用。滇缅公路建成通车后,许多教授学者莫不争先一睹为快,许多人前往滇西进行考察游历,一时掀起了滇西考察的热潮。而曾昭抡也是出于对滇西地区的无比好奇,于1941年3月11日,利用寒假的机会,搭乘某机关的便车,启程前往滇西地区考察,历时15天,途中他翔实的记录了滇缅边境的风土人情和美丽的自然景色,而对滇西土司的抗战态度记录尤为重要,曾昭抡希望通过自己亲身考察记录来消除国人对于这一地区的误解,考察结束后,他写成《缅边日记》一书,详细叙述了此次滇缅边境地区考察的过程。

曾昭抡对滇西土司的考察记录有着深厚的的历史背景,抗日战争全面爆发后,特别是滇西地区的沦陷,日本进一步扩大“大东亚共荣圈”和泛泰族主义宣传,妄图挑拨原本就矛盾重重的滇西民族关系,制造国家分裂。而滇西大部分地区仍然属于土司管辖,土司在这些地区有着非常大的权利和很高的社会地位,因此拉拢土司,积极争取他们参加抗战,这对于稳定滇西有着非常重要的意义。曾昭抡对滇西土司的记录主要集中在土司对滇缅公路的修筑以及土司个人生活现代化两个方面。曾昭抡在滇西考察时发现,滇缅公路沿线各土司都积极号召、组织并领导辖区少数民族全力投身到滇缅公路西段的修筑工程中,尤其是作为土司的龚绶、方克光、多英培也都亲临工地督修工程进展。芒市—遮放—畹町这一路段正是由于滇西各土司的协同组织、领导辖区各族人民的奋力修筑,才实现了该路段的提前竣工通车。曾昭抡考察发现,滇缅公路建成通车后,极大地促进了滇西土司地区商品贸易的活跃和发展,带动了一批新兴集镇与口岸的兴起,进而带动了土司地区政治、文化、教育等各方面的发展,从而促进了土司地区的全面开发。同时,滇缅公路的通车进一步加强了滇西土司地区与内地政治、经济、文化等方面的联系,加强了中央政府对土司地区的控制,极大地削弱了滇缅边境地区土司的割据势力。此外,曾昭抡还发现,在滇缅公路的修筑过程中,滇缅边境不同民族同甘共苦,奋力协作,加强了彼此间的了解,这在一定程度上有利于民族隔阂的消除,有利于抗战时期的民族团结。

除了对滇西土司修筑滇缅公路的记录外,曾昭抡还对土司们的生活情况进行了一番细致的描绘,当时国人多认为土司都是落后的,封建衙门式的,但是曾昭抡却看到这些土司们不仅不土,反而显得很时髦,他们穿西装,坐汽车,住洋房,不仅不压榨土民,而且在滇缅公路修筑过程中,能亲身来到工地监督施工,甚至一起从事劳动。曾昭抡形容多英培土司不纳妾,不抽大烟,讲求新生活,而且还能亲身参加劳动,令他感到很是钦佩。[3]在滇缅边境考察过程中,曾昭抡还深刻认识到处理好民族关系对于稳定和开发西南边疆的重要性,认为汉族与边疆少数民族要平等相处,消除互相之间的民族隔阂,不应该压迫边疆少数民族,应该积极鼓励他们为祖国的抗战事业贡献自己的力量。曾昭抡这些对滇缅边境独特的考察记录,为今天研究民国时期滇西社会风貌提供了珍贵的史料,同时也开辟了不一样的研究视角,具有重要的史学价值和文学价值,为当今如何处理滇西民族关系也有一定的借鉴意义。

三、曾昭抡对大凉山地区的考察

国民政府迁都重庆之后,西南地区的重要性不言而喻,而且随着战事的发展,政府有将西昌作为战时第二陪都的意向,顿时西康省的战略地位就变得极其重要起来,而作为西康省重要组成部分的大凉山区域,直到此时仍不为外界所熟知,想要了解开发西南边疆地区,那么对于大凉山地区的科学考察就显得迫在眉睫,曾昭抡出于对大凉山地区的考察热情和对抗战事业的崇高历史责任感,1941年7月,他在西南联大组织成立“西南联大川康科学考察团”,他自己任团长,考察团成员共约10人,大多是西南联大的学生,比如来自地质地理气象学系的黎国彬、马杏垣,化学系的李士谔、裘立群、戴广茂,物理系的周光地,历史系的柯化龙,生物系的钟品仁,政治系的康晋侯等。此次考察按照曾昭抡的看法,旨在深入了解云南、西康两省的风土人情,尤其是大凉山地区的矿产资源以及彝族社会生活等情况,收集有用信息,为开发利用这一地区提供一个很好的参考,希望能对抗战事业有所帮助。

7月1日,联大川康科学考察团离开昆明,正式前往西康大凉山地区进行考察,沿途经过禄劝、鲁车渡和会理后,他们于22日抵达西昌,并且在西昌停留了十多天时间,在这段时间里,曾昭抡和团员们多方走动,详细了解大凉山地区的安全事宜,以便使考察活动安全顺利进行。考察团8月4日从西昌出发,开始进入大凉山腹地,考察团10日到达竹黑,到达竹黑后,分为三组出发。其中,曾昭抡和裘立群为甲组,继续东进,横越大凉山主峰黄茅埂,到达雷波,取道屏山到宜宾,最后返回昆明,这条线路行程最为艰难也是此次考察最重要的路线。乙组由李士谔、戴广茂、柯化龙、周光地、钟品仁、康晋侯组成,自竹黑返回西昌,由西昌经越西到雅安,乘汽车到成都,再返回昆明。丙组由黎国彬、马杏垣组成,冒险经水路,沿青衣江到乐山后回到昆明。

曾昭抡率领考察团对大凉山地区进行了系统的考察,首先对大凉山地区彝族的语言文字进行了细致的记录,一来是方便考察团与当地彝族同胞的交流,二来也是研究彝族语言文字与汉字之间的区别,同时曾昭抡发现,由于条件艰苦,大凉山地区彝族许多自身都不会写彝文。另外,曾昭抡对大凉山区域内的矿产资源进行了详细的考察,他亲身实地考察了当地的矿洞和矿脉,依托他化学家的学识,对这些矿藏进行了分类和梳理,他认为大凉山地区富含铁矿和煤矿,尤其是靠近金沙江沿岸的攀枝花地区。[4]他的这些考察记录,对于新中国成立后在攀枝花地区的矿藏开采提供了重要参考,而从另一个方面来说,这一地区后来称为著名的矿产出产地,也充分证明了曾昭抡此次科学考察的重要价值。

而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是曾昭抡对沿途考察路线近乎偏执的记录,在曾昭抡的考察记录中,几乎每一页都有“陡趋上山”“循左路绕山脊”“约行二里余”“路向东北东走”一类的记录,这些都是曾昭抡和团员们用脚丈量出来的。通过实际测量,曾昭抡将考察沿途经过道路的公里里程同华里里程进行仔细的对比修正,另外还对沿途前半程所经地点进行了海拔高度测量,后半程因为水银高度表损坏就未能完成测量。绘制了《川康科学考察团详细行程表》《考察团甲组所行路程及所用交通工具》等多份统计表。另外,此次考察曾昭抡是按照考察团沿途所经过的路线顺序而进行记录的,可以说是对考察沿途滇康两省真实社会风貌的全景式描绘。

此次大凉山科学考察活动耗时101天,步行约1 000公里。通过这次考察,团员们得以全方位的熟悉了解大凉山彝族的社会生活,并结合自身所学专业进行了详细的考察记录。考察结束回到昆明后,曾昭抡及时整理了考察沿途的笔记,于1942年2月印行了《国立西南联合大学川康科学考察团展览会特刊》,除此之外,曾昭抡还根据此次考察所记录的笔记,先后完成了《滇康道上》和《大凉山夷区考察记》两本著作。其中,《滇康道上》分5章,约12万字,详细记述了考察团从昆明到西昌沿途的所见所闻,最重要的是,曾昭抡将沿途实测公里里程同民间俗称距离进行了详细的对比考订,充分再现了民国时期考察沿途的社会全貌。《大凉山夷区考察记》分7章,约20万字,主要记载了考察团从西昌出发深入大凉山夷区,最后经昭觉抵达四川宜宾的过程,详细介绍了民国时期大凉山地区彝族的境况,这本考察游记不仅在研究有关大凉山地区的民族学、历史学、社会学等方面有着极其重要的参考价值,而且在文学领域也是一部文笔生动的游记作品。另外,关于此次考察的后续影响,曾昭抡于1942年5月受各界邀请,在昆明武成路举办了此次大凉山科学考察的成果展览,展出了考察团所获的资料、照片、实物等,在展览会上还向参观群众散发了印行的展览会特刊,为这次科学考察留下珍贵的记录。纵观此次曾昭抡大凉山地区科学考察,他对大凉山区域进行了详细的考察与记录,给我们全方位的展现了民国时期大凉山区域的社会生活风貌,不但为我们现今了解当时大凉山彝族开辟了独特的视角,而且为现今研究民国时期大凉山彝族提供了重要的第一手史料。

四、结语

抗日战争爆发后,随着东部沿海地区的沦陷,许多高等学校开始大规模的向西南地区迁移,随之而来的还有大规模的人才流动。许多教授学者第一次来到了西南边疆地区,开始了解西南,深入西南,第一次有机会大规模的接触西南边疆地区的风土人情,这使得他们对于西南边疆地区不但充满了好奇心,而且面对山河破碎的境遇,这些教授学者充满了强烈的危机意识和历史使命感,所以在这一时期,撰写关于西南边疆地区的科考游记得以大量出现,其影响力也在逐步扩大。曾昭抡在抗战时期关于西南地区的科学考察开始于1938年他主动要求参加“湘黔滇旅行团”期间,在长沙临时大学从长沙迁往昆明的旅程中,曾昭抡开始对西南边疆地区有了一个初步的印象,随着亲身体验迁移途中的风俗民情及自然环境,萌发了他日后对西南边疆地区进行多次深入科学考察的信念。在此之前,西南边疆地区不为国人所了解,甚至许多人对于西南边疆地区有很多的误解,而曾昭抡对西南边疆地区的一系列科学考察活动,就是要通过以自己的亲身实地考察经历,破除国人对于西南边疆地区的误解,以及消融汉族与边疆少数民族的民族隔阂,因此,曾昭抡对西南边疆地区的科学考察及所取得的考察成果,不仅是曾昭抡打破外界误解,传播知识文明的过程,更是现今我们研究民国时期西南边疆地区珍贵的第一手资料,对于现今我们研究民国时期的民族学、历史学、社会学等,提供了丰富的研究资料,曾昭抡对于西南边疆地区的这些科学考察经历,值得我们不断深入探讨和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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